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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被蕭騁關在地牢的第十日,燕羽衣終于被從暗無天日挪至幹淨的廂房看押。
地牢潮濕,他又失血過多。聽蕭稚說,他昏迷後,守在地牢外的大夫便立即拎着藥箱走近醫治。
景飏王有備而來,喜歡聽人求饒,也愛看荒唐笑話,願意救命但前提是能令他所思得逞。
拯救一個無路可走的朝廷要員,他想得到的是什麽,洲楚,還是整個西洲。
燕羽衣仔細整理與蕭騁的對話,反複琢磨有沒有哪句話洩露了什麽,故而忽略了在他床頭等待已久的蕭稚。
蕭稚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高興燕羽衣似乎終于想通了什麽,也終于願意分散注意力給自己,才說:“皇叔允準我每日一次探望,燕将軍你身體好些沒有。”
燕羽衣道歉:“微臣負傷無法行禮,公主恕罪。”
“沒有,沒有。”
蕭稚連忙擺手,說:“還得感謝燕将軍,有将軍府的侍衛們保護,我和小雪才能順利離開皇都。”
“不過太子他……”
“至今未醒。”
“皇叔找來的大夫說他體質本弱,不比習武之人強健,失血過多,又斷一臂,入夜便高熱難消。”
燕羽衣沉默,停頓許久道:“活不久的意思,對嗎。”
“一定是大夫不好。”蕭稚聲音逐漸降低,頭埋在胸前悶聲:“庸醫的話怎麽能信。”
“公主可知景飏王何處去了。”燕羽衣又問。
蕭稚欲言又止,在燕羽衣的注視下,垂頭喪氣道:“皇叔去哪是秘密。”
素簪被蕭騁從牢中帶出來,蕭稚立即得到了皇叔的召喚,誰知皇叔只是告訴她安守本分。
她心中害怕這位皇叔,蕭騁和父皇實在是差別太大了,沒有情面可講,喜怒無常駭人得要命。
就連平日冷若冰霜,不茍言笑的燕将軍都比他好些。
燕羽衣不為難蕭稚,于是岔開話題詢問燕勝雪。
“小雪被皇叔帶走了,晨起吵嚷着想吃糖葫蘆,皇叔就……就答應了。”
提起這個,蕭稚都覺得不可思議,皇叔看起來并沒有帶孩子的能力,她甚至擔心蕭騁将燕勝雪半道賣掉。
燕羽衣倚着軟枕,實在沒有更多的力氣思考,如今情勢,他們沒有什麽可供蕭騁利用的東西,燕勝雪脫離了燕家的光環,也的的确确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倒是太子,只有見了太子,他才能判斷蕭騁交易的底線。
肩胛的傷幾乎貫穿,蕭騁大抵也不好受,想到這,燕羽衣慘白的臉終于浮現出一絲笑意,說:“公主,洲楚已并非庇佑之處,若想回大宸,還請盡早做決斷。”
“你呢。”蕭稚脫口而出,頓時覺得此話多餘。
“臣輔佐太子,必定為太子考慮。”
是啊,誰都可以坦率地離開西洲,唯獨燕氏必須堅守此處,朝堂詭谲,洲楚已被逼至最低處,但只要皇室殘存,便有複興的希望。
燕羽衣道:“公主有大宸皇帝庇佑,離開西洲進入大宸境內,有戍守邊關的南榮王府相護,西涼再手眼通天,也會知難而退。”
南榮軍?
蕭稚眼前一亮,連忙抓住燕羽衣袖袍道:“是啊,我們可以尋遂钰哥哥,他在京城的時候便對我很好,現在回軍任職,或許能夠幫我們呢。”
“公主。”
燕羽衣搖頭,耐心道:“在公主和親前,大宸與西洲時有交鋒。”
“按理說,你應該對我們這些人懷恨在心,并幫助景飏王與西涼合作,直接将我與太子一并交出去置換利益。”
蕭稚愣住。
燕羽衣:“你能照顧小雪,并且為洲楚尋找出路,這份善意燕氏,澹臺皇族都會銘記在心,但大宸與西洲,可以是同盟,也能是宿敵。”
皇帝将心愛的五公主送往西洲,某種意義來說,即代表他已經放棄了女兒的性命。
燕羽衣見識過那個男人的殘忍強大,他尊敬的劍術老師便是敗在此人馬下,斬斷雙腿,餘生與輪椅相伴。
大宸未必願意與洲楚合作,而洲楚真能拿出大宸皇帝所想的報酬嗎。
“……燕将軍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蕭稚仔細注視燕羽衣,企圖從他表情中找到什麽,蹙眉道。
“是麽。”
燕羽衣擡眼,淡道:“我以前是什麽樣子。”
“你。”
蕭稚回憶:“會用太子的名義告訴我,我也是洲楚人,若今日不幫太子勸說皇帝,便是無情無義。”
“有時候真懷疑你的身體裏住了兩個人,一個很溫柔,另外那個特別無情。”
燕羽衣沒忍住,笑了,卻聽蕭稚轉而又道:“若洲楚被西涼吞并,燕将軍去哪。”
他聲音極輕,放眼朝半開着的竹窗望去,不知何時,鵝毛雪已紛紛揚揚盤旋而下,落地悄然,輕薄地融入泥土。
“撥雪尋春,燒燈續晝。”
-
傍晚,燕勝雪是高高興興舉着糖葫蘆回來的。
她爬上床榻,抱着燕羽衣的腰撒嬌:“兄長,待會陪小雪堆雪人好不好。”
燕羽衣解開小妹沾雪的外裳,對站在門口的蕭騁道謝:“景飏王殿下辛苦。”
蕭騁手提燕勝雪挑選的糕點,雙臂環抱地等待這對兄妹結束親昵,心情甚佳:“倒是個乖巧的孩子,比阿稚小時候可愛多了。”
“阿騁哥哥還帶我騎大馬!”燕勝雪沖燕羽衣比劃,嘟嘟囔囔:“我想要大馬。”
“下次兄長也去。”
“阿騁哥哥身邊的大鳥會抓魚!”
