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中毒
第31章 第 31 章 中毒
明裳仰起面, 少女巴掌大的臉蛋未施脂粉,漂亮的眸子幹幹淨淨,整個人都依賴在他懷裏, “只要皇上好好的,嫔妾什麽都不怕。”
美人如斯在懷, 李懷修的心,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勾了一下。
他斂下眸色,屈指彈了下明裳白淨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仍舊讓那嬌氣的皮膚生出了一道紅印子。
“就會撿朕喜歡的話說。”
男人不覺自己使的力道大, 可對沒吃過苦頭的明裳而言, 卻是太疼了。她飛快地捂住了額角,淚花子都擠了出來, 憤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好不講道理,嫔妾一心為皇上好, 皇上不僅不領情,還打嫔妾!”
李懷修真要被這女子的一番無理取鬧的言辭氣笑了, 他手臂用力,直讓人緊貼住自己的胸口, 言語威脅, “小妖精, 朕這便不講道理了?朕要打你, 早便打了。”
明裳咬着下唇,哼哼唧唧的,“皇上打得還少嘛?”
李懷修腦中嗡的一下, 不由得想起安寝時的情形,倘若那時也算上,他确實沒少打這女子。
偏生這人怕疼,每回都哭得他沒法子。
李懷修喉骨輕滾,覺得好笑,也不去計較方才這人的胡鬧。
他拍了把女子的腰臀,習以為常地使喚,“去,把朕的折子撿回來。”
明裳埋在男人懷裏不動,“嫔妾才不要去。”
李懷修微微一怔,這時候,他竟也習慣了這女子跟自己說“不”,想不到有一日,他居然也能習慣有人在他跟前這般不聽話。
忽地,他眉心微擰,偏開臉,右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胸腔震顫,并不劇烈,卻也不能讓人忽視。
明裳這會兒方才明白,全福海為何那般火急火燎地請他,大抵是皇上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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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地伸出小手,撫向了男人額頭,軟乎乎的,帶着她的溫熱,觸到李懷修眉心時,他僵了下,女子的手太過柔軟,整個人也柔柔弱弱的,還窩在他懷裏,小臉嚴肅的仿若他才是那個該被照顧的人。
帝王最忌諱被人摸頭,李懷修卻沒有排斥,也沒打掉那只膽大包天的小手,不動聲色地移開眼,指腹輕輕撚了撚扳指。
不過一會兒,明裳把手拿下來,似是松了口氣,“還好皇上沒有高熱。”
“不過咳疾也非小事,嫔妾傳人請太醫吧。”
李懷修淡淡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傳太醫。”
“那怎麽行!”明裳詫異地睜圓了眸子,搖頭堅持,“嫔妾不放心,嫔妾這就讓全公公去太醫院。”
那人說走就走,李懷修一把攬住她的腰,皺着眉宇,“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敢聲張,朕讓你日日在太醫院待着!”
男人态度嚴肅,不像跟她鬧着玩,明裳小臉垮下來,悶悶不樂地靠到李懷修懷裏,“皇上以前生病,也都是這樣撐過來的嗎?原來皇上在這個位子上是這般不易,連生病都要一個人撐着。”
倘若換作旁的嫔妃,定要說兩句讓他注意身子,還從沒有人像這女子一樣,總說一些讓他出乎意料的話。
李懷修并不覺得自己有何艱辛。士者科舉,農者耕織,工者鍛造,商者謀利,世人皆有自己的一分責任所在,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他既做了皇帝,就有一分責任,為大魏江山百姓操勞。
并非不能傳太醫,只是李懷修覺得繁瑣,剛禦極的一年,東郊敬祖染了風寒,太醫院大半的太醫上上下下的忙碌,前朝甚至傳出他病危的風聲,那些私底下的暗流便蠢蠢湧動,故而,李懷修日後只要是小風寒,便直接免了太醫院的人。
只是這女子被寵壞了,才覺得小風寒也算是大事。
那聲音很軟,透着擔憂的心疼,李懷修竟一時無暇去分辨這女子是真心還是假意,眸子低下來,掐了把那張臉蛋,“當朕是你,嬌弱得走兩步都覺得累。”
明裳不滿地嗔着眸子,“嫔妾是真的覺得累嘛。”
她頓了下,又似是想到什麽,騰得坐直了身子,撞得李懷修下颌發痛,他沉下臉,“好好坐着,亂動什麽!”
