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耐

第30章 第 30 章 不耐

那女子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 李懷修撂下手中地書卷,驟然起身,拂袖走到明裳身側, 宣紙上的字,根本沒法入眼, 李懷修都要被氣笑了, 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女子的額頭,“除了練舞,你也就哄朕這一個本事。”

嬌裏嬌氣,虞氏寒門一族,是有多寵, 能養出這般嬌慣的女兒。

……

上林宮

阮嫔小産恢複了一段日子, 身子總算有了好轉,只是這段時日裏, 皇上從沒來看過她。因意外小産, 徹底失了聖心。

宮人輕手輕腳地進殿燃香,夜裏阮嫔難眠, 都是靠安神香才勉強睡上兩個時辰。令溪伺候主子吃了藥,細心地掩了掩被角, “主子小睡一會兒吧,半個時辰後奴婢進來叫您。”

阮嫔不覺困意, 她搖了搖頭, 蒼白的面色讓她看起來病弱消瘦, 她輕輕咳了兩聲, “寶珠呢?睡下了嗎?”

北風吹開半掩的槅窗,令溪怕凍着主子,立即去關了窗子, 回道:“小公主這時候要歇晌午睡,待醒了,奴婢帶小公主過來陪着主子。”

阮嫔這才生出些許柔笑,只是那笑意太過凄涼了些。

小産時瀕死的痛苦才讓她清醒,自己有孕的這段日子究竟都做了什麽蠢事,才致使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她想,真正惹了皇上震怒的不是她責罰袁才人小産,而是她不辨是非,苛責寶珠,把所有的錯處都推到了寶珠身上。寶珠是她的女兒不假,也是皇上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若非寶珠還小,心疼她這個生母,執意留在上林宮,這時候不知道被後宮哪位嫔妃養着,而她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阮嫔越想,心口越發堵得難受,她一心想要個皇子,看似喜寶珠,終究沒那麽疼愛,想到那日皇上要把寶珠從自己身邊奪走,那稚嫩的小娃娃擋在她身前,哭鬧着要留在娘親身邊的模樣,阮嫔就一陣鑽心得疼。

她由着淚水流下來,掀起衾被,趿鞋下地。令溪見主子突然動作,忙找來外衫給主子披上,“主子這是要去做什麽?”

阮嫔指腹擦掉眼尾的淚珠,眼眶盈盈透着濕意,淺淡柔和,“數月沒陪着寶珠歇晌,今兒身子爽利了些,這便過去多陪陪她。”

聞言令溪大喜,主子可算是想通了,主子有孕後,一心撲在肚子裏的皇嗣上頭,多寶珠公主多有疏忽,不知多少回厲聲斥責了寶珠公主。小産喪子,主子身子有虧,又将所有錯處推給寶珠公主,幸而寶珠公主年幼,又十分親近主子,懂事非常,即便遭到斥責,也會小心翼翼地詢問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着急得還去問了太醫。天底下,就沒有比寶珠公主更貼心主子的人。

她本擔心主子心裏有疙瘩,不願與寶珠公主親近,還是要主子自己想通才好,不然先沒了皇子,又沒了公主,失去倚仗,日後主子在宮裏的日子過得才是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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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嫔身子見好,去了坤寧宮問安。小産過的阮嫔氣色并不光潤,比之新進宮嬌媚水靈的新人,顯然憔悴許多。幸而精神是好了許多,溫溫和和的,與小産那日的狼狽判若兩人。

有人不禁提起小産那事,就是想看阮嫔笑話,倒是叫阮嫔不輕不重地推了回去,反叫那人憋了口氣。

皇後掃了眼許久沒來的阮嫔,唇邊笑意深了幾分。她倒是忘了,畢竟是養育了寶珠公主的生母,怎會輕易地任人拿捏。

請安過後,阮嫔刻意放慢步子,待後面的女子出來後,阮嫔淡下臉色,直接叫住了人。

“宓常在見到本宮,就不知道做禮嗎?宓常在就是這麽學的規矩?”

