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望皿城 見水閣
第83章 望皿城 見水閣
“王爺!”
商溫從城門階梯側走上下來, 遠遠地,他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聞聲望去,他看見了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上去累壞了, 額頭上全是汗水,她見到商溫, 似乎很開心,可想起自己這狼狽的樣子, 有又很緊張, 忙擦了擦臉上的汗, 可是她幾乎全身染滿了鮮血,這樣一擦,血更是蹭到了臉上, 看上去更加狼狽了。
商溫的目光繼續下移,他看見了她腳邊巨大的背簍, 染着血的銀針, 以及燃盡的蠟油,他一下子明白了。
商溫一擡步朝她走去。
越近他就越能看清她的厲害。
他的将士被包紮得很好,有的睡了,有的睜着眼在吃東西, 卻沒有一人喊疼,喊痛。
他知道都是這個姑娘的功勞。
“小唐姑娘,謝謝你。”商溫是真心實意感謝她的,于是他朝唐茯苓低下了頭。商溫很少對人低頭, 他感謝唐茯苓, 也敬佩唐茯苓。
頭一回收到這麽正兒八經的道謝,還是來自心上人的,唐茯苓不好意思極了, 手足無措得不知道怎麽做。
她害羞得低下頭,只剩下手在拼命揮舞:“沒關系沒關系,将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您千萬別跟我客氣!”
“這可不應該,小唐姑娘啊,現在啊,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喲。”劉喜笑着走過來,不忘揶揄唐茯苓。
“對啊,将軍!要好好獎勵小唐姑娘!”
“小唐姑娘醫術高明,都快成我們的軍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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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唐姑娘!”
或坐或躺的戰士們一句接一句,不管是揶揄還是別的話都不難聽出他們對她的感激和親近。
唐茯苓似乎不适應這種被所有人擁簇的場合,聲音更小了:“哎呀,你們就別打趣我了,我不過是做了皿城人該做的事兒,你們在外面拿性命保護我們,我們在裏頭也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突然,唐茯苓嘴裏的話瞬間煙消雲散,她腦袋揚起一截。
因為,從她角度能看見,滴答滴答的血珠。
怎麽有血?
唐茯苓疑惑地擡頭,順着那只手她看向那個人,卻見那人只是淡淡笑着,望着她。
好平靜的眼神,好平靜的一張臉。
唐茯苓都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再低頭,仔細看去,只見對方垂落的手掌隐約劃過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即便他已經藏下了內側,即便他面上無任何波瀾。
真的有人受傷了!
唐茯苓愣了愣,下意識走上前去捧起商溫的手,眼中認真:“你受傷了,必須馬上包紮!”
唐茯苓根本沒有多想,她從沒忘記,在這裏她是大夫,看見傷員她就要醫治。
可是,瞬間,無數道紮眼地視線投了過來。
而頭頂上那人的目光也垂落下來,盯着她。
實在是視線太紮眼,唐茯苓疑惑擡頭:“不治嗎?”
“治,治!”劉喜大笑。
哎呀,小丫頭終于開竅了!
劉喜欣慰極了。
唐茯苓對上劉喜的目光,裏面全是趣味和欣慰,順着他的目光,唐茯苓的目光再次落在商溫手上。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遲鈍。
又擡頭,對上商溫的視線,眨了眨。
啊!
唐茯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事。
她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握住了王爺的手?!
唐茯苓騰地一下臉就紅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瞬間放下商溫的手,一瞬間變得拘謹起來。
天吶!
她真的沒想太多。
商溫也沒有任何想法,他甚至沒有想到那方面去,只是見唐茯苓放開他的手,許是不需要治吧,商溫也覺得不需要。他也就淡淡收回了手,掌心一握,似乎藏起來就沒有傷口了一樣:“不必把藥浪費在我身上,還有更需要的人。”
商溫說完便轉身離去,一點兒不猶豫。
劉喜望着商溫的背影,湊過去狠狠拍了一下唐茯苓,恨鐵不成鋼道:“還以為你要直接表明心跡了,沒想到你這個鹌鹑還是不開竅!”
唐茯苓嘴一癟:“劉大哥,你這話說得。我現在只是個大夫,都說醫者父母心,哪有父母占兒女便宜的。”
劉喜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纏了好幾層的胳膊,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受傷的将士,氣得一哽:“嘿,你這小丫頭,我是幫你,你還擱這占誰便宜呢。”
唐茯苓嘿嘿一笑。
似想到什麽,唐茯苓那笑容收斂不少,她垂下頭,有幾分喪氣:“而且,劉大哥,王爺有喜歡的人……”
劉喜詫異看向唐茯苓:“誰說的?”
“昨夜我遇見個姑娘,很漂亮,她跟我講的。”唐茯苓回道。
卻沒想到,劉喜只是噗嗤一笑:“傻姑娘,誰說你都信啊?咱們将軍那麽厲害,那麽俊,喜歡他的大有人在,別人怕是扯謊騙你呢。反正我在軍營這麽些年,還從沒聽過将軍喜歡誰。她說将軍喜歡她将軍就喜歡她啊,她怎麽不說她是鬼?這麽鬼話連篇的……”
唐茯苓心裏一動,眼睛一擡:“她說了。”
唐茯苓認真的眼神打斷了劉喜的笑,“什麽?”