明裳毫不在意男人的冷臉,“不如皇上把太醫傳到乾坤宮,為嫔妾診脈?”
李懷修眯了眯眸子,那女子直接拉住他的手掌撫住了自己的小腹,“嫔妾侍奉皇上這麽久還沒有身孕,不能傳太醫看看嘛?”
卷着嬌韻的尾音直聽得李懷修額角突跳,他是拗不過這女子,“行了,朕讓全福海去傳何太醫。”
何太醫雖專治女子病症,但既是太醫,診治風寒大抵也不是問題,明裳得逞地彎了彎眸子,沒再強求。
李懷修睨着這女子得意的臉蛋,一時頭疼,他堂堂一國之君,竟也有一日順了一個女子。
……
全福海聽聞裏頭讓傳太醫,雖是專治女子病症的何太醫,但既在太醫院任職,怎能診治不了頭疼腦熱。他忍住笑,對宓常在佩服得五體投地,果真是沒請錯人,皇上待宓常在可不止特殊一星半點,看來日後對宓常在更要恭敬十分了。
禦前人的動作快,不到半個時辰,就把何太醫帶到了禦前。
明裳已進了乾坤宮的內殿,手腕搭了一張帕子,何太醫把了脈,良久,臉色微變。
“宓常在為何這麽久還沒有身孕?”李懷修沉聲開口,又将何太醫的冷汗壓出了一層。
明裳身子嬌貴是嬌貴,從小到大卻很少生過病,因而,她本以為自己沒什麽大事,不過走個過場,直到看見何太醫冷汗涔涔的神情,才開始覺出不對。
“回皇上。”何太醫退了一步,躬下身,“臣懷疑,宓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
明裳眸子瞪圓,不可思議地看向旁邊坐着的男人,“皇上,嫔妾……”
她分明覺得自己好好的,怎麽會忽然中毒!
李懷修推了推扳指,臉色沉下來,“是何毒?”
何太醫額頭的冷汗都快滴到了地上,皇上能在乾坤宮召他為宓常在診脈,可見這位宓常在正得聖寵輕易不能得罪,他專治女子病症,在宮裏伺候多年,哪看不透後宮娘娘主子們的腌臜手段,有些嫔妃不得聖寵,侍寝兩回卻早就遭了人下手,一輩子不能有孕,自己還不自知。有些嫔妃譬如宓常在這般,得皇上喜愛,還能請的太醫院的太醫診出脈象。
只是這脈象虛弱遲緩,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毒。
“宓主子體內的毒量不多,并不會危及生命,只是會對女子的孕事有損,時日長久,再難有孕。臣一時看不出究竟是何毒,還要等臣檢查過宓主子的吃食用度才能知曉。”
聞言,明裳舒了口氣,她悄悄看了眼皇上,又多問道:“既是毒量不多,若解了,可會再有身孕?”
李懷修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明裳脖子縮了縮,也沒顧忌在場的宮人,悄悄勾了勾男人放在身側的手掌,“嫔妾想給皇上生小娃娃嘛……”
宮人眼觀鼻鼻觀心,半點動靜不敢出,何太醫腰躬得更低,根本不敢讓皇上注意到自己在這。
李懷修直接黑了臉,打開那女子的手,警告道:“閉嘴!”
人前人後都沒個體統!
明裳“哦”了聲,才乖乖地不說話了。
聽不見上頭說話,何太醫才立馬開口,“宓主子安心,待臣開了藥,主子調養一段日子,身子痊愈,便不會有大礙。”
這廂為明裳看了診,她也不管李懷修的臉色,開口道:“在聖前還有人敢肆意妄為,我有些擔心,不如何太醫再為皇上看看身子。”
全福海聽得一激靈,偷瞄了眼皇上的臉色,果不其然的難看,他咬咬牙,為了皇上的龍體,也跟着勸了一句,“皇上,奴才覺得宓主子的話有道理。”
他話落下,就感覺脖頸刮着涼風,他趕忙閉了嘴,裝死似的一動不動。
李懷修道:“回太醫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自當清楚。”
何太醫慌忙跪下身,“臣知曉。”
後宮紛争,還沒人有那個膽子,敢謀害皇上,何太醫診過脈,心口大石頭才落了地,倘若皇上也中了毒,他今日怕是要擔驚受怕一段日子。
“皇上只是受了風寒,龍體無礙,皇上正值盛年,心火強熱,不必臣開藥,只需用膳食溫補即可。”
宮人退出了內殿,何太醫去開藥方,也到了晌午,尚食局送了午膳,明裳便也留下用膳。後宮嫔妃侍膳食,總要站上許久伺候,全福海擺了碗筷,就聽皇上道:“給她放一副。”
全福海眼珠瞪大,能跟皇上同膳,是皇後娘娘才有的殊榮,便是麗妃娘娘也要站在旁邊伺候,這宓主子竟然還能讓皇上破這道慣例!
