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潇潇 “不想和他訂婚
第51章 潇潇 “不想和他訂婚。”
回鄭家的路上, 流燈如水,唐勤看着後視鏡裏說:“鄭先生,他走了。”
鄭容微有些疲倦阖眸:“嗯。”
唐勤說:“您就不擔心他回去之後, 和陳家小姐說點什麽?”
這麽些天, 唐勤跟着鄭容微奔忙,基本上也搞清楚鄭容微的意思。他未見得對陳家小姐情根深種, 只是被這樣哄騙, 實在難忍。
鄭容微嗤笑一聲。
路燈黯淡明滅的光影透過車窗,他唇角笑容幾分陰冷。
“他不說, 我倒還有幾分佩服他,如果他真去和女人告狀。”鄭容微笑了笑,繼續慢條斯理地道,“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唐勤說:“您覺得照他性格,不會和陳家小姐提?”
鄭容微垂眸, 摘下鏡框:“男人總有尊嚴。”
他和李潇說了很多事, 還說了無數他們相處的細節,真真假假, 講起高速路上那場攔截,講她在他別墅過夜。
鄭容微那時候說:“你知不知道,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相處得很不錯?家裏的阿姨很喜歡她,別墅前院有大片薔薇,她喜歡,我就種了,她幫我照顧得很好。”
李潇面無表情,心髒就像被突然刺了一下。
家裏的兩盆爬架薔薇,她現在已經很少去看了。
“她困在高速上的事你知道嗎?”
李潇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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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容微譏诮一哂:“你沒有辦法吧, 可是我能替她解決。甚至你被特警大隊帶走後,她來我辦公的地方找我,求我幫你。李先生,你的女人為你被迫去求別的男人,這還不夠嗎?”
李潇有什麽本事呢。
鄭容微想,他能給她最好的一切,而李潇有什麽呢。
對面男人始終緘默。
鄭容微甚至擅自替他開口:“你不會說你有感情?”
李潇眼睫顫了顫。
鄭容微便知道,他再次預判正确。
那是一個沒有物質的人,唯一給得起的東西,盡管它廉價而可笑。
“我承認,她和我很多年沒見,對我印象不多,那又如何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我可以讓她慢慢愛上我,依賴我。”
“就像曾經,你那麽把她騙到手一樣。”
這場談話到最後,鄭容微問李潇做何感想。
然而出乎意料。
對面男人只是笑一笑,不說話。
鄭容微心裏湧起幾分奇怪的探究,他總覺得對面的男人,并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窘迫。他沒有被揭穿後的跳腳,也仿佛不為自己的身世感到悲傷。
威懾是要給人恐懼無措的。
像李潇這樣,并不是被戳穿後倉皇的反應。
李潇起身:“我該走了。”
他轉身。
鄭容微在身後叫住他:“李先生,你帶你母親來京城看病,也費了不少功夫吧。”
李潇停住腳步。
鄭容微眼底冰冷:“我最後的耐心很有限。”
良久,他聽到一聲笑。
從鄭容微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修長瘦削的背影,他脊背微微凹陷下去,右肩的姿勢,因為槍傷未愈,而顯得怪異。
他什麽也沒有再說,重新邁步走了出去。
鄭容微皺起了眉。
說完這一切,其實心裏并不覺得痛快,只是更加煩悶,他總覺得這男人讓他捉摸不透。
可閱遍資料。
他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毫無色彩。
*
陳蟬衣到家時,陳家人正在吃晚飯,她難得回家遇上飯點。
陳先寰坐在主位:“既然來了,吃頓飯再走吧。”
陳先寰講話極有威嚴,不僅是陳蟬衣心裏害怕。陳家大伯和陳如晦,至今面對年近八十的父親,也感到無端惶恐與緊張。
陳先寰有軍人的鐵血柔情,也有狠厲手腕。他鬓邊生了白發,眉宇皺紋痕跡漸深,卻仍然不改昔日,果決狠斷的作風。
陳蟬衣從小就畏懼他,不敢不聽話:“嗯。”
那頓飯,她吃得沒滋沒味。
陳家人在飯桌上向來嚴肅,她也沒法摸出手機來給李潇發個信息,提醒他自己吃晚飯,不用等她。
晚飯結束。
陳如晦招手:“過來。”
她跟着陳如晦進到房裏。
“看看這張請帖,規格和樣式還滿意嗎?”
