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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身為一名合格的太醫,醫術需精湛,但在宮中行事,跟在貴人身邊讨生活,“識眼色”才是重中之重。
技術過硬不算本事,讨得主子心悅保住小命已功德圓滿。
身為太醫院院首首徒,秋藜棠跟在師父身邊看診,見過遠比蕭騁更難伺候的主,自從得知自己被選中跟随景飏王出門游歷,遂樂滋滋地與師父告別,天高海闊,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大內玄極殿更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王爺,燕将軍看似強壯,內裏虛弱。”秋藜棠為昏迷中的燕羽衣施針後,捧着事先準備好的脈案走出馬車彙報道。
蕭騁本沒有刺激燕羽衣的意思,或者說,他沒想到燕羽衣這麽不經刺激。
人輕飄飄地從馬背翻倒,也沒吭聲,他那時還納罕燕羽衣為何未立即辯解,扭頭便見人埋進雪中,像個憑空長出來的巨大蘑菇。
回頭看了眼馬車,蕭騁示意秋藜棠繼續。
秋藜棠推了下架在鼻梁的琉璃鏡,清清嗓子決定仔細與王爺說道。
“燕将軍乃軍旅之人,受傷在所難免,但心脈微弱恐怕是胎裏帶出來的病症,近日失血過多,本該好好調養,卻在雪地裏滾了一遭。”
蕭騁只認結果,打斷秋藜棠不耐煩道:“該怎麽做。”
“躺着。”
秋藜棠察言觀色,生生将話憋回去,似乎是怕蕭騁又提要求,連忙又說:“心力交瘁致使昏厥的傷害難以逆轉,唯有休養生息才可緩解幾分。屆時臣會每日施針為燕将軍調理,療效比吃藥快得多。”
聽到快字,蕭騁緩和語氣,道:“去找茶餌領錢,抵達商會後立即去醫館抓藥。”
這話便是趕人的意思,秋藜棠麻利抱着按脈本滾遠,湊到茶餌身邊說了句什麽,惹得茶餌抿唇笑。
回斛錄寺的時間早在下山前便已被計劃好,漁山整裝隊伍扮作客商等待蕭騁歸來,蕭稚與燕勝雪并無自保能力,比他們行程更快,由精銳秘密護送至目的地,貍州商行總會。
燕羽衣在馬車中沉睡,蕭騁跟着走了小半段路,直至前方探路的侍衛來報,沿途關卡有西涼官方核驗過往行人信息才上車。
馬車制式并非專用來趕路的那種,大小足可容納三人并排橫躺,燕羽衣就埋在各式獸絨裘毯中,掀開門簾,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
蕭騁清淺地蹙起眉來。
燕羽衣比他想象中的脆弱一些。
但能輕而易舉解決百人而不驚動城內巡軍,足以證明其實力并非坊間謠傳,空穴來風。
爆發力極強,卻不持久。
和這樣的人合作,風險伴随着收益并行。
秋藜棠施針前,強行掰着燕羽衣的嘴,給人灌了碗速效安神湯,蕭騁坐在燕羽衣身旁,倚靠在軟枕邊吃橘子,忽然覺得此人安靜的時候瞧着還挺順眼。
為了維持病人的體溫,車內暖爐燒得足,期間蕭騁幾度想掀簾透氣,但燕羽衣一吹風,又得床上多躺好幾日,思來想去,怎麽也是他自個的錢袋吃虧。
越熱越煩躁,蕭騁扯了扯領口,正欲脫掉厚重防風的外裳,馬車卻突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下,驟然停住。
作用力将燕羽衣往廂壁另一側甩去,蕭騁眼疾手快,抓住他身下的狐貍褥,直接翻身将人扯進懷中。
砰!
脊背與車廂親密接觸,頭頂手櫃擺放着的藥匣也噼裏啪啦砸下來,漁山在外高聲:“官爺們好,我們是貍州商行總會的人,從大宸運了批貨回來。”
“裏頭?車裏頭坐着的是我們會長。”
蕭騁略撐起半邊身體,通過車簾縫隙查看。
西涼官兵向漁山伸手,探頭看了眼他身後的貨車:“貍州?文牒拿來我看看!”
