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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洲,皇宮。

“少主,事關朝廷安危,您趕快帶着太子殿下離開吧!”

“少主!別猶豫了!西涼人已經殺過來了!”

“燕氏全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皇都淪陷,只要太子殿下還活着,少主您還活着,洲楚就還有重新振作的機會!”

“臣等願意做最後一道牆,為少主争得機會,萬死不辭!!!”

烽火連天,殘垣斷壁被熾熱燒灼,滾滾濃煙直沖雲霄。呼嘯而來的殺意與絕望同時降臨,破碎的殘肢和泥土混合,黑夜猙獰地張開大口吞噬一切。

青年一手持劍,一手支撐着已然斷臂,身着明黃蟒袍陷入昏迷的男人。

跟随他多年的老臣們擋在他身前,替他當下敵軍一次次攻擊,随着包圍圈的逐漸縮窄,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燕氏祖訓,誓死守護洲楚皇室尊嚴,唯有少主……唯有少主帶太子殿下沖出去,洲楚才有得救!!!”

“博叔。”面對老者堅定而寬厚的背影,青年心髒漏跳一拍,他騰不出雙手抓住對方,正欲說什麽,老者突然怒吼一聲,揚起雙刀。

“弟兄們!随我開道!”

“護送少主出宮!!!”

青年被人推着向前,似乘舟入海,波濤洶湧的浪潮将他急促地推向前方,耳旁響起的慘叫被血影吞噬,所有人都殺紅了眼,瘋狂且招搖地攻擊着身着面前甲胄的精銳部隊。

被稱作博叔的老者一馬當先,奮力揮舞雙臂,敵軍在雙刀下如割麥般一茬接一茬地倒地,就這麽硬生生地以肉身為青年殺出條血路。

隊伍不斷向前推進,逼得敵軍連連後退,狂風張牙舞爪地撕扯火焰,亭臺樓閣徹底被橙紅的光淹沒。

咻——

兵戈列陣在前,利箭乍現破風而來,青年猛地将男人塞進身旁小厮懷中,揮劍斬斷箭身,反手抓住腳底屍體身上的弓箭,毫不猶豫地朝暗箭來的方向射回去。

弦音铮铮,青年喉頭滾動,忽地想起了什麽,道:“博叔,我們還有多少人。”

敵軍攻入皇都不過三個時辰便長驅直入大內,無論是駐紮在城外的守備軍,還是負責皇室安危的左步營都無法立即做出反應。若非燕氏被皇帝傳召進宮問話,恐怕半分抵抗不再。

皇帝被敵軍刺死,太子拼死奪回皇帝頭顱時被砍傷,皇室百年基業竟化作大夢一場。

衆人不知疲倦地向前沖,幾乎燃盡心血,體力已至極限。

博叔眼疾手快,從敵軍手中搶下戰馬,迅速抓住太子将人往馬背送,吼道:“少主!你也走!”

青年未猶豫,翻身上馬協助博叔,解開腰帶,把太子死死固定在馬鞍上。

“多少人不重要,能送少主和太子殿下離開就行!”

青年奮力抓住博叔:“一起走!”

“少主!燕氏祖訓不可違背。”博叔甩開青年,反手用刀柄狠狠拍向馬屁,馬蹄高揚,瞬間嘶鳴着向前奔去。

“博叔!!”

來不及道別,殺進瞭望塔的燕氏族人合力沖破放線,數米外,緊閉的宮門倏然打開了條狹窄的通道,青年抓緊太子,同時操控缰繩靈活躲避不斷朝他們撲來的敵軍。

身後慘叫聲不絕,他不敢回頭,難以調轉腳步,胸腔似被擠壓般,肋骨傳來陣陣刺痛,馬身越過宮門的瞬間,燕氏族人并未跟随青年逃走,反而再度沖進戰場。

“屬下等,誓死護衛少主!”

隔牆之外,青年聽到博叔嘶吼道。

“燕羽衣!別回頭!!!”

燕羽衣,別回頭!

空氣中彌漫着的硝煙竄入鼻腔,連呼吸都是痛的。燕羽衣緊緊抓住太子不敢松手,他所有的力氣幾乎在皇宮內耗盡,太子肩胛被人砍了一刀,失血過多現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地面的屍體堆積成山,馬蹄在屍山中艱難地奔跑,深一腳淺一腳地,燕羽衣不得不整個人緊緊貼住馬背,才保證太子不被甩下去,牢牢與自己捆綁。

