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望皿城 盛國國師

第88章 望皿城 盛國國師

薩格雅仿佛只是一個開頭。

在那混亂血腥的戰場之上, 随着那一聲铿锵有力的聲音響起,強悍兇殘的盛軍紛紛棄劍而跪,無數道目光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比他們目光更亮眼的那一聲比一聲響亮的那一句:“恭迎陛下,陛下萬歲, 萬歲萬萬歲!”

盛軍一向是異端,現在更是, 在眨眼之間便會沒命的戰場上, 他們竟跪了下來, 在敵人的面前跪了下來,跪的方向……仍舊是敵城。

浩蕩的場面令人震撼,延軍舉起的刀劍狠狠劈下, 暢快淋漓的報複卻并有撫慰他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血如珠串一般順着劍刃留下, 滴答滴答刺耳得可怕。

延軍痛恨盛軍, 可在這一刻他們同樣扔下了劍,因為盛軍眼裏沒有他們,哪怕是死那雙眼睛都直直向着前方。

那是盛軍,信仰比天大的盛軍, 而他們的信仰在那裏。

一時間近乎所有人都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盛軍跪着,在戰場上為季稻譜寫了一首盛世贊歌。

“那位姑娘是、是盛國的皇帝?”唐茯苓驚得捂住了嘴,眼中驚疑不定。

“不,不可能!”

從前的事情走馬觀花。

雨下, 那姑娘一身白衣, 絕色如此。

青城,那姑娘英姿煞爽,傘定乾坤。

京城, 那姑娘溫柔善良,陪他來到皿城。

季姑娘啊,季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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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長墨時而為主子報不平,可是那是季姑娘啊,那麽溫柔而溫暖的季姑娘啊。

但是,她穿過他的手,穿過城門,此刻想起來從前,長墨卻是忽略不了她的異常之處。

長墨咬着牙,死死地咬緊牙關:“一定是誤會的,一定有哪裏誤會了。”

盛軍如一團團火焰将季稻圍繞,将她架在火上烤。

那刺眼真誠的目光在衆目睽睽之下緊緊包圍着她,像一面不透風的牆。

她身後是皿城,她身旁是商溫。

季稻擡起頭,遠遠望向一處。

盛國的皇帝嗎?

季稻下意識從懷中拿出那個燙手的惡鬼面具,她想起了在青城,商溫告訴她,這面具不可能出現在延國。

但是偏偏出現了,出現在她的手上。

好像一個醞釀過頭的陰謀,在這一刻生出了結局。

人性是最複雜的,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麽。

有人在逼她。

“季稻。”商溫臉上血色盡褪。

“季稻!”再一聲近乎哽咽,驚醒了季稻。

季稻望向他,望向商溫。

季稻看見了商溫的表情,他坦然地望着她,擔憂着她。

只有擔憂嗎?

加點別的嗎?

季稻格外仔細觀察着商溫的眼神,表情會說謊,眼神呢?

你此刻會想什麽?

想起你那寫死去的将士,想起你死去的親人,因此而憤怒?

還是想起眼前這個女子騙得你好苦,從而想要報複?

也或是……哪只手比較靈活,用劍還是用弓?

季稻捏緊面具的指尖掐得泛白。

她無從得知。

她只是望着商溫,情緒起起伏伏。

人性,從來用不着考驗,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便是□□成的真相。

她也不用解釋什麽,她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愛和信任,缺了一角都不算完美。

商溫親眼看着季稻的眼神從溫柔漸漸冷硬起來,她放在他臉上的手緩緩收回,就好像收回了自己所有的心疼似的。

商溫感覺到心生紮的疼。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她。

他伸手覆蓋住季稻的手,可是他的手指從季稻手中穿過去了。

季稻愣了愣。

她出城以後竟也一直沒有維持實體嗎?

那、那……

“你知道我……”

果然,商溫卻沒有任何怔愣,朝她笑了笑,也沒有任何疑惑和恐懼,他只是坦然地望着她,仿佛連好奇心都不曾有過。

“你信我嗎?”商溫道。

季稻覺得心生出奇怪。

這樣的場景之下,商溫竟問她是否信他?難道不該反過來嗎?

“信的。”季稻回答。

商溫輕笑:“小騙子。”

眼中泛起漣漪,卻沒有季稻想象中的任何不好的情緒。

季稻愣了愣,後知後覺回憶起他的話,卻不同意。

現在是誰在騙誰呢?

