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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李文遜的目光鎖定在元亓離開的背影,他僵硬的脊背,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散發出瘆人的寒意。

元亓一定隐瞞了什麽,他想。

他是對那個被自己誤殺的女人心懷愧疚嗎,就算是,有必要過去這麽多年,只是睹物就恐懼到這種地步?或者說,他被女人的家屬找到,受了威脅?……這講得通嗎,照李文耀的說法,他爸出事後的幾年他一直漂泊無依,連處心積慮要害死他的親戚都找不到他,更何況其他人?

還有就是這塊表的來歷。李文遜心中微凜。

這塊表真的從一開始就是李家鶴的嗎,那個女人為什麽不顧性命也要搶,還是說這個東西其實本來就是人家的……

李文遜臉色一白,趕緊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怎麽能把自己父親想成這般龌龊。

算了。他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頭發,重新把懷表放回盒子裏。想了想,将盒子随手塞進了書包,打算過幾天用它好好查查。

李文耀走的時候,非要李文遜站門口送他。李文遜雙手揣兜,“別墨跡,要走趕緊走。”

“就這麽盼着我走,”李文耀親了他一口,挑挑眉,“是不是我最近讓你太累了。”

李文遜踹了他一腿。

“我周五和別人約了出去旅游,”李文遜說,“你回來的時候我應該不在家。”

“你們去哪兒。”

“新西蘭。”李文遜說,“我想去滑雪。”

“想去就去,”李文耀又補充道,“只要別和不該一塊兒的人一起就行。注意安全。”

李文遜知道他另有所指,“只有同學。我們跟着夏令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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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那邊每天至少三通電話,”李文耀比了個數,“只許多不許少。”

李文遜撇撇嘴,“知道了,你快走吧。”

李文耀笑着離開了。

李文遜回了屋,身體往沙發一癱,邊喝果汁邊喊,“王姨。”

王姨從洗衣間出來,“阿文少爺。”

“我馬上要去滑雪了,你幫我去我房間收拾下行李,”李文遜咬着吸管,“那邊挺冷的,多帶幾件羽絨,我得去一周多。”

王姨上了樓,李文遜懶得動彈,就坐在客廳打手游。過了一會兒。

“阿文,”王姨在樓上叫他,“你是背哪個包去,是床頭這個還是櫃子裏這個?”

李文遜正專注打游戲,顧不得思考,“随便,拿更大的那個。”

“那我給你拿床頭這個了啊。”

李文遜正通關,聽都沒聽見。

王姨手腳麻利地在他房間收拾書包和行李箱。

周五中午,李文遜他們跟着夏令營在機場集合,人到齊後,開始了漫長的飛行旅途。

李文遜坐下後不久,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是董承。

“董哥。”李文遜打招呼道。

導游見他倆認識,驚訝地調侃道,“沒想到出趟國都可以遇到熟人,你們可真有緣分。”

董承把行李放進隔層,笑着朝李文遜眨了眨眼,“我也覺得,我們十分有緣。”

李文遜抿唇輕笑。

董承和別人換了座位,坐到了李文遜的旁邊。李文遜了然勾唇,“剛剛幫你叫了杯茶,記得你不喜歡喝飲料。”

“謝謝。”董承坐下來,舒展着胳膊腿兒,打着哈欠漫不經心問,“你哥不知道吧。”

李文遜胡亂翻着雜志,“知道什麽。”

“你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呢,”董承抽走他的雜志,“不過也是,他要是知道,整整八天有一個他的眼中釘纏着你,就不可能放你出來了。”

“說我裝糊塗,你還不是演戲演全套還外送個彩蛋。”李文遜說,“是你跟我說出國旅游是不讓他懷疑的最好時機,不然我直接跑哈爾濱豈不是更方便。”

“哈爾濱的雪怎麽能跟新西蘭的雪原比,況且現在那邊正是天最冷,積雪最廣袤的時候,特別漂亮。”

李文遜不置可否,接着幽幽道,“我可不是專門來陪你看雪的。”

“我知道。”董承點頭,“該告訴你的,該幫你做的,通通都會有的,別擔心。”

李文遜頭倒在靠椅上,揉着眉心,“盡快吧,我沒多少時間了。”

“怎麽,”董承皺眉看着他,“他又打你了,還是又做了什麽……”

“不是,”李文遜雙眼失神,半晌只是盯着牆壁,

“我怕我堅持不下去。”

董承瞳仁漆黑,目光深邃。

他不想問李文遜到底害怕堅持不下去的是什麽,問多了,是給自己徒增煩憂。

飛機行駛将近十三小時,他們來到了新西蘭南島的瓦納卡。三錐山白雪皚皚,銀裝素裹,藍天湛湛,碧雲悠悠。

導游帶領大家來到雪山腳下的民宿。那是一棟四層別墅規格的家庭旅館。老板和老板娘正坐在一樓大廳的壁爐前烤火,三兩年輕人在餐廳聊天喝酒。

董承跟在他們隊伍一起進來,在導游清點人數準備結賬時被叫住,“這位先生,您跟我們不是一起的吧。”

