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潇潇 “你能陪她住幾晚?”
第50章 潇潇 “你能陪她住幾晚?”
這一周陳蟬衣就在醫院陪李潇。
他說讓她住酒店, 然而怎麽可能說得動她,他回醫院當晚,陳蟬衣就抱了床小毯子過來。
李潇無奈, 讓醫院給加了個床。
加床的時候陳蟬衣不聲不響, 睡覺也乖乖睡小床,結果夜半三更, 她在小床裏捏捏李潇手腕:“我要跟你睡。”
她的床矮一些, 看不見病床上男人表情,片刻後, 倒是聽見他低低地悶笑。
“笑什麽。”
“單人床怎麽睡兩個人。”
陳蟬衣爬起來,輕手輕腳把他那側的護欄圍好,再爬上床挪到他懷裏:“這樣就行啦。”
李潇失笑,摟緊她。
他傷在右肩,其實左邊側着影響不大, 那麽久沒見面, 她估計挺害怕的,想抱着他睡他也就沒再拒絕。
他那段時間有點低燒, 反反複複,去鄭家那天就起熱了, 所以陳蟬衣摸到他體溫都是滾燙的。
李潇清醒的時間多了些,他怕她待在病房無聊,盡量醒着和她講話,實在很困了倒是會睡會兒,只是覺都很淺。
有次醒過來,天色不太好,病房裏昏昏沉沉。
李潇長時間沒進水,嗓子有點啞了:“幾點了。”
陳蟬衣說:“下午五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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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天色陰了。
她窩他懷裏打游戲, 李潇緩了會兒才清醒,看手機很熟悉:“我的?”
陳蟬衣點點頭。
他帶着倦意朦胧笑了:“你對我的手機究竟有什麽興趣。”
她是真的好愛玩他手機,沒事就要摸摸,往他手機上安裝小游戲,自己玩得挺開心。
陳蟬衣也覺得很奇怪。
她平時沒這個毛病,不知道為什麽他用着的東西,她會莫名感興趣,好像這樣就能離他心裏更近點。
她在醫院的時候,鄭容微的人來過幾次,經常送湯,送補品。
是秘書帶進來的:“鄭先生說,這些都是很好的東西,對您朋友身體恢複有益。”
陳蟬衣并不傻,沒收。
“抱歉,這些東西我不能要。”
“我們也是聽吩咐辦事。”
“真的不能。”
秘書也沒再推辭,點點頭走了。
陳蟬衣心裏松口氣,後來她倒是咨詢了舒羨之,跟着舒羨之開的藥方抓了點調理的食材。
她不想接受鄭容微的東西,那樣太羞辱人了。
她自己也有錢,可以自己買。
六月上旬,京城的木槿提前盛開。每天飯後,陳蟬衣陪李潇去醫院樓下小花壇散步。
木槿香氣很淺,她摘幾朵擺在病房。
“這樣看着會不會覺得心情好點?”
李潇愣了愣,失笑:“我沒有覺得心情不好,不過花很漂亮。”
陳蟬衣抿抿唇:“我擔心你住院會悶啊。”
“是你自己悶吧。”
李潇心裏好笑。
他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卻都看在眼裏,她沒來多久,就趴着窗戶往外看,應該是很想出去玩。
李潇摸了摸她的臉:“等我病好了,帶你出去玩一趟。”
“真的嗎?”陳蟬衣眼睛亮了亮,“去哪裏?”
他笑:“都行。”
之前陸承風給了他二十萬,應該是夠花的。
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他還從來沒有帶她出去過,算來真的很失職。
中旬時候,木槿開得更盛。
李潇傷口恢複得差不多,能夠出院了。
陳蟬衣擔心他身體狀況,還是堅持在京城多留了幾天。
陸承風倒是來探望過一次,他有事和李潇商議。李潇看看陳蟬衣,轉頭對陸承風:“我們出去說。”
“不要。”
陳蟬衣原本在看電影:“你們要聊我不能聽的嗎?”
李潇微微愣怔,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平時其實并不太會瞞着她什麽,然而這件事确實不便透露。
陳蟬衣說:“我可以去外面大堂坐着。”
她并不鬧騰,他有隐秘的事,不想她知道她就不會追問。
李潇皺了皺眉。
大堂人來人往的,初夏了,她穿着很薄的吊帶裙,他覺得一點也不好。
“大堂冷氣開太大了,你在房間裏待着吧。”
陳蟬衣也堅持,眼神瞥向他右肩:“不好,你不許瞎折騰。”
兩個人都不願意地僵持。
陸承風站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了:“我說你倆……要不陳家月你戴個耳機呢?”
