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癡妄

第29章 第 29 章 癡妄

明裳還沒明白男人的意思, 只是覺得這姿勢有些別扭,不由得擡起小手推了一把,“皇上說什麽兩指?皇上這樣, 嫔妾就看不到了。”

肌膚如玉,媚眼如絲, 狡黠有之, 清純有之,便是眼下,這般迷糊無辜的小模樣,比平日的花言巧語更要惹他憐愛。

李懷修耷拉着眼皮,眼底如醉, 不似平日君王。他環着女子嬌嬌軟軟的身子, 樂得繼續繼續逗弄,“你說什麽兩指?”

明裳恍然明白, 埋到男人懷裏, 耳珠燙紅如血,餘光掃到男人修長分明的指骨, 羞得不敢看擡頭。

李懷修越看越發憐愛,勾了勾唇, 難得好臉色地跟她說話,“笨成這樣, 還能做什麽?”

聞言, 明裳不快地癟起嘴, “嫔妾做什麽了, 皇上就說嫔妾笨。”她弱弱地反抗,“嫔妾才不笨呢!”

內殿裏時斷時續地說話聲傳出,女子嬌嗔, 男人戲谑間卻流露出罕見的溫柔縱容,全福海走到屏風處,大驚不已,愈發不敢進去打擾,站了許久,幾番躊躇,好不容易等到裏頭斷了話音,他才戰戰兢兢地出聲通禀:“皇上,楊嫔主子在外求見。”

話音落下,他明顯感覺到裏面動靜一滞。

這不是頭一回,楊嫔截宓常在的寵了,焉知今兒個楊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這,故意求見皇上給宓常在添堵。楊嫔主子的性子實在一言難盡,即便仗着母家,也該知曉,楊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賜,想要敗落,不過在當今一念之間。自古以來,多少權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憚,反而不得善終,楊嫔主子如此不知進退,遲早要失了恩寵。

良久,全福海站得腿麻,便見皇上從裏頭出來,他上前一躬身,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脊背一寒,頓時覺得脖頸涼飕飕的,腦袋是快要搬家了。

他苦着臉,撲通跪下來,“楊嫔主子說缺了皇上一盤棋,不下完這盤棋便不走了,皇上恕罪!”

李懷修睨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坐到禦案後,随手撿起了一本奏折,頭也沒擡,“楊嫔懷着皇嗣,不宜多動,讓她乘朕的銮駕,先回承明宮。”

皇上這既是警告楊嫔,又全了楊嫔的體面。皇上心底盤算,楊嫔确實太嚣張了,傲氣足,卻不知後宮女子柔順些才好,皇上在前朝,不知被那些硬骨頭的大臣嗆了多少回,回到後宮裏頭,自然是要溫香軟玉才得聖心。

不過這可不是個好差事,楊嫔不敢違逆皇上,自然就把氣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全福海面如土色,苦不堪言。楊嫔乘上銮駕,緊緊攥住了帕子,心裏頭火氣更甚,皇上竟又為宓常在,把她晾到一邊,她怎能不氣!宓常在究竟有何好,皇上就那般寵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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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嫔走後不到半個時辰,明裳回了順湘苑。出了寝殿,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沒空搭理她,也就在她走得時候才大發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讓她把涼透的燕窩粥帶回去。

眼見到了一個月過去,麗景軒裏,柳美人對着鏡子照了又照,女子原本白淨的臉此時斑斑點點布滿了紅跡,柳美人細眉愈蹙愈緊,抓緊了手中剩下小半藥膏的匣子,驟然扔到地上,“再傳太醫過來,我倒要好好問問,這些時日這紅疹不少反多倒底是怎麽回事!”

自打小半月前,柳美人臉上就生出了紅點子,一開始是零星幾個,到後來越來越多,太醫看過幾回,還不見好,幸而是在禁閉,不必出去見人,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話!

