48 潇潇 小別

第48章 潇潇 小別。

陳蟬衣站在救護車邊。

“他情況不太好, 心率一直在降,現在人已經昏迷,意識不清。如果周邊有醫院, 得盡快安排手術。”

負責接手的醫生點頭:“明白, 多謝。”

陳蟬衣搖搖頭。

夜風很涼,她攏好外套, 抱着胳膊等在車邊。

錢興已經回去了, 他年紀大了,陳蟬衣怕他身體撐不住。特警做完筆錄, 押解着人犯離開。

一刻鐘後,她見到了鄭容微。

男人整齊穿着制服,肩章在月色下,泛着黯淡光澤。

那不是她第一次見鄭容微穿這身衣服,卻是第一次親眼見他執法辦案。

他很高, 身高約莫在185、186左右, 肩寬腰窄,那身深色的制服穿在身上, 正派凜然,十分惹眼奪目。

她并不知道鄭容微見到了李潇。

陳蟬衣乖乖喊他:“鄭先生。”

鄭容微沉默。

他垂下眼睫, 眼神專注打量着她。

臨近清晨,天邊霧氣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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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早晨,氣溫還有些寒冷,她長發披散,幾縷柔柔垂在身前,一雙晶瑩剔透的瞳,瞳孔是淺淺的茶色。

溫和漂亮,有種無辜的美。

她無辜, 多麽好笑。

鄭容微人生二十幾載,從沒有在哪裏翻過船,甚至也從沒有對誰動過心。連“喜歡”這種淺薄的情緒,都不曾有。

現在呢。

他并不蠢,二十年洞察人心,幾道眼神就可确定一個人的心思。從前種種,聯想回憶金山湖的一面之緣,長安街,春夜山坳。

想起她自始至終,都對與他的婚姻不抱期待。

她不像別的女人,從聽到未婚夫是他開始,便欣喜若狂,回門待嫁。恨不得當晚就嫁到他家,省得夜長夢多。

她從不推進與他婚事。

多久之前,他甚至荒唐以為,是因為她性子柔順羞澀,女兒家畢竟矜持。

真是可笑至極。

究竟是什麽矜持,會讓她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

鄭容微斂了心神,隐隐壓下心中火氣。

短暫的盛怒後,便是極致的冰寒。他甚至心中被她勾起一絲趣意,那一刻的競争欲與狩獵欲,二十幾年,達到頂峰。

太有意思。

在所有人面前,他和那個男人面對面,幸好他尚未公布婚訊,否則差點便丢盡臉面。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不長眼的人,敢和他搶掌中之物。

片刻後,他溫和一笑:“嗯,受傷了嗎?”

陳蟬衣搖搖頭。

“吓壞了吧,聽見槍響的時候,是不是很害怕。”

“還好,一開始是有些怕的,可後來特警來了。”

恐怕并非如此。

她不怕,是因為這裏有人能護着她不受傷嗎。

他心中冷冷勾唇。

鄭容微面上并不顯,上前幾步,低眸掏出帕子:“擦擦吧,手上臉上都髒了。”

陳蟬衣猶豫了一下,接過:“謝謝鄭先生。”

“跟我的車回去吧。”

他身後秘書小聲提醒:“咱們這車要先回檢察院的。”

鄭容微無動于衷。

秘書聲音并不小。

陳蟬衣知道這是在點她,搖頭說:“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走就行。”

鄭容微神色未變:“那好,注意安全,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嗯,鄭先生再見。”

*

陳蟬衣回到農家樂,走了兩圈,并沒有看到李潇。

瞿雨音看她找人:“你別找了,他被帶走了。”

“被帶走?”

“嗯。”瞿雨音說,“好像說是涉嫌協同作案,還是什麽,反正被帶走了。”

陳蟬衣有瞬間腦中嗡鳴一聲:“不會,他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我不知道,特警這麽說的。”

瞿雨音知道他們的關系,她安慰陳蟬衣,“你別難過,也別着急,要是查清楚,很快就能放出來了,他們不敢随便辦理的。”

男朋友被特警帶走了,關押審訊,換做誰都會很難受吧。

連秦繼南都來安慰她:“別那麽擔心,我覺得就是例行問話。你男人确實太厲害,他們有槍的,我們沒傷亡就把他們抓了,特警都未必做得到的事,你說他們能不懷疑是窩裏反嗎?”

