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是非
第25章 第 25 章 是非
阮嫔有了身孕後便閉門不出, 若非大魏建朝以來就沒有有孕嫔妃可不必去給皇後問安的規矩,怕是阮嫔當真要隐在上林宮,直到生産。
這日請安過, 明裳記起順湘苑的丹蔻剩的不多,便帶着月香去禦花園摘花。宮裏的用度自是極好, 明裳偶爾興致上來, 也喜歡自己搗鼓這些東西。
剛進了禦花園,就見阮嫔的儀仗朝這頭過來,阮嫔懷了皇嗣,肚子金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 明裳不願與她碰面, 難免着了旁人的路子,她退後一步, 規規矩矩地福禮。
阮嫔眼光瞄到跪地的女子身上, 嘴邊翹起了一抹弧度,生得水靈新鮮又怎麽樣, 這宮裏頭生存,還是要倚仗皇嗣, 全憑皇上的寵愛,又能得意多久。
她撫了撫肚子, 笑道:“宓常在清閑, 還能得空來禦花園。”
明裳進宮後, 從未與阮嫔有過交情, 這番話,大抵是見她得寵,才有意炫耀自己懷了皇嗣的說辭。本以為阮嫔有幾分聰慧, 竟也這般沉不住氣。
她裝作聽不懂阮嫔話中的譏諷,“嫔妾今日确實清閑,想到禦花園摘花做些丹蔻,阮嫔姐姐可想要一些?”
阮嫔懷了身子萬分小心,哪會要她的東西,誰知道裏面放了什麽。阮嫔冷冷一哼,“本宮如今身子金貴,宓常在自己留着吧。”
儀仗穩穩當當地離開了宮道,明裳扶着辛柳的手站起身子,月香哪聽不出阮嫔是在嘲笑主子久得聖寵卻沒有子嗣,朝阮嫔離開的方向狠瞪了兩眼,又怕主子傷心,忙轉開話頭,“奴婢瞧着禦花園新開的紅掌好看的緊,奴婢去摘兩枝,裝點裝點內殿。”
明裳倒沒有失落,她年紀還小,這時候懷上孩子本就于女子的身子不好,不如順其自然。有了皇嗣自然是好,沒有她也不必心急,畢竟皇上現在寵着她,一時半會兒段然不會沒了這番榮寵。
她腳步一轉,回過身,微微怔了下,繼而又福了身子,“姜姐姐萬安。”
姜貴人熱絡極了,兩三步走到她跟前,“我最是不願瞧阮嫔趾高氣揚的模樣,故而方才沒現身,宓妹妹不會怪我吧。”
後宮裏的嫔妃,讓明裳最是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姜貴人。樂得看好戲,轉過頭又與你親近非常,最喜歡做的事兒就是挑撥離間,偏偏攪了渾水,又能幹淨地抽身離開。
明裳不動聲色地斂起眼,微笑道:“阮嫔姐姐不過與嫔妾說幾句話,嫔妾為何要怪姜姐姐?”
姜貴人臉上的笑意淡了,但她一向不露聲色,很快揚起唇線,“宓妹妹聰慧,新進宮的嫔妃裏,怕是都比不得宓妹妹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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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風拂過明裳的側臉,明裳伸手撥開頰邊的碎發,眸子彎彎的,“新進宮的姐妹争妍鬥豔,各有千秋,嫔妾蒲柳之姿,又生性愚鈍,可擔不起姜姐姐的誇贊。”
姜貴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這宓常在竟然如此油鹽不進。這般年紀,有如此心性,難以想象日後在宮裏頭能坐到怎樣的位子。
她不着痕跡地卷起指尖的帕子,“擔不擔得起,宓妹妹心知肚明,這宮裏頭有了宓妹妹這樣的妙人,是越來越熱鬧了。”
……
乾坤宮
李懷修下了早朝,召幾個近臣商議朝中需要衡量再議的要事,待遣朝臣出宮,已是将近晌午。
禦膳房進來送午膳,全福海端着金碟玉箸,在一旁侍膳,祖宗規矩,食不言寝不語,故而,全福海侍膳也要小心翼翼,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今兒禦膳房換了江淮的廚子,做得一手江南美食。李懷修兩筷子夾着碟裏的鹽醋白鲫,眼皮子也沒擡,似是想起什麽,吩咐道:“讓禦膳房再做一盤白鲫魚送去順湘苑,那女子近日跟個貓似的,頓頓離不開魚腥。”
全福海瞄着皇上似是嫌棄,卻又愉悅自得的臉色,憋住笑意,弓着身子回話,“奴才這就去辦。”
最近也不知宓常在使了什麽手段,皇上連着幾夜到順湘苑,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下面的奴才不敢耽擱半點皇上的吩咐,這方話剛傳出去,那頭得了吩咐,半個時辰,就焖炖好了白鲫,配幾樣小菜,禦膳房的宮人拎着食盒,腳步匆匆就趕去了順湘苑。
皇上賞賜主子這等好事,主子高興了,免不得要對下面的奴才重賞。因而那拎着食盒的小太監格外殷勤,恨不得多長兩條腿,跑到永和宮。
楊嫔從攬月湖過來,就瞧見了禦膳房幾個拎着食盒的宮人,她開口叫住了幾人,“送的什麽,這般急匆匆的。”
領頭的小太監瞧一眼是楊嫔主子,不敢得罪,立即道:“回主子,是皇上賞賜的鹽醋白鲫。”
倒是巧了,楊嫔對吃食上不講究,獨獨最愛吃魚。
以為皇上是記得她的口味,撫了撫發鬓,“不必折騰了,本宮帶的宮人也夠用,直接提去承明宮就是。”
小太監脖頸哆嗦了下,立即跪下身子,額頭重重叩到地上,心驚膽顫道:“主子,這碟鹽醋白鲫,是皇上吩咐奴才送到順湘苑賞給宓常在的。”
霎時,風都靜了一瞬,楊嫔那張清清冷冷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雲秀手心頓時出了涼汗。
楊嫔冷冷一笑:“既是送去永和宮,還愣着做什麽,耽擱了時辰涼了吃食,惹得順湘苑的宓常在不高興,幾個腦袋保得住!”
