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7章
燕羽衣燒得厲害,整個人似被從水裏撈出來般。
“滑雪不是挺能耐的嗎。”
蕭騁用燒開的熱水浸濕了貼身用的帕子,扶起燕羽衣,将他脖頸的汗擦拭幹淨,說:“手。”
“家主。”燕羽衣忽地睜開眼,小聲抱怨。
“阿娘,家主欺負我……”
“什麽?”蕭騁蹙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燕羽衣含混地重複:“家主今天又沒有回來嗎?為什麽他總要進宮,進宮便半月不再回來,我……我不想……”
高熱中的人說的話普遍沒什麽邏輯,脆弱的時候哭爹喊娘是常事,蕭騁耐心有限,在燕羽衣的催促下連着回應幾聲後,無論他再呓語什麽,他都不再開口。
昨夜秋藜棠處理傷口,不贊成帶燕羽衣下山,病人病情有時不能從肢體反應得到準确的答案。
有些人心氣足,不達目的不罷休,極度緊張興奮的情況下,根本意識不到身體已近岌岌可危的邊緣。
診治之前,蕭騁也不是沒見識過燕羽衣瀕臨狀态的深度反應。
明珰城外鬼魅一擊,險些要了他的命。
那年和親使團抵達大都,夜宴之上直接挑釁潮景帝,足以見得此人行事果斷狠辣。滑雪敢直接跳下山崖,且極有可能是個亡命徒。
洲楚皇室依仗的燕氏,竟然生出了個拿命當玩意的少主。
燕羽衣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夢讓他從幼時牙牙學語,再至垂暮終年,走過整個漫長人生。
以至徐徐轉醒,見得眼前眉目深沉的男人時,問他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裏是阿鼻地獄,恭喜你因作惡多端,失去了往生極樂的機會。”
“地獄。”燕羽衣嗓眼冒火,整個人被蕭騁抱着,先是被裹一層被子,然後是他出門穿的那件氅衣,氅衣外還又披着狐裘。
“你把你的狐裘給我,不冷嗎。”
多說半句話,咽喉都好像是被刀喇了道口子。高熱帶來的眩暈,伴随着感知中的寒冷加諸于身。
燕羽衣閉了閉眼,耳旁傳來蕭騁的聲音:“燕将軍燙得拿不住手,怎會覺得寒冷。”
話說得太輕薄,反倒失去了令人憤恨反抗的心思,燕羽衣懶得反駁,況且現下也是事實。
既然蕭騁喜歡逞口舌之快,讓他幾步或許海闊天空,交談起來也更容易。
他看不到蕭騁的臉,卻可以微微偏頭,用額角輕而易舉地抵住蕭騁的下巴。窗外飛雪呼嘯,就算用地毯抵住門縫,燭火也仍舊跳躍飛舞,直至燃盡最後一抹明亮。
“你看。”
燕羽衣氣若游絲,使不上一絲力氣:“蠟燭在哭。”
“蠟燭是死物,是你自己想哭。”蕭騁摸了摸燕羽衣耳後溫度,嗯,仍舊燒得很厲害。
“我想哭。”燕羽衣迷茫了一瞬,其實他只是看到什麽便說出來,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我不想哭。”
他喃喃,确定般重複道:“我為什麽要哭呢。”
做夢對燕羽衣來說是很奢侈的東西,為了完成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幫助洲楚皇室消除暗藏在明珰城,乃至于整個西洲之中的威脅,燕氏必須夜以繼日地掃除障礙。
故而在家族中擁有官職的族人,通常會在幼年便學習如何瞬間入睡,不被夢境控制,更是有意控制做夢的頻次。
至今,燕羽衣已經七八年沒再做過一個完整的夢。
“你會做夢嗎。”燕羽衣問。
蕭騁:“白日夢?”
“不,只是單純的做夢。”
“會吧。”蕭騁說。
“對了,你在夢裏喊家主阿娘,你和雙親關系很好嗎。”
未及燕羽衣回答,蕭騁又問。
燕羽衣點點頭,嗯了聲:“小時候受風寒,家主會親自去廚房烹梨水,他平時很忙,很少出現在後院。”
蕭騁:“燕将軍住後院?”