錢興也來勸:“你別把自己身體也搞垮了。”

他其實本來有點震驚的。

他以為這小姑娘喜歡的是秦繼南,畢竟醫院有個叫梁欣的,不是一直都這麽說麽。

錢興聽着聽着,也有點信了。

直到昨天早晨,那男人突然出現。

錢興還試探問過秦繼南,秦繼南笑了笑,解釋了。錢興本身就很喜歡陳蟬衣這個小姑娘,踏實負責,一聽就懂了。

再加上李潇算是救過他命,他很快就接受了。

一行人收拾了東西,往京城趕,秦繼南下午兩點有個課題演講,他們現在過去,還有兩個小時富餘時間,可供休整吃飯。

車上了高速,陳蟬衣其實一路上都有些自責。

如果不是為了她,李潇大概不會過來。

也就不會碰上這件事,不會被帶走。

瞿雨音看出她神思恍惚,拍拍她肩:“別那麽想,要是他不來,我們說不定早就沒命了,他救了我們啊,他很厲害。”

她現在對陳蟬衣這個男朋友也有所改觀。

以前只覺得是個窮鬼。

現在。

行吧,還算厲害的窮鬼。

陳蟬衣勉強笑了笑:“我回去之後問問,他被關在哪裏了。”

“嗯喏。你不是有個很厲害的朋友嗎,上次送菜那個,你去問問他呗。”

陳蟬衣心裏微微一跳。

他們還不知道那是鄭容微。

然而鄭容微的話……她應該不會去求吧。

正想着,車下了高速,通過etc閘道口後,忽然被一輛巡邏警車別停。

司機說:“什麽事?”

巡邏警車說:“例行檢查。”

餘樊小聲嘟囔:“京城下高速還有例行檢查嗎?好嚴格。”

司機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他下車出示了駕駛證和身份證,巡邏警上車,檢查了全車人的身份證。

司機說:“我們可以走了?”

巡邏警說:“不行。”

“怎麽不行?警官,我們這些證件都沒問題啊。”

巡邏警不說話。

司機追下車,他們仍然不開口。

兩個小時。

車輛在高速路邊,無論司機和錢興他們怎麽追問。

巡邏警不講話,不解釋,不交流,不放行。

“警官,你通融一下!”

巡邏警依舊沉默不語。

錢興有點經驗:“是不是在查什麽案子啊?警官,要不你和上司彙報一下?我們這車裏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

無動于衷。

劉橋看着都急:“秦老師要去會場作報告的,我們很趕時間,但是人家攔下來,就晾着,這算怎麽一回事?”

秦繼南站在車下,眉眼間難掩倦色。

他為這個課題耗費太多心血,如果趕不上的話……

秦繼南唇色泛白,但還是提醒劉橋:“別說不該說的,要我們等,我們就等着。課題不彙報就不彙報了,我們別出事。”

瞿雨音忽然想起陳蟬衣:“小蟬,你那個朋友,能不能打個電話給他,想想辦法?”

陳蟬衣微微一愣,打電話給鄭容微,她先前從沒這麽想過,她跟鄭容微的關系難以解釋,陳蟬衣其實不想多添人情債。

然而秦繼南畢竟是她老師。

陳蟬衣想了想,指尖顫抖說:“我打給別人試試。”

她先是撥給了陳如晦。

陳如晦或許已經到了會場,工作狀态他手機總是靜音。電話沒有接通,陳蟬衣并沒有氣餒,又想起大伯。

可是她和大伯關系向來不冷不熱,她并不知道有沒有用。

陳家大伯倒是接了電話,秘書接的。

秘書說他去轉告。

不過等聽清楚來龍去脈,陳家大伯表示為難:“你也知道,今年要換屆了,大伯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不好太張揚。”

陳蟬衣咬了咬唇:“我明白,謝謝大伯。”

高速路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全車人下車透氣。陳蟬衣撐着一把傘,繼續給認識的人撥電話。