狂風呼嘯,沒有人為控制的烈馬肆意飛奔,沖出皇城後毫無方向目的地疾馳,直至整個世界從糾纏的兵戈逐漸熄滅,幽微的草木香湧入意識。

不知從何時起,氣息逐漸變得平靜而安寧,仿佛方才的修羅地獄屍山血海從未出現,世界仍舊萬籁俱寂,大地母親向她的孩子敞開懷抱。

馬終于跑不動了,半聲嘶鳴未洩便徑直倒地,連帶着背上的人一并從陡峭的斜坡滾落。

樹木幹枯的枝幹被壓得四分五裂,碎石沙土混雜着血漬一并倒灌進松垮的衣領,摔下馬的同時,燕羽衣迅速将太子護在懷中,後腦傳來的鈍感令他胸腔血氣翻湧,眼前似綻開煙花般天旋地轉,五髒六腑仿佛在胸膛中異位,肌肉本能令他在陷入昏迷前抓住太子手腕,強行将人護進懷中。

粗重的喘息随着時間的流逝逐漸和緩,叢林驚鳥振翅不過彈指揮間,濕潤的寒意翻卷着,嚴絲合縫地将人包圍。

赤焰之下,籠罩在皇都的血腥不怠。烏鴉成群,遮雲蔽月,黑壓壓地從天際垂直降落。

商隊打扮的一隊人馬自小道而來,月光幽微并不能照亮沿途,故而打前頭的是十數條獵犬。

“二爺,西洲打得這般厲害,不如派幾個人先去皇城裏打探打探消息,若安全您再進城。”

“安全?”為首的男人一身灰青勁裝,擡臂伸手指向遠處的火光沖天,橘紅色盛滿夜空,拔地而起的濃煙翻卷着,幸而此刻風向朝北吹,暫時燒不到此處。

哪裏安全,男人勾唇輕笑道:“西洲人腦子都不大清醒,若此刻趁亂帶兵,或可生擒洲楚太子,壓制西涼叛軍,屆時這裏的一切統歸我朝所有。”

“然而……”

男人頓了頓,語氣染上一絲無奈,聳肩道:“有燕家在,怎麽會讓洲楚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湮滅在史書之中呢。”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現身的獵鷹振翅滑翔而下,利爪抓住男人捆有護臂的那條胳膊,穩穩降落。

男人身形未動,胯下烈馬反倒因鷹的慣性而擡蹄向前蹬了幾步。獵鷹腿環空空,并未捆綁任何訊號,但它本身出現即代表某種信息。

蕭騁閉眼,耳畔微風輕許,獵鷹朝着西南方發出三聲鳴叫。

“三百米外有人。”蕭騁開口,慢條斯理道:“去看看。”

打頭的斥候小隊先行奔去,男人在護衛的簇擁下徐徐前進,不多時,斥候折返回報:“二爺,溝底發現兩名傷者,看樣子是從皇都中逃出來的。”

蕭騁雙腿微夾馬肚,摸了摸獵鷹的羽翼,語氣懶散:“帶路。”

冬日草叢中幹癟的漿果早已凍得硬邦邦的,淺挂在枝頭一碰就掉。人馬從林間穿過,靜谧無聲中,多了幾分規律的飒飒之音。

斥候牽頭帶路,大概走了幾百米,火把光源所觸及之處,石岩傾斜而下延伸入低端,石坡并不過分料峭,看樣子像是人為開鑿出來的。

蕭騁翻身下馬,向前走了幾步,忽地回身抽走身旁侍衛的火把。

侍衛連忙快走幾步擋在蕭騁面前:“二爺!”

西涼人封鎖皇都四方出口,此刻從其中逃出來的得是什麽人,皇親貴胄?攜帶密報的重臣?總之不可能是平民百姓。

“萬一他們對您……西洲那邊。”侍衛欲言又止,擔憂道:“離開前那位主子說過,一定要保證二爺的安全,還是屬下去将那二人提來,二爺做定奪也不遲。”

蕭騁呵了口氣,淡道:“漁山,你最近膽量見長啊,都敢跟我頂嘴了。”

漁山跟在蕭騁身邊護衛多年,自打出師被選拔至蕭騁身旁,已過整十五個年頭。但他跟随的這位主子平日裏也不喜與人親近,即便在他身邊當差日久,也無法徹底摸清主子究竟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只是依照規矩行事,不多言,閉嘴辦差即可。

自認有那麽幾分把握,漁山才敢試探着開口,沒想到又犯了蕭騁忌諱,立即閉嘴請罪:“二爺息怒,屬下不敢。”