入了秋,雨水涼,柳美人喜飲春奎湯,正與垂絲茉莉相沖,虛寒相生,故而起了疹子,天長日久,便是再難有孕。繪如從前侍奉過先妃,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就連宮中的太醫,也辨不出緣由,只當濕寒醫治,有一日繪如偶然提起,便被明裳記住了。

明裳倚靠着窄榻,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眉眼淡淡,指尖漫不經心地挑開芍藥的花苞,唇角微勾。

“柳姐姐還要禁閉兩個月,提點內務府幾句,精心伺候着,畢竟是先側妃的嫡親妹妹,可千萬別怠慢了。”

……

那日過去,楊嫔便沒再正眼瞧過宓常在,宓常在倒是脾氣好,見到楊嫔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地問安做禮。六宮嫔妃們才有發覺,這兩位得寵的嫔妃,有些劍拔弩張之勢,不過後宮中得寵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也無甚奇怪。

這日散了問安,明裳到禦花園,被一人攔住,是伺候張美人的大宮女水琳。水琳态度恭敬,請明裳到亭中與張美人小敘。六宮中,張美人是少有想親近她的人,念及上回阮嫔小産,張美人曾為她說過話,明裳便沒拒絕。

皇宮盛景,不似民間,即便是到了凜寒霜冬,也有雪梅傲放,四季花團錦簇。

明裳到的時候,張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許久,伶人遮面撫琴,琴聲空谷靈動,沁人入耳。今日天氣微涼,明裳披了披風,入亭,宮人立即在石凳上鋪了厚實的絨墊,周到十分。

亭中近湖,景色甚美,遙遙一望,波光粼粼,萬頃碧色。

張美人親自倒了盞熱茶,遞到明裳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宓常在嘗嘗。”

張美人不受寵,能得這碧螺春确實不易。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嫔妾位份低,怎好喝張姐姐倒的茶水。”

見明裳有所防備,張美人收回了手,不覺意外,她溫和地抿起唇,“宓常在知曉,在這深宮裏,一向不以位份論尊卑,今日宓常在位我之下,焉知他日我不會稱宓常在一聲姐姐?”

琴聲悠揚,飄飄袅袅,張美人望向平靜無波的湖水,不禁生出悵然之感,“我自潛邸時就伺候皇上了,那時我父還是提督總司,榮享虞官厚祿,皇上也對我有幾分寵愛,可惜鐘鳴鼎食,浮華過眼,終究是頹傾的大廈,若非皇上寬仁,我一家性命怕也難以保全。”

聽父親說過,皇上上位之際,曾除掉不少黨羽,一朝天子一朝臣,明裳不覺皇上此舉有所錯處。張美人神情惆悵,不似作假,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權術,并無怨怼。大抵也是這分透徹,才讓自身得以保全。不過這都是張美人自己的事了,明裳并不覺得與自己有什麽幹系。張美人這番剖白,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緣由,就是張美人想要拉攏她,做日後的倚仗。

張美人嘴唇輕抿,指尖卷了下帕子,擡眸看向明裳,直白言明,“宓常在入宮已久,想必也看清了這宮中人心。”

她頓了頓,緩緩擡眸,繼續說道,“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遠,不知宓常在願不願意日後與我常來禦花園說說話。”

在宮裏頭活着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明裳并沒當面答應張美人。她與張美人的往來甚少,張美人又深居簡出,不聲不響,忽然對她示好,總要惹人懷疑。

明裳先出了禦花園,還沒走多遠,便撞見了方才提到的陳寶林,在陳寶林身邊的,是披着湖藍鬥篷的楊嫔。

兩人似是也沒想到會遇見明裳,楊嫔皺了皺眉,前面幾件事兒記在心裏,對明裳沒半分好臉。

陳寶林轉過身,眼眶通紅,似是哭過,她垂着眼,屈膝福了福身子,聲有顫音,“嫔妾請宓姐姐安。”

這兩人顯然是剛有一番龃龉,明裳不願意摻和到兩人的事兒中,她心中還在想着,張美人是否值得信任,與張美人交好,又是否可行。

明裳眼眸不着痕跡地掃了眼二人,對着楊嫔福了禮,“嫔妾請楊嫔姐姐安,嫔妾先行回宮,不打擾楊嫔姐姐與陳妹妹說話了。”

她擡步就要走,衣袖一道力度,陳寶林拉住了她的衣角,“嫔妾也是無事,不如與宓姐姐一同離開吧。”

楊嫔白了眼陳寶林,冷笑一聲,“方才不還巴着捧着跟我哭訴,現在這又是怎麽了,難不成陳寶林是覺得在這宮裏宓常在比本宮得臉嗎?”

