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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燕羽衣冷漠,是,很重要。
如果他沒有生在燕家,或許能夠不在乎他人怎麽想。但他是燕羽衣,言行舉止皆代表整個燕氏,護國将軍府便是整個洲楚的臉面。
但現在,蕭騁将這個臉面踩在腳下,變得分文不值。
車上蕭騁提及“折露集”,燕羽衣沒有搭腔,并非他不想說,也不是沒去過,只是覺得就這麽輕描淡寫,玩笑似地提及,就像是将整個西洲的遮羞布揭開般,露出腐朽與面目可憎的,人最原始本能的欲望。
燕羽衣閉眼,深吸口氣勉強道:“殿下知曉折露集,想必知道那是什麽場合。”
抽皮剖骨的縱樂場,唯一能夠保持西涼與洲楚意見統一的地方。
什麽聲色犬馬,秦樓楚館,在折露集中只能是開胃小菜。
男人與女人,女人與男人,甚至男女同性之間,突破所謂的衣冠桎梏,展現動物最原始的瘋狂。那裏充滿王公貴族,勢力錯綜複雜,擁有着共同的,無法背叛的秘密。
蕭騁故意提及,定有他的道理,或者說他是否也去過。
“殿下去過那嗎。”
“燕大人去了幾次。”
他們同時開口,同時閉嘴。
半晌,燕羽衣恍然大悟,疲憊嘆息道:“原來殿下是這個意思。”
蕭騁拐彎抹角地觸碰他的底線,試探他是否與折露集中的勢力有所牽扯,有沒有把柄在別人手上。
他在降低大宸與将軍府合作的風險,事先排查一切隐患,卻沒必要以這種方式。
燕羽衣喉頭滾動,坦白道:“家族只會選擇對将軍府的未來最有利的繼承人。”
“血統繼承制只是其中條件之一,且有更優秀的燕氏族人,那人将會取代現任少主。”
蕭騁撫掌淡道:“燕大人的确優秀。”
“折露集我的确去過。”燕羽衣頓了頓,蜷起藏在袖袍間的手指,說:“只是略坐坐便走了。”
“坐着?”蕭騁挑眉,納罕道:“只是,坐着?”
折露集已存在幾十年,自打燕羽衣懂事起,便經常見家主前往,他好奇,想去,卻被家主關在院中習字,偶爾聽母親提及,也多是流淚說什麽毀不毀的話。
後來被派往邊塞打仗,歸家之期遠得天涯海角,折露集這個名字,便模模糊糊地抛之腦後。
直至現在,被蕭騁重新提起。
西洲那麽多晦暗難言,又豈是小小折露集可概括。
“那麽殿下又為何能入折露集。”燕羽衣問。
蕭騁聞言笑道:“小時候去的,被吓得半死,回去高熱染了場大病。”
表情不像是騙人,又或者燕羽衣自己也有同感,竟下意識覺得蕭騁這話是真。
“所以殿下的試探結束了嗎。”
燕羽衣道:“就算将軍府之中有人與折露集有牽扯,但我是少主,他們聽命行事,若屆時合作受阻,不必王爺動手,在下自會清理門戶。”
“成交。”
“所以白日燕大人馬車內那般扭捏,難不成是并未與人親密接觸過嗎?”
蕭騁話鋒一轉,問道:“聽聞大人至今并未娶妻,妾室也沒有,難不成……”
“難不成殿下喜歡男人。”燕羽衣倒忽地勾唇,半開玩笑地指着自己道:“我這樣的?”
蕭騁擡腳讓道,爽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方向是驿館,不置可否。
燕羽衣慢步擦着他的肩膀而過:“可惜,我對男人沒興趣。”
蕭騁稍後些跟上:“女人呢。”
“殿下似乎對我的感情生活很感興趣。”
兒女情長并非燕羽衣畢生所求,洲楚之禍才是如今亟待解決的問題,何況奪回明珰城後,重新建立政權更棘手。
做少主時擔憂将軍府的未來砸在自己手裏,現在正好,還未成為家主便被人一鍋端了,連老巢都搗得稀爛。
商會在驿站長期包房,三樓整個一層都供商會使用,燕羽衣沒有胃口用膳,挑選房間後決定休息,蕭騁倒閑情逸致,帶人找了個地聽說書,臨走撂話。
“對了,燕大人應該已經是家主了吧。”
“怎麽還用少主自稱。”
燕羽衣關門的動作停了停,面無表情道:“謝謝提醒。”
本以為蕭稚與燕勝雪會在驿站等他們,但繞着整個驿館走一圈,都沒有發現她們的身影。
想來是蕭騁将她們藏起來保護,避免被西涼抓走,也能令燕勝雪在被得到照顧的同時,軟禁做人質。
若有朝一日,真到了決定燕勝雪生死的時刻,燕羽衣不确定自己是否會利落地舍棄她。
他和燕勝雪的關系并沒有外人想象中的那麽緊密,血緣只代表部分,例如利益共同,平衡家族各房勢力的紐帶。
自幼接受效忠洲楚的命令,注定貫穿燕羽衣整個人生,他偶爾想抛棄這份責任,真正做自己,卻發覺除了為澹臺皇室蕩平前路之外,他竟沒有什麽想做的。
希望嚴欽盡快帶回消息,避免過于被動地接受蕭騁的談判。
