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才人
第38章 第 38 章 才人
南昭王回封地有月餘, 今兒一入京城,衣裳也沒換,風塵仆仆地就進了宮面聖, 皇上是在文書閣召見的南昭王,文書閣不比議事殿莊嚴, 皇上一般召見身邊近臣才會在此處, 可見南昭王深得皇上信任。
全福海在一旁伺候茶水,見皇上翻着南昭王呈上的折子,忽而朗笑一聲,面上難得對南昭王露出欣慰之感,将折子擱置到桌面上, 食指虛點着南昭王的額頭, “好!永照難得辦了件讓朕舒心的事兒。”
永照是南昭王的乳名,靜妃親自所取, 已許久沒人這般喚他。
李懷洲有些懷念, 受了兄長誇贊,青年頗有意氣風發的得色, “臣弟深知皇兄為臣弟綢缪頗多,前朝不知有多少老匹夫等着拿捏臣弟的把柄, 臣弟不做出些實事,如何對得住皇兄!”
……
全福海奉完茶水, 悄聲退出了殿, 皇上與朝臣議事, 可不該是他這個奴才能聽的。
候到殿外的廊下, 等着皇上傳喚,百無聊賴之際,便見楊嫔主子頂着寒風, 上了臺階。瞧見楊嫔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全福海就是一個心驚膽顫,這位主子月份都這般大了,不好好待在承明宮,跑到禦前做什麽!
全福海忙上前福了禮。
楊嫔扶着貼身宮女的手腕,眼睛瞧都沒瞧他,楊嫔素來是個直性子記仇的,可記得全福海這個看人下菜的太監,将順湘苑的宓常在看得比她緊要。
“快到晌午了,本宮來給皇上送羹湯,勞煩全公公通禀一聲。”
可不是全福海不願意進去傳話,楊嫔主子每回來禦前都不是時候,南昭王風塵仆仆地剛從封地回來,皇上擺明了是要留南昭王在宮裏用午膳,楊嫔主子這檔口來,可不是不會挑日子嗎!皇上素來以政務為要,這時候哪得空理會後宮的嫔妃。
然全福海深知楊嫔的脾氣,不進去傳話,楊嫔主子那心氣,指定不定又要生氣,思來想去,左右楊嫔主子有了身孕,他進去通傳一句,皇上要為難也不會為難他。
全福海讪笑一聲,“奴才這就進去為主子通傳。”
裏頭擺了棋盤,已經對弈到中途,李懷洲捏着白子眉宇緊鎖,随即将手中的白子擲到棋簍裏,連連擺手,“不下了,不下了,皇兄的棋藝,臣弟怕是下輩子都趕不上。”
李懷修撚了撚扳指,“你性子少靜,生性跳脫,下棋也能磨磨你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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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洲少時常聽皇兄訓斥他,倒也習以為常,多年不見,皇兄性子倒是愈發沉穩,倘若放在以往,少不得要揍他一頓,李懷洲想到當年,臀下就一陣鈍痛。
這時,全福海從外面進來,“皇上,楊嫔主子求見。”
聞言,李懷洲觑着皇兄的臉色,臉上生出揶揄的笑,“臣弟聽聞皇兄後宮裏已有兩位嫔妃有孕,看來臣弟要早早備上賀禮,恭賀皇兄喜得皇子。”
全福海聽着南昭王不着邊際的話,不禁捏一把冷汗,敢打趣皇上的事,換成旁人,還真是不要命了。
李懷修涼涼掃了眼李懷洲,後者下意識摸了摸屁股,忙站起了身子,“皇上有佳人相伴,臣弟就不打擾了!”
南昭王一離開,果不其然全福海就瞧見皇上臉色不是很好,楊嫔主子懷着皇嗣,大冷天的不好好待在宮裏,到處亂跑,萬一磕着碰着可怎麽辦!楊嫔主子也不知近日怎的了,淨做那些讓皇上不喜的事。
楊嫔今兒穿了一身鮮亮的芍藥織錦湘群,衣袖的邊都是用金線一針一針織出來了的,胸口系了緋紅的綢帶,頗有風韻。這身湘群,便是要十個繡娘連夜趕制,也要耗費三月餘的功夫。楊家是新貴,多少人巴結奉承,楊嫔又是楊家的嫡長女,還真不缺這些銀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尤其在楊家得知她懷了身子後,補品隔幾日就要往宮裏送。
楊嫔今日到禦前求見,除卻是為了得這身衣裳,想到禦前讓皇上看看,還因為皇上已有許多日沒去看她,聽皇上這段日子常去順湘苑,宓常在趁着她懷了身子,便纏着皇上,不知在皇上耳邊吹了多少枕頭風,她怎能不急!