靠,真是好肉麻。
她耳機可以開降噪,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陳蟬衣乖乖戴上,男人們聲音本就不大,她遵守約定,沒有偷聽。
李潇和陸承風聊到很晚,陳蟬衣原本想等他一起睡覺,強打着精神看電影,看了三部。
只是最後實在撐不住,頭一歪睡了過去。
等再有意識清醒,是李潇在給她換衣服。
陳蟬衣迷迷糊糊睜開眼,李潇幫她把肩帶解了,裹好睡衣。
陳蟬衣茫然道:“聊完了?”
她眼前其實一片朦胧,李潇笑了笑:“嗯。”
“你跟陸承風怎麽有那麽多話呀。”
李潇沒有回答。
陳蟬衣不太清醒,很快就忘記自己要問什麽,又迷迷糊糊地睡。
後來感覺自己被抱住,李潇跟她說:“寶寶。”
她模糊應:“嗯。”
他五指并攏,梳着她長發,嘴唇擦過頭頂:“你再等等我。”
這話不清不楚的,陳蟬衣沒聽懂,但還是乖巧地應:“哦哦。”
*
離開京城的前兩天,有一天夜晚,陳蟬衣陪李潇散步。
回酒店時,在門口再次遇見了鄭容微的秘書。
她一愣,下意識松開手。
他像是完全沒看見李潇,也沒有看見他們交握的手。
男人從容不迫,打開車門,裏面有些是成衣的袋子,他手裏端着烏木沉香裝珠寶木盒。
秘書微笑:“過夏了,鄭先生為您準備了很多禮裙和首飾,既然您已經不住在別墅了,他讓我替您送來。”
秘書打開,寶石華光璀璨耀眼。
“是鄭先生選的,禮裙也是,過了這一季就不能穿了,您收着吧。”
陳蟬衣溫和拒絕,她再怎樣也意識到,鄭容微恐怕已經知道這件事,只是不知為什麽沒發作,不挑明不點破。
秘書說:“您別為難我,我只是個辦事的,您要是不收,我沒法交差。”
酒店門口不少人,陳蟬衣最終仍然堅持沒有要。
秘書模樣像是并不覺得意外。
她不收,秘書笑了笑颔首,坐上車離去。
李潇倒是沒有多問,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牽住她,掌心有粗粝的觸感。
弄得她心口仿若被砂紙磨過。
進電梯時,陳蟬衣仰頭看他,小聲解釋了一句:“之前你出事了,我找不到你,問他能不能幫忙找找你的。後來他讓我陪他吃頓飯,那天晚上京城下暴雨,出了點意外才過夜的。”
她說得很懇切,陳蟬衣擔心他多想,沒敢說謊,原原本本把事情複述了一遍。
說完時,他們正走到房間門口。
燈光靜谧幽暗的走廊,她拉着他衣擺,這一幕那麽的眼熟,讓陳蟬衣想起幾月前在舊小區樓道。
他當時以為她喜歡秦繼南,她也是這麽惴惴不安解釋。
那時候他低眸,嘴角輕輕翹了翹。
如今是一樣的場景,差不多的誤會,陳蟬衣以為還是會和上次一樣,她好好說,就沒事。
然而李潇頓了頓:“知道。”
他拿房卡刷開門就進去,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陳蟬衣跟在他身後,小手捏了捏裙擺。
那晚他們看了場電影,是一部很老的法國片子《虎口脫險》,劇情不複雜,是部搞笑片。
只是認真看的好像只有她一個。
陳蟬衣笑了會兒,也慢慢止住笑意。
整個房間燈全部熄滅,只有電腦屏幕幽幽暗暗的微光,她往旁邊看,李潇在低眸看手機,眼睛周圍被白光映亮。
他發信息,對面很快回複,你來我往。
其實陳蟬衣原本不會特別注意這種事,類似于兩個人在看電影時,開小差的情況。
可那天她難得敏感:“阿潇。”
他嗯了一聲,眼睛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我有點困了,不想看了。”
“那睡吧。”
他把電腦收起來,他卻沒有睡,還是倚靠在床頭。
陳蟬衣挪過去:“你怎麽不睡覺啊。”
李潇說:“我把回去的票訂一下。”
他身上味道過了夜很淺淡,有種安穩熟悉的感覺。
李潇偶爾會問她兩句,這個時間點好不好,想選哪個位置。陳蟬衣說都好,但是位置只想坐E和F。
他選好車次,付款結束就摁滅手機屏幕,幽芒一瞬消失不見。
李潇替她掩好被角,擡眸發現陳蟬衣還睜着眼睛。
李潇說:“嗯,怎麽不睡覺。”
陳蟬衣語氣有點可憐:“你都沒抱我,也沒親我。”
他愣了愣,最後沉默把她抱過來,低眸親了親:“快睡覺。”
陳蟬衣勾着他脖頸,不讓他走,他們最初的晚安演變成接吻。
接吻的時候她顧及着他身體,沒太使勁,後來陳蟬衣想看看他傷口。
李潇握住她手腕:“不好看。”
陳蟬衣莫名委屈:“我又不是嫌這個。”
他嗯一聲:“知道。”
後面再吻了吻她,李潇躺回去,側身把她摟在懷裏,腰間橫亘的手臂收緊。
他沒再進一步,甚至之前做過的事都沒有做。
陳蟬衣難得心裏有預感似的,揪着他衣服,小聲問他:“為什麽我們都不那個哦?”
