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21章
◇ 第21章
小九在澹臺成迢處學習第二日,得到了自己的新名字——
澹臺成玖。
從成字輩。
燕羽衣還叫蕭稚過來,帶澹臺成玖認人。
成玖面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蕭稚,支支吾吾喚了聲皇嫂。
蕭稚睜大眼睛,滿眼寫着太子哥哥什麽時候又憑白多了個弟弟。
“以後他就是那個嗎。”
回到正廳,蕭稚提前被警告禁止提“太子”二字,于是用手比劃了下。
燕羽衣飲茶,搖頭道:“或許吧。”
據他的觀察,澹臺成迢待澹臺成玖的态度,肉眼可見地微妙。
畢竟是要頂替太子之位的人,這位“前”太子似乎并沒燕羽衣想象中的那麽容得下新人。
蕭稚提着從外頭才買回來的饴糖,拆開糖紙往嘴中丢了顆,詢問成玖要不要來幾塊的空檔,燕羽衣眸底緩緩浮起半縷笑意。
便叫蕭稚整日在澹臺成迢面前晃悠,若太子實在受不了落差,在與大宸敲定交易前反悔也說不定。
澹臺成玖的存在,除穩固洲楚外,現今最大的作用便是刺激澹臺成迢。
先帝對太子委以重任,加之燕氏輔助,澹臺成迢的稱帝之路坦蕩寬闊,無人與其争鋒,自然沒什麽争鬥的意願。
得逼着他主動。
而澹臺成玖這個繼任者,最大的問題是過于單純,亟待解決的便是為他尋找合适的先生教授功課。
雖說這些東西燕羽衣自己也能上手,但蕭騁命令成玖侍疾之舉,令燕羽衣驀然意識到,他的過多參與,很有可能令燕氏陷入兩難。
景飏王陰謀陽謀,皆含着明目張膽的野心。
燕羽衣阖眼,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的嘈雜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低沉如酒的聲音。
“将阿稚放眼皮底下,難得有人受得了她的叽叽喳喳。”
燕羽衣心平氣和:“殿下怎麽有空來我這。”
蕭騁:“聽說小九有了新名字。”
“澹臺成玖。”他反複念了幾遍,又道。
“似乎太子對自己的繼任頗有微詞,連個像樣的名字都不願意動腦思索。”
燕羽衣并未順着他的意思接話,反而道:“在下難當大任,恐怕殿下要失望了。”
“怎麽。”蕭騁笑了,饒有興趣道:“燕大人所言本王聽不懂。”
聽不懂?
燕羽衣眯眼,冷道:“這是西洲,并非大宸。”
“西洲自古沒有立相父的規矩,今後也不會存在此等禍害朝政的東西。”
“相父是什麽。”蕭騁頗為無辜地轉了轉拇指套着的扳指,面裏一副遭受好大冤枉的表情。
燕羽衣眼尖,立即認出這是他沒見過的飾物,倒是與前幾日蕭騁戴的那枚同為翡翠,水色卻勝出不少。
真是沒見過比蕭騁還喜歡裝飾的男人。
發冠簪物,腰間別的玉佩,手腕戴的珠串,竟日日不同,月月都有新色,且做工材質價格不菲。
“将殿下首飾匣子裏的東西全部賣出去,也能養活萬人以上的軍隊吧。”
燕羽衣習慣性地用手背抵着下巴,打量道:“扳指不錯。”
蕭騁當即将扳指摘下來,放進掌心,攤開,遞到燕羽衣眼跟前,大方道:“送你。”
燕羽衣想了想,問道:“有銅錢嗎,年代比較久遠的那種。”
“要幾枚。”蕭騁問。
燕羽衣:“不問問原因嗎。”
“給小孩做五帝錢有什麽稀奇,明日本王叫人編好送過來。”蕭騁頓了頓,笑道:“算你賬上,以後要還。”
話罷,蕭騁欣然走到燕羽衣面前,略俯身牽起燕羽衣的手,扳指抵着手指,緩緩推進去,悠然道。
“都要送未來太子五帝錢了,還說不想做相父嗎。”
燕羽衣五指伸展,放在眼前晃了晃,滿意道:“多謝殿下。”
“權傾朝野,好處可比領兵打仗更勝幾分。”蕭騁又道。
燕羽衣多年習武,掌心的傷痕早已随着磨出來的繭融為一體,手指雖骨骼分明細長潔白,卻有泛紅的疤,自虎口延伸,至生長線處截斷。
蕭騁擡眼,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的臉:“秋藜棠擅長醫治傷痕,你臉上的疤很快便會消減,記得好好搽藥。”
燕羽衣收回手,繞過話題說:“殿下戴過五帝錢嗎。”
“沒有。”蕭騁看着燕羽衣空蕩蕩的手腕,又摘下顆顆蓮花樣式的羊脂白玉手串,邊往燕羽衣腕間套,邊問:“燕将軍有嗎。”
燕羽衣這會摸不清蕭騁心中究竟想什麽,盤算着這串珠子放在黑市值什麽價:“有過。”
蕭騁:“去哪了。”
按理說這種東西是長輩準備,通常不會随便摘下。
“燕家不信這個,我自己給自己找了一串。”
燕羽衣特別強調:“金的。”
蕭騁樂了,笑道:“出門在外應急用?”