在乾坤宮用午膳的空檔,禦前的人就帶着何太醫将順湘苑裏裏外外檢查幹淨,最終捧着一盆綠牡丹到了聖前。
“皇上,臣在這盆綠牡丹裏找到了一個油皮包着的紙包,裏面放了混着羅丁的香料。羅丁本無毒性,但日子久了,藏在泥土中發出香氣,卻可使女子的身子大有虧損。”
李懷修掃了眼包着的香料,“這盆綠牡丹是何處得來的?”
明裳無聲地抿起唇,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盆綠牡丹是皇後所賞,六宮有不同種的菊花,明裳這盆放在內殿裏日日澆水培土,養得極好。皇後膝下無子,忌憚宮嫔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六宮之主,總不至于用這種明顯的招數。
倘若她直言,待事情查明,豈不有誣陷皇後的嫌疑。不論皇後怎麽看她,此時她位份尚低,須得謹言慎行,還不能明面上撕破臉。
明裳側過臉蛋,這時候倒乖覺,“內務府培的各式菊花送到坤寧宮,皇後娘娘賞賜,嫔妾覺得這盆綠牡丹好看,才挑了去。”
她這番話說得巧妙,綠牡丹經旁人之手,又是她自己挑的,将皇後摘得幹淨,意思就是讓李懷修去查,總能把人查到。
這女子倒是機靈,半點不得罪人。何太醫回了太醫院,李懷修遣全福海去查,到了後午,明裳用完午膳想去消食,禦前的廚子廚藝太好,她沒忍住多喝了兩蠱湯水,一摸肚子好似多了一圈肉。李懷修捏了兩把,滑膩柔軟,頗得趣味,他一手拿折子,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捏着女子腰間的軟肉。
明裳覺得癢,動動身子撒嬌道:“嫔妾想走走消食。”
李懷修眼皮子耷拉下來,手掌不覺又撫了把柔軟的腰身,“消食?”
明裳點點頭,皺着一張臉蛋幽怨,“嫔妾都吃胖了。”
手掌向上,隔着小衣随意罩住了一處,明裳小臉登時生紅,僵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将要滴出血來,男人捏了兩把,撚着那尖兒,一本正經道:“确實胖了。”
明裳在乾坤宮歇了晌,才回了順湘苑,回來沒多久,全福海就帶着賞賜到了永和宮。
四匣子的珠釵首飾,兩匹織金,三匹妝緞,其餘各色綢緞共十五匹,末了,四個小太監吃力地擡進了一面紫檀嵌寶石屏風。這還沒完,最後,全福海把懷裏捧着的妝奁打開,“這是皇上賞賜給宓主子的孔雀綠翡翠金釵,這孔雀綠翡翠可不多見,皇上特意指了要拿給主子。這些都是皇上私庫裏的東西,宓主子放心着用。”
殿內占滿了賞賜,明裳也被這架勢驚到了,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有勞公公跑這一趟。”
她側過臉,“繪如。”
繪如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全福海手裏,明裳又道:“公公在禦前伺候辛苦了。”
全福海悄悄墊了墊荷包,臉上笑出了褶子,他在禦前伺候,倒不是貪圖這點兒銀子,但往往偏有那些主子不懂得人情世道,末了連人前說話的都沒有。宓常在大方,為人又聰慧,全福海最願意伺候這樣的主子。
他賠笑一聲,“宓主子擡舉奴才了,奴才只不過是個傳話的,宓主子才是好福氣!”
