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斷舍離 飛鶴信

第96章 斷舍離 飛鶴信

月圓之夜的第二日, 太陽照常升起。

生機勃勃的朝陽緩緩灑下光來,斑駁的光暈在綠葉上晃動,趁着枝葉的縫隙又落到地上塵沙之間。

本身就散發着淡淡地光芒的小樹苗抖落着葉子, 就像那些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們,不由自主去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似乎感覺到溫暖的陽光, 小樹苗揚起葉子,灑落的陽光便被吸入它身體, 那淡淡的光芒變得濃郁明亮。

再随着一陣金光閃爍, 那小樹苗化成了一美麗的女子。

她全身不着寸縷, 但金光為她遮眼了世俗的目光,她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卻是黑中透着藍, 就像昨夜沉沉的夜幕,也想昨夜清冷的月光。但随着她眼睛眨動, 那些顏色便像是一場錯覺, 轉瞬即逝,恢複正常。

她一擡手,身上裹上體面的衣裳。随後便是捋了捋長發,整了整衣襟。

做完這一切, 她才看向別處,只是這一看,她便驚在原地。

身着白衣的女子打着傘沐浴在陽光下,她的裙擺很長, 拖在泥濘的地面上卻依然一塵不染。

而她身旁, 以她為圓,四周皆是被燒成木炭的樹。

“昨夜下雨了?還是着火了?”陸喜踩了踩泥濘的地面,又看向那些燒焦的樹, 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白至虛化的背影緩緩側身,那姣好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神清氣爽的模樣。

季稻回道:“昨夜我釋放了些許力量。陸掌櫃,你說得不錯,釋放力量之後,我現在的感覺很不錯。”

陸喜聽着季稻的話,低頭從那些泥濘中隐約看見了被燒黑的人骨,她忽然明白過來這些泥濘都是什麽。

昨夜沒有下雨,下的是鬼。

而這位姓季的朋友把鬼燒幹了,然後她們的怨氣被析出落到地上,被露水打濕之後滲入了土地裏面。

即便如此,這範圍也太大了。

陸喜擡眼瞭望四周,肉眼可見的泥濘,甚至是昨夜那小河,此刻也隐約可見血色。

等等,昨夜該不會自己也吸收了……

陸喜趕忙低頭一看,果然,自己立足之地也沒有避免。

陸喜瞪大了眼睛:“季稻!你就讓我吸收這些髒東西!”

季稻微微一笑:“你原本就陰氣重,這對你不是壞事。”

“不壞?哦,那是不壞,可是髒啊!”陸喜悶悶不樂道。

季稻笑了笑,沒打算聽陸喜胡攪蠻纏。

頓了頓,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麽,問道:“陸掌櫃,昨夜你說你葉子能讓人看不見這裏,那能隔絕掉這裏的契約嗎?”

“契約?什麽契約?”陸喜一臉嫌棄的提起自己的衣擺,不想沾上這污泥,她的認真用在了別處,所以對季稻的反問未經思考。

“鬼契。”季稻毫不猶豫。

“鬼泣?什麽鬼泣,我人都要哭泣了,不,是樹,我這棵樹都要……”忽地,她反應過來了,那提着裙擺的手微微僵硬:“你和誰簽了鬼契?”

季稻眸光輕輕移動看向一旁歡快流淌的小河,她指了指,似笑非笑:“和它。”

陸喜立馬會意,她不可思議道:“河神啊?”

季稻順勢點頭。

“你居然和河神簽了鬼契?河神他知道嗎?不對,他不知道這事兒也成不了,什麽內容啊,你釋放你的力量,和他也有關系?”陸喜趕忙問道,語氣急切,不知道是出于好奇還是心虛。

季稻的指尖輕輕撚動傘柄,傘緩緩轉動,如她的思緒。

“兩身同心……”

陸喜沒聽懂。

季稻才解釋道:“若有一日,我恢複鬼身,他便要體會我死前之痛苦,日日身焚,夜夜灼心。”

“好惡毒的鬼契!但我還是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都是鬼身嗎?”陸喜驚訝于季稻這樣的人居然會給旁人下這麽惡毒的契約,卻更奇怪季稻說的話。

季稻垂下眼睑:“是鬼身,但鬼也分幾等不是嗎?”

陸喜不是很懂鬼類的等級,但她卻一直很好奇季稻的實力,那可是季稻,哪怕陸喜與她認識百年,哪怕季她幫過陸喜很多次,陸喜仍舊看不懂她的實力。

于是趁着這個機會,陸喜問道:“那你是幾等?白衣紅衣,小鬼厲鬼,還是……”

季稻只是回道:“鬼王之下無厲鬼。”

鬼王之下無厲鬼,鬼王面前不分鬼等!

鬼王……鬼王?!

這兩個字徹底将陸喜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季稻,眼神驚疑不定。

鬼王?

“你在開玩笑?別吓我……”陸喜讪讪笑道,心卻直突突亂撞。

季稻但笑不語,只是那認真的眼神讓陸喜的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開玩笑!

陸喜知道季稻厲害,卻沒想到是這樣厲害。

若是這樣……

她沉默下來。

若是這樣,那昨夜,是她做錯了。

河神可知道此事?