董承說,“不是,正好我懶得找落腳處,跟着你們一起反而方便。”

導游笑道,“當初幹嘛不報團,況且你朋友也在。這地兒住一晚可不便宜,報個團又能省筆錢。”

李文遜連忙道,“我們是偶遇,沒想到會碰見。”

董承随之應和,“而且我還是更喜歡單人旅游。”

導游不在說什麽,麻利地辦了手續,把身份證和房卡交給了所有人。

李文遜進了房間,把書包往桌上一扔,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撿衣物。董承住在和他相隔兩個房間的位置,簡單拾掇一番,帶着零食去找他了。

“我幫你。”董承喂了他一口鍋巴,自己也嚼了一塊,左看右瞧,“你帶的包可真不少啊。”

“還得給家裏人帶特産和紀念品。”李文遜雙手叉腰地站在堆滿衣服的地毯上,指了指桌上最大的包,“那裏頭都是生活用品,你幫我清清吧。”

董承做事細心,有條不紊又講究效率,李文遜半個箱子都還癱在那兒,董承已經忙進忙出,幫他解決一半的工作量了。

“這是什麽。”董承從書包最底部翻出一個小盒子。

李文遜随便瞟了一眼,發現是裝着懷表的小禮盒。他怎麽把它帶來了。

董承饒有興致地拿着盒子反複欣賞,“雖然已經舊得褪色了,可仍然有種典雅的精致。裏面裝的什麽?”

李文遜站在他旁邊,把盒子打開,拿出那枚懷表。

董承的瞳仁猛地一縮,眼底閃過一道精光。

“李文耀給我的。”李文遜見他似乎有些好奇。

董承的眼睛在下一秒重新恢複平靜,語氣輕松,“可以借我看看嗎。”

李文遜遞給他,然後慢慢地坐到他的旁邊,“其實我覺得這個表……挺奇怪的。”

董承的手指仔細地撫摸表身,動作近乎虔誠。他沒有擡頭,眼神放空,裝着無數心事,“哪裏奇怪。”

李文遜也是大腦一片亂麻,“不知道,直覺吧,說不上來。李文耀說,是我爸送給他,他又送給我的,可是……反正就是很奇怪。”

董承默默地手指收攏,攥緊了懷表。“李文耀對你……還真是挺好的。”

李文遜聽着覺得莫名其妙的,他覺得董承的語氣不太自然,“他和我爸都特別看重這塊表,我想,它可能有些,我暫時無法理解的意義吧。”

董承突然輕笑,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心,“你覺得會有什麽意義。”

“我不知道。”李文遜随口答道。

董承沉默了一會兒,把懷表還給他,目光卻沒有從表上收回來,“既然李文耀送你了,就好好收着,”

“可別弄丢了。”

李文遜不明就裏,但還是把懷表重新放回了包裏。

董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盛着一片漆黑的湖水,深不見底。

旅行的第三天,李文遜和董承去三錐山滑雪,一直玩到傍晚五點。後來天色越來越暗,他才不得已被董承拉回旅店。

李文遜一整天玩的不亦樂乎,出了一身子的汗,回了房間就去洗澡。和他住同一個房間的是個雲南的小夥子,見他回來,便問他洗完澡要不要去二樓玩桌游。

李文遜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順便叫了董承,“董哥,待會兒一起去吧。”

董承答應,“我也回去沖個澡,等下咱們在你房間門口集合。”

雲南小夥挺高興,“人多熱鬧,我再去問問其他人,順便找餐廳訂點兒吃的。”

李文遜在浴室洗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哼着歌,全身清爽地走出來。

他翻開包找手機,想給李文耀發個短信,說自己一會兒不在,讓他接不到電話別發瘋。

他悠哉地找着,找着找着表情就不對了。

那塊懷表不見了。

李文遜心裏一涼,手忙腳亂地把書包倒扣,裏面的東西全部灑在床上。

他用力地瞪大眼睛,試圖在一堆七七八八中看見那個熟悉的盒子。然而沒有。

他的臉瞬間就白了。他明明記得那天自己塞回書包裏了,怎麽會找不到?