只是她性子靜,在京城并沒朋友,能求助的人實在不多。

她肩膀都淋了雨,陳蟬衣顧不上擦,一次次嘗試撥通電話,一次次被以各種理由回絕。畢竟警崗亭歸市局直管,扣留車輛指不定是在配合查案,沒有人想妨礙公務。

她擦擦臉上的雨水,最後視線,停留在最後一個號碼上。

包車被扣停的第二個小時。

陳蟬衣撥通了鄭容微的電話。

“鄭先生,這時候麻煩您,實在抱歉……”她語氣委婉,溫和,卻又掩不住小心翼翼和焦急。

如果還有任何一種辦法,她都不想麻煩他,她并不怕別的,她擔心今後還不起。

那頭鄭容微聽完。

沉默片刻,同樣表示為難。

陳蟬衣心裏直直沉下去,要是鄭容微也沒有辦法,她真的不知道再找誰了。

然而電話裏道:“雖然很為難,不過,我可以為你想想辦法。”

陳蟬衣眼睛亮起來:“真的嗎?”

那頭微微地笑了:“嗯,稍等我一會兒可以嗎。”

陳蟬衣說好,挂斷電話。

其實她心裏有瞬間是感激的,她和鄭容微不熟,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肯這樣幫忙,已經很不錯了。鄭家也在換屆的,誰都不容易。

陳蟬衣心裏不安地嘆了口氣。

*

據此十幾米的警崗亭。

唐勤看了眼後視鏡裏的鄭容微,對方正在閉目養神,摘了金絲眼鏡,整個人面容柔和幾分。

唐勤說:“您不給陳小姐回電話嗎?”

鄭容微仍然阖眸。

幾秒後,他嗓音低低道:“急什麽。”

“嗯?”

“如果就這麽輕而易舉疏通關節,她怎麽會明白,替她做件事,我是多麽不容易呢。”

唐勤便沒話說。

他們是在高速最後的路段,偶然碰見陳家小姐醫院的車的。

那時鄭容微正在休息,唐勤眼尖,掃向前方左側車輛:“先生,陳家小姐好像在上面。”

鄭容微透過窗看一眼:“嗯。”

看不出太多感情,像是在意,又像是不在意。

片刻後,他面無表情:“還有多長時間下高速。”

“一刻鐘。”

鄭容微低聲道:“給警崗亭值班室打個電話,這輛車攔一下。”

唐勤一愣:“報備的理由是?”

鄭容微像是覺得有點好笑:“他們敢問我要理由嗎。”

唐勤不再問。

他們跟着那輛車下高速,眼睜睜看着它被警崗亭扣留。起初唐勤并不明白,鄭容微這麽做的目的。

他詢問。

鄭容微卻只有一個字——等。

唐勤陪着他在車上等了兩小時。

直到兩小時後,陳小姐的電話打了過來,唐勤恍然大悟。

後視鏡裏,男人臉孔隐匿在昏暗中,冷冷勾了勾唇角。

約莫閉目養神了二十分鐘。

鄭容微睜開眼,重新撥通電話:“嗯,家月,你的事我幫你詢問過了,那邊不好透露原因。”

“對,不過沒關系,他們已經答應我放行了。”

“嗯沒事,你不用覺得為難。”

“好,路上注意安全,小心點,再見。”

他舉着手機,唇畔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唐勤垂下眼睫。

陳家小姐恐怕想不到,這通電話,其實早有預謀。她恐怕更加想不到的是,這通電話的主人,此刻就在警崗亭門前。

十幾米外的距離,靜靜地,看着她。

唐勤表情有些複雜。

“收起你的表情。”鄭容微并不覺得有罪,低眸看向腕表,他下午要回檢察院,時間還趕得及。

“我就是要故意制造困難,只有我能解決困難。”

“您這麽做是……”

“沒有理由。”

鄭容微玩味地想,她還看不清,他才是唯一能幫她的人嗎?

那男人現在自身難保。

中了槍,不是殘廢也差不多了,肩胛那裏神經血管如此多,她難道會願意照顧他一輩子嗎。

她應該沒有慕殘癖。

鄭容微理好袖口:“她是這輩子第一個敢這樣對我的人,同樣的,這就是我給她的第一個教訓。”

*

陳蟬衣在京城等了三天。

五月末,秦繼南他們結束研讨會,要返回潤州,陳蟬衣和他們告別。

她沒法回去,她這些天都沒有聯系上李潇。

她不能把他一個人丢在京城。

陳蟬衣求助不了任何人,秦繼南的事,她還能想想辦法,可這是她的事,她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不管向誰去求,都只會把李潇逼向深淵。