小太監忙不疊叩頭退下,彎腰跑出了宮道。伺候楊嫔的奴才撲通跪下身,生怕主子生氣遷怒。
楊嫔生性高傲,極為顧忌顏面,今日的事傳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笑話她。皇上竟如此寵着宓常在,她不止一回在皇上面前提過自己喜歡吃魚,皇上何曾有半分放在心上?
……
姜貴人用完午膳,就聽了這麽一樁笑話,她快笑彎了腰肢,帕子掩着唇角,“想不到素日一身傲氣的楊嫔,也有丢了臉面的時候。這下楊嫔和宓常在的梁子是徹底結下了。”
琉春鋪好了軟榻,扶着姜貴人靠裏去歇着,“宓常在在宮裏頭太過紮眼,奴婢料想大抵是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釘子。”
“六宮嫔妃,有誰不想得皇上的寵愛,宓常在既然有這份殊榮,就要承擔接踵而來的代價。”姜貴人撫着鎏金的護甲,語氣不緊不慢,可眼尾神韻中,終是有幾分蕭索落寞。
琉春挑了安神的香,觑向主子的神色,無奈地嘆了口氣。
“香燃好了,主子先歇着吧。”
姜貴人合着眼沒有說話,琉春關了槅窗,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內殿。
……
秋月裏菊花開,再到坤寧宮問安的時候,宮裏擺了一盆盆的菊花,綠牡丹、金雞紅翎、飛鳥美人……各式各樣的菊花品種擺得滿滿當當。
皇後飲了口茶水,含笑道:“昨兒內務府花棚中的菊花開了,本宮瞧着新鮮好看,你們各自領去一盆擺到宮裏,添些新氣。”
明裳選了一盆綠牡丹,非她喜歡,而是這盆綠牡丹品相實在不好,根本沒人搭理。
出了坤寧宮的殿門,繞過一條宮道,就瞧見遠遠過來的聖駕。到了近前,明裳正要福下身子,就聽見後面柔柔的女聲,“嫔妾請皇上安。”
阮嫔有意無意地扶着肚子,分明還未顯懷,卻是做足了有孕的架勢。她擡起眸子,望向銮輿裏的男人。
接着,明裳回過神,才屈膝福身。
李懷修漫不經心地轉着扳指,沉黑的眸子在明裳身上停留一瞬,才看向含嬌帶怯的阮嫔,“愛妃不必多禮。”
宮人扶着阮嫔的手站直了身子,阮嫔揪着手絹,含聲道:“昨夜嫔妾做夢夢見身邊多了個小娃娃,皇上抱着他十分喜歡,嫔妾想,定是孩子想出來見皇上了。”
夢境不過是心念的反映,究竟是孩子想見他,還是阮嫔想見他,李懷修沒去計較,畢竟她懷着皇嗣,理當在人前給些體面。
李懷修唇角微挑,眼底卻是冷淡得不見多餘的情感,他指骨敲了兩下銮輿的搭木,“既是想朕了,那朕今夜便去上林宮。”
阮嫔臉上霎時露出喜色,愈發嬌羞地福身,“嫔妾命人備好了皇上喜歡的糕點,等着皇上過來。”
說這話時,李懷修餘光注意到,那女子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乖巧聽話極了。
六宮嫔妃,他總不能只寵着一個女子,他是皇帝,自當要雨露均沾。他正要移開眼,就見那女子往這頭擡了下眸子,那雙楚楚動人的臉蛋頗有哀怨的意味。李懷修瞥了眼,冷呵一聲,還有沒有規矩了,他是皇帝,難不成還不能召幸別人,整日圍着她轉?
阮嫔完全沉浸在得了聖寵的自得裏,絲毫沒注意兩人的動靜。
聖駕離開,阮嫔愈發得意,宓常在算什麽,後宮母憑子貴,在聖寵面前,皇嗣才最是重要。瞧瞧剛才,皇上不是看都沒看宓常在,反而她不過多說了一句,就得了今夜的召幸嗎!
阮嫔似有關切地勸慰,“皇上關心本宮的身子,也是理所應當,沒顧上宓妹妹,宓妹妹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與皇上生分了。”
阮嫔使得一手好刀子,最會往人心口上添堵,但明裳為何要放在心上,阮嫔怎知皇上此時是寵着自己而不是覺得自己厭煩,又怎知,皇上對她,又沒有心軟的憐惜呢?
她笑吟吟回道:“皇上隔幾日就會來順湘苑陪着嫔妾,嫔妾怎會與皇上生分?倒是阮嫔姐姐得要問問清楚,皇上如今的喜好,可還與從前一樣?”
