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降罪

第32章 第 32 章 降罪

翌日一早, 聖駕離開坤寧宮,皇後臉色立即淡了下來,“去查查, 內務府送的秋菊出了什麽差錯。”

文竹詫異,秋菊送出去這麽久, 怕是六宮有的已經凋謝了。她沒有多言, 正要領命離開,又被皇後娘娘叫住,“不妥。”

“皇上既然插手了此事,本宮此時去查,難免惹皇上疑心。”

文竹默不作聲地伺候在側, 忽然想起一件事, “娘娘可記得,前不久乾坤宮召了太醫, 那日宓常在也在乾坤宮, 召見的還是太醫院專治女子病症的何太醫。”

“難道……”

文竹倏然止住了聲。

皇後卻是猜到她要說什麽,白日的光映到她的臉上, 再過半個時辰,六宮問安的嫔妃就要來了。皇後不禁想到下首坐着的女子, 生得嬌俏生動,那副相貌, 便是女子見了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後宮多這麽一個寵妃算不得壞事, 只是皇後沒想到, 皇上對宓常在竟這般喜愛, 兩回到她這提點,都是為了那女子。

皇後忽然笑了,意味深長道:“本宮也是好奇, 倒底是誰要借着本宮的手,除掉皇上正寵着的人。”

她更好奇,這宓常在還有多大的本事,這後宮裏有她在,還要翻出多大的波浪。

……

麗妃的儀仗出了坤寧宮,經過禦花園,聽見幾個修剪花枝的宮人竊竊私語,這宮裏頭竟還有如此膽大妄為,議論主子的奴才,清沅正要去呵斥,被麗妃擡手制止。

“俞禾姐姐,時辰也不早了,宓常在當真會來禦花園嗎?”

旁邊宮女抵唇壓低了聲,“昨日我聽順湘苑的宮人說的,宓常在今兒要來禦花園摘花做香囊,一會兒機靈着點,得宓常在看中,還愁日後沒有好日子過嗎!”

“可是麗妃娘娘回重元宮,也要從這條路經過。麗妃娘娘位份尊貴,姐姐何不直接投了麗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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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麽!”那宮人語氣有了鄙夷,“麗妃娘娘長了宓常在八歲,論起得寵,日後自然是宓常在能得長久!”

“姐姐慎言,萬一叫旁人聽去……”

“怕什麽?麗妃娘娘性子寬仁,聽去也不會責罰你我……”

那宮人有條有理,明裏暗裏都是在說麗妃人老珠黃,不比年紀輕的嫔妃得皇上寵愛。清沅氣得不行,揚聲呵斥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地議論主子!”

兩個宮女聞聲面色大變,僵硬着身子繞過花叢,瞧見來人竟是麗妃娘娘,雙腿直接軟成了面條,撲通跪下來,臉色蒼白如紙,“娘娘饒命,奴婢無心之言,麗妃娘娘大恩大德,饒過奴婢們吧!”

清沅心裏是為娘娘生氣,娘娘待宮人一向寬厚,從不苛責懲治,想不到這般寬厚,卻成了她們妄言的倚仗。

她轉過身,“娘娘,這二人妄議主子,依照宮規,當杖責八十,打去慎刑司勞作。”

兩宮女一聽,吓得渾身如篩糠,頭搖得像撥浪鼓,連滾帶爬地到麗妃儀仗前,邊哭邊求,“不要啊娘娘,奴婢知道錯了,求娘娘饒過奴婢一命,求求麗妃娘娘,奴婢願做牛做馬,報答麗妃娘娘的恩情……”

麗妃身有舊疾,天一涼,懷中就要抱上湯婆子,她撫着暖融融的青霞流雲兔毛,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兩個宮女,“你二人進宮多久了?”

稍長一點的宮女嘴唇發顫,極力壓住發抖的聲音,回道:“奴婢進宮三月餘,昨日才調到禦花園伺候。”

後面的小宮女也低低地開口,“奴婢跟随姐姐一同進的宮。”

麗妃淡淡笑了,“才三個月,想必對宮規還不夠熟識。”

兩宮人不解麗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日後定熟記宮規,鞍前馬後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饒過奴婢的無心之言吧!”