他最初沒懂,明白過來不禁失笑:“你想‘那個’啊?”
她小臉紅了紅。
陳蟬衣手肘撐着床,捧着臉頰:“我就是有點好奇。”是什麽感覺啊,痛不痛啊。
書裏感覺寫得好誇張,教科書裏又沒有。
李潇摸了摸她發:“什麽事都好奇。”
可她想不通他怎麽都不提:“我看別人談戀愛都這樣的,為什麽我們不這樣。”
他沉默,難免心裏有些難受:“別人是別人。”
別人不會像她那樣,不懂怎麽才是最好的選擇,別人也不會像他一無所有。
“可是我想試。”
李潇心裏輕輕嘆氣,只得和她解釋:“有了性的關系是不一樣的。”
她問怎麽不一樣,感覺沒有區別啊。
李潇說,是因為會舍不得。
“真的跟你那個。”他笑了笑,“分手的時候,你不想扇我嗎?”
她不想啊。
陳蟬衣撐着臉頰很疑惑:“不會啊。”旋即心裏着急起來,“為什麽會分手啊,不分手不就行了。”
他一笑:“行,快睡覺。”
陳蟬衣想想跟個傷患聊這種話題,好尴尬。她只是一時疑問,回想一下也覺得丢臉,趕緊把被子扯好,乖乖睡覺了。
她睡顏美好安靜,李潇沉默看了片刻,他原本就沒打算和她做。
到京城後,也不過只是更加确認這一點,跟她淺嘗辄止,已經很可以了。
郭祥最後一次來看他時,曾經意味深長說過一句話,鷹目銳利幽深:“人要是沒有收場的能力,最好還是不要制造爛攤子。”
他點到即止。
李潇聽得很明白,只是他在病中阖着眼睛,沒法理會。
女人圈裏有句話,寧和富太太鬥法,不與官太太生非。
放在男人堆裏,其實也是一樣。
他不知道究竟還能陪她走多遠,害怕經年後想起來,她只會覺得惡心而已。
*
秘書回去時,鄭容微正在書房和下屬講話,站着的幾個人都穿着檢察院制服。
鄭容微眼神隔着人牆,若有似無瞟來,秘書識趣等在一邊。
十分鐘後,他們結束。
秘書進去。
鄭容微摘下眼鏡,擰了擰眉心:“弄好了嗎。”
秘書颔首:“嗯,只是陳小姐最後也沒收我們的東西。”
“這倒無所謂。”鄭容微意興闌珊看着桌臺,那上頭擱着塊白玉鎮紙,瑩潤溫涼,“他在旁邊?”