早知宓常在牙尖嘴利,阮嫔對上兩回都敗了下風,若非顧忌肚子裏的皇嗣,她定要好好責罰這個勾了皇上的小賤人。
……
當夜,皇上歇在了上林宮,同是在宮道上遇見了聖駕,皇上卻只顧着懷了身孕的阮嫔,對新進的寵妃理都不理,可見在宮裏頭還是皇嗣最為緊要。
聽說當晚順湘苑的蠟燭燃了半宿,翌日宓常在直接告了假,沒去坤寧宮問安。宓常在可是連染疾都要去坤寧宮,極為守規矩的人,倒底是新人心氣高,不知昨夜哭成了什麽樣。
唯有阮嫔知曉自己私下在宓常在那兒吃了多少暗虧,她可不信那個小賤人是受了她的氣才告了假。不過,這種事兒傳出去也算是長了她的臉面,故而,阮嫔對自己受的氣只口不提,倒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那日皇上有多維護自己,引得旁人又是豔羨,又是嫉妒。
姜貴人踏出坤寧宮的門,正撞見外面阮嫔的儀仗,阮嫔還沒走,正擰着眉頭呵斥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宮女。
“毛手毛腳的,不知道本宮懷着皇嗣?萬一被沖撞了,你這條賤名如何能夠承擔得起?”
那宮人臉色煞白,豆大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滾出來,嘴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主子恕罪……”
姜貴人挑了挑眉尖,冷笑,“還沒生出來呢,就張狂成這樣了。”
琉春瞧着那跪地的小丫頭臉熟,附耳過去,“主子,奴婢認得那宮人,是陳寶林身邊的丫頭。”
“陳寶林?”姜貴人微眯起眸子,“陳寶林不是正巴結着宓常在呢嗎!”
遠處阮嫔已發了話,杖責五十,翠蘇聽罷,吓破了膽,險些暈死過去,打了五十杖,她還哪有命在!
翠蘇抖着身子,額頭不停叩地,哭道:“阮嫔主子饒命!”,額頭磕出了血,阮嫔卻是嫌她晦氣,厭惡地退了半步,“饒命?本宮可不曾要你的命,只是稍加懲治罷了!”
“大清早的,阮嫔姐姐哪來這麽大的火氣?”姜貴人扶着琉春的手打遠過來,她瞧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蘇,似是不忍的嘆了口氣,“天可憐見的,都磕出血了。”
阮嫔素來看不上這個會耍嘴皮子功夫的姜貴人,她翻了個白眼,“姜貴人看不見?本宮的裙擺濕透了,這時令天涼,叫她害了本宮的皇嗣,哪是她磕幾個頭就能輕易了事!本宮罰她五十杖,已經是心慈留情。”
姜貴人眼底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奉承:“阮嫔姐姐心懷慈悲,定能為腹中的皇嗣積下福德。”
這句話是說到了阮嫔心坎上,姜貴人這張嘴能把活的說成死的,死的說成活的,阮嫔見怪不怪,仍是被捧得舒暢,她正好給姜貴人一個好臉色,又見她開了口。
“不過這五十杖終究是要見紅血,阮嫔姐姐正是要緊的時候,嫔妾家中的姐姐就是因這時見了旁人的紅,才致使胎像不穩,險些沒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嘆了口氣,“嫔妾也是為了阮嫔姐姐好,才不得已說這些晦氣的事兒,以讓姐姐腹中的皇嗣平安降生。”
有些忌諱不知道便是無妨,可一旦說出來,心裏不禁隔應,阮嫔不知道姜貴人打得什麽心思,總不能真的是為了她腹中的皇嗣着想,可一個奴才也值得她出面?這些話總歸是觸了阮嫔的忌諱,盡管這些晦氣的事兒算不得真,但阮嫔倒底是沒再将那五十杖責罰下去。
她掃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蘇,晦氣道:“既然罰不得五十杖,就在這跪到日頭落山,給本宮的皇嗣祈福吧。”
翠蘇連連叩頭,“謝主子寬恕!謝主子寬恕……”
阮嫔的儀仗施施然離去,直到拐過宮道,看不見蹤影,姜貴人才回了頭,面容溫和,“你是哪個宮的,怎的這般不小心得罪了阮嫔?”
翠蘇一無所覺姜貴人的用意,一五一十地回話,“奴婢是知畫齋伺候陳寶林的丫頭,陳寶林今兒一早炖了羹湯,命奴婢送去坤寧宮,卻不想奴婢一時失神,沖撞了阮嫔主子。”
陳寶林一面巴結着宓常在,一面又去給皇後的送羹湯,風吹的牆頭草,倒是……不怎麽聰明。
姜貴人微不可查地斂起眼色,嘆息道:“倒是苦了你了。”
翠蘇嗚咽的哭出聲,“貴人主子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姜貴人不着痕跡地微微笑了笑,記得她的恩惠就好,她便是要宮裏這些渾水越來越渾,才夠有趣。
沒人在意這樁事,後宮嫔妃的心思都放到了高位的男人身上,誰會注意一個命賤的奴才。
……
陳寶林坐等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翠蘇回來,她這才後知後覺,翠蘇或許是出了事。她心口莫名地慌了下,招來下面奉茶的宮人,命她出去看看。
半個時辰後,那小宮女慌手慌腳地跑回了知畫齋,“主子,翠蘇姐姐是得罪了阮嫔主子!”
