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巫琅也不知道是出去多久了, 回來的非常快。

幾乎是商時景醒來後沒有多久,借着附近的水流剛洗了洗臉, 對方就拿着草藥現出了身影。修士跟凡人要說區別,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中毒了之後都要解毒, 有些毒可以靠真元控制化解, 可有些毒則要尋來藥草化解,畢竟什麽東西都會進步,害人的東西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有時候還會跑在最前方,讓人無計可施。

祝誠是邪道中人,他所用的毒藥自然也不會是什麽簡單的癢癢粉或是睡眠散,好在巫琅也不是什麽好人, 又身經百戰, 倒也沒太在乎這點小毒。

換藥的時候, 商時景歪着頭, 看巫琅皺着眉嚼碎那些藥草為他敷在傷口上, 覺得那藥草鐵定很澀, 聞着味道就覺得惡心,進嘴裏更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不由得感同身受,覺得從舌根處都漫上一股苦味來。

歪頭看巫琅的時候能看到對方截然不同的一面,商時景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巫琅為自己上藥,對方微微垂着頭, 有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穩重跟風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誇他是中央空調,還是先享受一會兒這種溫柔。

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中央空調有什麽不好!

商時景皺了皺眉,那藥分明涼絲絲的,可貼在傷口上卻有點兒抽痛,像是皮肉裏頭貼上來一塊兒烙鐵那般發燙,又涼又燙,倒也不是難以忍受,只是不太舒服。巫琅的語氣有點像是在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子,帶着點寵溺的哄勸跟調侃:“怕疼呀?”

這話有點不好接,接了容易歐歐西。

“兄長不想知道我為何受傷嗎?”商時景沉默了會,将那個打算臉紅的自己摁回到了心裏頭去,他平靜的凝視着巫琅,疑慮暗生。

巫琅蹙了蹙眉,好似是草藥放歪了些,又是一陣炙熱的痛楚傳來,商時景幾乎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的,然後才聽他溫聲說道:“那你想告訴我嗎?”

商時景一時語塞,深感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不由得沉默下來。

于是巫琅輕輕笑出聲來,摩挲了會兒商時景的傷口,才退開身子緩緩道:“你若是想說,我自然不會拒絕;你若是不想提,也不必勉強自己。”他的皮相昳麗多情,笑起來的模樣更是叫人心猿意馬,不光如此,他還是商時景遇到過最為善解人意的男人。

盡管平日裏與他相處,總覺得他好似看破了什麽,十分危險,可人到底是記吃不記打的生物,商時景看着巫琅給自己細心上藥的模樣,忍不住說道:“兄長……為何會找到我?”

巫琅怔了怔,像是沒想到商時景會問這麽個毫無意義的問題,臉上略有些疑惑,卻也是匆匆閃過,很快又變成了無可奈何的笑意,他伸手替商時景整了整略有些淩亂的衣領,理所當然地說道:“自然是擔心你了。”這話聽起來,就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一樣。

商時景安靜的看了他許久,忽然開口道:“兄長以為知息接下去應該如何?”

這話聽得巫琅一愣,險些以為詹知息之前在同渡舟上說得話被商時景聽去了,可仔細想想,商時景當時已經離開,又怎麽可能聽得見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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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琅幫得人不是他,是尚時鏡。

商時景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癡心妄想,假使以後吃下了雙生果,得到了新的身體,他也許可以考慮跟巫琅交個朋友,可現在卻不行,他理智得可怕,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确保自己做每個決定都清醒無比。

也許巫琅應當幫尚時鏡,可他并無義務幫助商時景。

“知息他……”巫琅輕聲嘆了口氣,眉目隐隐約約有些憂愁,他其實也沒有辦法,情之所鐘,任何局外人都無話可說。

商時景輕聲道:“你希望他繼續沉淪下去,還是盡量走出來,哪怕他也許走不出來?”

有一件事,商時景跟任何人都沒有說過,他曾言語試探過肥鯨,可肥鯨并不記得有這麽一條設定,也從未提起,不知是忘記了還是世界補全了。

然而這個消息,完美補上了尚時鏡計劃之中的漏洞,為他留下了一條退路。

北一泓的确已死了,可是他精心描繪了一張虛假的人皮,用傀儡制作了新的“北一泓”。

巫琅聽出味來,眉頭微微一蹙,問他:“你是什麽意思?”