“嫔妾不敢!”陳寶林情急辯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臉色時紅時白,“嫔妾只是怕楊嫔姐姐厭煩了嫔妾……”

楊嫔不耐煩道:“少姐姐姐姐地稱呼本宮,本宮可沒有你這麽個窮酸的妹妹!”

這回,陳寶林的臉色徹底白了,局促地掐着帕子,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明裳這才記起,陳寶林的知畫齋,似乎就在承明宮,楊嫔居承明宮主位,陳寶林又處處讨好她,楊嫔與她不對付,大抵平日沒少給陳寶林氣受。

她是不想趟這趟渾水,楊嫔心氣傲慢,陳寶林唯諾卻有心機,沾染上哪一個,都不是好事。

明裳裝作沒聽到兩人的龃龉,溫溫和和地露出笑臉,“楊嫔姐姐懷着皇嗣,寒涼的天兒,不便在外多走動,還是回宮裏歇着為好。”

不等楊嫔惱怒,明裳又道,“陳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憐弱,在禦花園着涼就不好了,楊嫔姐姐與陳妹妹既同住一宮,同行回去也好有個照應,嫔妾宮規還未抄完,便先離開了。”

她福下身子,看也不看二人一人,快步離開了禦花園。

原地,兩人反應過來,已不見了明裳的人影,楊嫔噗嗤笑出聲,譏诮地瞄向陳寶林,“巴結來巴結去,倒是把人巴結跑了,陳寶林可真是有本事!”

陳寶林垂低着眼,手心緊緊掐在了一起,耳邊聽着楊嫔的譏諷,恨意由生,眼底劃過一抹暗色,轉瞬即逝。

她忽然提起裙擺跪到地上,“嫔妾不懂事惹了楊嫔娘娘生厭,求楊嫔娘娘恕罪!”

楊嫔眼尾一挑,眸光上上下下打量過了跪着的陳寶林,能屈能伸的牆頭草,還有幾分機靈勁兒。

“想要求本宮寬恕,那就在這兒跪着吧,等天黑了,再回承明宮,免得本宮見了心煩。”

陳寶林恭恭敬敬地應下話,似是朝明裳離開的方向偷瞄了眼,愈發委屈般,小聲道:“有時嫔妾甚是羨慕楊嫔娘娘和宓常在,楊嫔娘娘懷着皇嗣深得聖寵,宓常在聰慧美貌獨得皇上偏愛,嫔妾自愧不如。”

這話說的頗有意味了,楊嫔受寵是因為肚子裏的皇嗣。而宓常在沒有皇嗣便得皇上寵幸,兩句話高下立見。楊嫔最見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出身寒門怎能跟她楊氏大族相提并論。

楊嫔眯了眯眸子,指尖撚着娟怕上的蘭花,“陳寶林的意思是,本宮比不上宓常在麽?”

陳寶林臉色驚慌,解釋道:“楊嫔娘娘誤會了,嫔妾并非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楊嫔大有陳寶林不說出所以然,就不放過她的架勢。

陳寶林生出心虛,便是如此,愈坐實了那句話,在六宮的眼裏,皇上偏寵宓常在,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

楊嫔雖是氣惱,卻并未失了理智,陳寶林看似是無意間說出這句話,實則不過是她挑撥離間的手段。她原以為宓常在不與陳寶林交好,是因為陳寶林的懦弱膽怯,而今才明白,原來宓常在早就知曉,陳寶林是怎樣一個人。

她輕輕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冷睨了陳寶林一眼,她雖是厭憎與她争寵的宓常在,可也是瞧不上陳寶林這般挑撥離間,暗地裏使陰刀子的小人。

“陳寶林不敬上位,今兒晚膳也不必用了,就在這兒跪着反思己過吧!”