小宮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完,陳寶林手心一緊,先注意到了姜貴人。姜貴人倒底是發了善心勸慰阮嫔,還是另有他意。
陳寶林朝槅窗外看了一眼,尤記得那日從坤寧宮離開前,皇後笑着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最是聰慧,不必本宮提點,也知曉以後該如何去做。”
……
回了上林宮,令溪握着木錘為主子輕輕捶腿,主子月份越大,雙腿越乏得厲害,整個人的脾氣也越發暴躁,與當年主子懷着寶珠公主時的穩重大相徑庭。
今兒主子本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檔口上,萬不能惹了禍事。可主子沒聽她的勸阻,執意要責罰那個宮女。她無法,只能由了主子的心思,那時姜貴人怎會突然跳出來,幫那個宮女說話。令溪覺得那宮女的模樣有幾分眼熟,卻又記不得是哪個宮的了。
寶珠提着漂亮的花裙,胖乎乎的小身子一蹦一跳地從外面跑進來,“娘親!”
小孩子沒輕沒重,撲到阮嫔懷裏,結結實實抱住了阮嫔的脖頸,阮嫔驚呼一聲,下意識捂住了肚子,心火上來,眉眼頓時生出厲色,呵斥道:“本宮不是說過,叫你護着點你弟弟,多大了,還不知道輕重!”
寶珠愣了下,被娘親的冷臉訓斥吓到,“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阮嫔聽她哭就一陣心煩,一把扯下扒着她脖頸的人,“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當初要是個皇子,為娘何故辛辛苦苦要再生一個!”
寶珠不知所措地跌坐到地上,越哭越委屈,她不知道娘親怎麽變成這樣了,分明之前還好好的,會陪她玩,哄着她吃糕點,牽着她的手去找父皇……
她抽咽的聲音越來越大,這麽大點的娃娃,令溪生怕哭壞了身子,一面勸慰主子,一面招來人先把小公主抱出來,乳母匆匆忙忙進來,抱着寶珠出了內殿。令溪為主子沏茶下火,“主子身子要緊,也是乳母沒看好公主,寶珠公主雖是年幼,奴婢卻瞧着機靈可人,日後必然會護好主子腹中的小皇子。”
阮嫔最喜聽人說好話,尤其喜歡聽人說自己肚子裏的是皇子,好半會兒消了火,想起方才自己對寶珠的怒氣,不禁後悔,想了想道:“讓禦膳房做幾碟寶珠最愛吃的桂花糕,待到了晌午,本宮親自給她送過去。”
她又轉念一想,坐直了身子,“罷了,你去禦膳房拿桂花糕,本宮現在就過去看看。”
令溪忙點頭應聲,主子倒底還是心疼這個小女兒,只是沒有喜愛皇子那般疼到骨子裏的寵罷了。
……
晌午,全福海領着禦前的小太監,進了順湘苑。
他臉上賠着笑,朝身後擡了下手,便有三個小太監端來食盒,案面上擺得滿滿當當。
“主子瞧瞧這八糙鴿子,專門挑了番邦進貢的鴿子肉為主料,輔之以鹿筋、幹貝、糖花、魚翅、桂花、銀絲、鳳尾、糟瓜八樣,小火熬湯,澆到鴿子肚子裏,那味道,甭提多香了。這道菜只有禦前的廚子才做得出來,皇上特意命人早早備好了,奴才趁熱緊跑着給您送來,生怕散了鮮氣,這時候吃,正好。”
八糙鴿子确實鮮香,月香聞着,口水都快流出了嘴角。明裳瞄了眼,眸子微微眨了兩下,似有抱怨,“皇上可真會享受,不似我,整日吃着禦膳房的幾樣菜,早就膩了。”
也只有宓常在敢這般腹诽皇上,全福海不敢附和半句。
明裳挑了眼皮,“不知道全公公能不能到禦前為我傳個話。”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宓主子請說。”
明裳指尖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案面,“這八糙鴿子實香,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割愛,允我在順湘苑劈個膳房,将那廚子調來。”
聞言,全福海一個趔趄,差點摔到地上,“主子是想要陳禦廚?”
明裳點了點頭,全福海見這位祖宗當真有意,就差點哭出來,要知道那位陳禦廚可是皇上從江南帶回宮的人,這宮裏頭也就他做的菜能合皇上口味,這位祖宗敢要陳禦廚,不是要他這條狗命嗎!
全福海委婉地提醒,“宓主子有所不知,皇上怕是不習慣別的廚子的手藝。”
明裳小臉垮下來,興致缺缺,“皇上既然舍不得身邊的廚子,又拿這些膳食來饞我,這是什麽意思?”
這位祖宗的心思怎麽七拐八拐的,比皇上還難猜。昨兒這位祖宗不滿,夜裏又鬧那麽一出,皇上面上說不能慣着,可下了朝,還是巴巴地讓他送這些東西過來,委婉地說是安撫,實則就是舍不得宓常在委屈。全福海心裏明鏡似的,他既是代表皇上賠禮,可不能把人哄得更加難受。
他忙給後面的小太監使了眼色,那小太監捧着一個長匣上前,匣子打開,裏面是一緞鲛紗,流光溢彩,驚心觸目。
“宓主子瞧瞧,這是去歲南國進貢的南海鲛紗。鲛紗稀罕,十餘年才織成這麽一匹,後宮的主子們沒少跟皇上讨要,皇上卻獨獨命奴才給宓主子送來!”