那張燙金紅貼上,描了花樣,顯得珍貴而有質感,她和鄭容微的名字被寫上去。
陳蟬衣一愣,陡然一瞬間,突然明白陳如晦把她叫回家的目的。
并不是做父親的想和女兒團聚,他只是為了一場訂婚宴。
把她叫回去,是讓她看訂婚的布置安排的。
陳蟬衣垂睫。
“請柬已經做了一版出來,還有些伴手禮的規格,鄭家那邊說沒有問題,主要是你,得看你喜不喜歡。”
陳蟬衣看着請柬,良久,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陳如晦說:“鄭家這個兒子,看着對你是有意思的,這些事情都要先過問了你,今後嫁過去,你和他好好相處。”
“爸。”
突然被打斷,陳如晦有些不愉:“嗯?”
“我們有多長時間沒好好吃過飯了?”
“怎麽問這個?”
“沒什麽。”陳蟬衣輕輕搖了搖頭。
原來他也已經不記得了。
陳如晦沒放心上,只當她是最近累着了,寬解道:“正好醫院的事情告一段落,你可以在京城休養休養,回頭我再找點藥給你調理。你現在身體真的太差了,你這樣很難懷孩子。”
陳蟬衣突然閉了閉眼:“我不想和他生小孩。”
“你問不得我,你們夫妻的事,得看他那邊的意思。”
“那要是我連婚都不想訂呢?”
陳如晦一愣,旋即沉下臉:“你說什麽?”
“我說。”陳蟬衣從胸腔呼出口氣,覺得心髒像是被絞緊了,箍得她瀕臨窒息,“如果我不想訂婚呢。”
那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婚姻發表看法。曾經她一度認為,婚姻大事不過就那樣,和誰結合,躺在哪個男人的床,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她從來沒想過,她還會有自己真實的想法。
陳蟬衣睜着那雙清潤平靜的眼瞳,靜靜看着陳如晦。
陳如晦咬牙:“你沒得選。”
她笑了笑。
她第一次向陳如晦直接表示自己的訴求,結果就是被陳如晦毫不留情駁回。
陳蟬衣輕輕地問:“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我想要個理由。”
陳如晦仍是嗤笑:“那抱歉了,我給不了你理由。”
陳蟬衣低眸:“可是我不喜歡他。”
“那又有什麽關系?”陳如晦言辭逐漸激烈起來,“這是什麽大事嗎?”
陳蟬衣說:“有關系的,爸爸。如果我對一個男人生理性排斥,排斥他的靠近,排斥他的親吻和擁抱,排斥他的一切……我該怎麽接受他,我每天怎樣說服我自己,和他睡在一張床上?”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怎麽樣呢,誰不是從無到有,慢慢積累?積累原本就需要過程。”
他永遠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陳蟬衣指節顫抖:“可是我會害怕,就像害怕黑天和停電,我不想讓陌生人靠近我,和我共同生活在同個屋檐下。爸爸,如果當時讓你選,你難道會選一個你完全不愛的人嗎?”
她隐晦提起舒柔,陳如晦像是被逼急了,陡然怒吼:“你不用跟我講什麽大道理,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那都不重要。”
“那什麽才是重要?”
陳如晦皺了皺眉:“都不重要,你在意的那些全都不重要,喜歡更不重要!”
陳蟬衣眼圈泛紅:“可你當年不就是因為喜歡我媽媽才娶她的嗎!”
陳如晦一巴掌甩過去。
是用手背打到了臉,并不算多麽疼,她卻一瞬間噤聲。
屋子裏有片刻難堪的寂靜,屋外夜色濃烈暗沉。
陳如晦陰着一張臉,不含任何情緒地說:“不要再提這件事,聽懂沒有?”
陳蟬衣眼尾淚光閃爍。
舒緩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是舒羨之。
陳如晦此刻情緒應激:“誰?”