“……”
蠟芯噼裏啪啦迸濺明黃火花,室內暖爐燒得旺,但蕭騁進來後沒關門,這會涼氣也進得差不多了,濃郁的藥香被吹散,徒剩一室清冷。
燕勝雪年紀小,白日逛得太厲害,伏在燕羽衣枕邊迅速睡去,燕羽衣想脫掉她的鞋子,将她徹底帶進床榻歇息,可惜肩胛中傷,有心無力。
蕭騁見燕羽衣有話要說,便叫漁山将燕勝雪抱走,燕勝雪和漁山也混熟了,睜開眼見是熟悉的哥哥,便又沉沉睡去。
這位大宸的景飏王将女孩們照顧得不錯,即便燕羽衣知道他不懷好意,甚至故意利用這種方式,變相通過蕭稚左右他的決定。
其中含義簡單。
洲楚要想重新振作,目前只能依靠大宸。
“如果我放棄洲楚,選擇離開皇都,景飏王殿下竹籃打水一場空,是否會惱羞成怒呢。”
“放棄洲楚?”
“沒錯。”
“舍得嗎。”
“沒什麽舍不得的。”
“本王指的是,燕勝雪舍得榮華富貴嗎。”
“她還小。”
“燕羽衣,據本王所知,你不是喜歡放棄的人。”
你是什麽樣的人,燕羽衣擡眼,白日他也聽過類似的話,反問:“我與王爺并無多少交際,王爺此言或許有失偏頗。”
蕭騁身上帶着股他并不喜歡的傲慢,那是屬于勝利者的姿态。很難想象,這樣拒絕低姿态的男人,竟敢放縱其本身在大都的權勢,轉而來到內亂的西洲。
是為他們的皇帝陛下開拓疆土,還是……稱王稱霸?
蕭騁緩步來到燕羽衣床前,攤開手,将受傷纏繞繃帶的那只放在他眼前,說:“難道不算一根繩上的螞蚱嗎。”
“什麽都想要,結局是什麽都得不到。麻雀螳螂蟬,王爺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蕭騁勾唇,恍然大悟:“原來燕将軍在牢裏是裝暈。”
這是什麽角度清奇的解答?燕羽衣深呼吸,恢複正常的氣血似有重新沸騰的趨勢,胸腔那股憋悶再次升騰,他對男人普遍沒有耐心。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作階下囚,牢房的主人是景飏王。
冷靜,一定要冷靜,燕羽衣告訴自己。
燕氏于洲楚立足百年,到了燕羽衣這代,自小錦衣玉食接受所謂的繼承人教育,學會為君分憂效力,卻沒被叮囑過,若某日落難,該以怎樣的姿态與人僵持對峙。
燕羽衣搜腸刮肚找不到半句話回答,蕭騁卻突然想到了什麽,俯身徑直向燕羽衣脖頸摸去。
“景飏王!!”
“嗯?”蕭騁事事有回應,跟着嗯了聲,動作卻并未停止。
手指穿過衣襟,指腹貼着動脈來到青年耳後,蕭騁順理成章地因自己的冒犯,得到了燕羽衣的反抗。
啪!
燕羽衣身體緊繃,警惕道:“松開!”
“幾年前我們也曾有過合作,燕将軍何必當作無事發生,裝得像個正人君子呢。”
男人呼吸滾燙灼熱,掌心也是暖的,混合着被風擾弄,搖曳擺動的燭火……難以言喻的詭異氛圍悄然彌漫開來。
大抵病中神經遲鈍,燕羽衣反應過來後,顯然為時已晚,只能放任脊背不由自主地發麻,眼前的蕭騁表情充滿探究與好奇,似乎在他回應之前,不打算再開口多說半句。
該說什麽呢,燕羽衣硬着頭皮,艱難地蹦出四個字。
“不記得了。”
蕭騁愣怔片刻,旋即逐字酌句,用反問的語氣道:“不、記、得、了?”
“嗯……”
燕羽衣莫名心虛,不動聲色地挪走視線,盡量避免蕭騁捉住什麽端倪。
五公主嫁來西洲那年,西洲與大宸通商來往頻繁,關乎民生財政,更是太子登基前樹裏的最好機會,燕氏為避嫌,極少過問相關事宜。
僵持的時間越久,燕羽衣便越尴尬,他們之間貼得太近了,超越了他所認為的安全範圍,甚至是突破某種,比至親還要親昵的境界。
景飏王此舉,燕羽衣曾被好友拉去青樓時見過,男人與男人之間貼得那麽近,衣衫半褪屏後纏綿,虛影重合,短暫分離,再度緊密相連。
“……”
他竟然好這口嗎,看着不像,燕羽衣喉頭滾動,強行抑制動手扇人的沖動。
這斯喜怒無常,試探或反抗都有可能瞬間激怒,唯有虛與委蛇。
唯有虛與委蛇!!!
蕭騁忽然上半身壓下來,燕羽衣心中警鈴大作,眼前一黑,耳垂被什麽極其輕巧地拉扯了下,心中繃緊的那根弦瞬間斷裂。
“景飏王!”
我跟你拼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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