麗妃似是沒心思再待下去,“本宮饒過你們一回,日後再犯,便按宮規處置。”

兩宮女面色大喜,額頭重重叩到地上,感激涕零,“奴婢叩謝麗妃娘娘!”

麗妃的儀仗走遠,兩人直接癱坐到了地上,年紀小的丫頭哪見過這等場面,又哭又笑,“姐姐,麗妃娘娘可真好。”

俞禾望着空蕩蕩的宮道,劫後餘生的感覺,“是啊,麗妃娘娘大恩大德,倘若換作別的主子,怕是已經打得昏死過去了。”

一想到方才那兩宮女譏諷的話,清沅就氣不打一出來,“娘娘待宮人寬厚,那些人卻不記得娘娘的半點恩情,還想巴結宓常在,瞧瞧她們說的話,個個都是捧高踩低的牆頭草!”

清沅越想越氣,忍不住啐了一口。

麗妃鬓邊的珠釵随着儀仗晃動,她溫聲笑了笑,“你跟随本宮多年,倒不見這般失态過。”

清沅性情穩重,又聰慧有眼色,才得麗妃看重。她知曉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也知曉如何做才能和娘娘的心意。可今兒這事兒,她實在替娘娘委屈。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後宮裏除卻皇後娘娘,便是麗妃娘娘伺候皇上最為長久,娘娘一心一意為了皇上,卻不如新進宮的宓常在更得聖心。宓常在除卻美貌,聽聞在皇上跟前性子也是嬌縱任性得厲害,哪有娘娘溫柔妥帖,偏生皇上就是寵着那樣的人,娘娘幾番傷心,都是因為宓常在。

她緊緊手心,沒敢說這些話,只道:“娘娘待他們好,他們卻只當是理所應得,個頂個的狼心狗肺!”

麗妃無聲地垂下眼,“這話以後別說了,今兒這事只當沒聽見,她們若有心,本宮也算結了善緣。”

見娘娘臉色不好,清沅心口一咯噔,她再是娘娘身邊的近人,歸根結底也是個奴才,是她被一時怒氣沖昏了頭腦,才說錯了話。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

後午,全福海捧着西境的捷報噔噔噔跑進內殿通禀,“皇上,大喜啊!王爺引一隊鐵騎從崖頂突襲,斬獲蠻夷大将阿史那哈圖,蠻夷群龍無首,其王責令不日退兵,正欲擇人議合,魏軍大勝!皇上,大喜啊!”

李懷修立即擲筆,接過全福海手裏八百裏加急的軍報,一目十行看完,忽而朗聲大笑道:“好!好!”

“南昭王引軍得勝,解西境之圍,是為一大功績!立即召左右輔前臣觐見,商議西境事宜!”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領命出殿。

外面天色正好,正應了這天大的喜事。西境蠻夷作亂數月,守将傳信回京後,皇上寝食難安,今兒南昭王立下這等功績,他日皇上也能名正言順地堵了前朝大臣們對南昭王的異議之聲。

乾坤宮的議事持續了兩個時辰,到日暮時分,左右輔大臣才相扶離開。朝堂上沒人看好前往西境平叛的南昭王,都在作壁上觀,等着那邊出亂子,看好戲。畢竟誰人不知,南昭王不學無術,忤逆荒唐,能得一封地,已是皇上念在其生母情分上的大恩典,誰能想到,就是南昭王竟然有這樣的本事,能抵擋住兇悍狡詐的蠻人。

皇上的意思,因南昭王這次護土有功,先帝爺過往的責治便都不作數了。皇上心意已決,他們還能說什麽。皇上登基兩年,朝堂上下裏裏外外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心腹,他們這些年邁的大臣,說是先帝留下來的輔臣,實則不過是得皇上知會一聲,如何決斷,從來由不得他們插手。