她這一胎懷得大,提着食盒走路有些吃力,她進了內殿,“嫔妾不知王爺也在這,倒是嫔妾莽撞失禮了。”
面上說着失禮,眉眼間羞赧緋色,分明是在高興,皇上為了她能先讓南昭王退下,說到底,皇上心裏還是在意她的。楊嫔因這些暗自竊喜,全然沒察覺到男人寡淡的臉色,指骨不經意地叩着憑幾,眼底神情淡漠近無。
楊嫔從食盒裏拿出一蠱羹湯,放到憑幾上,“嫔妾親自看着宮人炖的燕窩粥,皇上處理了一日政務,補身子最好。”
天青的瓷器襯女子的手瓷白如雪,指甲是染了丹蔻的粉色,今日楊嫔描了妝容,姿容更盛。
李懷修微不可查地皺起眉宇,眸底冷淡下來,“你身子重,日後這些事交由宮人去做。”
楊嫔只當他是在關心自己,含羞帶怯地應了聲,款款落座到憑幾另一側,似有不悅地抱怨,“這些日子,嫔妾聽聞皇上常常召幸宓常在。”
李懷修剛要拿起的湯勺又撂回青綠玉碗中,瓷器清脆地碰撞出聲,掀眼靜靜地看向她,楊嫔心口猛地一滞,慌忙起身,“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此時懊悔萬分,是她一時自得,皇上寵幸何人,與她有何幹系,倒是她因着懷了皇嗣,反而忘了身份。
李懷修壓着扳指,沒因請罪的女子懷了身孕,而立刻讓她起來。
“宓常在性子嬌縱任性,你要比她懂事知禮。”
既然嬌縱任性,皇上又為何寵着宓常在,而她既是懂事知禮,皇上又為何多日不來承明宮。楊嫔心裏算得清楚,無非是因為,她沒有宓常在讨皇上喜歡罷了。
楊嫔心裏堵得難受,孕期本就敏感,眼尾泛紅,不禁想哭,偏偏皇上是在誇她,她又不能真的哭出來。
楊嫔後知後覺,今日不該來這麽一遭,皇上待她的态度愈發冷淡,甚至不如她有孕之前。
她垂着眼,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嫔妾知曉,嫔妾會好好地生下這個孩子。”
……
全福海親自送楊嫔回承明宮,也算是皇上給的恩典體面。他這個禦前的大公公,還真沒親自送過後宮別的主子,就是宓常在也沒有,大抵宓常在是還沒有懷上皇嗣,不然皇上怕是要他日日盯着,直到宓常在把皇嗣生下來,皇上對宓常在的看重不言而喻。
把人送回了承明宮,全福海回了禦前回話。
皇上正手執白子,盤膝而坐,與自己對弈着南昭王剩下的殘局。他伺候在皇上身邊,自然察覺到,皇上不論與誰對弈,都是黑子。按理說,白為陽,黑為陰,陽先與陰,以白為尊,皇上九五至尊,理當執白子才是,但皇上不然。
他思慮到此,聽上頭發問,“楊嫔如何?”