楊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禦花園。

直至碎金西沉,陳寶林仍在原地跪着,倒底是入了秋,寒江蕭瑟,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氣鑽進身子裏,凍得陳寶林身子發顫,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仍舊跪得身姿筆直,閉了閉眼,臉上流出兩行淚水。

翠蘇牙齒打着冷顫,爬過兩步,為主子裹緊了披風,“主子,時候差不多了,主子前不久剛染了風寒,受不得凍,現在回去吧。”

陳寶林一動不動地跪着,她睜開眼,望向漸漸布滿昏暗的天,想起了家中的日子。有時她倒寧願沒有入選,沒有進宮。可如果沒有入宮,境況也不會比之此時更好。她生來就受着白眼,母親怨恨她不是個男孩,父親整日流連姨娘居處,待她甚至都不如受寵姨娘的庶女。

她待宓常在,起初有過真心實意,可她太計較那些回報,宓常在不願分給她幾分聖寵,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搶了。

陳寶林扶着翠蘇的手,站起了身,跪得太久,膝蓋幾近沒了知覺,起身之際,忍不住踉跄了下,翠蘇驚慌地攙扶,“主子!”

陳寶林抓住了她的胳膊,臉色平靜地搖了搖頭,“無事,回去吧。”

……

晚膳送的是一蠱冬瓜湯,一碟清炒蜜藕,明裳晚食一向用的少,吃了小半碗湯水便撂了筷,月香勸她多吃些,明裳搖搖頭,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

她擡了眸子問:“楊嫔當真罰陳寶林跪到日落才回去?”

月香扶着主子起身,聞言點頭回話,“禦花園灑掃的宮人都瞧見了,陳寶林裙擺上都是泥土,一瘸一拐的,狼狽的不像個主子。”

明裳眼眸微動,出了暖閣到院裏消食,不由得想起楊嫔趾高氣揚的态度,這般也太不給陳寶林顏面。

翌日明裳晨起梳妝,翻遍了妝奁也沒找到那對描金團花的耳铛,還是月香記起,好似是到禦前送羹湯那日,落在乾坤宮了。明裳心生懊惱,從坤寧宮問了安,便沒立即回順湘苑,轉道去了乾坤宮。那對兒耳铛并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兒,卻是阿娘在她及笄時,親手為她描的花樣,她珍惜得緊。

沒等到乾坤宮,遠遠地就看見聖駕過來,明裳忙帶着宮人避身福禮。

李懷修看清是她,指骨點了兩下,“又來給朕送羹湯?”

男人語氣淡淡,瞧不出話裏的意思,明裳卻聽出了一分嘲諷,那日那燕窩粥倒底涼透,明裳覺得可惜,便賞了宮人。後來男人知曉,撚着她的紅珠子,沒少讓她吃苦頭,敢把送到禦前的湯水賞給宮人的,明裳确實是頭一個,害得明裳都不敢再去禦前。

明裳小臉通紅,恭敬地回道:“嫔妾耳铛許是落在了乾坤宮。”

後宮屬她最為受寵,李懷修私庫裏的好東西不知賞了這女子多少,他一時分不清這女子是借着由頭往他跟前湊,還是真的丢了耳铛。

明裳見男人抿唇不語,很快反應過來,皇上最忌諱嫔妃耍這等小手段,她立即補道:“是嫔妾阿娘送給嫔妾的,嫔妾十分珍惜。皇上要覺得嫔妾不便打擾,嫔妾走就是了,待皇上找到,再讓人給嫔妾送過來。”

邊說,不等李懷修準允,便要帶着宮人離開,這女子是被他寵壞,小性子上來不管什麽時候都對他用一回,大庭廣衆的,有這麽多宮人,還把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李懷修壓了壓發疼的額角,黑着臉斥她,“朕說讓你走了麽,給朕上來。”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經意一瞥,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宓常在立馬上揚的嘴角,宮裏頭敢算計皇上的,也就宓常在一人。他忍笑,恭恭敬敬地讓人擺了小凳,扶着宓常在上了銮輿。

到乾坤宮還有一段路,明裳自然地賴到男人懷裏,臉蛋蹭了兩下朝服的衣料,舒舒服服地合了眼。李懷修垂下眼皮,便是這女子聽話柔軟的模樣。他伸手搭到懷中人的腰間,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明裳的腰窩,另一只手握着水治在看。

明裳無聊地睜開眸子,瞄了眼古書的封頁,好奇道:“皇上又不必親自去地方治水,也要看這些書嗎?”