漁山立即找出商行文書,并将碎銀壓在文書之下,一并交給官兵。
“車裏的人也得出來。”
核驗無誤後,文書歸還,碎銀留下,官兵得了好處,語氣緩和幾分,指着蕭騁所在的馬車道。
漁山為難道:“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他。”
話說一半,馬車忽然搖晃起來,很快,幾乎算得上是柔弱無力,卻又婉轉的壓抑輕吟響起。
漁山表情微妙欲言又止,抓住領頭官兵的手,重重握了幾下。
官兵顯然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抻着脖子往馬車的方向多看了幾眼,旋即用帶着點同情的語氣低聲說:“大家都是主子手底下過生活,老弟你,你也不容易。”
漁山眼含熱淚瘋狂點頭,趁勢繼續往這位大人手中多塞元寶。
感情到位,錢也沒少給,官兵側身指揮道:“這隊沒問題,通行!”
商隊緩緩動起來,馬車經過關卡,似乎肉眼可見地搖晃的更厲害了,只是聲音漸小,聽不見裏頭在說什麽,待末尾貨車徹底通過時,一只細長白皙的手從窗口伸出來,抓住車簾,伴随着器皿碰撞,又急速收了回去。
-
車的颠簸到底戰勝了藥效。
“蕭騁!”
燕羽衣是被馬車那陣沖撞驚醒的,睜眼便見自己渾身赤裸,與蕭騁滾在一處。
體內藥效未散,整個人晃晃悠悠地使不上力,當下揚手想給蕭騁一巴掌,卻腿腳軟得立即跌回男人懷中。
又是腦門受傷,這個人怎麽胸膛也硬邦邦的!
“西涼占領明珰,按理說大局已定,卻還是要四處抓捕洲楚戰犯,你說他們究竟抓的是誰。”
蕭騁一把抓住燕羽衣,反手擒拿,壓住他的腿,用氣聲笑道:“嗯?”
“是誰?”
越來越猖狂。
“……”
燕羽衣臉貼絨毯,喘着粗氣,赤色的狐貍毛在鼻翼間,随着氣流使勁撓着他。
“蕭。”
“騁!”
燕羽衣目眩,壓低聲音警告道:“放開我!”
“燕大人覺得抓的是誰。”
蕭騁嫌燕羽衣聲音太大,捂住他的嘴唇,半威脅半警告:“再鬧騰,就把你直接丢出去。”
“唔唔!”
燕羽衣回瞪,大可試試看!
這個時候的蕭騁,明顯瞧熱鬧的心情更多,外頭有漁山周旋,那是他的心腹,這裏所有人只為保護景飏王而生,固然現在有被西涼發覺窩藏欽犯的危險,但蕭騁無懼,甚至極度放松。
他在享受這一刻,羞辱他人會令他感到興奮!
意識到這點,燕羽衣停止掙紮,捋順氣息等待蕭騁松手。
近幾日的經驗告訴他,和蕭騁硬碰硬明顯走不通。
風掀起車簾一角,蕭騁睨了眼外邊,低頭命令道:“叫。”
什麽?
燕羽衣沒聽懂。
“叫床難道也要本王教你嗎。”
“……”燕羽衣迷茫。
什麽床,叫什麽?
叫床,他說叫床?
蕭騁說的是叫床嗎,是他理解的那個叫床嗎?還是聽錯了,他能不能再重複一遍。
蕭騁恰時重複,惡劣道:“叫,床,燕大人沒聽過嗎。”
咔啦——
意識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崩裂。
燕羽衣好不容易凝聚的鎮靜再度粉碎,難以抑制的殺人欲念再度排山倒海呼嘯而來,與之同時而至的,還有龐雜紛亂的羞恥。
原以為蕭騁只是不要臉,沒想到是真有病。
“衣冠禽獸!”燕羽衣險些咬碎後槽牙,罵道。
“衣冠禽獸百年前曾是好詞,禽與獸,文臣與武官。”蕭騁指指燕羽衣,勾唇:“燕将軍是獸,本王當作禽。”
“……”
老天爺,殺了我罷。
怎麽與此人說話如此費勁,燕羽衣想。
“真沒聽過?”蕭騁繼續追究,顯然想從對方嘴裏聽到點什麽有用的。
“……”燕羽衣深呼吸,放棄道:“聽過,聽過聽過聽過聽過!”
