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斷舍離 習慣了
第97章 斷舍離 習慣了
河坊居, 似乎依舊人來人往,別無異樣。
季稻站在門前,仰着頭, 望着那厚實的牌匾,牌匾之上, 一向半開的窗戶此刻緊緊關閉。
“客人裏邊兒請,貴客上二樓, 一層淨蓮閣……”河坊居小二哥的聲音極其響亮, 連在門口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句話接着一句話,似乎都沒有停歇過,可見這河坊居的生意有多好。
季稻握着傘。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一切都如同她去皿城之前的模樣。
陸喜想得不對,那個人應當沒有任何事情。是了, 他可是神明, 真正的神明。
季稻想罷便沒有想上去的念頭了。
白影站了許久,想通了什麽,側身就要離去。
河坊居內,客人拉着小二哥在一旁, 輕聲道:“今日老爺我要水仙姑娘陪一曲,你且去請。”
“今日水仙姑娘有約了。”小二哥為難道。
“錢不是問題,我就要水仙姑娘!”
小二哥為難極了,他剛想說話, 但随着下意識地餘光一瞥, 他聲音堵在了嗓子眼裏。
“……季姑娘?”他怔怔呢喃。
客人皺起眉:“是水仙姑娘,不是季姑娘!”
招待着客人的小二哥看見季稻要離開的背影,整個人慌亂起來, 他忙慌之中再也顧不得那客人,跟鬥牛似的一股腦沖出了門外,聲音更響亮:“季姑娘留步,季姑娘留步!”
客人愣愣看着小二哥的模樣。嘀咕道:“什麽人啊,有病吧!”
小二哥那激動的聲音确實使季稻回了頭,“是你呀,河青。”
河青喘息兩口氣,不待季稻繼續說什麽,他砰地一下便跪下了。
季稻心一驚,面上仍舊努力保持平靜,問道:“怎麽了,河青?”
“原本您和大人之間的事情,河青沒有資格插手,但是季姑娘,河青求求您,憐惜一下我家大人吧。您失蹤的那段時間,大人一直在找您,他擔憂得日夜難安,昨日,昨日不知怎地,像是快要死了一樣,河青害怕……您的法子多,求求您上去看看我家大人吧,他不讓旁人進去,但若是您,應當沒關系的,求求姑娘救救我家大人,求求姑娘了……”河青抽噎起來,兩只眼睛泛起了淚水。
季稻擡眸望向那緊閉的窗戶,握着傘的手止不住收緊:“他,他很痛苦嗎?”
“像是快要死了!”河青哽咽道。
快要死了,神會死嗎?
季稻抿了抿唇,目光仍舊聚焦在那面窗戶上,似乎想要看透那層窗戶看清那裏頭。
季稻伸出一只手扶起河青:“別哭,他不會死的。你瞧,我現在還活着不是嗎?”
季稻笑了笑,河青卻覺得她笑中苦澀更多。
“可是我家大人……”
季稻走到門內,緩緩收了傘,側眸對還站在原地的河青又笑了笑:“你去做你的事,你的客人還在等你。”季稻意有所指地掃了裏頭客人一眼。
那客人接觸到季稻的眼神,便是一愣。
好美麗的女子,竟比水仙姑娘還美……
那一身白衣,像是天仙下凡似的,那一眼回眸,便讓人心跳如擂。
季稻抱着傘緩緩走上樓去,她上去後,河青才回過神,看向自己的客人,朝他走去。
整理整理了心情,河青才說道:“客人您要水仙姑娘是嗎,小的去替您問問……”
“等等!”那客人目光戀戀不舍,好不容易收了回來,他親切地拉上了河青的手,嘿嘿一笑:“我仔細想了想,其實吧,那個季姑娘,也不是不行,嘿嘿嘿……”
河青當即翻了白眼:“你有病吧,那是我們老板娘!”
……雖然是老板追不到的老板娘。河青在心裏嘀咕。
他眼睛止不住看向二樓,在心裏祈禱:希望大人見了季姑娘會開心。
緊閉的窗戶,未點上的油燈,将整間屋子密封起來,猶如沉沉地、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他不敢點燈,不敢見到一絲光明,因為那是炙熱的,能讓他感受到剝皮拆骨的痛楚。
他脆弱得蜷縮在地上,青絲鋪滿一地,淩亂飛散。他面容蒼白,唇色更是白得吓人,只能慶幸夜夠深,無人看清他此刻的狼狽模樣。
他雙瞳無光,愣愣望着房梁。
這一夜,好像做了場噩夢,一場他無論怎樣掙紮也醒不過來的噩夢。
他從未想過,會這樣疼,原來曾經的她就是一直要忍受着這樣的痛苦嗎?