禦前的人離開,月香瞧着送進的賞賜,吞了吞口水,“主子,這都是皇上賞賜的?”
辛柳指尖抵了下她的額頭,“都送到順湘苑了,不是賞賜給主子的,還能是給誰的?”
月香揉了揉發疼的腦袋,吐吐舌頭,又露出歡快的笑臉,“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沒多久,皇上給宓常在的賞賜就傳遍了六宮,今歲災荒不斷,六宮節儉,有心人本要拿來說上一番閑話,偏生這些賞賜都是皇上私庫裏的東西。皇上私下所賞,誰又敢說上什麽!
明裳沒為中毒的事兒憂心,畢竟這宮裏頭什麽事兒都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出那人也是容易,要是不想查出來,她便當做不知情,不問,不聽,做好寵妃的本分。
……
上林宮
阮嫔正握着寶珠的手,一筆一畫地在宣紙上習字。寶珠六歲大,正是貪玩的年紀,寫一會兒覺得手酸就不願意再繼續寫。
“阿娘,寶珠累了。”
阮嫔摸摸寶珠梳的兩個羊角髻,溫聲哄道:“再跟着阿娘寫一頁,今日把這首詩寫好,明日阿娘就帶着你去拿給父皇看。”
提到拿給父皇,寶珠眼睛立馬來了精神,使勁兒點了點頭,“好!寶珠要好好寫,要父皇誇獎寶珠。”
阮嫔看着女兒努力上進的模樣,欣慰中又濕潤了眼眶。倘若寶珠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何故連見上父親一面都如此的欣喜高興。她猶記得寶珠剛會說話的時候,不解地問她為何別的女子也會有父皇的孩子,為何她要對中宮的皇後叫母後,為何她有時候很久都見不到父皇的面……阮嫔覺得心酸,卻又不知如何去解釋。皇上坐擁天下,便是想要六宮充盈,這天下的女子都合該是皇上的,寶珠是自己唯一的女兒,可她的父皇卻不只是她一人的父親。
宣紙又鋪上一張,令溪捧着茶水進來,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阮嫔招來乳母,看着小公主習字,轉身去了外殿,宮人端進淨水,阮嫔仔細地清洗掉指尖的墨漬,瞧了眼令溪,問道:“出何事了?”
令溪這才開口,說了宓常在待在乾坤宮的事兒。傳言總要比事實精彩,繪聲繪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宓常在是哪位貴妃娘娘,竟如此得皇上寵愛。
阮嫔洗手的動作微頓了下,忽而露出自嘲的笑意,“昨兒本宮帶着寶珠去乾坤宮求見皇上,還被全福海以皇上政務繁忙為由推了回去。怎的就過去一日,皇上就忙完了政務,得空去陪那女子了!”
阮嫔的臉色陡然冷下來,擡手打翻了水盆,呼啦啦的溫水灑了一地,宮人撲通跪下身,瑟瑟發抖地低着頭,不敢說話。
“主子息怒!”令溪跪下來,急忙道,“主子,那宓常在是自己去的乾坤宮,過不久又召了太醫院專治女子的何太醫,奴婢想,定是宓常在假意身子不适,才央求皇上念在那一點寵愛的份兒上傳了太醫。”
“賞賜呢?那小賤人究竟怎麽哄的皇上給了她那麽多賞賜?”阮嫔攥緊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肉裏,她也不覺得疼。
她侍奉了皇上這麽多年,即便生下寶珠,也不見皇上曾給過她這麽多的賞賜。做甚那女子才進宮多久,榮寵,封賞一樣不落地進了順湘苑,那小賤人究竟有什麽好,她小産的事兒還沒與她脫開幹系,皇上竟這般寵她。阮嫔也并非在意那些賞賜,她在乎的是皇上對宓常在在旁人身上不曾流露出的偏寵。寶珠心心念念着父親,憑什麽都叫那小賤人得了便宜。他日那女子有了皇嗣,皇上眼裏可還會有寶珠的位置。
阮嫔想起女兒發紅的手就一陣心疼,寶珠那麽努力要讨她父皇的歡心,可她父皇的眼裏卻都是別的女人。
她拿起架子上的巾帕擦去指尖的水漬,眼底劃過一抹陰沉,“為公主梳妝,本宮要去一趟禦前。”
……
快到暮晚,全福海正吩咐了禦膳房傳晚膳,宓常在來這一趟果真大有用處,皇上晌午吃了藥膳,又架不住宓常在嬌氣,休息了兩刻鐘,雖是不久,但皇上醒來,全福海明顯察覺皇上精神頭好了許多,皇上心情一好,自然而然就賞了宓常在諸多好東西。全福海是伺候皇上的人,可管不着後宮的娘娘主子們這時候有多眼紅,誰叫宓常在有本事,能哄得皇上舒暢順心,了得寵着呢。
