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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不是說今日哪兒都不去嗎?”

朱振振振有詞,“我不能教你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欺負了,我得陪着你。”

許活視線在他身上自上而下地掃,“你确定?”

朱振耍無賴,“小爺跟你出來,你就得對小爺負責,出去玩兒不帶我不行!”

許活搖搖頭,不跟他分辨,“走吧。”

她其實早就猜到朱振不會落下這個熱鬧,提前派人去理國公府的莊子上知會過,否則不管朱振是誰家的子孫,貿然帶上門做客都是極其失禮的。

倆人騎馬到陸家的莊子前。

朱振一瞧陸家莊子的高門高牆,以及圍牆延伸的長度,對許活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地方,咱們勳貴的臉面往哪兒擱?”

許活道:“此處離明山行宮不遠,是先皇賞給已故陸太傅的榮養之地,據說引了行宮的溫泉,四季如春。”

禦賜自然非同尋常,勳貴也不能比。

朱振只是震驚,“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許活目視前方,并未回複。

說出來便如同自誇一般,但事實是,她從未有一刻懈怠,天資不夠就讀萬卷書,全都是為了那個目标做準備。

陸家的守衛向兩人行禮,“許郎君,朱郎君,我們郎君和賓客已經在等候二位郎君,裏面請。”

許活的護衛将莊子上的山珍作禮,交給陸家的仆人。

仆人領着兩人穿過一間廳堂,沿着亭廊一路往深。

單面廊牆上,漏窗觀景,窗窗不相同。

一行人步入月亮門,便入了園,踏上鵝卵石路,或是随引峰而轉,或是穿過另一道門,每換一處景,腳下的石子紋樣皆不同。

許活和朱振這樣的家世,什麽樣兒的景色都見過,倒也并不如何稀奇。

不過頂級世家規矩之森嚴,着實見識到了。

帶路的仆人,每一步的步幅都如同尺子量出來一般,路過的仆人,行禮的高度也都毫無差別,甚至……仆人們的身量幾乎都差不多。

全程除了流水聲風聲,腳步聲都微乎其微,更是沒有人聚在一起閑說些什麽。

或許只有宮裏可比?

可惜兩人都沒進過宮,無法比較。

許活幼時經常随祖父出門見世面,自然也去過陸家,很是泰然。

朱振只在勳貴的富貴鄉裏打過滾兒,對這種嚴謹的氣氛極不自在,想跟許活說幾句悄悄話,也不好意思亂動。

勳貴的臉面不能丢!

一行人又走了些距離,隐隐有絲竹聲傳來。

走到一扇阖着的門前,仆人敲了敲門環,随即恭敬道:“兩位郎君,裏面不遠便到了,小的只能送到這兒。”

許活微微颔首。

門開了,蒸騰熱氣撲面而來,入眼是氤氲的池水和綠草如茵,樂聲更清晰。

換成新的侍女為兩人帶路。

幾人沿着花團錦簇的池岸走了幾步,踏上曲橋,面前更加開闊。

許活看見水榭上有人,水榭上的人也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樂聲陸陸續續停下。

許活和朱振又走近些,看清水榭上的人。

那是六個風格迥異的俊美青年。

正位上,白衣出塵的郎君,一雙桃花眼微彎,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乃是理國公府的四郎,今年的新科狀元陸嶼。

其左,年紀稍長的郎君五官硬朗,長袍半敞,露出緊實的胸膛,酒水順着下颚滑到胸膛,沒入腰帶,舉手投足皆是□□色氣。

坊間傳聞,四驸馬陳境澤風流而不下流,豪放而不浪蕩。

其右的青年松風水月,君子之姿,也率先與許活二人見禮,“許郎君,朱郎君,幸會,在下林牧。”