她內心絕望焦急,這輩子沒覺得這樣無助過,最後唯一能求的,就是問陳如晦,可不可以幫她向醫院請假。

陳如晦哼笑,以為她留在京城,是想通了,心道鄭家這位年紀輕輕的後輩,果然是姑娘家的利器。

“可以,反正要準備結婚了,過兩天鄭老爺子過壽,你正好準備一下,跟着我去見一見。”

陳蟬衣挂斷電話。

鄭老爺子壽辰,在五月最後一天,臨近那時節,荷花開遍,京城各處池塘都染着淺淺荷香。

陳蟬衣并沒有心情去欣賞。

她和李潇已經近一周沒有任何聯系,他仿若人間蒸發,音信全無。

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然而他留在酒店的行李還在,他的衣服還在,氣味還在。陳蟬衣每早醒來都能看到,觸摸到,她便也沒辦法騙自己沒有這回事。

第七天,京城下起中雨,到了傍晚轉成暴雨,氣溫寒涼。

陳蟬衣終于忍不住,打了一輛車去新華門。

暮色昏沉,空氣中浮動着昏黃的顆粒,初夏的暴雨打濕泥土。

她撐着一把傘,在新華門外安靜等待。

門口巡警看她總也不走,例行盤問:“來做什麽的。”

陳蟬衣小聲說:“等人。”

她視線在雨水中模糊。

“等誰?”

她報上鄭容微的名字。

巡警微愣,立刻跑去通知值班警哨,警衛處的人也愣住了,一個電話打給辦公樓。

約莫一刻鐘,鄭容微從門裏走出來。

七天沒見,她好像就瘦了一圈,暴雨中,傘飄搖,她人也顯得站不穩腳。

鄭容微身後秘書幫忙撐傘。

“怎麽到這裏來了。”

陳蟬衣杏色的裙擺柔弱,她語調也是細細的,像是知道自己在求人,并不敢高聲:“鄭先生,您可以幫我個忙嗎。”

鄭容微眸色幽幽:“跟我過來。”

她跟着他去了車裏。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傾盆暴雨。

鄭容微松了松領口:“什麽事。”

陳蟬衣說:“我,我有個朋友,之前在農家樂,和我們一起的。他好像被特警隊的人給帶走了,我知道您當時也負責這個案子,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後面她有些說不下去。

最初她只是想知道,李潇究竟在哪裏。

後面又怕自己一旦知道,忍不住求鄭容微更多。譬如李潇究竟怎麽了,譬如鄭容微可不可以幫忙救他。

然而這就像無底洞,她知道是個深淵,她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再繼續了。

鄭容微側眸打量她,片刻後,唇邊勾出一絲笑意。

還是求到他頭上來了。

鄭容微想了想,有些為難道:“我的确負責這個案子,只是我們和特警大隊并不隸屬同一部門,特警大隊抓的人,我照理無權過問。”

他駕輕就熟,往她心上施壓:“不過既然你開口,我晚上就去問問。”

陳蟬衣有瞬間浮現一層淚意:“會不會很麻煩你。”

鄭容微說:“還好,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她垂眸。

是啊,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掌權人,很多事對他來說或許困難,可并不像普通人那樣,難如登天。

“我聽我母親說,這幾天去陳家和伯母敘話,總是見到你。”鄭容微轉移話題,“在京城玩得好嗎?”

陳蟬衣一愣,有些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可她有求于他在先,此刻并不願駁他興頭:“還好。”

其實一點也不好。

陳家夫人自從知道她留在京城,三不五時派人找她,今天參加這個晚宴,明天那個小聚。

陳蟬衣如今還住在賓館,李潇原來的房間,她并不想離開。

她就期盼他某一天,突然回來,她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她好想他。

她不想再待在京城,她想回家,想和他一起回去,她現在留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只是在等他。

陳夫人的邀請,後來她也婉拒過幾次,陳夫人被駁了面子,不樂意了。

後面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派人在賓館門前堵着。

她不下樓,每隔十分鐘,便派酒店工作人員敲她房門,站她門前大聲講話:“陳小姐,您伯母在家裏等您,很挂念您,請您盡快回家一趟。”

搞得一整個走廊都探頭看。

陳夫人冷笑,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丫頭,請還請不下來麽?她見過什麽風浪,還想跟她鬥法。

真是做夢。

陳蟬衣連着幾天精神狀況都不太好。

鄭容微淺淺一笑:“嗯,好像看着瘦了點,晚上陪我用晚飯,家裏新來了個廚子,應該合你胃口。”

她麻木點頭:“嗯。”愣怔後,反應過來,“去您家嗎?”