季稻正想着,商溫撐着劍起身,擋在季稻面前去。

季稻擡眸,那要她俯身安慰的身影此刻如一座大山一般擋在她面前,灑落一片陰影。

“季稻,你不是不信我,你只是……曾經太苦了。”

季稻眸光一動。

商溫的苦如美酒,越釀越醇,最終沉澱在杯底,只要加一點糖便會覺得太甜。可季稻的苦是從來都在心底,像隔了一層紗,加再多的糖也只是浮在表面。

她很少解釋,似乎也不願意解釋,可商溫知道她,他想替她開解,起碼在他心上,她永遠是那個親昵喊着他郎君,笑意盈盈叫他小竹子的女子。

所以,他願意的。

“季稻,我商溫位高權重、聲名顯赫,戰功累累、富可敵國,這一身榮耀和財富,足夠換你一生穩妥。商溫一生從未求過什麽,但是卻慶幸自己并非白身,起碼現在能保護你了。”

這不是季稻第一次聽見他這麽說,可這一次和之前不一樣的。

季稻張了張口,喉嚨發緊發澀。

心驟然墜落,一路追到深淵,她爬不起來,她掙紮不出去。

好沉重,好沉重。

這樣的喜歡,這樣的愛,她能承擔得起嗎?她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她是個吃人不眨眼的惡鬼。

求求了,不要對她這麽好。

季稻的眼眶漸漸酸澀。

就在她要說些什麽的時候。

踏、踏、踏……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徐徐傳來,在沙漠中詭異地回響。

薩格雅低下了頭,所有盛軍緊跟着也低下了頭,作出如同朝拜一樣的動作。

商溫本能地感覺到一陣不詳的氣息,比薩格雅更甚。

他死死盯着遠處,劍悄然換成了弓。

季稻下意識也随着商溫看去。

黃沙漫漫,白色的裹袍順着風狂舞,翩翩起舞的白紗卻乖巧地遮住那人的容顏。

那人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來,步伐優雅而從容,在屍骸遍野的戰場上閑庭漫步。

而盛軍跪着,跪得更深。

神明,不可直視,不可試探,不可背叛。

“盛國國師!”商溫緊緊盯着他,一字一頓。

這個人,是一切的起源,是盛國的信仰,是延國的敵人。

只要殺了他,一切都好了。

商溫不自覺握緊了弓,他的箭蠢蠢欲動。

那道白色身影走到薩格雅的前面,衣擺緩緩盛開,盛開在薩格雅眼底。

“大人。”

那人沒有回應,聽到商溫的話,他也沒有回應,只是站定後便看向了商溫背後那露出的一點點垂落的白袖。

季稻眸光錯過商溫的手臂,看向那人,她愣愣。

那人,竟是她見過的,還是在皿城裏見過的。

仿佛知曉季稻在看他,他灰色的瞳子淺淺笑開,似乎怕她忘記自己,又問了那一句:“你喜歡皿城嗎?”

盛國的國師?

那日她撞倒的竟是盛國的國師嗎?

她何德何能?

季稻回過神來,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這麽問她,是試探嗎?還是有別的陰謀呢?

季稻反問道:“那你喜歡皿城嗎?”

“我不喜歡。”他說。

季稻想起皿城的狼藉一片,是了,若是喜歡不會将皿城毀成那樣,可是為什麽呢?來過這裏的人都說這裏很美,可為何他不喜歡呢?

季稻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季稻不知道他淺灰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為你不喜歡。”

季稻皺起眉,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記得我說的是還不錯。”

“那就是我不喜歡。”他改了口。

他這般輕易改口讓季稻覺得他在耍她,可是為什麽?他們并不認識不是嗎?

于是季稻問道:“不喜歡就要毀了嗎?”

他搖搖頭,面紗随他動作而飄動:“罪惡之地,罪惡之城,本就不該存在。”他的聲音徐徐的,溫柔極了,但是卻又毫無人情可言。

說完話,他似乎想起什麽來,多說了一句:“若你喜歡,存在便無妨,你不喜歡,更不該存在。”

這個“你”,懷着太多的認真和順從,仿佛這座城是季稻不喜歡才會被毀掉的,季稻看向了一旁跪下的盛軍。

盛軍跪的是盛國的皇帝,盛國的國師,不是她季稻。

季稻只能從這詭異的事件中想到一種解釋,那就是:“國師,你認錯人了。”

季稻不是盛國的皇帝,不認識這位國師,所以只能是對方錯了。

卻不想那國師只是輕輕仰向天空,回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來:“太陽要出來了。”

季稻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可天空深黑,沒有一點黎明前的景象。

盛國國師說完話才看向一直被他忽略的人,商溫。但也僅僅是一瞥,輕描淡寫從商溫身上帶過,帶過後低眸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感受到那股目光,薩格雅瞬間如針紮一般,惴惴不安:“大人……”

面紗下,他望着薩格雅的神情冷冷淡淡,輕輕勾起的唇卻看不出任何笑意來:“國書遞過去了,薩格雅,去和親吧。”

薩格雅身形一顫。

和親?

和誰?

為什麽?

薩格雅不敢擡頭,但垂下的眸子不可置信極了,卻又不敢反駁,所有的疑問彙聚在腦海中,最終表達成一個字:“……是。”

盛國國師又側眸看了一眼那白色的影子,輕聲細語:“沒打下來,就再留一留。”

她看上去還很喜歡。

薩格雅睫羽輕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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