女子卷着尾音,像一片羽毛勾着他的心口。

李懷修撚着扳指,眼也沒看她,随口答她,“食民之祿,自當要做為民之事。朕若不懂,又如何分得清朝中臣子是為大魏百姓,還是為自己的私心。”

明裳心頭一震,不禁望向男人的側臉,父親曾不止一次敬贊新登基的帝王,明裳未進宮前不以為然,她覺得,世間男子,就該去大表哥一般,滿腹經綸,風光朗月。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怎會懂得民間疾苦。但近些日子,越靠近這位君王,她越發現,沒有人比這位更配坐那個位子。

她怔然片刻,伸手去撫男人緊鎖的眉宇,笑意盈盈,“是嫔妾淺薄了,大魏有皇上這樣的君主,是江山之幸,萬民之福。嫔妾能伺候在皇上身邊,也是幾世修來的幸事。”

李懷修聽得這般毫無新意的奉承之言,耳朵早就生了繭子,一把抓住懷中女子亂動的小手,冷眼睇她,“少捧着朕,嘴上說的好聽,當朕不知道你私底下給朕翻的白眼?”

早就知這位帝王心思深沉,明裳私下什麽動作都看的清楚,她哼了聲,粉嫩的臉蛋嫣紅如燦霞,“嫔妾是真心的,皇上不相信就算了。”

邊說,邊翻過身子,給男人留了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李懷修又氣又無奈,捏了把那張臉蛋,“沒良心的東西,換作旁人敢給朕臉色,朕早就要了他的腦袋。”

明裳疼得嗚咽一聲,捂住右臉,毫無氣勢地反抗,“皇上別總掐嫔妾,疼死了。”

裏面說着話,忽聽宮道有人請安的聲音傳來,李懷修擡手掀開了垂簾。

兩人高的宮牆內,身着诰命華服的婦人屈膝做禮,旁邊跟随的少女眼如彎月,唇如渥丹,随之做禮。

“臣婦孟江氏恭請皇上聖安。”

明裳聞見動靜,轉過臉,正瞧見了地上跪着的二人,宮裏頭孟氏一姓只有重元宮的麗妃,難不成這位是麗妃的生母?可瞧着容貌卻是連三分相像都無,旁邊的女子倒與婦人有些相像。不過,明裳想到一點怪異,命婦入宮走東偏門,若從東偏門去重元宮,到這條路豈不是繞遠,還是說,這位孟江氏就是為了遇見聖駕才有意為之。明裳往下瞄了眼,看清那女子含羞帶怯的神情,愈發确信了心中的想法,這孟家,是存了些別的心思。

明裳正要收回打量的眼光,就對上了那女子的視線,少女見到她與皇上同乘聖駕,臉色明顯一僵,全福海很有眼色道:“孟夫人,這位是宓常在。”

孟江氏下意識看了眼明裳,臉色顯然沒方才好看,幹巴巴地再次福了禮,“臣婦請宓常在安。”一旁的少女也随之做禮。

明裳沒說話,聽旁邊的男人道了句免禮,便撂下了垂簾,甚至不給孟江氏奉承攀附的機會。

男人雖未露出情緒,明裳卻感覺出,皇上并不喜孟江氏二人,也不知這事兒麗妃知不知情,但見皇上的态度,顯然那二人打錯了算盤。

銮駕內很靜,明裳識趣地不說話,李懷修撥着扳指,稍許掃了眼懷裏的女子,那人合着眼,黏糊糊地窩在自己懷裏,倒是難得乖巧,良久,李懷修斂了眼眸。

……

重元宮

麗妃得知孟江氏帶着孟纾進了宮,嘴角扯出一抹諷笑,“江氏就這般急不可耐麽!”

禀話的小太監說了孟江氏有意從乾坤宮東廊那條路過來,清沅聽了,心疼得紅了眼眶,立即道:“奴婢這就到重元宮前守着,打發了江氏二人!”