德喜到禦膳房傳晚膳,全福海一轉身,又瞧見往乾坤宮過來的儀仗。嫔位以上才有儀仗,這位主子身旁跟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全福海想都不必想,猜到來這位是上林宮的阮嫔主子。
昨兒阮嫔主子帶着寶珠公主要求見皇上,誰知道來得不巧,皇上正為西境邊陲的事兒發火呢,全福海沒等通禀,就被劈頭砸了一道折子,他左思右想,阮嫔可不是個會哄皇上的人,他出了殿門,委婉地提醒阮嫔過幾日再來聖前,誰知這才過去一日,竟又來了。全福海思量,莫不是因為宓常在伴駕,阮嫔聽了風聲,才後腳來了乾坤宮。
全福海上前道:“奴才請貴嫔主子,寶珠公主安。”
昨兒受的氣還在,阮嫔最是懶得看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皇上偏寵宓常在,他便巴巴地上去巴結,她有孕小産,想要見皇上一面他便推三阻四,若非是皇上跟前的人,她定要責罰一頓不可。
阮嫔牽着寶珠的手,看也不看全福海,“皇上現在可得空,本宮想請皇上指點寶珠習字。”
皇上日理萬機,哪有空指點旁人寫字。全福海看得出阮嫔待自己的态度,他倒沒什麽想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思來,皇上寵着宓常在,他自然要尊着敬着,皇上忙于政務,無暇宣召六宮主子,他當然借口推辭。
“皇上過會兒要宣召前朝的大人們議事,不如貴嫔主子先回去,待奴才回禀了皇上,得空貴嫔主子再帶小公主到禦前來。”
這便又是找借口敷衍她了。
阮嫔冷笑反問,“怎麽,全公公是看不起本宮,能請宓常在進殿,就不能為本宮進去通禀一聲嗎?”
阮嫔是認定了全福海見人下菜,見她不得寵,便連應付都懶得應付。全福海是看人下菜不假,但他看得全憑皇上的心意,六宮嫔妃之多,難不成誰到禦前,都要他進去通禀?那他這個禦前大太監是不用做了。阮嫔小産過一回竟還拎不清,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哪有宓常在高,竟還借着寶珠公主的由頭,執意要到禦前顯眼。既然如此,惹了皇上不喜,那也別怪他沒提醒過。
全福海躬下身子,“奴才不是這個意思,貴嫔主子息怒,奴才這就進去通禀便是。”
不過一會兒,全福海出來迎阮嫔進殿,阮嫔牽着寶珠公主的手走到全福海身側時,她微微一頓,“全公公是禦前伺候的人不假,本宮說句難聽的話,奴才位子坐得再高,也終究是個奴才。”
殿門關上,聽了這席話,全福海倒是不覺得火大,畢竟他小時候吃過的苦頭,受過的白眼可比今日多多了,只是心裏頭一陣唏噓,阮嫔陪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還沒看清形勢,這主子啊,也分三六九等,譬如那些不受寵,從未侍過寝的主子,地位還不如他這個奴才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阮嫔心高氣傲沒分寸,遲早得把自己折騰到沒了主子的身份。
阮嫔牽着寶珠公主的手,到禦前請安,“皇上,寶珠今兒寫得字大有進步,嫔妾想着皇上這些日子為朝政心煩,便帶着寶珠過來,給皇上解解悶子。”
寶珠很懂事道:“父皇看看寶珠寫得字吧,阿娘教了寶珠兩日,寶珠就會寫了。”
她倒騰着小腿,噠噠地跑到禦案邊,從懷裏掏出寫滿字的宣紙,呈到上面。
李懷修拿起宣紙,認真地看過上面的大字,下筆雖稚嫩,卻憨态可掬,圓潤飽滿,确實進步頗大。
“确實不錯。”
聽見父皇誇獎,寶珠十分高興,“都是阿娘教給寶珠的,阿娘說父皇崇尚才學,要寶珠莫要貪玩,多讀聖賢書,寶珠想要父皇開心,一直聽阿娘的話。”
小丫頭三句話離不開阿娘,阮嫔十分欣慰,不枉費她耳提面命地日日教導。阮嫔未高興多久,高位的男人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目光很淡,卻看得阮嫔心驚。她倏地掐住手心,恍然明白過來,皇上最厭惡她拿寶珠争寵,而今她又犯了那個大忌。
她慌忙找補道:“皇上,寶珠聽聞皇上操勞政務,憂心皇上龍體,嫔妾也十分擔憂。”
“寶珠每日都想見父皇,可是阿娘說父皇忙着政務很累了……”寶珠怯怯的看向高的父親,阿娘說,皇上是她的父親,但父皇的子女不止有她一個。小寶珠腦袋瓜想不明白這些事,她只知道,阿娘想見父皇,她也想。
李懷修把女兒抱過來,教寶珠執筆寫字,“寶珠可知道這是什麽字?”