重要的話多說幾遍總行了吧!西涼人還在外頭查車,非得在這個時候讨論究竟有沒有聽過別人叫床的聲音嗎!
又不是變态,為什麽要聽這種聲音!
蕭騁循循善誘,打開話題:“聽說西洲貴族之間,喜歡參加名叫‘折露’的雅集。”
“燕大人去過折露集嗎。”
燕羽衣聞言,當沒聽見:“什麽。”
蕭騁笑了下,明知燕羽衣在裝傻,懶得戳穿他,于是拐回先前的話題:“那麽既然聽過怎麽叫床,為了彼此的安全,還請燕大人叫幾聲,做做障眼法。”
用這種辦法躲避搜捕?燕羽衣冷笑,堂堂景飏王,竟然能想得出這種損招。
“如果這就是殿下的辦法。”
燕羽衣強撐着身體坐起,從蕭騁身下緩緩挪至窗旁。
車隊前後均押送貨物,查驗起來頗為功夫。窗外屬于西涼兵的聲音越來越近,即将查驗至他們所在的馬車。
“蕭騁。”
戰士可以失敗,更願意承擔戰敗的後果,但唯獨羞辱不可承。
有人願意為了活着而尊嚴盡毀,也有自刎以保全體面。
燕羽衣自認自己雖并非完全是前者,現下也不可做後者之事僅顧自身,而置洲楚于絕境。
他已經給足了蕭騁面子,唯獨此,身為燕氏兒郎斷無法做損毀家風之事,燕羽衣一字一句,細長手指抓住窗簾,向外沖出去前,冷道。
“那麽。”
我們就……
“同歸于盡吧!”
-
夜幕降臨,商隊比預計時間遲半個時辰抵達驿站,商會前來接應的人候在外頭,只見馬車內跳下來位戴着鬥笠的公子,搖搖晃晃地向驿站反方向走去。
漁山才卸了腳凳過來,正欲說什麽,自家王爺也從馬車內掀簾而出,他連忙上前扶住蕭騁的手,蕭騁搭着漁山的臂膀慢條斯理下車。
站定,他沖離他十幾米的燕羽衣喊:“這邊。”
燕羽衣幽魂般漫無目的地向前,将所有聲音抛之腦後,眼前環繞着午後馬車內那副恐怕此生再難得一見的光景。
西洲與大宸,兩國之間雖文化略有差異,但皇室所授大差不差。
自古以來,伶人善口技,可學奔雷之音,生靈衆鳴。以蕭騁這種普天之上的身份,為何将坊市間的小把戲學得惟妙惟肖。
“燕羽衣。”
“離我遠點!”
燕羽衣猛地回身,抽手後退幾步。
他怎麽跟上來了!
蕭騁的手停滞半空,半點沒抓住人,索性收回手抱臂好笑道。
“燕大人扯不了面皮叫,本王好心好意替你喊,不該說聲感謝嗎。”
燕羽衣面色驟變,他怎麽知道蕭騁要替他叫,況且明明還有別的辦法,為何非要大張旗鼓地從西涼人眼皮子底下做文章。
除非他故意,不,他就是故意!
燕羽衣硬着頭皮,緊緊抓住氅衣,但冷風偏從腳底往身體裏蹿,道:“殿下學的是我的聲音。”
“整個隊伍的人都認為那是我,是我和你茍且!”
蕭騁明顯對燕羽衣的反應持尊重但沒必要的态度,随口:“別人的眼光有那麽重要嗎。”
【作者有話說】
大家手裏如果有海星的話!請多多投給炮臺十分感謝!(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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