麗妃攔住她,斂下眼,“本宮久不回府,她們倒是忘了這孟家因何而得今日的榮耀!讓她們進來,本宮倒想知道,這江氏還要拿什麽來壓本宮。”

小太監引着江氏母女入了重元宮的門,江氏進過宮,不覺新鮮,孟纾卻是初回進這皇宮,聽聞長姐竟是重元宮的主位,眼中驚詫不已,又不禁鄙夷,主位又如何,沒有皇嗣,待人老色衰,皇上哪會記得,待她入了宮,定要皇上專寵,別說重元宮主位,就是這六宮主位她也坐得。

孟纾心高氣傲,對引路的宮人也沒有好臉,早早擺上了架子,鞋面沾上泥土,她便停下來,指着前面的宮女道:“你,過來給我擦擦繡鞋,這南洋的珍珠價值連城,別弄髒了失了體面。”

那宮女有些無措,求助地看向清沅,孟二小姐雖是娘娘的胞妹,可畢竟同父異母,倒底是在重元宮裏,她若貿然聽了孟二小姐的話,就是失了娘娘的面子。

清沅給小宮女使了眼色,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南洋珍珠固然罕有,于娘娘而言也是稀松平常。二小姐倘若覺得舊了,再求娘娘賞賜幾顆,畢竟是娘娘的嫡親妹妹,娘娘仁善寬厚,必然不會吝惜。”

孟纾怎會聽不出清沅話裏的明嘲暗諷,偏生她想不出反駁的話,畢竟繡鞋上綴着的這兩顆南洋珍珠,也是長姐從皇上賞賜之物中給她的生辰禮。但這宮女這番話實在是無禮了些,不過是個奴才,就敢跟她這麽說話?

她正要發作,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江氏最是明白這個小女兒,自小被她寵慣了,嬌縱跋扈,但今日是有事要求麗妃,可不能把人得罪了。江氏溫下聲,“纾兒不懂事,清沅姑娘莫要見怪。”

江氏原是府上的姨娘,娘娘嫁給尚是成王的皇上第二年,夫人病逝,不久江姨娘才被扶上正室的位子。娘娘在府邸時,江氏母女不知占了娘娘多少好處,今時今日,若非娘娘一力撐着,江家早就敗落,偏這些人不知感恩,還如此狼心狗肺的對待娘娘。清沅瞧見孟纾俏麗的裝扮,強忍着才沒去啐上一口。

宮人掀起珠簾,請江氏母女入殿,窄榻裏慵懶地斜坐着錦衣華服的女子,翡翠金釵挽起烏黑的青絲,身上的宮裙是上好的江南蜀繡,綴着大顆大顆剔透晶瑩的珍珠,成色不知比孟纾鞋面上的兩顆好了多少。

孟纾呼吸一滞,江氏拉着她跪身福禮,“臣婦見過麗妃娘娘,麗妃娘娘萬福金安。”

宮人垂首上了熱茶,步履無息,麗妃點着杯沿兒,良久才換上笑意,請江氏母女起身免禮,卻并未叫人看座。

“母親入宮,怎的不叫人給本宮傳個話,倒是讓本宮全無準備,怠慢了母親。”

在府邸時,江氏就領教過這位長女的厲害,說是怕怠慢了她這位嫡母,得知她進宮,卻不親自去迎,進了內殿做禮,又有意壓着她,即便起了身,也不見宮人看座,可見這位長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對她此行頗有不滿。江氏覺得這些種種不過是麗妃垂死掙紮罷了,表面再風光,膝下至今還不是沒有皇嗣,一個生不出皇嗣的女子就是一枚棄子,遲早要被家族抛棄。麗妃要是知進退,就該把纾兒留下,日後誕下皇嗣,也能認她做養母,給她幾分體面。

江氏心裏打着盤算,笑時眉眼出了皺紋,仍舊可見年輕時的風韻,“是臣婦的不是,纾兒許久不見娘娘,甚是思念,臣婦才自作主張,想着娘娘一向重情,或許也想念家中了,便帶她進宮與娘娘敘敘舊事。”

江氏那張嘴,總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麗妃牽了牽唇,順着她的話頭繼續道:“本宮入王府多年,不記得與纾兒有什麽舊事可敘,倒想起來,纾兒當年不是與向家姑娘走的近,怎的如今不見纾兒提起了。”

當年孟纾與向家姑娘走的近,全然是因為先帝爺喜愛十三皇子,向家姑娘又與十三皇子有婚約,孟纾可不是要絞盡腦汁地讨好了向家姑娘,誰料想,先帝爺突然暴斃,最後繼承大統竟是三皇子,十三皇子及其黨羽因篡位而誅殺,向家請辭退隐,才得以保全一族性命,孟纾哪還敢跟向家沾上幹系!