其實商時景本來沒想怎麽對這個傀儡下手,原因倒也簡單,假如到時候雙生果真的拿不及,這個傀儡不光是尚時鏡的後路,也是他的後路。只是這個做法實在是太過令人作嘔,商時景雖然從未見過北一泓,但也不希望詹知息從此陷入一個虛僞的夢境,任由尚時鏡擺布。

人就是如此矛盾,為了自己活着,會做出很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可只要沒到最後一步,又會善良的為每個人去考慮。

告訴巫琅這件事,就當是還了他為自己解毒的恩情。

商時景一直以來都覺得肥鯨年輕氣盛,穿越後也仿佛生活在伊甸園之中,毫無憂慮,如今才意識到春雲六絕前往煙濤城那一刻起,肥鯨在詹知息的教訓下,就已經知道自己是生活在一個什麽樣的時代裏了,而他卻還不曾從人性與法律構造的社會之中脫出,步步為營,可從未融入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從頭到尾,天真愚蠢的人是他。

他應該感謝祝誠給他上了如此生動的一課,也該感謝巫琅前來救命,不至于讓自己命喪黃泉。

“你想見見北一泓嗎?”

商時景慢慢站了起來,琉璃般的雙瞳平靜的看向了巫琅,神态似笑非笑,眉毛一挑,竟顯出幾分淩厲的味道來。這話要是由三弟來講,那麽巫琅少不得要掂量掂量,可既是眼前此人所言,他卻難免生出些許猶豫,虞忘歸之事也好,祝誠之事也罷,雙方之間毫無幹系,也可看得出來此人的确心地善良。

簡直就像将自己分成雙體的天尊,一面為善,一面為惡。

倘若不是尚時鏡沒有那麽深厚的修為,巫琅簡直要懷疑他們倆是一人化雙體。

“為何告訴我?”巫琅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我想這個北一泓,定然與知息喜愛的那人并無關系。”

商時景微微笑了笑,他沒有直接回答巫琅的疑問,而是平靜道:“兄長向來一心為我們好,我卻不然,此事你我皆是心知肚明,知息因此怨我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這不怪他。所以與他有關的事情,我自然也想問問你的想法,由你來做選擇是為最佳。”

“好。”巫琅凝視着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話說來客套,實則虛僞,兩人心知肚明,卻誰也沒有拆穿。

北一泓的傀儡自然不會離尚時鏡的住處太遠,這也就意味着他們接下來的目的地在春雲山,鬥法還有些日子,他們二人并不是主要戰力,只要不遲到便無妨,因此不需那般急切。陰山離春雲山極遠,巫琅找來那只巨鶴,翻身騎了上來,又傾斜下身來,伸手拉了商時景一把。

白鶴顯然不習慣有第二個人上自己的背,下意識跳了起來,商時景在風中打顫,覺得自己像是條随風飄蕩的鯉魚旗。

“噓。”

巫琅輕聲安撫道,聲音溫柔綿軟,笑聲十分動聽,白鶴果真安靜下來。

商時景默默想起方才巫琅哄自己的模樣,暗想大概在對方眼裏,自己跟這只白鶴,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吧。

除了白鶴對商時景的造訪很是不高興以外,就沒有更多的麻煩了,巫琅輕輕拍了拍它,白鶴便會意過來,縱翅高飛,雙翼兜住長風,好似奔流入海般直沖雲霄。它約莫是小孩心性,有心在巫琅面前炫耀一二,做了好幾個旋身,轉得商時景頭暈目眩,又穿入綿綿雲海,只能見得前方迷霧茫茫,白雲入袖,偶爾微微沉下身去,還可一飽山河風光。

這可比過山車刺激多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見着了春雲山的流泉,白鶴繞行了三圈,這才尋了個落腳處降下,商時景已不知今夕何夕,只是覺得自己頭暈目眩,手腳發軟,下鶴時還是巫琅虛虛托了他一把,這才不至于癱軟在地。

春雲山,到了。

商時景緩了許久,才擡頭看向這熟悉的景色,他在這個塵世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春雲山,可去時卻從未想過再到此地,已然是有不同的心境了。

他并無後路可退,只好摸索前路。

春雲山的模樣與夢中并無區別,有時候商時景站在此處,竟恍惚覺得尚時鏡很快就會從樹後走出。巫琅并未要求立刻見到北一泓,反倒看着他體貼十分,溫聲道:“今日便先好好休息吧。”

他說這話時并不強硬,卻叫人無法拒絕。

商時景點了點頭,目送巫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春雲六絕的春雲二字本就出自春雲山,他們在此當然有所住處。他坐在山崖邊的石桌前,手腳酸軟,風中帶着一點花的甜香,滿山的螢蟲感應到主人的氣息,急急忙忙重聚了過來,無數的光點滿山飛舞着。

山崖正對着明月,銀輝錯落,适合飲酒作樂。

商時景俯身靠在桌子上,疲憊不堪,月光柔和的灑在他身上,像條銀色的披風。

上蒼欲阻擋于我。

尚時鏡擡頭望月,明月盈盈,自有陰晴圓缺,他輾轉過樹下,陰影落在俊朗的面孔上。

天命應屈膝于我。

作者有話要說:時鏡是個很狂的男人,他的這種狂氣掩藏在彬彬有禮的表皮下。

希望能寫出這種感覺

最後兩句話可以認為是時鏡一個人來理解

也可以認為上半句是時景所想,下半句是時鏡接連。

這兩種區別大家可以自己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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