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偷盜

第46章 第 46 章 偷盜

這夜皇上召了許久未得幸的姜貴人侍寝。

景平宮思水殿是姜貴人的宮所, 姜貴人是宮中舊人,自打新人入宮,姜貴人就沒再侍寝過, 今夜聖駕忽然到了景平宮,叫人一時摸不清頭緒。思水殿大喜過望, 其餘各宮則是嫉恨不平。

“奴婢白日才從內務府取了新裁的冬衣, 主子不如換那身新衣裳接迎聖駕。”青書扶着姜貴人出了暖閣,招來小宮女去取主子那身新衣裳。

姜貴人面含喜色,匆匆進了殿內,坐到妝鏡前吩咐人梳妝塗粉。她對着妝鏡照了又照,“顏色要相襯相宜才好, 取兩支靛青的簪子為我戴上。”

宮人放上新的琉璃燈, 又将熏香換了,不等姜貴人簪好簪子, 聖駕到了景平宮, 姜貴人一面撫着鬓發,一面扶着宮人, 匆匆跨過門檻。

到了宮門前,她低垂着眉眼, 屈膝福宮禮,“皇上萬福金安。”

李懷修虛擡起手, 讓她起來, “愛妃不必多禮。”

六宮嫔妃, 姜貴人算不得受寵, 卻也沒人敢看輕了去,畢竟,姜家在前朝也是新貴, 正得力,光是出身,就趕超了入選嫔妃一大截。

宮人奉上糕點,姜貴人手執瓷壺,沏上熱茶,動作行雲流水,端得是溫柔娴雅。

“嫔妾父親從肅州帶回的雪山銀針,不值錢的小玩意,嫔妾甚是愛飲,皇上不要嫌棄才好。”

尋常的雪山銀針并不難得,貴重就貴重在,是肅州所産,取一株須得費勁十分心力,罕見值千金。

李懷修捏着瓷盞的杯沿輕晃,“你父鎮守肅州多年,為一方百姓盡心盡力,此番回京述職,朕欲作有褒獎。”

姜貴人手心一緊,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皇上為君,父親為臣,臣子自當效忠君王,父親要是知道,定當欣喜感激!”

她頓了下,又道:“嫔妾還聽聞,父親此行回京途中,偶然抓到青蓮教教使,此人乃教中緊要之人,待押回京城,料想定有大用。”

青白的茶葉飄着璇兒,打出一圈浮沫,李懷修推了下扳指,“青蓮教要複前朝野心勃勃,朕早有根本異黨之心,你父親在此事上确有大功勞。”

他掀起眼,“你父親有大功,你侍奉在朕身側多年,也該有所嘉獎。明日朕下召冊封你為正三品嫔位,如何?”

皇上對後宮位份一向苛責,姜貴人無子能做到如今位子,一是因她早入王府,二便是因她的家世。父親雖非要職,但早年站對了隊伍,跟随皇上,才得如今的地位。

姜貴人一時恍惚,竟沒回過神,久不得聖寵,如今好事接連而至,頗有被砸暈的錯覺。

她忙起了身子,跪謝皇恩。

翌日天明,送走了聖駕,青書紅着眼圈,跪地激動道:“奴婢恭喜主子得償所願!”

旁人不知,青書最為清楚,主子何嘗不想得一分聖寵。皇上本就少進後宮,新人入宮後,皇上更鮮少來看望主子,昨夜簡直是喜從天降!

禦前的聖旨傳下去,六宮皆是驚詫。誰也不曾想過,沒有誕下皇嗣,又甚少得寵的姜貴人,升到了嫔位。

這其中的緣由,沒有比全福海清楚。自大魏建朝後,青蓮教便一直流竄于民間,企圖光複前朝,猖獗多年,今歲南北災情四起,少不得有青蓮教從中作亂。姜貴人的父親姜海,誤打誤撞活捉了青蓮教教使,解除心腹大患,皇上自然有所嘉獎。但全福海總覺得,皇上似乎并不高興。

李懷修翻看完昨日呈上的折子,指骨點了點封了漆的紅泥印,“這折子是什麽時候送進宮的?”

全福海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回憶一番,回話道:“後午時分,皇上在承明宮歇過晌,密奏八百裏加急送進的京城。”

“八百裏加急?”李懷修勾起唇角,眼底晦色深深,“姜海倒是愛女心切!”