寶珠寫生疏的字歪歪扭扭,她不認識,搖了搖頭。
“這是‘祿’字。”李懷修放下筆,“《戒石文》中曾言‘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皇室之尊榮皆是由萬民膏脂,賦稅徭役中得來。寶珠能衣食無憂,讀書習字,皆是因大魏萬民所供養。”
“父皇這個位子也是如此。”“父皇受萬民朝貢,就要擔得起江山之責。父皇不止是寶珠一人的父親,父皇要勞心的也不只有寶珠一人之事,你可明白?”
寶珠年紀尚幼,聽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十幾年之後,她真正擔得起大魏公主的一分責任之時,才深刻體悟道,當年父皇抱着她教她習字時,那席話的深意。
用過晚膳,寶珠累得先睡去了,乳母抱去了內殿,阮嫔白着臉色,跪下了身,“嫔妾知錯,請皇上恕罪。”
李懷修倚靠在銮座上,指腹壓着眉心,不耐之色顯然。近日事多,他少去後宮,本以為能安生一段日子,總有些坐不住的,要鬧到他眼前。
“朕最厭惡的,就是拿皇嗣作為争寵的手段。”
皇上以前雖有震怒,卻從未與她這般直白地挑明,阮嫔吓得身子一軟,臉上血色盡失,“皇上,嫔妾這次真的知錯了。寶珠許久沒見到皇上,每每入夢,夢中呓語都在喊父皇,嫔妾實在心疼,嫔妾只這一回,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李懷修眸色很冷,他推着拇指的扳指,良久才開口,“過幾日天涼,寶珠身子弱,你身為生母,留在上林宮照顧寶珠,不必再去坤寧宮請安。”
不讓她離開上林宮,豈不就是變相得禁了她的足。同樣到禦前的人,皇上就那般喜歡那個女子,甚至勝過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阮嫔忌恨不解,可她再不敢貿然多言,她觸了皇上太多的禁忌,再犯下去,只怕連寶珠都不能再留在身邊。
全福海對阮嫔落下的結果并不驚訝,皇上正為前朝的政務煩心着呢,阮嫔這會兒巴巴地往前湊,又不會說話,又沒有宓常在那般得皇上喜愛,豈不是自尋死路。偏生不聽他的好言相勸,還把他當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末了就是自讨苦吃。
……
這日初一,敬事房捧着點寝的名冊到了禦前,按理說,初一十五皇上都該歇在皇後那兒,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全福海作為禦前的大公公,也該規勸着皇上。皇上勤政,并不貪戀女色,以前全福海從不擔心這事兒,但自從宓常在入了聖眼,每逢初一十五地點寝,全福海都提心吊膽,生怕皇上一個興頭,召寝了宓常在。皇上是高興了,可等到太後知曉,有他好受的。
李懷修掠了眼嫔妃的名冊,目光在末首停留了一瞬,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僵了,心口撲通撲通地跳了兩下,眼見着皇上就要點宓常在的人,忙先開了口,“皇上,今兒初一,坤寧宮已傳了熱湯,正等着皇上過去。”
說完這話,全福海飛快地吹了腦袋,任由那兩道涼飕飕的風往他脖子上刮。
李懷修懶懶掀眼,揮手讓點寝的小太監下去,“你如今管的事,是越來越多了。”