明裳起了身子,指腹觸過鲛紗的面,的确輕薄如羽。
她面色緩和許多,“這件鲛紗,我确實喜歡。”
“不過……”
聽宓主子說“不過”二字,全福海整個心尖都提了起來,生怕宓主子再變着法地為難他。
他小心翼翼道:“主子還覺得有何不妥?”
明裳點了點頭,“确實有不妥,既然後宮裏這麽多的姐姐要跟皇上讨要,皇上偏偏賞賜了我,是不是太紮眼了些。”
您都敢給皇上臉色看,哪還會怕後宮那些明槍暗箭。全福海心底呵呵,面上恭恭敬敬,“後宮裏頭就屬宓主子喜舞擅舞,料想別的主子娘娘們也會明白。”
眼見着皇上命他送的好東西都擺到了明面上,也不見宓常在有什麽表示,全福海不得不親自提了一嘴,“到了晌午,今兒皇上無事,宓常在要想去乾坤宮,必不會等太久。”
明裳夾了一塊鴿子肉,聽罷詫異地擡起了眸子,“皇上往順湘苑送了這麽多道菜,倘若我去乾坤宮,豈不都可惜了?”
全福海一噎,竟挑不出分毫錯處。宓常在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偏偏不肯去禦前服個軟。
他讪笑兩聲,“主子要是覺得晌午不妥,也可晚膳時過去。”
明裳擰眉思量,過會兒又搖了搖頭,“阮嫔懷着皇嗣,金貴着,我到禦前沒過一會兒,皇上怕是就要去上林宮。”
哪有主子像宓常在這樣的!偏生皇上正寵着的人,全福海沒半點法子,他愁眉苦臉地回了禦前,皇上正提筆臨摹前朝的《山徑松竹圖》,聽見動靜,撂了筆,眼皮子也沒擡,“都送過去了?”
全福海躬身,“奴才照着皇上的吩咐,一樣都沒落下。”
李懷修把畫卷起來,臉色随意,“她可說什麽時候過來謝恩?”
全福海頓時頭皮發麻,皇上既說了什麽時辰,必是要宓常在今兒個過來了,可看宓常在怡然自得的神情,就怕是明兒個,都不會來乾坤宮一趟。
他回憶着宓常在那副擺足了寵妃架勢的模樣,僵住片刻,彎折了腰,幹巴巴地編着瞎話,“皇恩浩蕩,奴才想不管皇上賜下什麽,宓主子都會當寶兒似的捧着,即便不來禦前,心裏頭也是對皇上感恩戴德。”
“啪”的一聲,禦前上的茶盞就飛到了全福海腳邊,全福海吓得撲通跪地,“皇上息怒!”
那女子什麽樣兒,李懷修心裏清楚,“越來越不知體統,朕就是太寵着她,才慣得如此沒有規矩。即日起,罰她每日抄寫宮規三個時辰,派人親自看着,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
宓常在得寵才幾個月,就被皇上變着法地罰了好幾回,說來說去,都是宓常在自作自受。全福海唉聲嘆氣地跑到順湘苑傳旨,其實這事兒本輪不到他這個禦前的大公公,誰叫皇上寵着宓常在,萬事都要他去。
明裳揉着酸痛的手腕小臉皺成一團,辛柳心疼地為她揉着胳膊,“主子不如去求求皇上,少半個時辰也好。”
話雖如此,但明裳若真的去求了,不免與後宮的嫔妃無異,明裳要做的,就是成為帝王眼裏最特別的女子。不然,以色事人,終将有色衰愛弛的一日。
她沒說話,抄寫的字也馬馬虎虎,勉強能看出模樣,卻實在醜得一言難盡。
繪如從外面進來禀事,“主子,今兒一早,阮嫔在坤寧宮宮道上責罰了一個宮人,叫姜貴人攔下了。”
“主子可知道那個宮女是誰?”
不過是一件小事,見繪如這般鄭重,明裳不免凝神,“是誰?”
繪如回道:“那宮女是伺候在陳寶林身邊的丫頭,原本是要到坤寧宮送羹湯,不想弄濕了阮嫔的宮裙,才叫阮嫔責罰。阮嫔原本責杖五十,因為姜貴人出面勸了兩番,才改為跪身祈福一日。”
既是陳寶林的人。
明裳與陳寶林一樣的心思,姜貴人這是要做什麽。
“仔細注意着,一有動向,立即禀我。”
話落,明裳又忽然想到,陳寶林何時與坤寧宮那般親近。
到晚上,明裳勉勉強強抄完宮規,小太監捧着送到禦前。李懷修剛看完了折子,接過那一打皺巴巴的宣紙,随意翻了翻,眼皮子不禁一跳,“這是她寫的?”言語嫌棄,“虧得她父親還是個舉子,竟教養出這麽一個女兒。”
全福海沒敢附和,他是活膩了,皇上能嫌棄,他一個奴才,可萬萬不能議論主子。
這時候,外面有小太監進來禀話,“左前禦史曹洪求見。”
李懷修斂起眼色,把手中的宣紙交給全福海,淡淡沉聲,“讓他進來。”
這夜皇上歇在了乾坤宮,翌日從坤寧宮問安出來,陳寶林對着姜貴人福了福身子,“嫔妾謝過姜姐姐為嫔妾解圍。”
姜貴人扶起她,毫不在意地一笑,“陳妹妹說得哪裏話,我早也不知是陳妹妹宮裏的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幸而阮嫔姐姐寬厚,才饒了你身邊這個小丫頭。日後可要教好她規矩,莫要再毛手毛腳了。”
陳寶林低着眉眼,“嫔妾記得了,早先嫔妾有對姜姐姐不敬之處,還望姜姐姐莫要怪罪。”
“都是宮裏的姐妹,什麽怪罪不怪的。”姜貴人嗤嗤一笑,眼光瞄見遠處的人影,立即出聲叫住了人,“宓妹妹!”