鄭容微看着她:“嗯,你放心,用完晚飯,我會讓人送你回來。”

陳蟬衣本想拒絕,然而對上鄭容微視線,他眼瞳是一種深棕色,比李潇的眼眸淺上許多,勾唇看人時,唇畔總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望着那雙眼睛,想起李潇的眼睛。

可是李潇,李潇現在在哪裏,她都要求人去找。

陳蟬衣喉嚨發緊,最後垂首:“好。”

*

醫院窗外暴雨傾注,雨漬爬滿了玻璃,天幕昏沉,那種極灰的顏色,就像是災難末日。

李潇睜眼看窗外。

護士給他換藥:“傷口養得還行,再過幾天能拆線了,最近下床走動可以。但是建議慢慢走,右邊肩膀不要用力,睡覺也盡量不要壓着右邊。”

李潇喉嚨幹啞:“多謝。”

護士看了眼天:“今天下雨,特警那邊可能晚點來,你要是困,等等再睡。”

李潇沉默着沒說話。

他是幾天前從病床上醒來,那天他跟着特警上了救護車,體力不支,失血過多昏了過去。等再醒來,便是在這家醫院。

起初他住icu,他失血太多,子彈位置也不太好,手術預後情況并不樂觀。

昏迷時疼痛,醒來依舊疼痛,總之那段時間,出了痛也沒別的念想。

他捱了一段時間,後來京城下起雨,他左膝蓋像是裂了。

原本就是沉疴,那天在山坳,又碎了一次。

只是他習慣性不說話,也并不喊痛,護士們都有些怕他。旁的病人碎骨,都要哭嚎喊叫,可他只有沉默。

這樣的沉默,難免令人難過。

李潇自己也不清楚,有沒有被下過病危通知。

在醫院醒來的第三天,他被轉去普通病房。

單人病房。

郭祥從那天開始,每晚都來找他問話。

特警隊其實查了他身世,他跟那群販.毒集團毫無關聯。

然而保險起見,郭祥問得很細:“你生父從前是警察?上面顯示是殉職了。”

“你從前有過前科是吧,真可惜,父親是警察,你為什麽要犯罪呢。”

“你母親和家裏小妹妹……哦在農村。”

“我們也不想多問,可是确實太巧了,你又有過前科,抱歉,只能麻煩你配合一下。”

每個問題都要他親自回答是與否,他們要記錄。

他又病重。

這件事就拖得有點久。

這案子不小,以防他和外界聯系,郭祥說:“你的手機我暫時沒收了。”

李潇沒表情。

他那時帶着氧氣罩,後來他伸手,把氧氣罩摘下來:“有人找過我嗎。”

郭祥看了眼:“有的,是你女朋友嗎?還是家裏人?電話打了幾十次,短信也幾十條。不過抱歉,我們目前不方便回。”

李潇靜靜看他。

片刻後。

“好。”

高空烏雲翻湧,護士換完藥就走了,李潇一個人躺床上,病房恢複寂靜,只有針管滴液輕微落下的聲音。

李潇半阖眼眸,腦中想過很多事,然而心中卻幾乎一片寂靜。

郭祥說有人找他,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

她膽小,黑天都怕,他這麽久杳無音信,她找不到他,肯定吓壞了,然而他現在還不能出去。

李潇心裏默默計算時間,不知道特警查案還需要多久。

他總覺得快了,他們沒道理一直看管他。

也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京城,可能已經回去了,研讨會應該早就開完,她可能和同事回潤州了。

那也挺好的,他病好就回去,京城這地方确實和他有點犯沖,不太适合他。可那些都不要緊,最主要是,他怕哄不好她。

這麽久不聯系,她該不會生氣不理他了吧。

病房門被推開。

李潇回神,視線從窗外收回。

他以為是郭祥。

這段時間他反應有些遲鈍,經常都不清醒,要反應很久,才能調動身體某個部分。

他緩慢轉動眼睛,看向門口,旋即微微一怔。

來的并不是郭祥。

竟然是陸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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