陳蟬衣擦掉淚:“外公。”
陳如晦胸膛激烈起伏。
他緩了幾口氣,別過頭:“接。”
她接起。
舒羨之在電話那頭說:“月月,最近身體怎麽樣啊,周末能回南京一趟嗎?”
陳蟬衣捏着手機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掉着淚,嗓音也啞了,卻不敢教舒羨之聽見。
她有時候會想到些不好的事,舒羨之年紀大了,這幾年身子骨硬朗,卻終究不比從前。
陳蟬衣不久後挂斷電話。
陳如晦餘怒未消,鐵青着臉:“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
“我再講一遍,他找你做什麽?”
臉頰的疼痛反複還在,陳蟬衣輕輕垂下眼睫:“讓我回去看看他,吃個飯。”
陳如晦喉頭一梗。
老人想看看孩子,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從舒柔過世,陳如晦這些年和舒家鬧得很僵。他其實心裏有些愧疚,并不想舒老爺子繼續對他産生更多厭惡。
他曾經是真的很愛舒柔。
陳如晦沉默。
原本想把她強留在京城,現在說:“那你就先回你外公那裏吧。”
陳蟬衣垂眸,無聲點了點頭。
“今晚就在家休息,那麽晚別回去了,明早再走。”
她違抗不了。
陳如晦走過來:“傷口給我看看。”
臉頰傷口有些腫了。
她捂着臉龐。
“下次再這樣不聽話,我給你的可不只是一巴掌。”
“知道了。”她小聲說。
她給李潇發了消息,告訴他先回去,那天晚上她輾轉睡不着,陳家院子的天四方窄窄,像是望不到外頭。
淩晨四點,陳家人還在休息,她慢慢走出陳家大院。
陳如晦彼時也要趕早。
撞見陳蟬衣離去的身影,身邊的助理說:“小姐要是懂您的苦心就好了。”
陳如晦哼道:“她還太小了,沒自己判斷能力,她媽媽也走得比較早。”
“是,家裏沒個人教她。”
那道背影消失,陳如晦說:“我也是好心,總想着要彌補她,給她找個好的。”
他最後真的找到了。
憑借鄭容微如今地位,甚至于他大哥辦事也難免要來求他。
陳如晦心中冷笑,他在大哥的陰影下活了這麽多年,一直被壓。
如今終于有一件事可以氣順,他如何能放手。
*
夜晚的京城并不寧靜,陳蟬衣慢慢走出巷口,撥通李潇的電話:“我準備回去了。”
那頭嗓音有過了夜的低沉:“我在護城河這裏。”
她一怔:“你晚上沒回去睡覺嗎?”
那頭沉默片刻:“過來吧,一會兒帶你去吃早飯。”
淩晨四點鐘,天邊已經浮動着低調的顏色,群青和深藍。陳蟬衣沿着街道小跑着往前。
京城的夜晚并不寧靜,即便是夜裏,也依舊有燈帶般流動的車潮,而路燈又是昏黃的。
護城河邊,視線的盡頭,有一道身影靜靜靠在低矮的圍牆上。
模糊不清晰,像是掉幀的畫面,悄然向暗處蜿蜒。
他低垂着眼眸。
背倚低牆,手中夾着一根煙。
煙霧袅袅升起,他呼一口氣就散了。
陳蟬衣停在原地。
李潇黑色的身影就像是有所感應,他擡眸,看見她後,夾煙的手指一頓。
片刻後。
他把煙在石牆上摁滅,扔進垃圾桶。
周圍不時有游人經過,陳蟬衣掌心緊了緊,驀地直直跑過去,撲進他懷裏。
李潇被這股力量連帶,右側肩膀磕到石牆。
他唇色有些蒼白,聲線還是穩的:“嗯,家裏出什麽事了?”
陳蟬衣不想和他提訂婚請柬的事,她現在什麽也不想說。
她只是試探性地說出自己的感受,想問問陳如晦,有沒有第二種可能。
陳如晦卻給了她一耳光。
盡管是手背打上去的,并不怎樣疼,可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現在臉頰,才後知後覺爬上幾分癢。
陳蟬衣搖搖頭:“沒有什麽事。”
可她情緒的低落太過明顯,她很早之前就有點依賴李潇,把他當一塊護林碑,一座避風港,她在他面前情緒都是真實不壓抑的。
一時之間,改不掉這個習慣。
很容易就被李潇看出來。
李潇眼睑微垂,看見她右側臉頰不尋常的紅。她貼着他肩膀,夜幕昏茫,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你爸爸說你了?”