阮嫔話說得并不客氣,以往阮嫔倚仗着肚子裏的皇嗣,性子高傲,而今是對明裳有些怨恨,或者說她把小産的事兒算到了明裳頭上。

畢竟是順湘苑的宮人自作主張,宮裏頭不少人私下裏都認為是明裳指使的方渠,即便明裳确實無辜,誰讓她最為受寵,早就成了衆矢之的。阮嫔不能把這分怨推給自己的女兒,更不願接受,是自己自食惡果,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來,便只剩下了明裳。

不過,阮嫔再怒再怨,又能做的了什麽。

明裳沒放在心上,規規矩矩地福了身,“嫔妾請阮嫔安。”

阮嫔眯着眸子,走近兩步,緊緊盯住了明裳的眼睛,嘴邊勾出冷意,用僅有兩人聽到的聲音淡淡開口,“宓常在不必得意,本宮還養着寶珠,他日本宮必要為本宮的孩子報仇。”

明裳擡起眼,不避不躲阮嫔的視線,啓唇道:“嫔妾不明白阮嫔的意思,阮嫔小産,是袁才人所害,與嫔妾有何幹系?”

那雙眸子透着清亮的水光,猶如最平靜無波的湖水,并非委屈,而是在平靜地陳述事實。

阮嫔盯着這雙眼,心下遲疑,徘徊,她攥緊了手心,“宓常在敢說,不是你指使的方渠?”

明裳笑了,“嫔妾為何要指使方渠,嫔妾是想争寵不假,可嫔妾知曉皇上的忌諱,嫔妾是蠢了,才敢去謀害皇嗣!”

一席話,說得阮嫔神色動容,她盯着那雙幹淨的眸子,想從裏面找出一分的心虛,但并沒有。

阮嫔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宓常在最好沒做過,不然本宮,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嬌豔的緋紅宮裙已不見了蹤影,阮嫔站在原地,面色頹然,令溪扶着她的手臂,忍不住道:“主子,宓常在雖受寵嬌氣,但嫔妾覺得,主子小産,或許并非宓常在所為。”

阮嫔緩緩合上眸子,“即便不是她,本宮小産,她在私底下又何嘗不是洋洋得意,等着看本宮的笑話!”

她針對宓常在,不只是因為懷疑宓常在害了她小産,她心理是嫉妒,嫉妒宓常在能得皇上的偏寵。不過是生了一副狐媚子長相,便能輕而易舉地奪了皇上的寵愛,叫她如何不恨。

阮嫔回了上林宮,角落裏的陳寶林才緩緩走出來。陳寶林望着阮嫔離開的方向,輕蹙起眉心,意有所指地低喃了一句,“宓姐姐在這宮裏可真是紮眼得緊。”

翠蘇伺候在主子身邊,不敢接話,主子近日沒再去找宓常在說話,倒是時不時會去給楊嫔送些吃食糕點。眼下楊嫔正懷着皇嗣,主子還往前送吃食,若是楊嫔有了差池,定要第一個栽贓給主子,她不明白主子這是在做什麽。

……

乾坤宮

全福海扶着三山帽,歇呼帶喘地跑上九級漢白玉臺階,進了內殿,撲通跪到地上,面色大喜,“皇上,南昭王回宮了!”

話音沒落多久,殿門打開,門外男子劍眉星目,一席玄色的黑袍裹身,眼底一道短疤看起來兇神惡煞,唯有鞋履上的金線織成的祥雲細紋還能看出往日的金貴之氣。

他入殿,撂了長袍,拍袖跪到地上,“臣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全福海也有數年沒見過南昭王,當年王爺離京時,年紀尚輕,身形單薄,除了大公主,最聽皇上的話,而今數年過去,當初的少年早已長成,方才全福海瞧見南昭王眼底兇神惡煞的刀疤時,吓得差點以為是反賊刺客,沒叫侍衛把人押下去。

折子裏的南昭王荒淫無度,魚肉百姓,可全福海走近一瞧,眼前的男人完全跟折子裏是兩個人,叫他如何也看不出,眼前眉眼冷硬,匪氣十足的青年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全福海禀完話,正準備退出去,“砰”的一聲,禦案上奏折劈頭蓋臉地飛下來,直接砸到旁邊的南昭王身上,全福海吓得雙腿一軟,撲通又跪了下來。

南昭王李懷洲卻是半分不懼,他撿起折子,一目十行,看罷,大大咧咧地勾起唇角,烈日曬的黝黑肌膚上露出滿口的白牙,“這群老匹夫,倒是沒少編排臣弟!”