明裳扶着辛柳的手,停住了腳步,她不是沒聽見姜貴人與陳寶林說話,卻不想摻和兩人的事,亦不想牽連進去。
她轉過身,“姜姐姐可有事?”
姜貴人自然地牽住陳寶林的手,走到明裳跟前,“宓妹妹這是要回順湘苑?”
明裳掃了眼看似極為親近的兩人,不動聲色地移開眼光,“皇上命嫔妾每日抄寫宮規,嫔妾不敢懈怠。”
提起這事兒,姜貴人臉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了,眼光裏多了幾分探尋,皇上究竟有多喜歡這個宓常在,居然費那番功夫就為了不讓寵着的人委屈。姜貴人忽然有些豔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說到底,皇上是為了宓妹妹好,我與陳妹妹就沒有這份殊榮。”
這句話正戳到痛處,姜貴人和宓常在都是侍寝過的人,可陳寶林進宮數月,就連見到皇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她不禁咬緊了唇,心底生出了羞辱委屈。她待宓常在已是夠誠心實意,卻從這兒得不到分毫的回報。想必那日必是看她可憐,才會假以援手,為她解圍,宓常在心口不一,表面與她姐妹相稱,背後又去皇後面前告她,這筆賬,她記住了。陳寶林斂去心緒,垂低眉眼,謹小慎微。
明裳沒說話,姜貴人又添了把火,似是在打趣,“宓妹妹聖眷正濃,倒是也照顧照顧旁人。陳妹妹與宓妹妹交好,宓妹妹何不在皇上身邊提上一二,為陳妹妹說幾句話,也好過陳妹妹在宮裏孤苦無依,總叫人欺負。”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後宮争寵全憑本事,做甚她要白白送掉自己的榮寵。
明裳微抿啓唇,眉眼依舊有笑,“姜姐姐的意思,妹妹身為嫔妃,可左右皇上的決定?”
姜貴人驟然被叩上一頂高帽子,臉上一僵,“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那姜姐姐是什麽意思?”明裳柔下聲,多看了一眼始終未語的陳寶林,“我自是也希望陳妹妹好,但對于皇上的決定,我也實在無能為力。近日最受寵的還要是楊嫔姐姐,姜姐姐與其跟我說這事,不如去承明宮,或許比與我多費口舌要有用得多。”
姜貴人的心思被明裳不動聲色地推了回去,明裳先行離開,姜貴人瞧着女子遠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陳妹妹也看見了,後宮嫔妃但凡受寵,心裏總是有些傲氣狹隘,不願與旁人分得這分寵愛。”
縱使知曉姜貴人心思不純,這話卻說到了陳寶林心坎裏,深深紮到了心口上。
陳寶林不願讓姜貴人看見眼裏的妒色,察覺她與宓常在的龃龉,若無其事地微笑道:“宓姐姐說得并無錯處,皇上喜歡的,如何都喜歡,不喜歡的,憑誰去說也不會理會。”
姜貴人浸淫深宮多久,怎會看不出陳寶林暗藏的心思,這宮裏頭,最怕生了妒忌,一旦生妒,就會蒙蔽雙眼,最後變得連自己見到,都會覺得害怕。
陳寶林最為可取之處就是忍性,柔弱可憐得像只小白兔,實則比誰都要陰暗惡毒。
……
後午日頭大,宮人為明裳撐了遮陽的傘,兩刻鐘後到了禦花園的小湖邊,裏面的湖是溫泉水,常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明裳叫宮人守着,除了鞋襪,跑到卵石上玩水。她自是知曉規矩,叫人瞧見免不得經受一番責罰,故而動靜不大,小心翼翼地拘了一捧水澆到白白嫩嫩的雙足上。
繪如為她打扇,掃了眼左右,低聲,“主子日後要小心姜貴人。”
明裳指尖撥着水珠,微點下頭,“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後宮這些事,皇上從不理會,又怎會真看不清楚。”
“主子胸有成算就是好的。”繪如有些欣慰,跟随宓常在越久,她越發覺是跟了一位好主,為人寬和,又心性聰慧,假以時日,必在這後宮有一席之地。
但方才之事,仍舊讓繪如有些擔憂,“如今阮嫔有孕,奴婢是怕有心人借此機會,暗中下手。”
皇上幾近而立,膝下至今只有一個寶珠公主,可見絕非偶然。明裳清楚皇上的忌諱,不會主動去加害皇嗣,卻總有人不知分寸。
她彎着腰,纖細的手指在泉水中撥出一圈漣漪,“阮嫔性子不定,确實要多加小心。”
畢竟在那位心中,寵妾的地位遠沒有皇嗣重要。
“朕叫你抄的宮規都忘了?”一道沉沉的男聲乍然出現在耳邊。明裳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要站起來,偏生太過着急,身子一個栽歪,撲通一聲,不偏不倚跌坐到了湖邊的鵝卵石上,臀瓣猛然被磕出了酥麻的疼痛,眼眶不受控制地擠出淚花。
這番動作,李懷修一眼就看到了那雙小巧玲珑的玉足,日光下白嫩非常,猶如雪玉,他倏然沉下臉,眼風冷冷掃過後面跟着的太監宮人,全福海脖頸頓時發涼,捂着帽子,忙不疊帶着小太監避去遠處。雖是斷了根兒的,可倒底也算半個男人,再敢多看就是找死了!