唐茯苓回道:“她說,她是鬼。”
劉喜笑不出來了,他沉思片刻:“……看來那姑娘不是鬼話連篇,純屬是腦子不好。”
唐茯苓想起昨夜那姑娘,清冷的月光下,她一雙眉彎彎,像彎月一樣。她的青絲垂在地面,沙都不舍得将她染髒。
她覺得劉大哥說得不對。
她腦子很好。
她說的話也不像假的。
唐茯苓回眸,望着這些受傷的将士。
如果她的話是真的,如果她真的要傷害王爺,那唐茯苓就會去努力讓王爺喜歡上她。
可是,她真的會傷害王爺嗎?
唐茯苓想不明白。
*
皿城信奉的水閣,離生命河并不遠。
水閣說是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亭子,亭中央放了半人高的鼎,鼎中插着香燭,而香燭之下全是季稻手中一樣的紅沙。
而鼎兩側,分別放着兩個小鼎,裏面盛着清亮的水。
季稻遠遠望着。
她沒有靠近。
季稻親眼看着自己通行的姑娘将缽中紅沙倒入鼎中,又将自己帶來的香燭續燃插入鼎中。她才退到外面的蒲團上,一個響頭接着一個響頭。
“望上天垂憐,保佑皿城無恙。”
“上天慈悲,讓我兒平安歸來。”
“求求您,天啊,保護保護我們吧!”
“我有罪,我願贖罪,請您保佑此戰早些結束。”
與那姑娘一樣,許多人磕着響頭訴說着自己的願望。
季稻擡手,手中的沙已經落得差不多了,紅色的沙順着指縫落在地面,被風一吹,便什麽都不存在了。
哪怕沙越來越少,她卻沒有放進鼎中的意思。
因為季稻已經明白了。
所謂水閣,是什麽意思。
她微微勾唇,卻是諷刺至極。
等那女子拜完,卻見季稻遠遠站在一旁,她走過去小聲道:“姑娘可以拜一拜,水閣很靈驗的。”
“水閣有什麽傳說嗎?”季稻沒有拜,只是問起了別的事。
女子努力想了想:“不曾記得。”
季稻嘴邊弧度越來越大,笑意卻凝固在了眼睛表面。
她的心很冷。
“有的。”一旁的老婆婆說道。
季稻看過去,只見一個老婆婆将沙倒入鼎中,邊插香燭邊又應了一句,說道:“有的。”
女子顯然也有些詫異:“有什麽傳說?”
“你們年輕人只曉得拜,什麽都不知道了。”老婆婆插完香拿出了自帶的蒲團就地放下,她扶着亭柱緩緩曲下膝蓋。
“傳說皿城的災難就是從這裏開始的。風沙席卷的那一天就是改變皿城的一日,為了驅趕風沙,重回水鄉,皿城的先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們向河神獻祭了一個人,那人就死在這裏,此舉有違天倫,河神自然震怒,生命河也被剝奪。而這裏之所以叫水閣,是因為那人是被燒死的,聽說自那人死後,先祖們時常夢見一全身焚火之人,呼喊着好熱好痛,先祖們內心難安,便建立了水閣,日日奉水,以期熄滅那人身上之火心上之怨,也是一種贖罪。”
老婆婆緩緩講來,講完之後,她嗑下了響頭,目光虔誠無比,但她什麽願望都沒有許下,也許是許了,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原來是這樣。”女子恍然大悟。
“不過也有別的說法,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只有先祖們才曉得了。”老婆婆又補充了一句,只是目光卻不由自主瞥向了季稻。
季稻嗤笑一聲。
“怎麽了,姑娘?”女子疑惑地看向季稻。
季稻只是冷冷掃過那水閣:“怪不得要贖罪,原來是犯過大錯。”
女子一愣。
她看向季稻,似乎想不透為何之前一直那樣溫柔的姑娘能說出這麽刺人的話來。
“姑娘,這只是傳說而已。何況,若要贖罪,皿城已經千百年缺水少糧,經歷過無數戰火,死了數不清的人,要贖罪,這樣還不夠嗎?”
“那與死去的人有何關系?”季稻冷冷的聲音不近人情極了:“你們分明連她是誰,是男是女,是否真的被烈火灼燒百年都不知道,甚至,你連這裏因何而建都忘記了,不是嗎?”
女子被說得啞口無言。
“你這人怎麽回事兒,你來這找茬的嗎?”
“她對水閣不敬,将她趕出去!”
女子對季稻有一分好感,不想與她鬧僵,可一旁信奉水閣的其他人卻沒有,他們都站了起來,表情不悅地盯着季稻。
季稻只是靜靜站着,冷言與這些鬧着要将她趕走的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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