皇上沒有看他,白子落到棋盤毫不起眼的一角,卻瞬間扭轉了整個局勢的乾坤。李懷修一貫如此,不給人走投無路之地,喜歡讓人明知有生路,卻毫無察覺,如無頭蒼蠅般困在其中,負隅至死。
全福海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楊嫔主子從儀仗下來的時候,眼圈比從殿裏出來還要紅,他其實猜的出來皇上為何生氣,楊嫔主子身子都這般重了,還梳妝打扮,到處亂跑,萬一出個三長兩短,人受傷是小,傷了肚子裏的皇嗣才算大事。後宮至今沒有皇子,皇上重視皇嗣,自然不喜楊嫔不知分寸的做法。
他如實道:“楊嫔主子大抵是有孕心情不佳,下了儀仗就訓斥了兩個宮人。”
耳邊是皇上落着棋子的動靜,皇上不說話,他也不敢擡頭,今兒南昭王回京,皇上本是龍心大悅,偏生被楊嫔攪和。楊嫔主子沒有身孕時,也是個知進退的,大抵真的是有孕之後心緒不寧,才過上幾日就要鬧這麽一出。
李懷修掌心裏掂量着兩個黑子,眼也未擡,“從庫裏拿出一對兒玉如意,賞給承明宮。”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臉色,不敢多加揣測,領了吩咐,躬着身子退出了殿。開私庫取玉如意的時候,掃了眼往日的造冊,不禁啧啧稱舌,這宓常在才進宮多久,連着十餘頁都是送去順湘苑的賞賜,其實倒也不全是皇上賞的,上回他在外面伺候,分明聽見宓常在把皇上最寶貝的黑玉雕花屏風要了去,要知道那黑玉不可多得,就打了這麽一個屏風,皇上竟然就賞給宓常在可。與此相比,楊嫔這對兒玉如意倒甚是不紮眼。再往前看,皇上一向小氣,何時動過這麽大的手筆,賞給六宮嫔妃這麽多好玩意兒。
……
第二日坤寧宮問安,不見楊嫔到場,聽聞楊嫔是懷着身孕,身子不舒坦,才告了幾日的假。旁人哪知楊嫔因什麽不舒坦,只知曉昨日楊嫔還去了趟禦前,是禦前大公公全福海親自送回的承明宮,沒過多久,又有一對兒玉如意送去了楊嫔那兒,昨兒還好好的,今兒就病了,不是仗着肚子裏的皇嗣恃寵而驕,還能是因為什麽,即便她們再看不過楊嫔的行事,偏生也不敢多言,誰叫楊嫔肚子裏揣着個金疙瘩,萬一聽到風言風語,動了胎氣,借着由頭作威作福,皇上震怒下來,誰也跑不掉。
明裳坐在下位,默不作聲地喝茶,聽着上面皇後與高位的嫔妃說話,她抿着唇,安靜得像沒這個人。
旁人嫉妒楊嫔有孕的同時,目光又不禁向下首的宓常在打量一番,要說六宮裏最受寵的嫔妃,還有人比得過宓常在?偏偏,宓常在侍寝數月,至今都沒有身孕,莫不是身子有什麽隐疾吧。
衆人不憚以最惡意的心思揣測,宓常在有隐疾才好,久寵不子,日後年老色衰,看她拿什麽做倚仗。
嫔妃們各懷心思地出了坤寧宮,陳寶林落在最後一位,身邊有人擦肩而過,到她前幾步,忽然停住了身,王采女規規矩矩地福了禮,“陳姐姐這是要回承明宮?”
陳寶林與王采女素無交情,王采女入宮後雖不得皇上寵愛,卻也侍寝過一兩回,不似陳寶林,至今,皇上都未進過她的寝殿。陳寶林掐緊了手心,極力壓制下心底湧動的情緒,微笑道:“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不與王妹妹多言了。”
言罷,她捂着胸口低咳了幾聲,嗓音細細沙沙,像真的染了風寒。
王采女不着痕跡地打量一眼,最近陳寶林也沒往宓常在跟前湊,不知是不是招了人厭煩,有那個自知之明,不再去自取其辱。她記得當時選秀之初,是皇後娘娘留下了陳寶林,看着陳寶林性子知禮溫順,又請皇上賜了寶林的位份。皇後娘娘倒是挺看重陳寶林,可惜入宮到現在,有近一年,還未被皇上召幸過。旁人見了陳寶林,誰不鄙夷一番。
陳寶林先一步離開,王采女叫住陳寶林,本是為了試探她和宓常在的情況,張美人有意向宓常在示好,她亦是在猶疑,畢竟因阮嫔那事,她可是把宓常在得罪了一回,宓常在難免待她心有芥蒂。讓王采女最為遲疑的,是宓常在至今沒有皇嗣,倘若真的是宓常在身子的問題,後宮裏生出不皇嗣的女人,與一塊廢棋有何區別。
來日方長,只看楊嫔幾月後誕下的是皇子還是公主,倘若是皇子,皇上的長子,即便是庶出,想必皇上也萬分重視,屆時她倒也不介意放下身段,去投靠楊嫔。
六宮嫔妃各有心思,明裳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然成為雖得聖寵,但不能懷上皇嗣的可憐女人。
她自己不急,可愁壞了身邊的宮人。宮中流言蜚語傳的快,有鼻子有眼,說什麽的都有。月香氣呼呼地學話,逗得明裳樂不可支,“旁人願意說什麽就去說,難不成我還能管住旁人的嘴?”