緊随他後,更靠外的三人一一見禮。

年紀看起來最長,敦厚的方臉青年見禮時自報姓名,是二甲第一的徐澤安。

李栩然身上則帶着名門子弟和少年得志的倨傲。

這最後一個,便是探花郎顧笑舟,這些人中,唯有他是寒門出身,身上卻絲毫沒有局促,也沒有任何讨好。

陸嶼笑若春風,擡手指向林牧和李栩然下首唯一一個空桌,請兩人落座。

那是最末一席,對面是顧笑舟,不過在場皆是有功名的,許活和朱振算起來,只是白身,并不算辱沒。

許活向主人一禮,帶朱振落座。

四驸馬陳境澤一條腿盤着,一條腿曲起,捏着酒壺的手搭在膝蓋上,來回打量着二人,嘴角勾起戲谑的笑。

“這位是什麽眼神?”

朱振咕哝不滿。

四驸馬陳境澤拎着酒壺沖着許活他們随意地一擡,“二位看起來性情不似能相合的,沒想到竟是能一同出游的朋友。”

他這話,解了惑。

許活此行是為打獵,沒帶華服,便只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色常服,一根發帶将頭發全都束在頭頂,黑發一束自然地垂下。

朱振還是來時那身錦衣,珠玉寶石,渾身豪富之氣。

尋常這樣兩個人,許活着一身簡單裝扮,就像是朱振身邊的小厮。但許活氣質不俗,儀态挺拔從容,朱振也明顯以她為主,這樣的兩人在同一個畫面,便很有趣了。

而朱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榮安身邊,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了。”

李栩然勾起的嘴角帶着幾分嘲笑意味。

朱振怎麽說都是她帶過來的人,許活自然要維護一二,“朱振為人率真豪爽,待友以誠,值得相交。”

這是許活頭一回誇他,還是當着這麽多人。

朱振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一臉爽到的笑容。

許活瞥見,“……”

她并沒有露出嫌棄丢臉之色,可沉默多少說明了他們的友情多少有點兒包容在。

陸嶼和煦道:“方才聽家仆來報,許郎君帶了新打的野物來。”

許活回道:“荒郊野地,禮數不周,只能用親手所獵之物以示誠意,還望陸郎君見諒。”

陸嶼笑道:“許郎君親手所獵,乃是至誠之禮,我吩咐膳房收拾了,稍後送過來,我等晚些一同烤食,如何?”

許活當然不會有意見。

朱振眼睛一亮,昨日想得今日就實現了。

時間還早,李栩然忽然道:“方才我等在合奏,正在興時,許郎君和朱郎君來得巧,不如一道合奏一曲?”

其他人也都看向許活二人。

朱振不由地露出抗拒來。

李栩然勾唇,“難道朱郎君為難?”

勳貴的臉面不能丢!

朱振受激,“有何為難……”

都是人精,就他一個憨實的。

許活打斷,直言:“我們二人自是比不得諸位精通琴樂,不過恰逢春日宴,難得一聚,也不願掃了諸位的興,不如朱振與諸位合奏一曲《破陣曲》,我舞劍助興,如何?”

《破陣曲》煞氣太重,少有人彈奏,尤其在其樂融融的宴席上,都是些悠揚的絲竹吱聲。

他們也不見得會。

就如同李栩然的邀請一般,她的邀請抛回去,他們又是否接的下來?

該迎自然要迎,但以短擊長,顯然不明智。

而李栩然聽了許活的話,面上一滞,露出幾分窘意和不甘。

徐澤安已過了年輕氣盛争一時之氣的年紀,直接拱手道:“徐某不擅此曲,若要合奏,只能當個看客了。”

陸嶼也沒有參與,作為主人替李栩然圓了個場。

其他人面色不變,很是從容,顯然不懼。

陸嶼更是眼露興味,“來人,取劍來!”

這便是确定要合奏了。

陸嶼又問:“諸位都用什麽樂器?”

幾人手邊便有先前用的樂器,唯有顧笑舟換了埙。

朱振在許活耳邊緊張道:“我不會《破陣曲》啊,我插進去豈不是丢人?”