“皇兄當真信了這折子裏的參奏?”

李懷修冷笑一聲,指骨點着禦案,恨鐵不成鋼地訓斥:“朕若信了,你這腦袋早就搬家了!這般荒唐,如何對得起先太妃!”

提起生母,李懷洲臉色淡下來,攥緊了雙拳,自嘲地扯了扯唇線,“若非臣弟這麽做,皇兄又怎能召臣弟回京?”

他雙手撐地,額頭重重叩到金磚面上,“皇兄,臣弟回京只有一事,臣弟……想給阿姐上柱香。”

八尺高的青年,提起記憶中的折低了腰身,神情溫和青澀,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時。

大公主過逝後,葬在了皇陵,李懷洲腳步匆匆出了皇宮,未停歇片刻,打馬去了東郊。

全福海收拾了殿內的殘局,奉了盞茶水到皇上手邊,想到南昭王方才的英姿,哪有半分奏折中的荒唐不堪,原來南昭王都是做給旁人看的。而皇上竟也早看出了南昭王的心思,才宣他回京。聖心難測,即便全福海伺候禦前多年,仍舊沒摸不清這位的心思。

“皇上,奴才瞧着,王爺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穩了。”

提起這茬,全福海最有所感,以前他伺候在皇上身邊,南昭王不敢招惹皇上,到最後吃苦的還是他。

“沉穩?”李懷修壓了壓額角,嗤道:“私底下不知瞞着朕幹了多少混賬事。”

全福海一躬身子,不敢接這話,皇上待自己胞弟自是怎麽損都行,但他一個奴才可萬萬不能附和。

李懷修撿起一本奏折,稍許,提筆在上面批了兩個字,神色微凜,“召右輔大臣入宮觐見。”

全福海瞧着皇上陡然變了臉色,不敢耽擱,立即躬身聽令,跑出殿傳旨。

……

夜色濃淡如水,西境邊陲出事,皇上連夜召見了左軍右輔大臣,商議至暮晚。

皇上已有小半月沒進後宮,皇上不進後宮,嫔妃們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後宮清淨,全福海卻是在禦前跑斷了腿,都快到年關了,西境邊陲忽然蠻夷進犯,幸而南昭王回京,能去西境擋一段日子。只是近些日子皇上也沒閑着,等着西境的軍報,即便是三更天,也會急召大臣商議,日也忙夜也忙,今兒一大早,全福海伺候皇上盥洗,就聽見了幾聲輕咳,可把他吓得心髒一緊,忙要叫人去通傳太醫,外面這時候又來了大臣觐見,皇上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便要傳那位大臣進來,全福海苦着臉,可愁壞了,皇上龍體萬一有恙,等太後娘娘回來,不得把他吊起來打。

他靈光一閃,招手讓德喜過來,附耳低語幾句,德喜“啊”了聲,“幹爹,可是沒有皇上的話,奴才們……”

全福海氣急,照着德喜的後腦勺拍了一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

德喜委屈地捂了捂腦袋,應過聲,跑下了臺階。

天越來越冷,風一吹,全福海猛地打了個冷顫,聽着裏面茶盞摔碎的動靜,也不敢逮着皇上震怒的功夫進去,只盼着德喜趕緊把宓常在找來,好勸勸皇上,一直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順湘苑

明裳搗碎了嫣紅的花瓣,正往指甲上染着丹蔻,德喜進了福了一禮,明裳瞧見來人,詫異一番,“德喜公公怎的來了?”

禦前的太監都有幾分臉面,月香放了圓凳,德喜忙擺手道:“奴才是想請宓主子去乾坤宮一趟!”

明裳聽着這話,琢磨過來,“德喜公公不是奉皇上的意思?”

