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抱抱

第24章 24 抱抱

主屋內很安靜。

裴寂背對着燭火光源, 高大精悍的身軀在這一處落下大片陰影,将宋北遙整個籠罩在內。

他的手掌寬大,抓住少年手腕時,連帶着将他半截手掌也包裹在內。

這不是他第一次握宋北遙的手, 卻是第一次直觀感受到, 這只手較一般男子的更為纖細。手腕窄而薄, 似乎稍微用點力,就會折斷一般。

裴寂不由得放輕了力道,再次對他重複一遍:“這裏很安全,沒有人要殺你。”

聽到他的聲音,少年似乎才逐漸平靜,慢慢停止掙紮,乖乖讓他握着手腕,一雙盛滿驚恐的眸子朝他看過來。

那雙眼睛素來漂亮,盯着人看時就像會說話一樣,裴寂見過它溫柔或明媚,嬌羞或狡黠的模樣, 卻從未見過像今夜這般恐懼又絕望的神情。

就連眼尾的那粒痣,都黯然失色。眸中閃閃爍爍, 好似沁着一汪碧泉,懸而未泣, 任誰看了, 都會忍不住心生垂憐。

宋北遙的目光虛攏在裴寂面上, 起初有些渙散, 漸漸的,一點點變得清明。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夫君?”

這一聲包含一絲膽怯,又有茫然, 還有幾分不敢确信。

裴寂靜靜望着那雙眸子,目光往下移,落在宋北遙挺拔而精致的鼻梁上,再往下,落到那雙唇上。

蒼白無色的唇瓣微微張開,給人一種無助又脆弱的感覺。

裴寂眸色微凝,心中有一絲異樣的情緒抽出。他既不想看到少年露出這樣的神情,也不想知道這種情緒究竟是什麽、因何而起。

很快便移開視線,他松開宋北遙的手腕,嗓音沉沉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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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手腕倏地往下一墜,旋即反手握住裴寂的手:“夫君。”

他話音非常虛弱,斷斷續續咳個不停,只用一雙眸子望着對方,別的什麽都不說,眼神中的懇求與不舍一覽無餘,像是非常恐懼對方離開。

這一瞬間,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宋北遙對他的信任與依賴。

掌心裏的那雙手冰冷,裴寂掃了眼少年單薄的衣衫,和凍得通紅的一雙赤腳,眉心微微蹙起。

他下意識想将宋北遙抱起來,抱到床上去。可念頭一出現在腦海中,就被原地扼殺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裴寂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從來不認為男子需要被保護。而他此刻卻察覺道,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想保護這個少年。

他心裏有些抵抗這份對宋北遙的保護欲。

“地上涼,起來說話。”裴寂收回眼神,想要起身。

宋北遙卻再次拽住了他:“腳麻了,夫君抱我可好。”

裴寂垂下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縮成一團的人兒。

少年話音裏有一絲央求意味。他應該是先前哭過,眼尾和鼻尖都紅紅的,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裴寂略微斂眸,終究是彎下腰,将人打橫抱起,走到床邊。

宋北遙倚在他胸前,兩手攀住他脖子,被放到床上時依舊不肯松手。

裴寂想将他拉開,宋北遙半掙紮了一下,反而抱得更緊。他的唇貼近裴寂耳邊,氣息又輕又軟,帶着哭腔道:“夫君,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一瞬間,裴寂只感覺有一股溫熱的氣流順着耳畔,流轉進入體內,沉沉入腹。

他的動作頓時一僵,喉間微微聳動,順勢在床邊坐下。

裴寂身形高大,即便是坐着,上半身也格外挺拔精悍。宋北遙伏在他身上,對比之下,越發顯得纖瘦柔弱,柳腰不堪一握。

二人都沒有再開口,一時間,滿屋寂靜,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少年身上的幽香絲絲縷縷沁入鼻腔,裴寂有些僵硬地偏過頭,嗓音微啞:“那日為何去赴約,你當知赫連灼對你心存歹念。”

宋北遙兩手依舊環在裴寂脖間,臉頰貼在他胸前,輕聲道:“先前宮宴答應過他,若是不去,他要娶合宜公主怎麽辦?”

宮宴那日的場景在裴寂腦海中一一閃過,他低聲問道:“你為何這般在意他娶或不娶合宜?”

“我聽聞過那位攝政王的事。”宋北遙柔聲回道,“合宜若是被派去和親,夫君定會心中難受。我不想讓你不開心。”

這番話,就如涓涓細流,彙入了裴寂心裏。他不由得擡起手掌,撫上少年單薄的後背。

有回應的,才能算擁抱。宋北遙看到視野左下角,氣運值立即往上跳了幾個數字。

他隐下唇角的笑,又接着道:“其實我去赴約,也與夫君有關。”

“與本王有關?”