“戰鼓你還不會敲嗎?”

“會是會……”

武将傳承到這時,也要識文斷字,習君子六藝,朱振懂樂理,只是不精,但他幼時在邊關待過兩年,說是戰鼓和號角聲啓蒙也不為過。

而武将的孩子,自小玩兒的是戰場殺敵、舞刀弄槍的游戲。

“你看我劍勢,誰都不必理,只管敲你的。”

朱振一聽,一咬牙,奏就奏,誰怕誰?

陸家的莊子裏還真有大鼓,仆人小心翼翼地搬來,放在水榭外。

同時,仆人躬身,雙手呈上來一柄劍。

許活單手握住劍鞘,另一只手握住劍柄,抽出少許。

銀光刺眼。

陸嶼笑問:“許郎君可滿意?”

“劍是好劍。”

可惜秀氣了些。

祖父曾經告訴她,兵器就是兵器,兵器的作用只有一個,見血和殺敵,只要足夠鋒利結實,就是好兵器。

這把,華而不實。

許活沒有掩飾神色。

陸嶼和四驸馬陳境澤對視一眼,興味更濃。

許活走出水榭,站到曲橋正中。

陸嶼四人只簡單溝通了先後,便擡起手準備。

朱振站在水榭外,舉着倆鼓槌一臉懵。

他們并沒有完全按照曲譜,而是自行安排,以樂切磋。

顧笑舟的埙聲先起,大漠孤煙的孤寂,戰場的蕭瑟滄桑,油然而生。

許活右手持劍,橫在眼前,手指沿着劍脊抹過,緩慢起勢。

朱振氣虛,不甚熟練地敲擊起大鼓,聲音不高不急。

四驸馬陳境澤的琵琶聲加入,只幾下,便輕而易舉地奪走了注意力。

許活踩着點,挽了個劍花。

林牧的笛聲響起,埙聲與之纏繞。

琵琶聲再次加入,更急更密更攥緊人心弦。

朱振的鼓聲在幾人壓制下,更像是背景音。

這時,許活的的動作越來越大開大合,劍在她手中,仿佛漸漸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劈劍、點劍、旋轉平抹、翻身而起……

她在三尺多寬的曲橋上如履平地,且招招淩厲,未有一絲猶豫膽怯。

水榭上,無論是合奏的幾人還是兩位看客,眼神全都鎖在她身上,目光灼灼。

劍尖朝着水榭的方向橫掃過,殺意凜凜,與她相對之人仿若她的敵人,無法撼動她分毫。

又是一劍刺來,似乎有劍風襲來,李栩然面上不由露出一絲怯意,死死定住腳未退分毫。

徐澤安亦是震驚。

其他人沒被這鋒銳的劍意吓到,但也被激起了戰意,殺氣縱橫,合奏中盡數展露。

如同有千軍萬馬,喊殺陣陣,在許活這個将軍的帶領下勢不可擋。

朱振只專注地看着許活的劍,漸漸忘了一切。

鼓點漸急,鼓聲越來越密集激昂,像是戰勢已至焦灼,在将軍的帶領下奮力一搏,要麽戰勝!要麽戰死!

許活轉手一翻,劍在空中飛速旋轉,她一腳踢出,正中劍首。

長劍如同流矢,裹着寒光,飛刺向水榭。

李栩然退了一步,徐澤安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琵琶聲、埙聲、笛聲、鼓聲一時間都停了。

“铮——”

劍尖插入水榭柱,劍身劇烈顫動,铮铮作響。

片刻後,埙聲和笛聲又起,帶着戰後的寂寥和惆悵。

四驸馬撥弄了幾下琵琶弦,便放到了一邊。

這時候,朱振興高采烈地敲起來,完全不管別人的節奏,鼓聲裏全是勝利的得意,毫不掩飾地喜氣洋洋。

不合攏的聲音,林牧和顧笑舟對視一眼,林牧搖頭失笑,率先放下了手。

顧笑舟随後。

許活重新回到水榭。

朱振等着她一起進入水榭,昂首挺胸的,得意極了。

陸嶼誇贊:“榮安風采卓絕。”