月香氣惱,“可也不能由着他們這麽編排主子,近些日子,咱們殿裏下面那些奴才怕是聽了這些傳言,愈發懈怠了!”
明裳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指尖的丹蔻,嬌嫩的指尖紅豔靡麗,煞是好看。
确實不能再任由謠言傳下去,可她也确實承寵到現在也沒懷上皇嗣。之前還能是說中了毒,現在毒已解,也沒了借口。其實明裳對皇嗣一事倒不是很上心,畢竟她剛進宮,還不到一年,根基未穩,年紀又小,不着急有孕。可她隐隐覺出,皇上似乎是想她懷上皇嗣,這些日子夜裏侍寝過去,皇上不會立刻叫水,反而要等上兩刻鐘,才去傳人。
入宮後煩心事就頗多,樁樁件件,沒完沒了。
明裳嘆息一聲,眼珠子轉了轉,忽而心生一計,出聲吩咐,“去禦前傳個話,說我今兒心情不佳,晚上不能陪皇上下棋了。”
月香聞言要驚掉了下巴,她還想留着自己的腦袋,猶豫着勸了一句,“主……主子要不想侍寝,不如奴婢到禦前送個湯水,再給主子解釋番緣由,告個假?”
否則就這麽敷衍的到禦前傳話,最後受苦的還不是主子。
明裳眸子挑開來,波光流轉間透着股小狐貍似的狡黠,絲毫沒有怕得罪那位帝王的意思,“按照我說的去做。”
……
全福海下巴驚得真是要掉到了地上,氣得肥圓的臉怒也不是哭也不是,“好好好,你們這些奴才就這麽辦事兒吧,遲早腦袋得沒了!”
月香有主子護着,縱使心虛,也撐出了幾分底氣,“主子吩咐,勞煩全公公按照原話傳給皇上。”
這要是全福海手底下的人,他早就上去罵上一頓,偏偏是宓常在的人,他也不能得罪。
全福海哭喪着臉,認命地進殿通禀皇上,一句話斷三口氣,結結巴巴地說完,膝蓋一軟,不等皇上發怒,自己先跪了下來,随之而來禦案上砰的一聲,皇上指骨捏着杯沿兒,臉色難看得比鍋底都黑,今兒一早皇上心緒尚佳,讓他從私庫裏取出鎏金嵌紅寶石寶匣,待用過晚膳,到順湘苑拿去給宓常在賞玩,宓常在最喜嬌豔,皇上不知賞了宓常在多少琉璃翡翠,誰知還沒等送過去,宓常在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了,這女人的臉變得比變天都快。
李懷修壓着火氣,“她心情不佳?仗着朕寵着,這六宮裏,誰能給她氣受!”
這便是宓常在的受寵之處,皇上氣的不是宓常在觸犯君顏的話,而是在乎宓常在因何心情不佳,可見宓常在本事多大。
全福海也想不出,宓常在好好的,倒底因何心情不好了?他忽然怔住,悄悄擡了擡眼,“回皇上,奴才……奴才或許猜到幾分。”
李懷修轉了轉扳指,“說。”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近日宮中傳言,宓常在侍寝數月,還未有孕,怕是……怕是身有隐疾……”
李懷修轉動扳指的動作停住,臉色微變,嘴角扯了下,竟有些想笑,他随意地擡起眼,“何處傳出的傳言?”
全福海這便不知道了,畢竟他最初根本沒當回事,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過來,宓常在這一招可真是高明。他這個禦前大公公自然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宮裏什麽動靜都得聽上一二,而皇上必然又會問他。比起宓常在直言,這般別別扭扭的周折,自然更讓皇上上心,甚至,愈發地憐惜宓常在。
他躬下身子,斟酌着回,“奴才也只是聽了一耳朵,人接着人傳,一時難以查清。奴才這就去傳旨,管束六宮傳言。”
李懷修輕嗤一聲,面色微冷,“凡有發現傳此謠言者,杖責五十,發配到慎刑司。”
全福海心下一顫,不敢看皇上的臉色,應下聲,正要退出殿門,又忽然被叫住。
琉璃燈罩中的火光跳動,李懷修指腹敲了兩下禦案,忽然開口,“再去一趟太醫院,傳陳太醫,朕有話要問。”
陳太醫便是給宓常在調養身子的太醫,全福海大抵猜出皇上要問什麽,太醫院的太醫們伺候久了,都長了心眼兒,撿主子愛聽的說,宓常在侍寝最多,至今仍未有孕,大抵是真的是有不妥。
……
皇上親旨,六宮人人自危,生怕被拖到慎刑司打上五十杖,由此一來,可見宓常在有多得聖寵,再沒人敢在私底下議論。
皇後坐在案後翻看賬本,屏風處,露出一個小小的人影,那小人探頭探腦,朝內殿瞄來瞄去。皇後拿起茶水飲了一口,頭也沒擡,“寶珠的字寫完了?”