燕羽衣點點頭,的确在餓得沒飯吃的情況下換了銀票。
翌日,燕羽衣晨起便收到了漁山親自送來的五帝錢。
五帝錢的珍貴,在于尋找五朝皇帝在位年間所制銅幣,有時為了與生辰八字契合,還得頗費些功夫,銅錢本身的價值不高。
“一串金,一串銅,金的這個是王爺送給大人您的。”漁山将一紅一黑兩枚荷包打開,紅色裏裝着金幣。
燕羽衣詫異,接過道:“你家王爺財大氣粗。”
漁山客氣道:“王爺說這些都只是小玩意,若能讨大人一笑倒也算物有所值。”
“他今天回來嗎。”燕羽衣問。
漁山:“西涼那邊來人談判,除夕前王爺都得在城西商會議事廳那邊住着。”
“但王爺吩咐過,若大人覺得無聊,也可去那邊坐坐,若論對西涼人的經驗,還是您比較豐富。”
“好。”
吃人家喝人家的,又得了價值千金的飾物,總得做些什麽回報人情才是。
燕羽衣道:“那麽有勞漁侍衛備車。”
-
燕羽衣出生明珰,學在皇宮,後而征戰邊疆,雖為皇帝近臣,卻對三城之外的事不大清楚。
他聽命家主調遣,軍命大過天,對死對頭大宸了解深入,自家倒忘得一幹二淨。
現下繼任家主,這些東西便都得重新拾起來,從貍州開始當為最優選。
馬車行得穩當,他在車中略睡了會,直至聽到車外嘈雜,似乎是有什麽人争吵。
“大人,外頭在抓捕犯人。”
車簾掀開條縫,車夫低聲道。
燕羽衣沉吟片刻,道:“此處離商會還有多遠。”
車夫:“幾百米。”
“掉頭,找個安靜點的巷子,我們走過去。”燕羽衣當即道。
西涼人的勢力範圍多在邊塞一帶,盡管已經占領明珰,卻仍得與各州州府處盤桓交易,方可談定歸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燕氏本家被滅,但族人仍散落各處,勢力餘韻仍在,領兵在外的将領攜兵符拒絕回朝,洲楚群龍無首是真,但若真要被打得一盤散沙,以西涼人的手段,還差些火候。
車夫是城中行走的慣手,掉頭将車停在偏僻陋巷,尋了條鮮有人至的路,左拐右繞,帶燕羽衣從商會西側門進。
他将腰牌遞給看門的小厮,小厮通報不久,便有書生打扮的人出來相迎。
“小人叫曲三是這議事廳的管事,會長正在前廳招待客人,酒才剛喝上。”
燕羽衣抱臂:“那便請曲管事找間廂房,再來壺熱茶,會長既有要事,我等着便是。”
西洲談事喜歡喝酒,酒品見人品,酒量大喝得多,興致正酣稱兄道弟,簽契約才順當。
車夫回頭找車,曲三找了間帶溫泉的小院招待燕羽衣。
茶水蜜餞擺上桌,燕羽衣随口問:“你家會長一直都親自談生意嗎。”
曲三為燕羽衣斟茶,回道:“西涼人難纏,來年生意非得會長大人出面,甚至還叫了官兵過來壓陣,這不,實在是沒辦法。”
“他酒量如何。”燕羽衣道。
曲三豎起大拇指,欽佩道:“千杯不倒。”
是嗎,燕羽衣淺笑,說:“若想脫身西涼,我這有個法子。”
他招手示意,曲三心領神會,立即附耳過來。
-
一場酒宴,觥籌交錯,蕭騁至晚方歸。
男人渾身酒氣被晚霜洗得散了大半,雖說神志清明,腳步卻不比平常利落。
他裹着貂裘,懷中是半人多高的劍匣,走進門口松枝挂着風車的院落前,回頭将劍匣交給漁山,道:“今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漁山:“殿下,屬下還——”
“後日除夕,商會值守的人明天便會散去大半,本王前些日已着人将你家中小妹接來貍州過年。”
蕭騁莫名長舒了口氣,嘆道:“她就在南郊的山莊,曲管事有那的通行令,明日便去見她吧。”
漁山面露喜色,當即跪拜道:“謝殿下!”