繪如扶住明裳,辛柳在旁邊為她穿鞋,主仆三人收拾妥當,明裳才站起了身子,規規矩矩給男人做禮,“嫔妾請皇上安。”
叫她主仆三人動作手忙腳,李懷修頓時有些頭疼,“有你在宮裏,朕就沒個安生。”
外面的風扶着涼意,明裳剛從溫泉水裏出來,鬓發沾了些水,此時一吹風,纖瘦的肩膀輕輕顫了兩下,她一時沒敢開口,是在想方才皇上可有聽見她與繪如的對話,皇上不理會後宮的争風吃醋,不代表皇上不會介懷。
尤其事關眼下有了身孕的阮嫔,但她也的确沒存什麽要害人的心思。
明裳掐了掐指尖,上前挪動兩步,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龍袍的一角,小臉怯生生地仰起來,“皇上,嫔妾知錯了。”
但凡能輕易說出口的話,就代表壓根沒放過心上。
李懷修黑着臉一把拍掉女子柔柔的小手,“如此不像話,教養你的嬷嬷就是這麽教的?”
手背被男人打得生疼,明裳癟了癟嘴,老老實實道:“嬷嬷教的嫔妾都記得。”
就沒見過敢這麽跟他頂嘴的女子,李懷修轉了兩圈扳指,這女子就是不長記性,不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責罰都沒用。
他頭疼地掠了眼冷得發抖的人,“給朕過來。”
明裳愣了下,直到男人走遠,才反應過來,挪動步子,跟上男人。
鑲嵌金龍寶珠的銮輿停在不遠處的長亭下,李懷修上了儀仗,明裳站在遠處不知如何動作,緊跟着裏面男人不耐煩地扔出了兩個字,“上來。”
明裳詫異之餘,猶豫一會兒,扶着宮人,彎腰上了皇上的步攆。
後宮裏頭能上銮駕的嫔妃屈指可數,全福海笑眯眯地跟着,囑咐小太監動作輕些,萬不能颠簸了皇上主子。
裏面,明裳規規矩矩地坐去一側,李懷修倚着靠背,已經消了些火氣,手掌中把玩着通體圓潤的玉石。
明裳攪了攪手中的帕子,大着膽子坐到男人身側,彎低了細腰,柔柔地伏到男人懷中,嬌聲軟語,“嫔妾這回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男人把玩玉石的手掌頓住,指腹碰了碰明裳的耳珠,那小耳珠是明裳的命門,這麽一碰,不禁有了夜中的反應,繡鞋裏的十個腳趾下意識蜷縮到一起,簡直紅得滴血。
李懷修黑眸微眯了眯,“知道錯了?”
黑乎乎的發頂飛快地點了兩下,小兔子似的李懷修好笑,就連他也看不出這女子是本性如此,還是為讨他歡心,故意賣弄。
他移開眼,掀起遮陽的垂簾,掠了眼禦花園的光景,入了秋,園中換過一批花草,猶如春日,百花争豔。
“方才湖邊你們主仆在說什麽?”
明裳心神一提,斂了眸子,往男人懷裏拱了拱,“不過幾句閑話罷了,皇上不會想聽的。”
垂簾撂下,再次遮擋住了外面的日頭,李懷修鉗起了女子的下颌,仔細端詳着這張滿口花言巧語的小嘴兒,意有所指,“朕确實不想聽。”
明裳眼睫輕輕發顫,她張了張唇,喉嚨一陣幹澀,一時沒說出話,雪白的貝齒緊緊咬住了唇瓣,眼眶裏的淚珠子十分痛快地落了下來,吧嗒吧嗒滴到了男人的手背。
她兩只小手去推男人的胸膛,卻因為力氣太小,沒推開,反而跌倒李懷修懷裏,猶如投懷送抱,貼得愈發近。
李懷修松了手,眉宇擰起,“你這又是做什麽?”
明裳眼圈通紅,烏黑的瞳孔透着絲絲縷縷的幽怨,可憐極了,纖瘦的身形一顫一顫,見起來不來,幹脆把整張臉都埋到男人懷裏,嗚嗚咽咽,“有人欺負嫔妾,皇上不去責罰那人,還要幫着她欺負我!”
黏糊糊的淚水染濕了李懷修明黃的團紋龍袍,雖是一身常服,如此情狀出去也是不像樣。李懷修最是注重皇室天威,此時面對哭成這般模樣的人,他竟再舍不得一句重話。
最終只能擡起手掌,輕拍了兩下女子的後背,眼中有一絲無奈,“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麽話!”