這事兒一過,皇上龍心大悅,全福海在禦前伺候也輕松許多。

淺淡的餘晖透過廊檐的琉璃瓦,映出一道光影。東暖閣送了晚膳,全福海躬着腰身,手端瓷碟在一旁伺候。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食不言寝不語,皇上用膳一向講究一個靜字,布菜端水的小太監放低了呼吸,無人敢放出動靜。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吃了兩小蠱白湯撂了碗筷,全福海一放下布菜的筷碟,立即有宮人端着淨水送到聖前,李懷修漱了口,擦了擦嘴邊的水漬,想到什麽,撥了下扳指,淡聲問他,“朕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全福海心領神會,能讓皇上一直記挂着的,也就宓常在中毒之事了。時日已久,查起來确實費了番功夫,片刻前有了眉目,本想等皇上用了晚膳再通禀,聽皇上發問,立即恭敬地去回,“坤寧宮中送的秋菊都是由內務府司置的大監管着,三日前那大監沒了雙親,回家祭拜到今日還沒回宮。奴才又花費了番功夫,才查到,那大監的姑母竟是孟府莊子裏管事的婆子。那盆綠牡丹,原本是要送去重元宮,但那日麗妃娘娘告了假,便被宓常在挑去了。後午內務府又往重元宮送了一盆綠牡丹,奴才查過,确實與宓常在那一盆一樣,奴才已經把那盆綠牡丹讓人帶回了內務府。”

至于什麽一樣,全福海不敢說得太明白。這孟家膽子可真夠大的,為了塞女兒,竟然敢對皇上的後宮動手。要知道孟家有今日榮華,全仰仗着麗妃娘娘,這是活膩了,有這般膽子。

李懷修眸底生出寒色,“此事,麗妃可知曉?”

全福海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臉色,哆嗦着身子跪到地上,如實道:“孟府昨兒又往宮裏傳了家書,催促麗妃娘娘留孟二小姐在宮裏,麗妃娘娘收了家書還未回信,綠牡丹搬走的時候,麗妃娘娘還多問了一嘴。奴才想,麗妃娘娘并不知情。”

後宮争鬥得再厲害,都與全福海無關,他是禦前伺候的奴才,做的事兒都是為了皇上,自是要一五一十地交代,可不敢因皇上寵愛宓常在,睜眼說瞎話,皇上心裏明鏡似的,他若沒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确信這事兒。不過孟家确實太膽大包天了,麗妃娘娘攤上這樣的母家,可算是倒了大黴。

他弓着腰身,沒聽見皇上開口,卻感受到暖閣內氣壓低得可怕,脊背飕飕地冒着涼風。

良久,他才聽見皇上冷聲道,“禦史臺壓着那些彈劾孟柯濂的折子,明日叫他們不必再壓着了。”

全福海心中一詫,領了吩咐,不敢再耽擱下去,退出了殿門。

孟柯濂結黨營私,私鑄兵器,又教子無方,家中幺子肆意妄為,不知惹出多少禍事,皇上一直壓着不動,不代表沒記在心裏,經這麽一出,這回孟家怕是再也翻不起身。

兩日後,孟江氏帶着孟纾匆匆忙忙進了宮,這回孟江氏全無了半月前的體面,即使敷了脂粉,也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

麗妃從書信中得知了家中出事,也才知曉,她的父親竟然瞞着她做了這麽多貪贓枉法的事,她臉色發白,死死攥住了手心中的信箋,冷笑一聲,“母親如今是想到了本宮,父親犯下這些大錯之前,為何不早與本宮商議!本宮原以為父親只是軟弱貪財,原竟然還是本宮看走了眼!”

孟江氏聽見麗妃口口聲聲指責她的父親,羞愧氣惱,“娘娘,你父親再有任何錯處,那也是你的父親,昨日不知怎麽了,前朝一個個都站出來彈劾老爺,還未等下值,大理寺就來人抄了孟府,你弟弟不就是把一個賤民的腿給打斷了,有何大錯,竟也被關進了大牢。你弟弟嬌生慣養,在那牢獄裏指不定受了多大的罪!”