蕭騁語氣染上幾分倦意:“過個好年。”
“對了。”
他還想說什麽,遠處樹影微晃,模模糊糊地浮現某人的輪廓,蕭騁登時又無言再講,擡腳向前走去。
夜中靜谧,唯剩鞋底與厚雪發出的沙沙聲,蕭騁說不清此時心境,只覺胸腔中萦繞着散不去的悵然。
直至柳暗花明,那道逐漸明晰的身形落入眼眸。
燕羽衣蹲坐在雪地裏,膝蓋墊着羊絨氈,肩膀一聳一聳,似乎正在動手制作什麽。
而以他為圓心,向四周擴散的大大小小的雪人,以桂圓作瞳,用樹杈做的手張牙舞爪,像是侍衛帶刀般守護在他身旁。
半米遠石桌,還擺着未下完的半盤棋。
“藥喝了嗎。”蕭騁出聲。
燕羽衣搓搓凍得通紅的手,朝掌心哈了幾口熱氣,警告道:“不許踢我的雪人。”
蕭騁嗤地笑出聲。
“藥喝了嗎。”他旋即惡劣道:“若沒喝,便将你的雪人通通踢倒。”
“……”
燕羽衣無奈,抖落衣擺的雪,抱着新做好的雪人向前走了幾步,将它端放在樹根旁,道:“都告訴了你西涼地下錢莊所在,怎麽還應酬這麽長時間。”
“錢莊又如何,未必能夠扳倒他們。”蕭騁說。
“西涼內部派系複雜,但軍功分得極其清楚。世家各自的大部隊均在北方與洲楚所轄勢力範圍纏鬥,這批軍資想來也是要送往那裏。”
燕羽衣淡道:“此刻風吹草動皆可改變戰局。”
“誰先穿過洲楚防線帶兵進入明珰,誰便做日後西涼,乃至整個西洲的主人。”
“錢莊屬于哪方勢力。”蕭騁問。
燕羽衣坦誠:“不知道。”
他目光投向棋盤,笑道:“暴露錢莊,必定有來自明珰的大人物重視。今天與你交易的那些人,明顯是想盡快打造兵器,将軍資送往前線。”
在大家都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誰少吃口飯,誰便難行一步,既然有吞并他人的可能,何樂不為呢。
錢莊這條線報,燕羽衣半年前才着人關注,可惜時機還未成熟,洲楚便突生變故。
現在也用不着了,正好送給景飏王做人情。
眼見蕭騁沒拒絕,想來是他需要的,燕羽衣正欲說什麽,卻聽蕭騁問。
“除夕有什麽想做的嗎。”
西洲與大宸的年節倒是相差不多,只是燕羽衣自成為少主後,便極少再安穩過個好年。
禮部年下督辦事宜較多,有時需軍方護送,皇城內的治安也得加強,将軍府從郊外大營調派人手,忙得四腳朝天,飯也吃不了幾口。
因此,除夕對燕羽衣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好日子。
燕羽衣思緒飄遠,動手撥了撥松梢細雪,安靜道:“父母新喪,景飏王殿下總要給我守孝的機會吧。”
這裏是蕭騁的地盤,他想怎麽做都行,燕羽衣甚至希望燕勝雪跟着蕭稚能高興點,在什麽都不懂的年歲,歡歡喜喜地度過每日。
那些憂愁煩悶,明槍暗箭,便由自己一力承擔。
良久,他聽到蕭騁說:“随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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