“奴才不敢!”全福海心驚肉跳地跪下身子,一臉苦澀,君心難測,他是真怕皇上一個震怒,要了他的腦袋。
……
今歲大災,六宮節儉,涼掉的晚膳端出去熱了兩回。皇後靜靜地坐在圓凳上,宮燈中的光亮明明晃晃,不知不覺燃了半截。
文竹提了燈罩剪掉燭芯,用膳的東閣不比內殿暖和,娘娘一動不動地在這坐了有半個時辰,始終不見聖駕到坤寧宮的動靜,文竹不免心疼,上前為娘娘緊了緊外披的衣衫,“奴婢想皇上大抵是有政務處理,娘娘不如先回內殿。”
其實文竹是想說,到這個時候,皇上今夜或許不會過來了。她見娘娘疲憊的神态,沒忍說出口。娘娘視皇上如夫君,皇上待娘娘卻只有敬重,這麽多年過來,後宮的主子越來越多,皇上跟娘娘說的話也越來越少,這分敬重似乎也慢慢淡卻,變得不冷不熱。
文竹心裏是有些怨恨皇上,怨恨後宮是非不斷的主子們,可她只是一個奴才,她能心疼娘娘,卻什麽都做不了。
皇後揉了揉額角,搖頭道:“本宮再等等。”
“娘娘!聖駕朝坤寧宮來了!”守門的小太監一臉喜色地跑進來,撲通跪到地上,揚聲報喜。
銮仗停到了坤寧宮,皇後引坤寧宮伺候的宮人到宮門前接駕。
“臣妾請皇上安。”皇後福低了身子,眼尾眉梢流露出不曾有端莊的溫柔。
李懷修伸手虛扶起人,“皇後不必多禮。”
宮人候到兩側,伺候着主子進了殿門,巳時已過,宮人掀起珠簾,兩人進殿,皇後接過李懷修的玄色披風挂到梨木架上,“暖閣熱着晚膳,皇上可要吃一些?”
李懷修負手往殿裏走,淡淡道:“不必,朕用過晚膳了。”
文竹手心一緊,觑了眼娘娘黯然下的臉色,咬住了下唇。皇後臉上的黯然轉瞬即逝,宮人上了茶水,她俯身親手添茶,溫熱的清茶浮動着柔香,“臣妾知曉皇上喜歡飲甘露泡的茶水,一早去禦花園得了小半瓷瓶,皇上且嘗嘗,可還是那個味道。”
李懷修握着茶盞,指腹摩挲着茶盞的瓷耳,“你是皇後,這些事不必由你親自去做。”
皇後動作僵硬一瞬,輕下聲,“臣妾只是想煮一盞皇上喜歡的茶水,六宮嫔妃不知皇上喜好,難免有所疏漏。”
不知是何時,皇後愈發覺得,自己與皇上相伴十載的情誼,甚至比不上順湘苑新得寵的宓常在。初一十五是帝後同寝的日子,今日皇上到坤寧宮這般得晚,可是在猶豫,要去寵妃那處。皇後倒不在乎後宮有多少受寵的嫔妃,畢竟新人一茬一茬地進宮,花骨朵似的開了又落,她只是覺得,自己與皇上似乎愈發生疏。
李懷修放下了手中的杯盞,掀起眼看向皇後,“朕聽聞前不久皇後賞了六宮秋菊。”
皇後回過神,溫聲笑道:“秋意漸濃,六宮中難免謝花枯敗,臣妾便早早讓內務府培了秋菊送去各宮,添添喜氣。”她微頓片刻,抿了下唇,“皇上問臣妾此事,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李懷修推着扳指,沉沉的黑眸盯住了皇後的臉,眼底藏着的情緒晦暗不明,良久才移開視線,聲音平淡無波,“內務府到坤寧宮再到六宮難免過于大動幹戈,日後直接傳話給內務府便是。”
語氣淡淡,卻是直接給皇後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皇後怔然片刻,起了身子,屈膝道:“是臣妾思慮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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