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商時景再度醒來的時候, 已經不在地宮之中了。

這幾日他似乎總是在昏迷,巫琅坐在身旁搗藥, 見他醒轉,也沒說話,只是平靜的為他敷上了藥草。

商時景握住他伸向脖子的手腕, 平靜問道:“那個北一泓呢?”

“燒了。”巫琅輕聲道, 翻過手用手背去蹭了蹭商時景的額頭,溫聲道,“三弟, 你怎麽了?”

商時景搖了搖頭,他淡淡道:“沒什麽,只是做了個噩夢。”

也許并不是噩夢,他記得自己墜入黑暗之中, 進不能進, 退不可退, 四周一片漆黑, 好像牢籠一般。他在黑暗之中聽見了尚時鏡的笑聲, 好似在跟什麽人說話, 含糊不清,聽得渾渾噩噩, 并不分明,好似隔開了很遠很遠一般。

往日裏尚時鏡便是這麽活着嗎?

思緒恍惚飄過,很快又回到了重點上。

如果尚時鏡的确出來了,那麽巫琅為何毫無反應, 而他又怎麽可能甘心回到那個黑暗的牢籠裏去。

“兄長。”商時景心中一跳,立刻坐起身來,看着巫琅用白巾擦幹手上的藥草汁液,平靜道,“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也許任何人都不會選擇再重歸囚籠,可是尚時鏡不是任何人,他絕對有可能為了更大的利益而付出一點代價。

“不錯。”巫琅微微一笑,“虛假之物怎能成真呢。”

商時景緊緊盯着巫琅,試圖挖掘出對方藏匿于言語之中的暗示,巫琅的神色未變,叫他什麽都看不出來,那話語好似只是在談論北一泓,又仿佛在譏諷他的出現。見商時景許久沒有反應,巫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鬥法之日就在後天,咱們該啓程了。”

鬥法之日在後天?!

我難道昏迷了足有五日之久?

商時景微微一怔,忽然開口道:“兄長。”他一字一頓道,“你救我性命,恩情我已還你,我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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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琅忽然發現自己看不穿眼前這個男人了,之前他就好似一片清可見底的湖水,倒映出任何模樣都是清清楚楚的,可現在并非如此,他看起來像是片深淵,投石問路,卻聽不清任何聲響,倘使要知道深淺,恐怕要靠近邊緣,方可窺探一二。

那就太危險了。

好在巫琅并不懼怕危險。

巫琅取來了外袍,那上頭的血跡已經洗得幹幹淨淨了,他的聲音溫柔缱绻,帶着一種纏綿的情意,無可奈何的說道:“何必說這些呢。”

商時景面無表情的穿上了那件袍子,他不知道巫琅是否已經發現自己是個假貨,卻選擇了一言不發,也許是尚時鏡做了什麽小動作,又也許巫琅只是起疑還并未确定,他的試探被輕巧避開,對方既沒捅來一刀,也沒有揭穿他的意思,看起來危險不大。

尚時鏡的立場難明,昏迷這五日他必然出現過,可是這并不意味着巫琅知道這具身體裏存在兩個魂魄。

我将天風/操/于手,燃起人間煙火。

商時景在煙濤城跟肥鯨不知剖析過尚時鏡這個人物多少次,不光是因為他附身到這個人身上,更是因為尚時鏡的難纏跟麻煩。人也許是複雜的,可是小說不是,每個人物創造出來都有必然的定位,虞忘歸被世俗逼至末路,少年人天真可愛,縱然之後硬起心腸,仍不改良善的本性。

他幾乎沒有怎麽正面碰見過尚時鏡,可所遇上的事卻隐隐約約都有尚時鏡在背後操控的影子。

尚時鏡是個掌控欲很強的男人,在麻煩這點上,肥鯨也曾經親口承認過,就連他這個親爹也壓根想不到尚時鏡會做出什麽事來。

是人總有弱點,尚時鏡也不例外。

可他能夠掌控人的弱點,人卻難以掌控他的弱點。

原因也很簡單,假如在意的人受到要挾,尚時鏡會選擇将人質跟綁匪一起擊斃。近乎荒謬的定位,注定了尚時鏡不會存在任何短處,他唯一的短板就在于武力不濟,而虞忘歸的運氣又足夠好,每次設局才會讓虞忘歸總是逃脫開來。

如果說以前商時景還期望着自己的身體,那麽如今他要考慮的事情無疑更多。

最終會得到那具新身體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放棄自己與生俱來的皮囊,也許常人難以下此決心,可是對尚時鏡而言卻并非是什麽大問題。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商時景得到新生,尚時鏡回歸本體,真相敗露之後六絕內亂,詹知息會為他牽制尚時鏡的絕大多數火力。

可假如是最壞的結果呢?