李文遜手腳發寒。這要讓李文耀知道非剁了他不可;而且還有很多秘密沒有解開,連李家鶴都十分重視的東西,居然就這樣被自己給搞丢了……

他正失措到不知該做什麽時,手機鈴聲響起。李文遜吓得整個人差點一彈,雙手微顫的找到手機,毫不意外,也分外害怕地,收到了李文耀的來電。

他遲疑了許久,發抖地接通,聲音扼在喉嚨口,發不出來。

“寶貝兒,”李文耀先說話了。他語調歡快,心情很好,“玩的怎麽樣,有沒有想我。”

李文遜嘴唇咬緊,仍舊止不住嗓子輕啞的振動。

“寶貝兒?阿文,”李文耀覺得奇怪,“你沒事兒吧,怎麽不說話。”

“我挺好的。”李文遜擡高聲音,企圖掩蓋聲線的虛弱,“同學約我去打桌游了,我先不跟你說了。”

“等等,”李文耀喊了聲,“我一天沒和你說話了,你陪我聊聊天兒不行嗎。”

李文遜額頭泌出細汗,“我們平常天天都聊天兒,不差這幾天。”

那邊聲音立馬沉了下去,“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李文遜被懷表的事惹得着急,根本沒心思應付李文耀,“旅行完了我再陪你不行嗎。”

“不行。”李文耀果斷道,随後輕笑出聲,“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我管你在哪兒。李文遜心力交瘁,“你不是在出差嗎。”

“工作提前結束。”李文耀興奮道,“我現在在去你那兒的航班上,估計還有一小時就到了。”

李文遜差點手一滑,手機摔在地上,“你說你在哪兒……”

“不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的。”李文耀笑得明媚,“可是我忍不住,從剛上飛機就特別想告訴你。你去新西蘭滑雪,怎麽能沒有我,還一去去那麽久,你想折磨死我嗎。”

李文遜臉色蒼白,嘴唇嚅了半天,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你一定要過來嗎。”

“我都快到了,想回去也不行了,況且我一點都不想回去,只想趕緊見到你。”李文耀低笑着舔舔嘴唇,“一會兒我訂個豪華套間,我們好好的……”

李文遜急忙挂了電話。

他像具木偶一樣站在床邊,身體溫度急劇下降。李文耀要過來了,如果被他發現自己把懷表搞丢了那不就……

他嘴唇煞白,全身僵硬,腦子裏思緒混亂,像山一樣,沉重得壓着他的神經。連董承敲門敲了半天都沒反應。

最後他開了門,董承一臉擔憂地走進來,“我還以為你在浴室暈倒了。”

李文遜面色凝滞。

“你怎麽了。”董承發現他不對勁,“不舒服嗎。”

“……”李文耀恐慌地看着他,“我把懷表弄丢了。”

董承臉色一變。

“而且李文耀過來了。”李文遜抓了抓頭發,崩潰道,“一小時以後。”

董承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有沒有仔細找過,無緣無故怎麽會不見。”

“不知道……”李文遜搖頭,艱難開口,“整個房間都被我翻遍了,就是沒有。”

董承将屋子粗略掃視了一遍,“你今天帶它出門了嗎。”

李文遜一愣。

“我記得那天你裝在旅行包裏了。出去的時候有背它嗎。”

李文遜眼睛一亮,“有。”

“我們今天出去主要就是滑雪。”董承分析道,“你記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打開過包。”

李文遜苦思冥想,突然大叫一聲,“在雪山上,導游突然找我,然後我翻包給她拿了點東西。”

“你包裏背的東西多嗎。”董承盯着他,“除了那塊表。”

“挺多的。”李文遜皺眉,“不僅有零食還有急救箱,亂七八糟……”

“文遜。”董承打斷他,神色複雜,憂心忡忡,“我有個不好的猜測。”

李文遜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董承眼神凝聚,“會不會掉在雪山裏了。”

李文遜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結果,”董承轉口又安慰道,“更多可能估計還是在這個房……”

“我出去一趟。”李文遜突然開始換衣服。

董承怔住,“你不會想現在……”

“對。”李文遜迅速地套着羽絨服,“如果真是掉在山裏,明天去找,人一多,就更來不及了。”

“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董承拉住他,“而且我聽說最近可能有雪崩,你別去了。”

“山上都是有燈的,這裏是風景區,更不容易發生什麽雪災。”李文遜扣好帽子,拿過書包,“我記得我們今天的路線,不會太久。”

“不行,”董承說,“太危險了。一會兒李文耀不是會過來嗎,讓他找人幫你找。”

“這事不能讓他知道,”李文遜嚴肅道,“那塊表對他很重要,他當初給我的時候就叮囑過我千萬好好保存,如今他要是知道發生這種事,非殺了我;而且那塊表也是我爸的,我不能搞丢。”

董承面容陰晴不定,語氣沒有了方才的堅定,“我知道,可是……”

“你一會兒下樓找我室友,告訴他如果李文耀來了,幫我擋一下。你就別出現了,別讓李文耀知道我和你一起來了這裏,露餡了以後再見面就更難了。”

董承眼光忽明忽暗,輕聲道,“好。”

李文遜在七點的雪夜,獨自出了門。

董承看着他逐漸走遠,撥通了當地警方的電話,“你好,請安排幾個人過來。”

客廳一樓的電視裏,天氣預報正在播放氣象臺最新發布的緊急通知,一場暴風雪即将席卷山莊。

李文耀坐在飛機裏,遙想着幾個小時後的情景,嘴角不自覺挂起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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