“娘娘,臣婦求您了,您去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念在娘娘當年的情分上,饒了你父親和你弟弟吧!”

孟纾眼睛哭得紅腫,孟家驟然出事,已叫她在一衆貴女中擡不起頭,哪還有心思梳妝打扮,她抽泣不已,“大姐姐,纾兒求求您了,求求大姐姐救救孟府!”

聽着兩人哭啼聒噪,麗妃氣急攻心,眼前登時閃過一道黑影,她猛咳兩聲,清沅眼疾手快地扶住娘娘,觸到娘娘手心的涼意,她也管不得孟府的雜事,急得紅了眼,“娘娘可還好,奴婢這就命人去傳太醫!”

麗妃無力地拉住她,虛緩上片刻,她将手中的信箋猛擲了下去,“糊塗!糊塗!”

“母親不想想,為何忽然之間禦史臺皆站出來彈劾父親!這是皇上的意思,是父親做了太多錯事,死不悔改,惹得皇上震怒,才招來禍事!”

“父親空有鑽營的心計,卻無上位的本事。皇上給父親四品大員已是恩賜,他竟還妄想做一等的公侯,居然還敢私鑄兵器……種種罪名,父親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沒的!”

麗妃頹然地閉了閉眼,良久,決絕道:“母親回去吧,此事本宮幫不了孟家。”

孟江氏倏地擡起頭,面色震驚:“娘娘不要忘了,自己名中也有一個孟字,也是孟氏一族!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娘娘沒了母家倚仗,日後又如何在宮中立足!”

“母家倚仗?”麗妃嗤笑,這四個字就是天大的笑話,“母親扪心自問,本宮走到現在,可有一刻需要母家倚仗?當年若非本宮賣空了嫁妝撐着皇上,孟家怕早就樹倒猢狲散,還能茍延殘喘到今日嗎!”

孟江氏被質問地心虛,眼神閃躲着麗妃,分辯不過,只強硬道:“不論如何,那也是你的父親,你弟弟,你就眼看他們下獄,坐視不理?你是何其的狠心!”

麗妃擦幹了淚水,轉過臉已不想再聽下去,“念在生養情分,本宮會去求皇上,只是父親犯下重罪,為警示朝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宮會盡力求皇上從輕發落。”

孟江氏驟然一震,厲聲,“好啊,你如此狼心狗肺,你父親弟弟流放蠻荒,可叫母親和你妹妹怎麽活!”她倏然頓住,目光又含上一分期待,“麗妃娘娘,你妹妹剛過了及笄,還未許配人家,你不願幫你父親,能不能求求皇上,讓纾兒進宮,纾兒進了宮,伺候好皇上,也算是孟家的榮耀,說不準皇上一高興,就不計前嫌,讓你父親官複原職,給個一品公侯也并非不可!”

孟纾眼裏也有一分期待地看向麗妃,孟家敗落已成既定的事實,嫁給那些寒門庶子,哪有入宮做主子娘娘富貴榮華。姐姐容顏衰老,她入了宮,定能得皇上寵愛,光耀孟府。

想要入宮做主子,怎會那麽容易,孟江氏母女眼中透着的貪婪毫不遮掩,麗妃厭惡地不願多看一眼,孟家敗落,于她而言也并非壞事。她于孟家早就是個外人,卻因孟姓牽連,才讓皇上與她之間多生龃龉,孟家落魄,代表着她在前朝再無倚仗,而她若是此時體諒皇上,也能得皇上的一分憐惜。

麗妃很快有了決斷,“皇上此時厭惡孟家,本宮又如何能在禦前說上話?母親強要把二妹妹送進宮,只會讓皇上更加厭惡。孰輕孰重,母親心裏自有掂量。”

孟江氏母女出了重元宮,微熹的碎金繞過梁柱,麗妃指腹撥弄着內務府送來的鵝毛粉黛,須臾輕咳兩聲,掩唇開口,“說本宮身子不适,立即去太醫院傳太醫到重元宮。”