燕羽衣推窗,清爽的山風攜帶細雪悄然降落。
直接與大宸皇帝交易,還是經過蕭騁這個喪心病狂的二道販,唯有耐心等待遠方傳回的消息。
-
接下來的幾日,果然如燕羽衣所料,商隊走走停停,顯然得蕭騁授意不再着急趕路。
他們之間氣氛融洽地過頭,蕭騁常帶些小玩意來燕羽衣房中消遣時間。
午後,燕羽衣睡起換藥,傷口愈合的速度比秋藜棠預期的差,硬着頭皮聽棠大夫好一陣囑咐,實在是忍不下去想反駁幾句,蕭騁推門進來了,三言兩語将人支出去,并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放在他手邊。
燕羽衣定睛,他哪裏來的煙鬥。
“你不是抽煙嗎”
嗯?燕羽衣愣了下,低頭看着蕭騁手裏的白玉煙鬥,這個男人似乎極其喜歡白玉質地的物件。玉雖乃君子所佩之物,蕭騁只算得上是被浮華奢靡堆砌出來的皇室子弟。
但人生得儀表堂堂,舉手投足實在是太矜貴了,略打眼一瞧,真不知是玉襯人,還是人托玉。
煙鬥被蕭騁塞進燕羽衣懷中,男人提着煙袋,略一偏頭,長發斜斜地垂下來,覆蓋他半邊眼瞳,滑入敞開的衣襟。
“不抽麽。”
見燕羽衣沒反應,蕭騁淡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歡的嗎。”
“戒了。”
燕羽衣脊背抵着窗棂,整個人倚在上頭,半條腿完全懸空,看起來搖搖欲墜,馬上就要從樓裏掉下去了。
“也沒有。”
“沒戒。”
被蕭騁靜靜凝望了會,燕羽衣松口承認,從他掌中勾走煙袋,往煙鬥中抖了點煙絲。
淺白帶着點灰青的煙冉冉升起,視線放空,燕羽衣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攪了幾下,被打散的煙氣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被由外朝內的穿堂風瞬間吹得煙消雲散。
“有人曾說,煙是西洲最偉大的産物,高興的時候可以抽,煩惱的時候可以抽,傷心欲絕更得抽。”
“尤其是身居高位心思不與人言說之時,煙就是最好的夥伴。”
“你呢。”
燕羽衣聲音染上一絲疲憊,好心分享道:“要來一口嗎。”
煙就是這樣,能立即讓繃緊的聲帶松懈,接下來是整個身體,叫人提不起一絲動力去考慮那些迫在眉睫的焦灼。看着令人憎惡的政敵,似乎也變得順眼許多。
他們距離不遠,伸手就能夠到。
蕭騁掀起眼皮,捉住只餘面頰毫厘的手,細長潔白,不染塵埃。
“現在回想,還得感謝景飏王殿下。”燕羽衣說。
“感謝本王什麽。”
感謝……你願意讓我和你穿在一起,燕羽衣無聲。
他們有共同的新傷,貫穿肩胛與手掌。燕羽衣淺淺蹙起眉頭,他不知道這份決定究竟會令洲楚飛蛾撲火,還是是重回輝煌。
從明珰城逃出來的那天,再至斛錄寺的地牢,蕭騁幾乎将他的計劃與打算全盤收入囊中。但一個帶着太子逃難的将軍,為君分憂也只有重新振奮洲楚這一條路吧。
他是個很耐心的獵手,這類人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半晌,煙絲燃盡,獨餘零星殘火。
蕭騁抽走煙鬥,調轉腳步走向室內,将煙鬥對準喝得只剩底的茶碗邊緣磕了磕,煙灰盡數融入冰涼,唯剩燕羽衣方才握住的白玉溫度正好。
燕羽衣一眨不眨地望着蕭騁,待身上的煙氣消散,才笑着說:“怎麽不問我還抽不抽便熄了。”
蕭騁莞爾:“因為煙對你這種人沒用,如果我現在提出交易條件,燕大人會因為一壺煙的好感略加讓步嗎。”
即便朝堂明争暗鬥,也到底是由無數個精神理智岌岌可危,充滿不可控性的人組成。
酒與煙是最好拉近關心的東西,可以瞬間令氣氛變得松快,這易于破解僵局。
說到底,是蕭騁知道燕羽衣此刻需要一壺煙放松,及時且恰到好處地提供了方便。
煙絲燃燒産生的氣味有簡單麻痹感官的作用,這麽一會,燕羽衣已經覺得頭痛沒方才那麽劇烈了。
“奸商。”他說。
蕭騁走過去将門關住,流動的風戛然而止,緊接着,火爐炙烤下的橘子忽地滋兒哇啦叫起來。
“糊了。”蕭騁說。
橘子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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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