她臉色一白,手心都出了一層涼汗,“長姐誤會了,纾兒不過跟向家姑娘說過幾句話,談不上交好。”

麗妃仿佛沒看到孟纾緊張的神情,“哦”了一聲,淡淡道:“或許是本宮聽錯了,皇上與本宮說起這事兒,本宮還疑慮了許久,幸而纾兒與向家姑娘沒什麽關系,不然就是本宮也保不住你。”

皇上說沒說過這話不重要,麗妃的意思,明顯是在敲打她,麗妃在皇上身邊還有幾分體面。

江氏壓下不快,含糊遮掩道:“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娘娘還提那些做什麽。娘娘是纾兒的嫡親姐姐,纾兒自是與娘娘最親。”

未免麗妃又要說些別的舊事,江氏立即将話頭引到正事上,“臣婦今日進宮,也是老爺的意思。”她微頓住,拉過孟纾的手腕,“娘娘侍君多年,始終沒有皇嗣,為家族榮耀,老爺想請娘娘在皇上身邊提上幾句,納纾兒進宮,綿延皇嗣。”

早就得知江氏的心思是一碼事,可等到親耳聽了江氏這番話,麗妃心口依舊仿佛被剜了一塊兒的疼,她為孟家做了這麽多事,可在他們眼裏,她終究是一個外人,小産後身子不好,遲遲不能生育,于他們而言,更是毫無用處,随時可以丢棄的棋子。

麗妃斂下情緒,輕描淡寫地飲了口茶水,“既是父親的意思,那纾兒呢?可願進宮?”

江氏聽麗妃這麽快就松了口,一時難以置信,她本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口舌,畢竟這位長女,可不是那麽好對付。

提及自己,孟纾不禁想到宮道上,銮輿內坐着的帝王,坐擁大魏江山,豐神英偉,那般的威儀氣度,怕是天底下沒有女子會心有不願。

孟纾紅着臉,往日的跋扈都化成了柔水,“纾兒願意伺候皇上。”

麗妃眼底閃過一抹輕笑,是在笑孟纾的癡心妄想。她坐起了身子,道:“本宮知道了,時候不早,母親帶着纾兒回去吧,本宮會跟皇上說起這事。”

“待過些日子,母親再帶纾兒進宮,到皇上跟前瞧瞧。”

江氏本意要留孟纾在宮裏,聽了麗妃後面一句,才沒繼續開口,來日方長,把人逼急了,對纾兒也不好。

江氏了了心願,領着孟纾一臉得意地出了重元宮。清沅瞧不上江氏母女,有些生氣,“娘娘何必遂了她們的心願,二小姐進了宮,也不見得待娘娘有多恭敬。”

麗妃擺弄着鬓間的珠釵,搖了搖頭,“本宮只說在皇上身邊提上一兩句,可皇上要不要人,就不是本宮能管得了了。”

不過……麗妃輕輕撫上小腹,她小産後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倘若當真不能再有孕,她确實要為自己謀劃別的出路。

“本宮記得,三叔伯的幺女,今歲也到及笄。”

清沅回憶道:“娘娘說的是三堂小姐?奴婢記得,三堂小姐小的時候最黏着娘娘。”

麗妃卸了鬓間的珠釵,輕言自語,“三堂妹确實聽話,能進宮陪陪本宮也好。”

……

那廂,明裳在乾坤宮仍舊沒找到自己的耳铛,被男人強留下抄寫宮規。

硯臺裏沒了墨,明裳擡起眸子,瞄了眼坐在圈椅裏看書的男人,張口正要說話,李懷修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話頭,“全福海,拿一塊新硯臺進來。”

明裳不樂意了,撂了狼毫,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到男人跟前,嗡嗡地求情,“嫔妾都寫完一塊硯臺了,皇上讓嫔妾歇歇好不好……”

李懷修對她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眼皮子撩起來,看一眼她寫的字就一陣頭疼,“不把朕要求的寫完,自己多加一塊玉器備着。”

霎時,明裳記起那滋味,指尖兒下意識地顫了一下,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轉身就坐到了案後,規規矩矩地抄起了宮規。邊寫着,邊咬緊了唇瓣腹诽抱怨,怎會有如此小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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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