宋北遙像是不得已要說出心中小心思一般,羞澀道:“宮宴當晚發生的事,夫君可是忘了?”

裴寂微微一怔。

那一夜失控時的吻,沸騰的欲,灼燒的身體,他自是都記得。

可這些僅僅只是強力春.藥作用下的産物,并非出自本意。裴寂對這種事不會多想,發生了就發生了,僅此而已。

眼下宋北遙提及,反倒讓他又将那晚的事拎出來想了一遭,喉間不覺有些發緊。

“本王記得。”

“既是記得,前幾日我卧病在床,夫君為何都不來看望我。”

宋北遙狀似抱怨,語氣卻十分柔緩,讓人感受不到半點負面情緒,似乎在用另一種方式訴說自己對對方的在乎。

“近些時日朝政繁忙,本王顧及不到你。”裴寂輕輕拍了兩下少年後背,似是安撫。

他的音色本就低沉,此刻宋北遙趴在他胸前,只感覺那聲音像是從胸腔中震出,教人察覺不出分毫情緒。

“我以為夫君是因為那晚我拒絕你,才對我這般冷淡。”宋北遙輕柔道,“我去赴約,也是想讓夫君為我擔憂,這樣夫君興許就會來見我了。”

裴寂聽了這話,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宋北遙若是藏着掖着這些小心思,他既不會發現,也不會多想其他。偏偏少年直白地說出口,反倒讓他心頭微亂。

他不喜歡這種掌控之外的情緒。

宋北遙見他沉默不語,将頭深深埋進他衣襟前:“夫君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傻。”

裴寂語氣難得一見的無奈:“你不必因本王而去做這些。”

“那夫君可否答應我,對我更好一些,多在意我一些。”宋北遙仰起脖子,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裴寂凸起的喉結,冷硬利落的下颌線。

裴寂感受到那道炙熱的目光,喉結上下一滾,沒有開口。

宋北遙又問道:“夫君今夜來看我可是因為擔心我?”

裴寂依舊斂眉不語。

宋北遙接着問:“若是那日我死了,夫君會為我傷心嗎?”

“宋北遙。”裴寂微微蹙眉,“你想讓本王怎麽做?”

少年勾起唇角:“我只要每日能在煙暖閣見到夫君就足夠了。”

“本王答應你,你還有什麽想……”

裴寂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感覺到喉間有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上來,冰涼、濕潤、柔軟。少年随後便倒在床榻上,似是耗盡了渾身力氣,虛弱無力道:“我好困,夫君請回吧。”

直到走出煙暖閣,裴寂才反應過來,剛剛落在他喉間的,是宋北遙的唇。

夜色漆黑濃稠。

眼下正值子時,府內除了巡邏的侍衛,一片寂靜無聲。

曲岚跟着裴寂身後,在府中走第二圈時,便忍不住詢問道:“殿下,可是方才在側君那處問出了什麽?”

今日回府本就晚,殿下還去煙暖閣,說是要問問關于那晚刺客的事。

這會兒,又聽殿下頗為心不在焉道:“他今日狀态不好,明日再問。”

說了要問,卻又不問。曲岚直覺這不太像殿下平日的風格。想了想,他不免心中懷疑。

這不會是殿下想去煙暖閣看人,随口找的理由吧?

-

第二日宋北遙幾乎都是在昏睡中度過。

大腦昏昏沉沉,夢中浮過無數光影。

有年少時通宵練舞的,有拍戲時被導演罵到狗血噴頭的,有第一次拿獎後回家抱着貓哭的……

他似乎永遠在不停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永無止境。

而那個人,秦臻,就一直默默陪在他身邊,看他落,看他起,在他低谷時保護他,在他登頂時祝賀他。

秦臻年長他十歲,唯一一次喝多了半夜到他樓下,抱住他的時候雙手都在顫抖。

他問:“遙遙,你願不願意嘗試一下和我在一起。”

宋北遙僅是片刻的猶豫,對方就收回了試圖越界的心,恢複成以往的自持穩重,仿若一切都是酒精在作祟。

夢境的最後,那個和秦臻長着一模一樣面龐的男子,将刀捅進了他的心髒。

笑着問他:“遙遙,為什麽不肯愛我?”

倒地的瞬間,宋北遙看到有人朝他飛奔而來。

是誰?

床榻上,少年面色慘白,額間不斷有冷汗滾落,眼珠不安地轉動過後,眼簾掀開。

床榻邊,裴寂雙手抱臂,已經站了一小會兒。他聽到宋北遙口中依稀蹦出零散的幾個字音,看到少年被痛苦的夢魇糾纏,睜眼。

宋北遙的目光起初是渙散的,在注意到床榻邊站着的人時,他無意識地輕喚出聲:“裴寂?”