怪不得,怪不得……
這一夜,在最痛的時候,在他輾轉反側恨不得馬上死掉的時候,他都沒有怪過她,他只是慶幸,慶幸自己熬過去了,慶幸他很久以前就将這種痛苦埋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他與季稻,一起痛過一樣。
他想起季稻回眸,青絲順着她側顏飄落,她那雙一向淡漠的眼眸微微彎起,朝他笑了笑。
下意識地,他勾了勾唇。
“稻娘……”
他的聲音嘶啞滄桑,帶着輕顫,若非房間過于寂靜和擁擠,那點兒輕顫将無人聽見。
季稻聽見了,同時,她正準備敲門的動作也頓住了。
季稻曾經聽過衆多痛苦的呻吟,聽過很多求饒的聲音,也聽過在耳邊久久難忘的情話,唯獨龍鯉的聲音,哪怕是簡單的兩個字也讓她心生複雜,讓她眼眸微微蕩起漣漪。
兩個字,卻在呻吟,在求饒,也在講情話。
聽着這樣的聲音,季稻明白,自己不能進去。
他是神明,有自己的驕傲。
“很痛嗎?”
季稻順着門緩緩蹲下,她将紙傘放在自己身旁,盤起腿靠着門,才問道。
龍鯉一怔。
聽到這個聲音他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季稻聽見了什麽東西被打翻的聲音。
像是屏風,或是水壺,或是凳子……
一連串的聲響,可見裏面的人有多慌張。
龍鯉發疼的指甲深深插入地面,他撐着地想坐起來,可是他忘記了自己全身疼了一夜,身體仍舊在發痛發熱,那是從內到外散發出來的痛,讓他根本沒有那個氣力。
他便去抓其他的東西,想朝門而去,可是,可是他仍舊沒有力氣。
“稻娘!”他只能用幹澀的聲音去叫季稻,去回應季稻。
“很痛嗎?”季稻又耐心地問了一遍。
龍鯉痛得腦袋都不清醒,很久很久,他才後知後覺季稻問了什麽,問了幾遍,他才看着門透過來的淡淡的影子,回答道:“不疼的。”
不疼嗎?
撒謊。
季稻無聲嘆息。
“你這段時間,去哪裏了呢,稻娘……”龍鯉迫不及待問道。
“去散了散心。”季稻回道。
龍鯉聽她模棱兩可的話,原本就被疼痛折磨着,直到現在,連心都敏感起來了。他望着門,聲音哽咽:“你,你是不是怪我了?”
季稻搖了搖頭,也不管龍鯉是不是能看見:“我不怪你。”
“你怪我,你都不問我為何我會說你怪我。你怪我,所以你走了,你不理我了。”龍鯉咬着唇,蒼白的唇滲出點點血漬。
“龍鯉,我只是不高興。”
季稻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商溫,但你不該聯合盛國那人給我設套,逼我離開他,龍鯉,我遷怒你,我不覺得有錯。”
季稻厭惡有人幹涉她的一切。
“你只遷怒我。”龍鯉覺得委屈,說完後他更覺得委屈,竟口不擇言:“就像百年前,我也并非是故意的,那時我明明……”
“龍鯉,此事已經翻篇,你還要再提嗎?”季稻的聲音驟然冷酷起來,龍鯉一怔,片刻,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他臉色一下子更加蒼白:“稻娘,我并非有意,我、我、我只是……”
季稻不聽龍鯉辯解,只伸手撿起一旁的傘,扶着門起身:“看來你好很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龍鯉一震。
“稻娘,別走!”
龍鯉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撞向那門。
噗通——摔倒。
砰——撞門。
季稻先聽見聲音,她聞聲回頭,就看見一抹人影跌跌撞撞沖了出來。
季稻還沒看清,下一秒,就看見那人影整個人跌落在地,季稻來不及思考,一把攬住那紅影的腰,将他攔起。
“你做什麽?”
但那道人影并沒有直接起身,也沒有回答季稻,而是直接伸手抓住了季稻的傘,再擡起頭望向季稻。
季稻愣住了。
她何時見過這樣的龍鯉。
他濕漉漉的發燒黏着血跡,那白瓷一樣的肌膚在燈光下近乎透明,他的長相無疑是豔麗的,但那被血染紅的唇更襯出病态的美麗,那種脆弱易碎的精致,莫名激起人的施虐欲。
他望着季稻目光灼灼,他離季稻很近,近到那雙如清澈的眼眸中如河面倒映出季稻的身影。
季稻看着自己的影子,聽到他近乎撒嬌一樣的話,他說:“稻娘,我疼……”
季稻望着他,他如同漂亮的菟絲花,她抓住了,他就不放。
怎麽能這樣呢?
季稻伸手替他避開兩頰淩亂的青絲,輕輕替他別至耳後,不小心碰到他的臉,卻感覺比自己的手更冰冷。
怎麽這樣狡猾呢?
季稻似妥協一般,深深嘆了口氣:“對不住,昨夜我以為沒事的。”
她聲音無比溫柔,動作也是。
龍鯉任她動作,眼睛微微彎起:“沒關系,你昨夜一定很開心。而且……”
“稻娘,我才知道你曾經竟是這樣痛。”龍鯉心疼地望着季稻。
季稻聽了,就像聽了小孩子的夢呓一樣,笑了,笑得很輕,卻溫柔到了極致:“都習慣了。”
望着這樣溫柔的她,這一刻,龍鯉甚至陰暗地想着:再釋放一次吧,再這樣溫柔地愛他。他寧願自己真的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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