商時景并非沒有籌碼,他知道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知道命運會往什麽地方走去,還有肥鯨與四海煙濤。

他的籌碼不重,卻也輕不到哪裏去。

沒有最壞的結果。

他所能想到的結局,都帶着膽戰心驚的顧慮,還有一絲絲的底線存在,可是尚時鏡是沒有底線的怪物,他無論想多少結局,都不會是尚時鏡賦予他的那一個。倘若還在現代,商時景大可傾訴不公,他分明沒做什麽壞事,卻要遭遇這樣的處境,然而這個世界的命運與好壞并無什麽關系。

一旦卷入什麽風波,好壞便全無意義,只有利益跟權衡來丈量生死之間的距離。

商時景彎腰穿鞋,巫琅正在收拾方才拿來制藥的工具,他伸手去摸,脖子上的肉疤已經縮短了不少,沒有之前那麽猙獰了。

商時景心平氣和的想:我既然一無所有,又何必害怕豪賭一場呢。

尚時鏡不會氣急敗壞,可是商時景會,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仔仔細細的看着巫琅,在前不久他還分明那麽感激甚至喜歡巫琅,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強求過什麽,也沒有提起過他不願意提起的事,可是這一瞬間,他又意識到了巫琅到底能有多麽危險。

巫琅将工具放好之後轉過身去,商時景已經穿戴整齊了,只是鬓上有一縷頭發垂落了下來,被他別在耳後,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互相客套着往外走去。

來時還是滿懷感激,哪知去時竟是這般心境。

商時景跨坐在白鶴身上,這巨鶴倒也靈慧,識得他是上次那人,并沒有再做出發怒甩人的舉動來,只可惜他如今再無逗弄的興致。豁出命去的賭注說來輕松,實則哪有那般自在,倘使棋差一招,他便的确無任何可再輸的籌碼了,畢竟連命都沒了,哪還有什麽重要的。

巫琅竟也表現的好似絲毫不知道商時景有什麽問題,一路賞玩指點,叫商時景心中存疑,卻又不敢輕易放松。

路途遙遠,商時景一路毫無回應,巫琅不以為意,反而興致勃勃的與商時景說起這一路風光來,閑時見着荷塘還翻身躍下雲端,擇朵蓮花輕嗅,人一閃身,乘風踏雲,與白鶴同行。商時景雖是憂心忡忡,但也難免偶爾被他逗得開懷一笑,漸漸與他說起話來,并不複最初那般沉默寡言的模樣。

倘若巫琅當真是商時景的結義兄長,那麽他的确是個很有趣又很體貼的人。

其實巫琅并不厭惡商時景,他看得出來這人待在老三的身體當中并不開懷,否則也不會整日憂心忡忡,那眉間的愁思都快要化為實體滿溢出來了。最讓巫琅感興趣的是,奪舍這般嚴重的事情,他到底是如何做到滴水不漏,又是如何完完全全的保護下時鏡的魂魄?

人身為舍,奪舍二字向來并不好聽,一個肉身難以容納兩個魂靈,倘使奪舍成功,原來的主人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變成孤魂野鬼,倘使遇上陰神惡鬼,恐怕魂魄都要被當做補品吸食消散。世上的事往往是破壞更為容易。

他并不是自願進入老三的軀體,也許是無可奈何,也許是極端之策。

所以在進入這具身體的那一刻,他出于愧疚,才将老三完好無缺的保護了起來。

又在之後詢問易劍寒雙生果的下落,想來也是為了重塑一具身體,容納自己的靈魂,好使老三重歸自身。

詹知息鮮少對巫琅有所隐瞞,雙生果一事他拿不定主意,不知三哥說得是否當真,又不想自己被蒙騙,因而前來詢問巫琅。巫琅也是由此得知前因後果。

如這人這般慈悲脾性,到底是多麽艱難的絕境,才使得他做出奪舍如此下策,又是怎樣的運氣,才能挑中老三這個黑心鬼。

巫琅想得好笑,側身倒卧雲端,凝視着坐在白鶴身上的商時景,這幾日他千方百計逗這人開心,哪知對方的笑顏那般吝啬,只有實在忍不住了,才抿着唇微微露出點被逗樂的愉快來,卻又很快收斂起來,叫巫琅想起自己許多年前等着昙花開時的模樣。

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可昙花盛放時又太過美麗,因而顯得一切等待都有了意義。

他叫什麽名字呢?

巫琅老神在在的想着,姓名其實并不重要,然而卻又是一個人的載體,他曾經用尚時鏡的名字詐過這個人,對方聞聲回頭,并沒有任何遲疑猶豫,簡直就好像這個名字天生就屬于他一樣,警覺得幾乎有些吓人。

不過這倒也正常。

倘若他僞裝的沒有這般巧妙,又怎能瞞騙至今。

作者有話要說:商時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X】

老大的人設就是,腦洞超級大,而且邏輯滿分【請不要忘記】

黑鏡有黑鏡的問題,看了下上章不少留言,我發現大家沒有想過對琅哥來講阿景才是侵入者。無論阿景本身自不自願,對琅哥現有的情報來講,阿景才是強行占據了三弟身體的那個人。

他如果幫甜景而無視黑鏡那才叫匪夷所思了2333黑鏡是受害者啊,大哥對黑鏡想換身體這件事是不知情的,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老三重獲自由。

需要被洗白的反而是“壞人”甜景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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