林牧含笑點頭,認可他的說辭。

徐澤安出聲附和。

顧笑舟的态度也較先前有所變化,入眼了,不再那麽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李栩然的傲氣收斂,沉默。

陸家仆人過來禀報,得了陸嶼的首肯,搬上來烤爐和處理好的食材。

還有酒。

他們親自動手,吃肉喝酒,天南海北博古通今地聊。

許活大半能接住。

不過陸嶼等人酒興上來,寫詩吟詩,許活直接婉拒,她于書畫詩詞之上,皆沒有天賦,匠氣十足,便不獻醜了。

朱振則是一句話不接,只吃吃喝喝,也沒有揪着他。

酒肉過後,仆人又換了爐子上來,要圍爐煮茶。

“你們煮茶,我溫酒。”

四驸馬陳境澤已經有了醉意,竹林掩映後便是露天溫泉,他直接跳下去溫酒。

他衣衫濕透,胸膛敞開更多,布料貼在精壯的身軀上,肌理更加清晰,欲色熏人。

有幾個侍女低下了頭,不敢多看。

四驸馬回身,舉起酒壺邀道:“誰與我一飲。”

林牧和李栩然婉拒了。

徐澤安沒表态。

顧笑舟本就是個灑脫的,朗聲一笑,脫掉鞋襪,也走了下去。

陸嶼轉向許活和朱振,笑眯眯地問:“兩位可要溫酒同飲?”

許活:“……”

她是個女兒身。

拒絕了。

朱振好享樂,但他不想跟這幾個人一起泡,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陸嶼面露遺憾,緩步走下去,衣衫齊整地貼在身上,靠坐在邊緣慢慢飲酒。

熱氣缭繞,俊美的青年們衣衫浸濕,侍女們更加不敢多瞧。

許活等人在竹林中的木臺上圍爐煮茶。

林牧一顆一顆地慢慢加炭,火爐緩慢的燒,茶香慢慢溢出來。

朱振等得不耐煩,癟了幾下嘴,感嘆:“圍爐煮茶,還是文雅人會玩兒。”

林牧搖搖頭,沒說什麽。

許活了解他,問:“既是坐不住,為何不去泡溫泉?”

朱振瞥向溫泉,竹林縫隙裏隐約能看到四驸馬徹底裸露的上身,啧了一聲,酸憤不已,“我這跟白豬似的,比得一無是處,可不去露醜。”

林牧輕笑。

李栩然和徐澤安也都笑出聲。

但這次,明顯沒有帶着嘲笑。

貴族好南風者衆,有些纨绔更是愛嘗鮮,顯然,朱振不在其列。

喝了些茶後,許活告辭。

陸嶼揚聲邀許活和朱振留宿。

許活表明要打雁,不甚方便,客氣地拒絕了。

陸嶼也不勉強,起身披了件披風,送了他們一段。

兩人離開陸家的莊子,朱振才放開來稱嘆:“今日真是飽眼福,咱們京城數得上的俊美郎君濕身于前,傳回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悔不疊。”

許活沒回應。

朱振無趣,“你就沒什麽話要說?”

許活靜了片刻,問:“依你之見,若是比武,孰強孰弱?”

朱振嘴唇顫抖,一言難盡,“……你強。”

·

兩日後,陸嶼返京。

東宮——

理國公府世子陸巍随口說起陸嶼與平南侯府許活見面之事,道:“四郎說無怪乎平南侯府氣惱,親事上下了國公府的面子,寧選寄居的表姑娘不選魏氏女,那許榮安在勳貴之子中,乃是佼佼者,前途無量。”

“四郎對他評價倒是高。”

一身華貴的太子殿下依靠在榻上,百無聊賴道:“既是不能教旁人拉攏去,那就招到崇文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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