秘書明白鄭容微的意思:“是的,這幾天陳小姐傍晚會和那人一起散步,時間差不多都是固定的。”
鄭容微笑了:“聰明,鋪墊了那麽久,是時候去敲打敲打了。”
秘書問清具體時間地點。
“你表現不錯,也懂事。”鄭容微靠在椅背,垂眼眸,漫不經心把玩沉香木上精致的鎖扣。
他将木盒打開,露出裏面的寶石與絲絨襯布:“聽說你最近要結婚了,這裏面的珠寶,随意挑一樣吧。當做我的新婚賀禮。”
秘書眼睛倏地一亮。
他跟了鄭容微年份不算短,鄭容微在這方面,真是沒得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辦事得力他毫不吝啬,出手很闊。
這裏面一顆寶石,價值百萬,鄭容微都不見皺一下眉。
“謝謝鄭先生。”
鄭容微笑了笑:“祝你們白頭到老。”
*
陳蟬衣和李潇準備回去前,看了一圈京城的校園,最後又把幾個标志景點走了一遍。
路過長安街時,已經是傍晚,陳蟬衣接到陳如晦的電話,陳如晦喊她回家一趟,有些事要交代。
陳蟬衣看一眼李潇。
李潇垂眸:“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陳蟬衣點點頭,和陳如晦說定,對李潇說:“我馬上回來。”
李潇替她攏好頭發。
她走不久,夜幕垂落,華燈初上,長安街一派熱鬧繁華景象。
“李先生。”
李潇回眸,眼神微微眯了眯:“什麽事。”
秘書顯得很恭敬:“鄭先生在樓上等您,想和您一起用頓晚飯。”
李潇輕聲笑。
最後沉默半晌,他平靜對着秘書:“煩請帶路。”
秘書帶他去了大廈四十多層,樓上有家西餐廳,風格簡約現代,走進去需要出示名卡。
秘書拿出名卡。
侍應生換了神色,笑吟吟道:“原來是鄭先生的客人,怪我們眼拙。”
侍應生将他們帶到裏座,一路金碧輝煌的大廳,管弦樂歡愉。
鄭容微坐在落地窗旁,還是照常筆挺的正裝,只是換去了檢察院那身惹眼的制服。
他選的位置極好,夜景獨絕,往外望去,整條長安街盡收眼底。
好像被他踩在腳下。
他面前已經擺好餐食,鄭容微拿着刀叉在切。
聽見腳步聲,鄭容微頭也不擡。
他悉心切好一塊肉,送入口中,咀嚼得極其斯文雅致,不像是吃飯,他自成風景。
等拿了餐巾擦了擦唇角,鄭容微才像意識到旁邊站着人。
鄭容微露出個标準禮貌的示範微笑,不輕不重道:“坐。”
李潇坐在他對面。
周圍是用餐談笑的客人,他們安靜。
沒人注意到他們之間暗流湧動。
沉默了大概五分鐘,李潇輕聲開口:“不知道鄭檢有何指教。”
鄭容微笑了笑:“鄭檢,不錯,我還挺喜歡這個稱呼。”
鄭容微這樣的人,有錢有勢,卻沒有此類男人的劣勢。旁人風流,他并不,他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确然很有本事,鐵血手腕,每一次出手都果決狠斷。
得知陳蟬衣心有所屬,他不過用了一息便冷靜下來,快速做好決策,就連那把剜肉的刀,都是鈍的。他從不心急,急慌易出錯,鄭容微求的從來都是穩。
只是唯有一點相同,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威嚴被冒犯。
不管是其他男人,還是看上眼的女人。
他從沒有在誰身上栽過跟頭,還是個類似于“奪人妻”的大跟頭,一個男人再沒本事,也絕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人搶。
更何況,還是個看起來毫無優勢的人。
他怎麽能咽得下這口氣。
鄭容微慢慢用刀切着被炙烤過的肉,姿态是從小培養的閑适優雅,他想裝,是可以裝成所有女人最喜歡的樣子的。
“特警大隊調查你的時候,查過你的身世。”
鄭容微停頓。
氛圍中那種若有似無的難堪與沉默,無限拉長。
“我其實真的沒想到,原來李先生身世這麽悲慘,初中的時候,父親因公殉職了,母親改嫁,原以為日子重新開始,後面卻發現自己懷了孕,是過世丈夫的孩子。”
鄭容微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李潇不知道他在笑什麽,是笑他繼父,還是笑他母親,又或者只是随意之舉。
“後來有了妹妹,繼父開始常年家暴您母親,我看資料上顯示,您高中時候,曾經有過被公安問話的記錄,說是……哦,毆打繼父。”
鄭容微低眸笑了笑:“其實我也能理解您繼父,畢竟哪個男人得知自己的女人懷了別的男人孩子,都無法忍受吧,想必您母親當年也是隐瞞在先,才能嫁過去。”
他語氣平和,然而字裏行間,輕慢的意味異常喧嚣濃烈,他羞辱他的母親用心不純,對待新的丈夫不貞。
“後來繼父忍受不了這種羞辱,以您母親的名義欠下高利貸,您犯事入獄,出獄後四處還債,是嗎?”