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燕羽衣垂眼,說:“王爺幼年不住後宮嗎。”
燕氏有個十二歲立少主的規矩,這是懵懂與識禮之間的年紀,但身為少主,便已經得跟在家主身後完成簡單的軍務研判,伴讀太子更是六歲便得履行的功課。
屬于燕羽衣個人的時間不多,他甚至已經記不清上次參加詩會,或是與同齡男女相邀齊聚是哪年的事。
挪去前廳也是十二歲,所有人簇擁着他,大喊:恭喜少主。
“景飏王怎麽對我的過去如此感興趣,大宸之中沒有詳盡寫有我衣食住行的密報嗎。”燕羽衣咳嗽了幾聲,嘆道:“今夜怕是不能守夜了。”
提及密報,蕭騁倒感興趣道:“那麽洲楚對本王的探查結論是什麽。”
“記不得了。”燕羽衣搖搖頭。
老實說,若是知曉蕭騁是這般性格的男人,燕羽衣或許會在地牢中謀劃如何擺脫蕭騁,伺機逃離斛錄寺,另尋燕氏殘餘族人重新整饬軍隊,半月內迅速殺回馬槍,打得西涼措手不及。
但如今拖得太久,明珰城格局或已塵埃落定,便不好再直接動手,用武力奪回控制權。
“倒是景飏王殿下的态度,着實令在下不解。”
“哦?”蕭騁道:“願聞其詳。”
前幾日恨不得折磨得他半死不活,現在又願意貼身,甚至算得上周到侍候,燕羽衣無力地笑了幾聲:“比如,趁此時機提起大宸協助洲楚攻打西涼的條件。”
蕭騁從善如流:“便不能是本王見美人蒙難,大發慈悲地照顧幾日嗎。”
“美人?”
燕羽衣頓了頓,旋即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他被蕭騁捂得嚴實,掌心溢出些許薄汗,似乎沒有方才那麽怕冷了。
男人看女人喟嘆美人,女人見男人也能稱得美人,倘若同性之間互為欣賞,浪蕩子居多,後者多說一句更是騷擾。
燕羽衣道:“王爺看起來不像是斷袖。”
“燕大人怎知本王不是呢。”蕭騁沒否認,反而用指背碰了碰燕羽衣紅彤彤的耳垂。
燕羽衣吓得一激靈,頃刻回憶起那夜床榻之間,蕭騁對自己的耳朵不知做了些什麽。他那時又氣又緊張,心中時刻思索如何才能不引得蕭騁發怒,向來敏銳的感官瞬間紊亂,事後複盤,發現自己什麽都忘了。
“蕭騁。”他閉了閉眼。
“我不是。”
“所以無論你是否有龍陽之好,通通與我無關,若方才那句冒犯,還請原諒。”
“相信大宸也不會擅自信任一個以酒色作為附屬交易的洲楚。”
燕羽衣的拒絕正式而果斷,但凡他表現出丁點的惱羞成怒,蕭騁也能順坡下,再口頭調戲一番。
但将洲楚與大宸之間的合作做擋箭牌,蕭騁倒不好說什麽了。
他随口問:“有人的地方便有皮肉生意,就算通過科考層層選拔的人上人,也大多逃不開皮相誘惑。”
“金錢無法滿足急速擴張的欲望,興奮的阈值也會相應提高,只要大人感受到這份臨界點帶來的痛苦,自然便覺得——”
蕭騁音調拉長,刻意讓聲線變得低沉,甚至輕佻。
“聲色犬馬,一宵千金。”
“……”
是麽,燕羽衣抿唇,面無表情道:“如果哪日本官窮得躲債被人追殺,會考慮用皮囊從殿下這裏換取千金的。”
“那大人可得盡快,說不定本王到時候便不好這一口了。”
話罷,男人單手徐徐覆蓋于燕羽衣眼眸之上,指縫流露的光倒像是天際點點星辰,燕羽衣阖眼,聽到蕭騁說:“睡吧。”