她一愣,點點頭。
李潇神色僵了僵,最後沉默抱緊她。
從這裏往前看,能依稀看到她跑過來的那條街道,再走過幾條街,就是她外祖在京城的家,巷子裏。
京城物價很高,她今天一整天,說是想看标志性景點,其實根本也是陪他。她沒什麽要求,只是想和他随便走走。
可那年他身上并沒有幾個錢,和她走到護城河邊時,只能看着前方夕陽,從河渠裏慢慢降落。
現在夕陽也沒有了,只有一片四合的暮色。
李潇不吭聲,心中難免難過。
是心痛又窘迫,他陡然想起那天散步,鄭容微身邊的秘書送過來的成衣和珠寶,他其實也知道住院時候,她曾經絕收他送來的補品,大概是不想他覺得羞辱和難過。
那些東西,正如鄭容微所說,幾十萬幾百萬不眨眼,可他有什麽呢。
他替家裏還債是真的,有過前科出獄也是真的,鄭容微說的每一件事,他甚至都找不到理由反駁,最多只能沉默。
他的确也不能告訴她,他晚上曾經見過鄭容微。
那算什麽呢,原本就已經夠落魄了,現在還要和一個女人告狀嗎。
她如果問起細節,他難道要把那些貧窮,窘迫,都攤開來一點點和她講清楚。
告訴她,甚至在看電影那天晚上,她窩在他懷裏時,他還收到曹琴的短信。
說給他母親生病花了錢,讓他轉過去嗎。
他有什麽呢,他這種出生,這種家庭,他确實滿身風塵,一無所有。
可男人都有尊嚴。
他左側膝蓋出了問題,肩膀也接連受傷,今後恢複不好,或許也會落下殘疾。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看到她的同情,帶着點憐憫的目光。
他抱着她沉默片刻。
淩晨五點多,初陽緩緩升起,護城河晨曦漸染。從這裏能望到角樓,陳蟬衣牽着他去看了看。
李潇始終不開口。
她點點他手臂,他才微微笑說:“好看。”
他眼眸裏映着角樓,和她單薄的身影,護城河蜿蜒的水,十分溫柔。
這樣好看的風景,她以後不知道會是和誰來看了。
他們訂的票時間是下午,這時候要回酒店退房,收拾行李。
她往前走了兩步,身後李潇忽然喊住她:“家月。”
陳蟬衣停住:“嗯?”
她回眸,看見男人站在她身後,像一堵溫柔而安靜的牆。
李潇說:“帶你出去玩好嗎?”
那是他在醫院就說過的話。
陳蟬衣一愣,乖乖點頭:“好呀。”頓了片刻又說,“怎麽忽然說這個?”
寬大粗粝的掌心撫了撫她的臉,她臉頰柔軟。
這樣的觸感。
他是真的不想放手。
李潇垂眸:“因為都沒帶你出去玩過,男朋友好失職。”
他身上湊近了,還是能嗅到濃烈的煙草味,散在晨霧裏。
陳蟬衣不知道他一晚上抽了多少煙,心裏有一片地方塌陷,微微泛疼。
她對他的情緒敏感,抱着他的腰小聲說:“不失職啊,阿潇什麽都會做。”
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做,她沒有什麽好操心的,甚至于有時候她一句話。
說話的人已經忘了,他都還記得。
家裏新添置的東西用品,都是給她的,她沒覺得哪裏不舒服,不覺得他失職。
她不懂,為什麽沒有一起出去玩,就叫失職。
陳蟬衣靠在他胸膛,仰着小臉看他,眼眸裏浮着一層剔透的光澤:“你最好最好啊。”
李潇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最後什麽都沒有說,把她摟進懷裏。
六月下旬,潤州一場涼雨過後。
李潇訂好票,帶她去了趟大西北,青甘兩省交界的祁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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