……

坤寧宮

皇後翻看着這月宮嫔侍寝的對冊,一頁連着幾日侍寝的都是順湘苑的宓常在,楊嫔有孕,皇上除了去看楊嫔,另一個常去的地方,就是順湘苑了。

文竹在一旁伺候筆墨,看了眼對冊上宓常在的名字,忍不住道:“娘娘,這皇上待宓常在是否過于盛寵了些。”

畢竟宓常在未得聖眼前,皇上一月裏有六回進後宮都是多的。

皇後聞言只是笑了笑,“宓常在可不止是侍寝,順湘苑的私庫怕是都要被禦前的賞賜堆滿了。”

對冊放到一旁,皇後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暗下來,這時候宮門也要落鎖,她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水,“今兒個,孟府可來人了?”

文竹立即道:“娘娘料事如神,孟夫人和孟二小姐進宮見了麗妃娘娘,不知說了什麽,孟夫人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好,沒過片刻,重元宮就召了太醫。”

皇後不出意外,“本宮只是了解麗妃的性子,麗妃聰明,最是分得輕重的人,不然又拖着這樣的孟府,又如何能走到現在。”

“只是……”

皇後抿起唇,忽然覺得奇怪。

文竹問出聲,“娘娘可還覺得有何不妥?”

皇後斂下眸,若有所思,“孟府這事兒太過突然,不知是因何惹得皇上忽然動了怒氣。”

皇後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孟家茍延殘喘,不比當年,皇上不放在眼裏,按理說,不該動這般大的動靜才對。

皇後心有疑慮,卻猜不出緣由。

不止是後宮。怕是前朝的大臣,也沒人知道,皇上怎會突然之間動了孟家,孟家雖已敗落,但此番陣仗,還是讓前朝的大臣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把刀就架到自己脖子上。

這事兒裏外清楚的,也就只有全福海一人,倘若把原因說出去,旁人也不會相信。誰能想到,皇上之所以突然決意處置了孟家,是因為一個女子呢。放到以前,全福海也不會相信,雖說宓常在只是一個引子,皇上這番陣仗也有殺雞儆猴的原因在,但也足夠叫全福海心驚。

全福海候在外頭,宓常在方才過來到禦前送羹湯,經過前幾次教訓,全福海可不會再那麽沒眼色,宓常在皇上這兒,他進去伺候就是礙眼。

內殿裏,明裳擰着細眉,粉嫩的指尖兒捏着溫涼的棋子,正冥思苦想,猶豫不決。好半晌,悄悄擡起眸子,見男人正神色專注地批閱奏折,另一只小手伸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撿了一顆黑子藏到手心,自己手裏的白子,堂而皇之地落到一角,連吃了黑子三枚,她十分得意地仰起臉蛋,催促道:“皇上,嫔妾下好了。”

李懷修在奏折上批下兩個字,才掀起眼去看黑白相雜的棋盤,面上少了多少顆黑子,他心知肚明。只掃了一眼,便在不經意之處,落下他手中的棋子。

一子定乾坤,白子滿盤皆輸。

明裳睜大了眸子,倏忽反應過來,臉蛋氣得通紅,噼裏啪啦把袖子裏偷走的數枚黑子扔到棋簍裏,“皇上故意捉弄嫔妾!”

那女子哼哼唧唧地轉過身子,只留給他一個黑乎乎的圓髻,漂亮的珠釵随着她的動作搖曳晃動,美玉襯得她脖頸的肌膚賽雪般白皙。

李懷修不動聲色地移開眼,沒慣着着這人,“你偷了朕的棋子,自己還有理了?”

