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斷舍離 延朝議
第92章 斷舍離 延朝議
偌大的宮殿之內一片寂靜, 只剩下撥動念珠發出的清脆的聲音。那聲音一下一下回響在大殿之中。
大臣們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什麽意思。
“陛下,盛國國書載明, 若我國願意與其結秦晉之好,盛國百年內便不再侵犯我國, 這是大好事啊!”直到大司馬開口才打破了大殿之中的寧靜。
“他們說打就打說停就停說和就和,什麽都是他們說了算, 我延國國威何在?”
“不能再打了, 為了打仗課征雜稅, 征兵征糧,百姓們連年叫苦,若是再打下去延國怕是會動亂啊!”
“盛國狼子野心, 說和親就和親,他們要是真想和那就罷了, 若是騙我們打開城門來探聽我方消息又該如何?盛國那名聲, 他們可不怕再壞下去!”
大臣們東一句西一句,有贊同的也有反對的,站中立的更是不少。
皇帝撥動念珠的手一頓,他往龍椅上一靠, 清明的老眼轉了一圈,才說道:“吵什麽,又不是讓你們娶媳婦,上下嘴皮子一碰說不出一句好話, 就知道瞎着急。”
皇帝說完, 大殿中的聲音消失了許多。
等靜下來,皇帝看向座下的那道如以往一樣寡言少語的身影,問道:“衡王, 盛國指名道姓要将他們的将軍嫁給你,你是怎麽想的?”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了衡王商溫。
衡王站在大殿之上,所有刺眼的目光彙聚在他身上,他熟視無睹。
那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仿佛從來不會因誰而折。
商溫知道皇帝問他也并非是想聽他的意見,也許更多的是想見到他的态度。
為了大局,商溫應該說,是或者但憑皇上定奪。
他張了張口,那道他從未忘記過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皿城,他的一時猶豫,他便再找不見她,那這次呢,他若答應,是否就窮極一生再見不到她了?
商溫一想到那個可能性,那話便說不了了。
于是,他垂下眸避開皇帝的目光,仿佛那樣就能避開所有困難,只憑他本心回答。随後,他說出的話便是那一句:“臣不願。”
皇帝愣神。
這麽多年以來,這孩子還是第一次當着衆人的面明确拒絕一件事。這孩子,一向以大局為主,這一次說了不願,恐怕便是死也不願。
“為何?”
“陛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商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知子莫若父,皇帝知道,若他繼續問,也許今日會收不了場。
“你跟朕來。”
皇帝起身,徑直離去,商溫擡腳跟上了他,只留下大臣們面面相觑,不知道怎麽辦。
大太監仍舊站在龍椅旁邊,對底下衆人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和衡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大臣們無法,只能幹等着:“是。”
皇帝走進禦書房,将屋內所有侍奉的人都趕了出去。
等商溫進來他便讓商溫關上了門。
“方才早朝太吵了,一個個叽叽喳喳不知所謂,現在就咱們爺倆,你且坐下說話,不要拘禮。”皇帝坐下後對商溫道。
但商溫沒坐,他跪下了:“陛下,臣有罪。”
皇帝望着商溫的動作,問道:“你覺得你有罪嗎?”
商溫沉默下來。
皇帝見狀忍俊不禁:“你都不覺得你有罪,你請什麽罪,陽奉陰違。”皇帝打趣道。
但這玩笑話并為打破僵局,商溫繼續保持沉默,繼續跪着。
皇帝見他寡言的模樣,笑意也緩緩收了起來,他随意仰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朕曉得你有了心上人之後,還算開心,你這孩子自小就想得多思慮重,你娘親去世後更是,漸漸不愛說話了,總愛沉着個臉,朕那時就想,你這孩子日後肯定難讨媳婦兒,卻沒想到轉眼間你竟有了心上之人,朕很欣慰,你娘在天之靈一定也很欣慰。”
商溫眸光一動:“陛下聽過傳言吧。”
“聽過。他們都說你愛上了盛國的皇帝。”皇帝說道。
“她不是。”商溫擡起頭反駁。
皇帝看見他眼中的頑固,聽見了他話中咬牙切齒。
能讓這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看來是喜歡慘了。
“朕可以信你,但是旁人不信。”皇帝說着從袖口拿出一封信件,放在書案上,随後用指節敲了敲桌面示意:“你與薩格雅的大婚,那位皇帝也會來。聽說那位皇帝,長相很美,朕派去的人暗中畫了小像……”
商溫猛地擡眸。
“過來看看吧。”皇帝說道。
皇帝話剛剛落下,商溫已經拆開信件。
折了好幾轉的紙被他打開,商溫手一顫。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容。那位他印象中愛穿白衣的姑娘坐在龍椅之上,眉眼冷冽。
商溫瞳孔一震,手瞬間收緊,下意識将那信紙邊沿揉皺。
皇帝将他的反應看來眼裏,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看來是了。你回來那日,盛國舉辦了祭祀,那日祭祀的祭臺之上,出乎意料的,那位深居簡出的盛國皇帝也在,時間對得上。”
商溫的指腹輕柔抹過那眉眼,那時她總是眉眼彎彎像月亮,但現在卻緊緊皺着眉似有無盡煩惱,那時她眼中盡是笑意盈盈,但現在卻是冷若冰霜。
她過得一定不開心。
“兒啊,忘了吧,她對你不似你對她的真心,她在利用你欺騙你。”皇帝語重心長地勸道。
“陛下,臣忘了她要去記得誰呢?薩格雅嗎?如果非要娶盛國人,為何不能是她呢。”
皇帝從沒想到商溫竟然會這樣想,這樣固執地執着于一個人,他不可置信:“你魔怔了!你被背叛了,那個女人是騙子啊!”