明裳不理,愈發難受,“皇上還訓斥嫔妾!”
李懷修把人從懷裏扒拉出來,指腹去擦女子臉上的淚跡,唇線微勾,“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換作旁人敢跟朕這樣,腦袋早就沒了。”
小鬧怡情,哭多了徒惹男人厭煩,明裳深知這個分寸,皇上還能哄着她,說明她尚有幾分恩寵。明裳很快試探出進退,只鬧着小性子,別別扭扭地轉過臉蛋,“嫔妾沒想過害別人,但嫔妾得寵,總有人想要害嫔妾。”
李懷修難得耐心地去聽後宮裏這些令他厭煩的争鬥,薄唇抿了抿,卻沒有開口。他是皇帝,江山社稷與後宮紛争,只有昏君才分不出孰輕孰重,故而,只有後宮的女子不做觸及他底線的事,他不會去管,也懶得去管。
銮輿內一時無聲,明裳輕輕擡起了眸子,哭過的雙眼潋滟着波光,她傾身,親在了男人嘴角,李懷修低下眼去看她,那張嬌俏漂亮的臉蛋未施粉黛,細膩無暇,宮中美人如雲,卻沒有一人生得她這般合他心意。
耳邊聽着女子的嬌聲軟語,“嫔妾知曉皇上不喜這些,所以嫔妾永遠都不會去做。”
李懷修伸臂,摟住了那段讓他愛不釋手的腰肢,故意去問,“如果有人害你呢?”
明裳烏亮的眸子轉了轉,手臂環住了男人脖頸,顧盼生輝,漂亮得晃眼,“那嫔妾就去跟皇上告狀!屆時皇上可會相信嫔妾?”
女子聲音軟軟糯糯的,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仿佛裹了蜜糖。
李懷修微頓,眸色漸漸深暗了幾許,忽然變得晦澀不明,沒上這女子的當,譏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盤。”
明裳當作沒聽到話裏的意味,側臉貼到男人胸懷,笑吟吟的,“嫔妾知曉,皇上相信嫔妾。”
銮輿到順湘苑,李懷修有政務出來,未多停留,回了乾坤宮。
繪如等人要比明裳回來的快,明裳撫着胸口,心有餘悸,君心難測,即便皇上寵着她,可在君顏面前,她仍舊是有些怕。待辛小五回來,明裳直把人責罰了一頓。
銮輿回了乾坤宮,左前禦史已候了許久,他正要做禮,李懷修擡手示意不必,金紋長靴上了三級禦階,坐到禦案後,掀眸看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奏折翻了翻,“又是參南昭王的折子?”
左前禦史曹洪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自長公主過世後,南昭王在封地縱情享樂,不顧民生,往日有李勉等人勸谏還好,可今歲多災,土地無所出,加之南昭王奢靡無度,百姓怨聲載道,半月前已有了民變,幸而被李勉鎮壓下來,才未出大事,只是長此以往,終究不是法子。”
李懷修合上手裏的折子,壓了壓眉心,良久,開口道:“召南昭王回宮。”
左前禦史大驚,撲通跪到地上,“皇上,先帝爺曾下令,南昭王永不得踏入京城寸土,即便是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皇上若下此令,豈不是違背了先帝爺……”
李懷修掀起眼皮子睨過去,聲音平靜,卻壓得曹洪擡不起頭,“朕把你放到這個位子上,不是讓你來違逆朕的。”
曹洪脊背一陣寒涼,再叩兩首:“臣不敢!臣不敢!臣誓死追随皇上!臣這便下去召禮部準備,迎南昭王回宮!”
待左前禦史從禦前離開半個時辰,全福海才敢進殿奉茶。左前禦史來這兩趟,都是因為南昭王一事。說起來,這事也鬧得皇上頭疼。
南昭王生母是當今太後的嫡親妹妹,當年太後有孕,先帝爺有了新寵,甚至幾番為新妃訓斥太後,太後氣急攻心,險些小産。太後母家曾為太後腹中子算過一卦,是帝王之相,為了保住這個孩子,才送了太後娘娘的嫡親妹妹入宮,賜靜嫔。
全福海從沒見過靜嫔那般聰慧又溫柔的人,靜嫔入宮後,處處護着太後,後來還因此小産一次,太後生産得子一年,靜嫔先生一女,又得一子,卻因身子弱,沒多久就去了,太後悲痛不已,将靜嫔的一子一女養在膝下。公主還好,像靜嫔的性子,待太後甚是孝順,可南昭王這位皇子,秉性實在刁鑽古怪,荒誕不經,除了皇上和大公主的話,誰也不聽。因梅妃責罰大公主,南昭王便設計害梅妃小産,先帝爺一怒之下将南昭王貶離京城,下召即便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
三年前,大公主染疾病重,嘔血而亡,南昭王拼死入京,也沒見到大公主最後一面。若非皇上攔着,先帝爺差點讓禦林軍殺了這個逆子。打那以後,南昭王性情大變,以前雖是忤逆,可本性也是好的,便是這幾年,吃酒淫樂,荒唐無度,甚至做了先帝爺的木人當馬騎,不知被滿朝百官彈劾了多少回,幸而有皇上護着才勉強保住封號。
全福海到禦前奉了茶水,見皇上在批奏折,默不作聲地到一旁研墨。
今兒皇上心情不大好,全福海極力壓低了動靜,出氣都小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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