裴寂聽到這兩個字,搭在臂間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饒有興致地在床邊坐下:“剛剛喚本王什麽?”

宋北遙倏然清醒過來,眸中清明,眨了眨眼,柔柔出聲:“夫君。”

裴寂盯着那雙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一絲破綻。可少年的目光溫和而明亮,那聲“裴寂”就像是呓語。

一種莫名的感覺從裴寂心裏一閃而過,他還來不及去細究那是什麽感覺,就聽少年道:“夫君當真信守承諾,說來煙暖閣看我就來了。”

裴寂依舊看着他,沒有說話。

宋北遙的烏發柔順地披散在枕間,蒼白的面頰上,那抹嘴角噙着的溫柔笑意就像戴上了一副名為“完美”的面具。

大部分時候,裴寂覺得宋北遙這個人的心思很好猜,似乎一切都繞着他轉,喜怒哀樂都随他而動。

可在偶爾的某個瞬間,他卻會觸碰到面具下的那個人,那個危險、神秘、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微微眯起眼,伸出手,兩指捏住宋北遙的下巴。

這樣的動作并不會帶來什麽效果,少年的神情變得有些茫然無措:“怎麽了夫君?”

裴寂立即松開手,收回視線:“無事。今日已經見過,本王先走了。”

剛起身,衣角就被人扯住。

“夫君可是生氣了?”宋北遙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裴寂眉梢微挑:“為何這麽認為?”

“感覺。”少年輕輕撅了下嘴。

“那看來你感覺錯了。”裴寂将衣袍從他手中抽出。

“既然夫君沒有生氣,那能不能……”宋北遙張開兩只手臂,笑得一臉明媚,“臨走前能不能抱抱我?”

裴寂垂眸望着少年,聲色微冷:“本王只答應過來看你,沒答應過抱你。”

“夫君答應的分明是對我更好一點,多在意我一些。若是連抱抱這個要求都不答應,能算是在意我嗎?”宋北遙嗓音很是清澈幹淨,恰到好處地表示不滿。

裴寂視線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略顯冷漠道:“不抱。”

“抱抱嘛!”少年嘟哝道。

裴寂快速彎下腰,簡單地回應那個擁抱,卻被少年一把摟得緊緊的:“謝謝夫君,夫君對我真好!”

-

時值二月上旬,白日裏陽光充足。翌日一早,宋北遙在床上被淩風裹成粽子。

床邊矮桌上擺了三碗藥,黑不見底,肉眼可見的難喝。淩風指着左邊一碗道:“這是活血化瘀的藥。”

宋北遙抿唇不語。

他又指了指中間一碗:“這是止咳去風寒的藥。”

宋北遙輕咳兩聲,将被褥往嘴邊裹了裹,甕聲甕氣道:“最右邊那碗呢?”

淩風揚了揚脖子道:“是養精益氣的藥。你想先喝哪一碗?”

他繼而從衣兜裏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糖,“喏,都給你備好了。”

宋北遙掃了眼左下角-162的氣運值,微微笑道:“淩風,我不用喝藥。”

“不行!譚醫師說了你現在身體狀況太糟糕,舊疾新傷遲遲不愈,必須得喝。”淩風寸步不讓。

說完,他就端起中間那碗,“你醒來後就咳得厲害,先從這碗開始吧。”

“我真不用喝。”

“不行!必須喝!!”

威逼強迫下,宋北遙灌下一碗藥,蒼白的臉色越發蒼白,痛苦幾乎從眉眼溢出。

淩風端起第二只碗:“來來來,一鼓作氣。”

就在這時,屋門被扣響。

“淩風,快去看看是誰。”宋北遙緩過一口氣來。

“行吧。”

趁人離開的間隙,宋北遙立即将碗裏的藥倒在床邊的木盆裏。

打開門,是守在煙暖閣外的一名青衣一等侍衛。

“有何事嗎?”淩風問道。

“禀側君,宮裏來了人,說是皇後娘娘請您入宮看戲曲。”侍衛開口道。

淩風驚道:“現在嗎?這麽突然。”

“是,人正在前堂,張總管伺候着。”

淩風立即邁進裏間,将此事告訴宋北遙。

“我覺得你不能去,那皇後一看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淩風擰眉道,“聽聞北齊攝政王離開的時候,将皇後的雲陽公主給帶走了。想來她定對你懷恨在心,又挑在你剛出了事身子不好的時候,指不定有什麽壞心思呢!”

宋北遙略一思忖,朝他安慰地笑道:“你說得有道理,但皇後親自下旨,我身為太子側君,不可抗旨。”

“那怎麽辦!?”淩風焦急道。

“你随我一同入宮,靜觀其變即可。”宋北遙朝他眨眨眼,“我再怎麽說都是太子的人,她不敢當真對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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