來源不明的好意總是要還的,至少在這刻,燕羽衣覺得蕭騁似乎真的有那麽半分屬于人性本源的善意。
即便他明白,病中之人精神脆弱,只要外界稍加流露出那麽半點施援,便也會下意識将此放大數百倍,心懷感激地道謝。
理智與感性反複撕扯,促使他陷入沉睡前,最後開口道。
“無論談判失敗,或是大宸對洲楚刀劍相向。”
“蕭騁,我都會感念你今日的照顧之恩。”
蕭騁保持一個動作太久了,半邊身體發麻,遂緩慢将燕羽衣放平,讓他枕着自己的腿。
世界寂寥,飛雪呼嘯,燭光中噼裏啪啦爆開的火星絢爛跳動。
燕羽衣沒等到蕭騁的回應,再度陷入沉睡。
但他也不需要對方應答什麽,蕭騁若真開口,反倒煞風景。
他們詭異地形成心照不宣的念頭,無聲達成某種默契,極其純粹地共度寒霜長夜。
-
翌日,燕羽衣神清氣爽地在外單手鏟雪,并簡單打了套拳才等到蕭騁起身。
蕭騁被風吹得身上涼透了,裹着氅衣面色灰暗,冷道:“關門。”
燕羽衣勾唇:“被風吹吹才醒得快,芋頭在柴堆裏悶着,景飏王殿下若是餓,可以挖出來吃。”
真是厲害,蕭騁睨着眼前生龍活虎的年輕将軍,哪能跟昨夜半死不活燒得說胡話的那個扯上關系。
蕭騁:“待會還滑雪嗎。”
燕羽衣知道他什麽意思,道:“傷口發炎才是高燒的誘因,但殿下身邊那大夫開的藥好,勤加換藥即可。”
“至于滑雪,滑雪只會強身健體,運動後風寒的可能性很小。”
蕭騁聽罷皮笑肉不笑,調轉腳步去木炭堆裏挖烤芋頭,邊挖邊說:“大宸對西洲人有刻板印象。”
“真巧,西洲也有。”燕羽衣将鐵夾交給蕭騁,示意多挖點,他晨起埋了好幾個呢。
“吃幾個。”蕭騁問。
燕羽衣比劃了個二,說:“大宸人刻板又功利。”
“西洲人嘴硬又莽撞。”蕭騁将芋頭放在爐邊,磕掉大塊已碳化的表皮。
燕羽衣直接将芋頭從中段掰開,露出雪白的內,蹲在火爐旁狠狠咬了口:“那也比大宸人做什麽都要求得到目的,而并非享受創造事物的過程,教條刻板索然無味,活着只知利益,難不成所賺得的金銀舍不得花,難不成死後能夠帶去地下?”
蕭騁嘶了聲,把第二塊芋頭擺在燕羽衣手邊,不悅道:“西洲手握礦脈卻不知如何利用,氣候嚴峻,天寒地凍致使餓殍遍野,卻不提前計劃更為妥當的保障措施,維護民衆基本生活條件,寶石飽腹還是金條禦寒。”
“明明滑雪後出汗才是感染風寒的條件,卻賴本王身邊的大夫并未處理好傷口,秋藜棠是太醫院院首首徒,治療十個剖骨之傷都綽綽有餘。”
“難道西洲的教書先生們,都沒有教導學子居安思危的習慣嗎。”
話劈頭蓋臉地如傾盆大雨,燕羽衣自打生下來便沒被這麽人身攻擊過,睜大眼睛凝滞了一瞬旋即瘋狂咳嗽起來:“……咳咳咳!”
他被芋頭噎住了!
“咳,咳咳咳!!!”
景飏王不僅嘴毒,竟然比想象中的更記仇。
燕羽衣捂着嘴盡量避免直接噴出來,爐邊架着水壺,正欲提壺倒水,卻被蕭騁預判,男人将壺藏在身後笑眯眯道:“既然西洲人這麽瞧不上我們大宸,便不要喝大宸人碰過的水了。”
燕羽衣氣極拍案。
大宸人果然該死!!!
【作者有話說】
大家手裏有海星的話,請多多支持見燕臺,謝謝啦!如果喜歡的話,歡迎大家在評論區流言~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