……他應當知曉的,他們都簽訂了鬼契了。

哎,這算什麽事兒?

陸喜擡手一揮,一片綠葉随着風打着旋兒的落下,陸喜伸出手,那片綠葉便落到她的手心。

“你應當去看看河神。”陸喜抿了抿唇,說道。

陸喜這話一出,季稻一開始的那個問題便不用她再回答了。

季稻仰起頭,傘下看似明亮溫暖,卻是陰寒更重。

“陸掌櫃的,你說……什麽時候陰暗才能被陽光照見呢?”

陸喜沒有說話,她眼神很複雜。

“季稻,我不知道你曾經發生了什麽,但你是個很好的人,你要記得這件事。”

季稻回眸看她:“壽喜棺我不能住了對嗎?”

陸喜搖頭:“季稻,壽喜棺永遠歡迎你。”

季稻微微勾唇:“這就夠了。”

季稻握着傘,走了兩步又回頭看陸喜一眼,陸喜雖然一直看着她,但見她回頭還是愣了愣,更別說季稻又是一笑,灑脫至極。

陸喜怔愣,等那抹白色影子離去,她才恍惚擡頭看向那燦爛的陽光,感慨道:“鬼王啊,那可是個遭天譴的家夥……”

說完她又苦笑了一下:“都是鬼王了,怎麽還那麽窩囊,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麽應付,狠一點掏我心呗,還替我護什麽法,窩囊死了。”陸喜氣得剁腳,啪嗒啪嗒的泥漿濺起。

她不氣季稻,氣自己。

此時,一只紙鶴緩緩扇動翅膀落下。

陸喜聽到聲響擡起頭,沒去接,那紙鶴先開口說話:“怎麽是你啊,季姑娘呢?”

陸喜收了口氣,疑惑地盯着紙鶴,聽她說話才聽出她的聲音,陸喜無語:“鳶,誰讓你亂附在別的東西上的,萬一被燒了,本掌櫃可不救你!”

鳶切了一聲:“誰要你救,何況我才不會死,我比你這慫包厲害多了,我可是晚上一個人吸收了月光,哪像你,求爺爺告奶奶才敢吸收。”

陸喜氣得跺腳,這次是真氣的,她一把扯住紙鶴,揪着紙鶴的脖子,怒道:“你說什麽!還記得家裏誰是老大嗎,你敢這麽跟本掌櫃的說話,信不信我撕了你!”

“老虔婆,就知道威脅人,遲早下地獄燙你舌頭!”

陸喜氣得咬牙:“你找季稻幹嘛!”

鳶冷哼一聲:“關你屁事。”

陸喜磨牙:“你不說我就不告訴你她去哪裏,反正她暫時不會回壽喜棺了,哼!”

鳶翻了個白眼:“幼稚,不說就不說,我還不會找嗎!”

鳶立馬拍拍翅膀作勢要走,又被陸喜一下子扯回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季姑娘青城認識的小姑娘要成親了,還送來了喜帖嗎……糟糕,不小心說出來了!”紙鶴瞪着眼睛,兩只翅膀下意識去捂嘴。

陸喜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原來是喜帖啊!”

“卑鄙!”鳶氣得要揮着翅膀打陸喜,陸喜兩只手一合便将鳶鎖在手心裏:“你這小模樣也不錯,起碼比平常好抓不少。”

“你!大壞蛋!”

“陸喜,你卑鄙下流無恥!”

陸喜嘻嘻笑,絲毫不受影響:“你說句好聽的,我就放你去季稻那裏怎麽樣?”

“我不!”

“你不說我就不放!”

“你!”

鳶氣得撓頭,但是無法,她被困在陸喜手掌之中,四周是一片黑暗。

陸喜大傻子!

鳶暗暗唾罵,但想起季稻,最終忍了忍,忍着惡心,夾起聲音說道:“陸掌櫃,你最好了,你放了我吧!”

聽着鳶的忍氣吞聲,陸喜一愣,她已經做好鳶和自己賭氣的準備,卻沒想到鳶那樣痛快。

而且即便此刻目的達到,陸喜卻感覺不到絲毫的開心,她嘆了口氣,甚至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白眼狼,就這麽喜歡她啊?咋沒見你喜歡喜歡我,跟我就跟個炮仗似的,白養你了。”陸喜說話也酸溜溜的。

鳶一聽不開心了,立馬暴露本性:“我們是鬼鬼相惜,你這根臭木頭是不會明白的!”

“也許吧。”陸喜難得一次同意了鳶的意見。

緊接着,鳶發現陸喜的手緩緩松開,陽光再次照亮了黑暗。

鳶揮動翅膀飛起來,剛想回頭罵陸喜,就見陸喜轉身擺了擺手,說道:“季稻去了河坊居,你要去就快去,否則她肯定一會兒就不見了……對了,順便幫我一下河神怎麽樣……”

別因為她一句話把河神害死了。

“誰要幫……”鳶都做好了嗆陸喜兩句的準備,可陸喜頭也不回,鳶只好作罷,那些沒說完的話便變成了一聲冷哼,随着鳶拍拍翅膀飛走而消失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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