“回去罰二十,不十軍棍吧。”蕭騁抽走漁山手中火把,緩步向坡底走去。

尋常忠仆的定義,無非是在主子遇到危險前多加勸阻,避免主子受傷。但在蕭騁這,意味便調了個個。

主子想去,做下屬的便得為主子開辟道路,确保安全而并非阻止,忤逆才是大罪。

衆護衛提起精神,刀從鞘出,避免有暗箭從林間穿過。

距離皇都最近的山丘,實在不是個停留的好地方。蕭騁自然明白多在此處停留一刻,危險便逼近幾分,但不知為何,對從皇城之中逃出那兩人,隐約覺得此行會有不小的收獲。

正如漁山所說,能夠從西涼人設下的殺局中掙脫,身後必定有無數人為其保駕護航,定攜帶着什麽足以威脅西涼的東西。

火焰燃燒後的灰塵徹底令明月失色,火把的光倒像是刺破黑暗,撕開裂縫的刀,以蕭騁為中心,逐漸向外擴散。

蕭騁步履從容,小心地提起衣擺避免被夾道荊棘勾破摻着銀線,開在膝旁的蘇繡海棠。

在他即将抵達坡底時,耳邊遽然響起極其細小,幾乎微不可聞的金屬聲。

“叮鈴——”

沒來得及反應,眼前銀光乍現,蕭騁瞳孔驟縮,身體比意識先動,電光火石間,長劍出鞘,火把朝向來者,借用慣性,身體轉圜中瞬時脫手,火把在空中結環橫掃——

砰!!!

那人身着夜行衣暴露在明黃與橘紅之間的光中,以斷裂半截的劍身硬生生抗住力道十足的攻勢,并用殘缺鋒刃挑起捆綁于篝火頂端的油布,繃帶斷裂,火光四濺,木柄落掌不過一息,竟穿過護衛層層重疊,以鬼魅之姿悄然接近蕭騁方圓半步。

滾燙熱潮撲面而來,耳旁掠過并不穩定的呼吸,蕭騁飛身後退,腳跟抵住樹樁,凜冽厲風降落,劍鋒蘊藏着的殺意幾乎将他命門暴露,避無可避之際,他猛地向前直面迎上,抽出卡于腰間的錦袋,揚手沖那人影飛出。

人影片刻凝滞。

飒!

漁山瞄準時機加入二人之間,無須主子發號施令,腕間暗器盡出,穿破錦袋,袋中白色粉末随風四散,護衛們頓時朝上風坡跑,蕭騁卷起袖袍捂住口鼻。

風卷起火藥和風沙的味道,混合着新的暗香,如夏日山澗的白昙,似霜雪覆蓋之下的紅梅,齊齊向那人湧去。

叮——铛——

金屬碰撞之際,劍花翻飛的速度驟降,顯然對方忙于迎擊攻勢卻忽略了空氣中蘊藏的新東西。

蕭騁垂眼聽聲,響動卻不如方才那樣真切了,好似逐漸遠去,又陡然逼近,忽地連劍刃碰撞的聲音也聞不着了,仿佛刺客和漁山一齊消逝于天地間,紛至沓來的尖銳耳鳴環繞于顱頂,幾乎刺穿他的意識。

眼前騰起絢爛,就像年節京城郊外綻放的煙火,炸得他眼花缭亂,胃裏翻江倒海,不住地痙攣,幾乎将他呼吸的空間完全擠壓。

距離刺客太近,想來是吸入了粉末的緣故,蕭騁背抵樹幹,緩慢調整內息。

待完全平複,恍然額角已遍布細密薄汗。

半炷香後。

藥量十足的迷藥,即便兇殘如虎豹,也必定軟弱乏力,毫無還擊之力。漁山将刺客身上所攜帶之物搜刮完畢,又差人把坡底的人拖上來。

總共兩人,果然,便是方才發現的那兩個。

“二爺,這兩人腰間均攜帶印鑒,方才攻擊您的刺客應屬燕氏。”

蕭騁席地而坐,手肘搭在膝蓋之上,仔細仔細端詳刺客的臉,忽覺似乎像是他從前見過不止一面的故人,只是對方的臉完全被泥濘覆蓋,暫且無法認定。

“帶回去。”

他解開沾了血漬的氅衣,嫌棄地丢給漁山道:“給地上躺着斷了胳膊的那個蓋上,省得半路凍死。”

可惜氅衣才穿不久,江南織造的繡娘合力縫制三月才得這麽一件,蕭騁眉心突突直跳,莫名煩躁起來。

若此二人重要,西涼畢竟立即反應過來追蹤,活着倒還好處理,死了說也說不清,埋哪都成問題。

隊伍悄然離去,正如來時寂寂無聲。

【作者有話說】

新年好,我帶着新文來啦!前三章連更三日後,頻率為隔日更,有存稿,更新時間為18:30。撥雪尋春,燒燈續晝,希望這篇文能繼續陪伴大家度過新的一年,如果喜歡的話,請多多收藏關注投海星,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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