李潇一只掌心放在桌面上,松松捏成了拳,他唇色蒼白沒有血色,眼瞳漆黑得就像那晚的夜,沒有一點亮光。
李潇啞聲說:“我以為特警大隊的問話已經結束了。”
鄭容微笑了:“的确,不過我們的私人談話,才剛剛開始。”
李潇的拇指摁響食指第一個關節。
鄭容微說:“其實今天來,說實話,我原先有些生氣,不過事到如今,我還是覺得可以心平氣和談一談。”
李潇并不說話,眼尾蘊着黯淡晦澀的光。他槍傷未愈,剛出院不久,其實精神并不好。
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
鄭容微原本就無意和他争論,只需要輸出自己想說的話。
“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家月認識了。”鄭容微說,“比你和她認識早十年,你看到那邊了嗎。”
鄭容微指向窗外。
李潇瘦削的面龐望去,京城是個很耐人尋味的地方,金碧輝煌高樓大廈後,竟然也有低矮的街巷民房。
這種黑夜,其實看不見什麽,也無法眺望很遠。
然而李潇在那瞬間,像是奇異般地透過玻璃窗,看到了一些想象中的畫面。
他想起那天鄭家過壽,他在鄭家外牆看到的那座四合院。
明明外表看起來那麽樸素,灰撲撲不惹眼,卻是許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夢。
“那是我和她的家,二環內的四合院,我們祖輩都住在那裏,以後我們結婚,我和她,和孩子,也會住在那裏。你知不知道如今北京的房價是多少錢?”
玻璃窗外已然黑天,長安街車如流水,燈如晝。
鄭容微慢條斯理擦淨手,從一旁的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紙,給李潇遞過去。
那是一張表格,上面宋體打印近十年,京城不同區域各類房型的平均價格。
“每平米,少說,十萬。”他微微笑,“這十萬塊,多出一千倍我也拿得起,你呢,你可以嗎。”
那一張薄薄的紙,有瞬息重如千鈞。
鄭容微真的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他并不和他說些虛無缥缈的,譬如感情,譬如先來後到,什麽誰對誰錯,完全沒有意義。
他說的這些,全部是非常非常,現實的東西。
宛如一灘血淋淋的腐肉,不願面對,可那塊爛肉長在身上,每時每刻發痛,流血,遲早要割舍掉。
李潇嘴唇微微顫抖。
“其實我今天見到你們了,在南鑼鼓巷,你帶她去吃東西,你牽着她,看着真甜蜜。”鄭容微眼尾微垂,面容溫和,“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請你吃的這一頓飯,多少錢?”
“你想她永遠永遠,只能吃街邊小吃攤嗎。”
牛肉被整齊均勻切好,鄭容微放下銀制小刀,擡眸,如願以償看到對面男人蒼白的臉色。
“或許吧,我就當做你并不戀慕陳家的權勢和資産。”他輕輕笑,“你只是單純喜歡她……你的喜歡是讓她一輩子在路邊攤日曬雨淋嗎。”
他有顯赫的門楣嗎,有威名遠鎮的地位嗎。
什麽都沒有。
這間餐廳播放着高雅的管弦樂,女人們穿着禮裙談笑,男人們西裝革履,高談闊論。
所有的妝點,氛圍,甚至是食物的品質,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唯有他坐在那裏,和一切繁榮喧嚣,格格不入。
李潇輕輕垂下眼睫,一瞬間思緒好像放空。
鄭容微像是沒有看見他的神情,繼續緩慢道:“你們來京,拿不到進京證,外地車不讓久留吧,拿不到京牌,二環以內也不讓進去吧?可是她爺爺家就在二環內的四合院,要是你們結婚,今後她回家過年,怎麽去?”
“坐出租?還是地鐵?”
鄭容微想了想:“你舍得嗎。”
“你舍得讓她這麽折騰嗎,你在京沒有房子,她為了陪你,甚至不回爺爺家住,和你住酒店。”
“酒店,那也挺好,可是你們下榻的賓館,标間不過上千,京城這樣的地方,上千的酒店算什麽呢,那樣的環境,怎麽住人呢?”
“我也算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不如我替你們挑一個勉強能住人的地方。”
鄭容微擡起眼,李潇深暗的眼瞳靜靜注視他。
暖黃的燈,投射下鄭容微修長的身影。
鄭容微望向窗外,微微出神:“李先生,認識對面那棟亮着燈的樓嗎?六十層,是柏悅府,算京城勉強能住人的地方吧,裏頭還不錯的套間,五位數一晚。”
他轉過頭,篤定望着李潇。
對面男人眼底一片寂靜。
鄭容微笑了笑:“你能陪她住幾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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