翻起舊帳,明裳才有心虛,最近明裳确實被寵壞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不悅地癟了癟嘴,輕哼道:“皇上明知道嫔妾耍手段,還挖坑讓嫔妾往裏跳,分明是皇上不對。”

這女子一胡攪蠻纏起來,便讓李懷修頭疼,他無奈地叩了叩禦案,“給朕過來。”

明裳倒底是有嫔妃的自覺,沒敢作得太厲害,提着裙擺走到男人身側,十分自然地依偎到男人懷裏。李懷修伸臂就攬住了這人,這女子黏人得緊,在禦前伺候站不了多久便要賴着他,李懷修倒不厭煩,手掌頗有興致地撫着女子腰間的軟肉。

他低頭掠了眼懷中今兒打扮得精致到頭發絲兒的人,捏了把軟嫩成豆腐的臉蛋,“朕不對?”

明裳不語,她骨子裏還是有些怕這個男人,坐擁天下,看似跟逗貓似的逗她,實則骨子裏就是一匹打盹的兇獸,不動聲色就能把她的小手段看得透徹。

“嫔妾再也不要跟皇上下棋了……”

明裳臉蛋埋在男人胸懷,嬌音萦萦,縱使是生氣,根本沒有半分威懾。

李懷修微眯了眯眸子,與她商量,“再來一局,朕再讓你三子,如何?”

明裳驀地擡了臉,她輕咬住唇珠,眸子烏亮,“那嫔妾要是贏了……”

“你要是贏了,朕便給你開個膳房,想要禦前哪個廚子伺候,朕都由着你。”李懷修手掌撫着明裳的腰背,漫不經心地開口。

明裳小臉登時喜出望外,又有點狐疑,這麽容易就能讨到好處?

“倘若嫔妾輸了,皇上想要嫔妾如何?”

李懷修若無其事地掃了眼那一張一合,粉嫩嬌豔的紅唇,“朕只想讓你吃些……糖水。”

就……這麽簡單?

明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過半刻鐘,白子被殺得所剩無幾。很快,她就知曉,男人倒底是讓她吃什麽糖水。

哪裏是糖水!

眼瞧着過了有一個時辰,到了晚膳,裏面沒動靜,全福海也不敢貿然進去,正思量着什麽時候傳膳,九級漢白玉臺階下便匆匆跑近一人,“全公公,麗妃娘娘暈倒了,請皇上去重元宮看看!”

全福海臉色大驚,真是趕巧,怎麽偏偏在這空檔請皇上過去,他鎮定了下心神,先道:“這般嚴重可傳了太醫?”

那小太監跑得氣喘籲籲,“傳了傳了,娘娘病的重,想請皇上過去一趟!”

全福海心裏直犯嘀咕,皇上又不是太醫,過去有什麽用,今兒孟家人進了宮,難不成是把麗妃娘娘氣到了?還是麗妃娘娘要借着病求皇上饒過她父親。不管怎麽說,麗妃娘娘在皇上心裏終究有一分特殊,他若托着不去通禀,指不定來日被麗妃娘娘記住。

龍涎香燃斷了香骨,內殿中彌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高位上的男人正罕見耐心地哄着懷裏淚眼八叉地女子,“好了,是朕的不是,朕給你膳房給你廚子,還想要朕的什麽,朕都給你……”

明裳淚眼汪汪,嫣紅的唇瓣裹着清潤的水漬,想到方才喉中的吞咽,她便羞得埋到胸懷裏不敢見人,她這才知曉了,這位坐擁江山的帝王,威嚴端正下掩藏的是怎樣的風流孟浪。

外頭全福海全然不知裏面的情形,他咽了咽唾沫,悄聲地湊到門邊,低低傳了一句,“皇上,麗妃娘娘暈倒了,請皇上過去!”

這一聲,徹底打破了內殿裏的旖旎,明裳怔了下,稍許擡起了眸子,李懷修臉色倏然寡淡下來,手掌拍了拍懷中女子的腰身,明裳自覺地站起身,整理揉亂的衣襟,她臉蛋粉撲撲的,邊理着對襟,邊想麗妃雖身子弱,可也不至于弱成那般,怎的就暈倒了。她忽然想到今兒似乎孟家人又進了宮,難不成是與這事兒有關?她悄悄觑了一眼,男人眼底不見分毫的擔憂,反而似乎有一分被人打攪的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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