“寫完了!”寶珠跑到皇後跟前,使勁兒點了點頭,她小心翼翼地到了皇後身側,“母後,寶珠什麽時候能見到阿娘?”
皇後微怔,目光複雜地看過眼前短腿短手的小人,很快斂下那些複雜的情緒,柔柔笑道:“母後不是說過,你阿娘犯了錯事,在禁足思過,要等到寶珠生辰才能見到她。”
寶珠沮喪地垂下頭,扣着手心,“可是寶珠的生辰在六月,還要等上好久,寶珠好久沒有見到阿娘了,寶珠想阿娘。”寶珠眼圈通紅,“哇”的一聲哭出來,“母後讓寶珠去求求父皇,見阿娘一面好不好……”
皇後微抿起唇,并沒有因寶珠哭鬧而生出憐惜,她沒養過孩子,卻也知曉,孩子哭鬧不過是希望哄着,越哄哭得越是厲害。等哭累了,便也不鬧了。倒底是不是從她身上掉下的骨肉,也沒有那麽多的心疼。
這時,外面的宮人進來通禀,“娘娘,聖駕到坤寧宮了!”
皇後詫異,微擰起眉,今日又非初一十五,皇上怎會忽然來坤寧宮。
她沒再多想,起身擦掉寶珠眼角的淚水,溫聲安撫,“寶珠的父皇來了,寶珠要想見到生母,不如去求求父皇。”
雍容華貴的護甲拂過寶珠的側臉,寶珠眼中的母後溫柔靜好,待她處處妥帖,乳母多次勸她不要再想着生母,留在坤寧宮皇後娘娘會照顧好她,可是寶珠還是想回到阿娘身邊,阿娘雖有時待她嚴苛,但阿娘會陪着她玩,陪着她小睡,她哭了阿娘會哄着她,阿娘抱着她時,手指也從不會戴着冷得她難受的護甲。
皇後牽着寶珠到坤寧宮前迎駕,寶珠許久沒見到父皇,做了禮,便跑到李懷修跟前,“父皇好久沒來看寶珠,寶珠想父皇了!”
李懷修俯身把女兒抱起來,離得近,才看清女兒眼尾的紅意,他臉色淡下來,摸了摸寶珠的發頂,“住在坤寧宮習慣麽?”
寶珠猶豫一下,小小的人,腦瓜裏懵懵懂懂就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母後待寶珠很好,寶珠喜歡吃母後做的臘梅酥。”
李懷修掀眼朝皇後看去,皇後溫和一笑,“臣妾多年不做,手藝都有些生疏了。”
李懷修點點頭,“寶珠年紀小難免鬧騰,你處事妥帖,有你照顧,朕也放心。”
……
內殿裏,碟中的花果散着淡淡的清香,皇後坐在憑幾一側,聽明白了皇上的來意,應下聲:“臣妾會按照皇上的意思辦。”稍許,又開口道,“孟家姑娘既是麗妃的堂妹,臣妾以為不如将她的住處安置道重元宮,與麗妃也好往來照應。”
李懷修倚着憑幾,目光低垂,在看寶珠近日練的大字,聲音很淡:“麗妃有疾,無暇照應初入宮的孟氏,便安置到永和宮。”
永和宮?皇後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那豈不是要和宓常在待在一處?即便她陪了眼前這個男人十餘載,竟也猜不出君王此時的心思。
皇後斂起神,沉吟片刻,“不知皇上要給孟氏什麽位份?”
李懷修放下了手中的宣紙,垂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白玉扳指,仿似随意地開口,“孟氏雖是新人,卻是麗妃堂妹,便給個常在的品階。永和宮的宓常在侍寝也有了些日子,進了新人難免沖撞,朕有意冊封她為正四品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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