“陛下,臣找了她很久,所以臣很感激您将她的消息告知于臣,至于她有沒有騙臣,臣要自己問她。”商溫微微松手,将那小像撫平,随後一點一點沿着折痕重新折起。
皇帝見他動作小心翼翼,就好像那不只是一幅畫,而是什麽珍寶一樣。
皇帝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兒子,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
“若她真的騙了你呢?”皇帝忍不住問道。
“陛下,除了這顆心,她從未騙過臣什麽。”這一路走來,她未做過就是未做過,商溫沒看見,誰的話他都不信。
皇帝捏緊了拳頭,痛心疾首:“你如何才能死心啊!”
“她親口告訴我,她從未愛過我。”商溫擡頭,直視皇帝,眼中認真至極。
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
皇帝震在原地。
“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皇帝望着他步履如風,甚至比上朝前還輕盈,腦門兒氣得生疼,忍不住罵道:“什麽有事,還不是趕着去見那女騙子!真是鐵樹開花,把腦子開沒了!”
大太監剛剛走到門口,還沒想好要不要推門進來,就見商溫推開門,大太監詫異擡頭,又立馬垂頭:“王爺。”
商溫朝他微微點頭,便頭也不回地從他身旁錯過離去。
大太監看着商溫的背影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又謹慎地看了看禦書房裏頭的氣氛,好像不太對勁。大太監便不敢深入,只在門口問道:“陛下,大臣們都在等着您,這朝、這朝還上嗎?”
皇帝一拍桌案:“上什麽上,誰愛上誰上,最好自己請纓把那盛國将軍娶回家去,一個個沒本事屁話還多,下朝!”
大太監擦着冷汗連連點頭:“是!”
大太監十分納悶:不是在商量嗎,怎麽還紅臉了?跟衡王那神仙一樣的人都能吵起來,陛下越發脾氣不好了。
鄭窕猛地擡眼,只見那馬車越行越遠。
季姑娘竟然、竟然會這樣說?
鄭窕雖然對馮春生心有芥蒂,但是她仍然為馮春生感到歡喜。
“季姑娘真是個好人。”
“誰說不是呢?”
“阿嚏。”
季稻莫名打了個噴嚏,商溫看了過來。
“不知誰在想我。”
“姑娘心善,放過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孫管家,應是他在感念姑娘恩情。”長墨笑着說道。
季稻想起什麽,看向商溫:“郎君不生氣?”
“為何生氣?”商溫反問。
季稻疑惑不解:“郎君昨日在林家同奴家生氣,今日在鄭府為何卻又不生氣?”
季稻糊塗了。
“季稻,你獨自赴險不告訴我我會生氣,但今日事出突然,并非你有意,我擔心卻不生氣。”商溫回道。
季稻:“……”忽然覺得有點心虛是怎麽回事?
商溫何許人也,一看季稻這模樣,臉色驀然沉了下去:“你是有意涉險?”
這人成精了嗎!
季稻忙舉起手發誓表忠心:“奴家發誓不是,否則奴家絕不是人!”
商溫心這才定了定:“最好不是,否則我會同你生氣的,季稻。”
長墨:還以為主子會說出什麽豪言壯語,沒想到……哦,會生氣呢,真是好怕怕哦。
季稻坐到商溫身旁,摟住他的胳膊:“這麽俊的郎君,奴家哪舍得郎君生氣呢,郎君也別氣,沒有下一次啦。”
“記住你的誓言,最好沒有。”商溫道。
季稻心中松了口氣:嘿,還好她本來就不是人。
馬車緩緩駛動,朝向京城的方向駛去,離開了煙雨朦胧的青城,回到了繁華喧嚣的京城中。
但這也不是他能多想的事。
“等等……”
大太監離開前,皇帝又忍不住叫住了他,大太監立馬回頭:“陛下還有何事?”
皇帝按着額頭上跳動的青筋,企圖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想了又想,他問大太監道:“你說……朕要是發國書讓盛國把盛國的将軍換成盛國皇帝娶過來……”
大太監臉色一變:“陛下,您這是準備羞辱盛國?奴才知道你心裏對盛國有氣,但是為了延國着想,要不您……忍忍?”
皇帝:“……”
看吧,連太監都知道這是種羞辱!可是……他想起商溫的話,想起他那雀躍的腳步,額上青筋跳得更歡了。
那可是自己的親兒子啊,他能怎麽辦!
“滾!”皇帝怒道。
大太監如蒙大赦:“得嘞!”
一溜煙兒跑了。
這邊。
商溫一出皇宮,長墨便驅着馬車過來,第一眼看見商溫,長墨就覺得他不一樣了。
來時他眉間郁氣難舒,但現在卻松和不少。
難道主子在宮中得到了什麽好消息嗎?
果然,商溫上馬車還沒坐穩就道:“去盛國。”
“盛國?”長墨皺緊了眉,不明白為什麽要去盛國。
“她在盛國。”商溫道。
長墨眼睛一亮:“主子得到季姑娘的消息了?”
商溫望着今日太陽,如他的心一樣冉冉升起:“她在盛國皇宮。”
聽到季稻的消息長墨也很高興,可等回憶起商溫說了什麽,長墨一愣,眼神驚疑不定:“盛國皇宮,她、她,她真的是……”
商溫卻不說明白,只是道:“長墨,去不去。”
他的聲音很淡,仿佛在問長墨,但是長墨卻聽不出多少詢問的意味。而是在說,長墨不去,他便換一個人,至于他自己,從未想過不去。
“去!”
長墨重整心情,笑道:“下刀子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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