德喜暗道宓常在聰慧,不敢欺瞞,也沒說得明白,只道:“皇上近日忙着朝政,奴才擔憂皇上龍體,請宓主子前去勸勸。”

誰人不知當今勤政,換作往常,禦前的人可不會來請她,怕是這回出了大事。明裳幫不上前朝的忙,那便是皇上的身子有恙了。

明裳也沒點破,“公公且先回吧,我這便過去。”

烏黑的雲陰沉沉地布在皇城之上,月香怕路上下雨,多備了一柄油紙傘。

天冷,明裳肩上罩了一件靛青的披風鬥篷,到了乾坤宮,全福海先瞧見了人,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奴才請宓主子安。”

明裳溫笑道:“大公公免禮,今兒天冷,內務府炖了熱湯,不知這會兒可方便呈到禦前?”

宓常在是聰慧的,只口不提德喜傳話的事。全福海愈發殷勤,“前朝的大臣們這會兒剛出宮,主子來的正是時候!”他邊說邊轉了身子,“宓主子且等等,奴才這就進去通傳一聲。”

不過一會兒,全福海就從殿裏出了來,笑得生了滿臉褶子,看着明裳跟活菩薩似的,忙躬身迎道:“皇上批完折子正得了空,宓主子快請進去。”

明裳提了羹湯,踏進殿門,宮人極有眼色地避出了殿外。龍涎香袅袅燃着一縷,槅窗開了半條縫,透進絲絲的涼風,秋意愈濃,殿門沒燒上地龍也就罷了,竟還開着槅窗。

正要福身做禮,耳邊聽見男人低低的一陣悶咳,明裳唇瓣一咬,也不請安了,提着裙擺噠噠走到槅窗邊,手心一擡,“啪”的一聲就關嚴了小窗。這動靜徹底讓男人從政務中抽神,看了她一眼,眉宇微皺,淡淡不虞,“胡鬧,把窗給朕開了。”

明裳聽也不聽,三兩步走到禦案旁,理直氣壯地撂了食盒,“那窗吹進的風正對着皇上,時日久了,皇上必要被吹得染上風寒,皇上年紀不小了,竟連這樁道理也不懂。”

起初聽着這女子絮絮叨叨的關切還算舒坦,直到聽到最後,李懷修額頭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鐵青着臉色斥道:“沒個規矩!敢說朕老大不小了?”

雖是訓斥,明裳卻不像旁人戰戰兢兢,她撇撇嘴,悄悄嘀咕了一句,“這麽兇做什麽,嫔妾又沒有說錯……”

話音還沒落下,腰間一道大力禁锢住了她,明裳驚呼一聲,下一瞬就被男人牢牢帶入了懷裏,白嫩的臉蛋被狠狠掐住,“朕是慣壞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說完那一句,男人就放下了掐着她臉蛋的手,但腰間環着的胳膊卻是沒動。

明裳揉了揉掐得發疼的小臉,湊近了,才看清男人眼底淡淡的清灰。聽聞昨夜三更天西境邊陲軍報,皇上連夜召見前朝大臣進宮議政,卯時起身又要到殿上朝,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殿內很靜,李懷修摟着懷裏的人,也沒搭理她,伸手要拿禦案上的折子,還沒遞到眼前,就被懷裏那只小手奪了去,李懷修擰起眉宇,眯起眸子睇向懷中女子,終于因這女子嬌縱成瘾的性子生出一絲不耐。

明裳沒害怕,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張金貴的熟宣扔到了地上,倘若是全福海在這,早就驚掉了下巴,他是讓宓常在過來勸說皇上歇歇身子,可沒讓宓常在用這種勸法兒,怕不是沒等勸了皇上自個兒腦袋先掉了!

奏折“啪”的兩聲摔下臺階,李懷修直接沉了臉色,活了這麽久,還沒人敢從他手裏搶東西。這女子平日使使小性子,沒個體統也就罷了,今日居然敢摔他的奏折。

李懷修正要發作,忽地,那女子臉蛋貼住了他的胸懷,柔軟的身子都落到他懷中,鼻翼下沁着甜膩的香,那兩處柔軟緊緊貼着他,是真真正正的溫香軟玉。

“嫔妾不想看見皇上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那聲音嗔惱埋怨,帶着點女兒家的嬌憐。

李懷修怔了下,眸底沉黑,讓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緒。他垂下眼睑,手掌無聲地撫過女子的青絲,漫不經意地問她,“朕不喜後宮嫔妃幹政,這般任性妄為,就不怕朕責罰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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