全福海脖頸一抖,腦袋很快轉過彎來,既是八百裏加急送進的宮裏,姜嫔怎會比皇上提前得知消息!姜大人大抵是得知姜嫔在宮裏久不得聖寵,才提前告知了姜嫔,由姜嫔親自說與皇上,皇上自然要對姜嫔有所厚待。姜大人早年追随皇上有功,如今卻是越老越糊塗了,皇上看似一視同仁,實則最為多疑,聯想到皇上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全福海記起早早傳入宮裏的密信,皇上大抵早就知道姜大人活捉了青蓮教教使,靜等着姜大人要做什麽。終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姜家在後宮裏只有姜嫔一個主子,大抵是看後宮兩位主子懷了身孕心急了,想要姜嫔早早誕下皇嗣,為來日奪嫡做上籌碼。

全福海汗毛倒豎,不敢再深思下去。

……

前朝之事姜嫔不得而知,她只當皇上是念及父親功績,才恩寵于她。往日姜嫔到坤寧宮問安,最是話多的一個,昨夜得了聖寵,反而安靜下來。

姜嫔姿容在後宮一衆嫔妃裏算不得出色,她眉眼纖細,今兒着了一身绛紫的宮裙,端莊華貴,相較以往貴氣許多。

踏出坤寧宮的宮門,有嫔妃近前攀談,“恭喜姜嫔姐姐了。”

明裳瞧了眼說話的嫔妃,不欲過多停留,正要離開,被姜嫔叫住,“宓才人今兒穿得素淨。”

閑談的兩句話,明裳不好避開,柔聲道:“绛紫的綢緞襯姜嫔娘娘。”

姜嫔掩唇輕笑,“什麽襯不襯的,內務府新裁的樣式,本宮瞧着新鮮,昨夜恭迎聖駕也穿了這身,皇上也是喜歡。”

姜嫔話裏的意思落到最後一句,新人入宮,承得雨露最多的莫過于宓才人,宓才人受寵,宮裏人盡皆知。換作旁人,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偏生,宓才人不争不搶,也從不嫉妒。姜嫔今日是要知道,宓才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出的平靜。

她笑着,注意着明裳的神情,笑意不達眼底。

明裳聽出姜嫔話中他意,不解姜嫔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僅是為了在她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寵?依她對姜嫔的了解,定然不會這般簡單。

她眸光微挑,“嫔妾與姐姐同為後宮嫔妃侍奉皇上,理當奉着皇上的心思,姜嫔得皇上聖心,嫔妾也為姜嫔高興。”

她能為自己高興?姜嫔眼底泛出一絲輕諷,六宮嫔妃面和心不和,巴不得自己獨得皇上的偏寵,她也同為嫔妃,既進了宮,當真不在意旁人比她得寵?

笑話!

姜嫔轉身離開,沒再停留。

……

秋蟬捧着新裁的冬衣出了內務府,天上飄着零星的雪花,她出來沒撐傘,怕染濕了主子的衣裳,捂到懷裏,加快腳步。拐過宮道,正與矮着身子的小太監擦身而過,她回頭看一眼已不見了的人影,抿唇掐緊了手心。

一月前,她得知高大哥雙親病逝的消息,見他一雙鞋穿了多日,親手做了雙鞋送給了高大哥。見面的地方隐蔽,不知怎的偏生叫那個小太監發現,認出她是伺候在張貴人身邊的大宮女,拿捏住了她這個把柄。

秋蟬深深吸了口起,打開手中字條。

寒風刺骨,凍得她手腳都有些發麻。她剁剁雙腿,揉碎了上面的墨漬,塞回了衣袖中。

聽月塢

秋蟬甫一踏進殿門,春兒立即追到近前,似是跑了許久,額頭都沁出可汗,春兒拉住秋蟬的衣袖,着急道:“可算是找到秋蟬姐姐了,主子正尋姐姐呢!”

秋蟬心口咯噔一聲,連笑意都有些勉強,“我閑着無事,去取了主子的冬衣。”她把衣裳交給春兒,整了整衣袖,仿似無意地問,“這般着急,是出了何事?”

春兒張望了眼四周,悄咪咪道:“我也只聽了一耳朵,好似是與府上有關。姐姐自府邸就跟着主子,料想比我清楚。”

府上?

秋蟬心口微松,心頭的大石頭落下,轉而輕輕皺起眉,主子母家早已沒落,老爺又被調離上京,何來的府上?

她把衣裳交給春兒,掀開帷簾進了內殿。

殿內,張貴人靠着引枕,一手撫住起伏不平的胸口,地上有打碎的茶盞,茶水浮在桌面,汩汩淌到地上,水琳在旁邊伺候,眼圈通紅,都要哭了出來,“主子懷着皇嗣,可萬不能動氣傷了身子!”

秋蟬遲疑地福了身,“奴婢請主子安。”她頓了下,又道,“主子身子不适,奴婢先去通傳太醫吧。”

張貴人喚住她,“不必。”

她撫住胸口輕咳,面容無色,仿似受了什麽巨大的刺激。

秋蟬愈發不解,捧了新的熱茶端到近前,“主子這是怎麽了,動怒于身子有損,主子還懷着身孕,千萬不能傷了身子啊!”

“你二人自府上就跟着我,我身邊的事,你二人最是清楚。”張貴人平複下呼吸,眼底冷光閃過,她捏緊了衣袖,語氣諷刺,“多少年的舊事,竟拿到今日威脅于我,當初全然是我看錯了眼!”

提到舊事,秋蟬心底先是回憶了一番,水琳抹掉淚水,轉頭對秋蟬解釋道:“是陸二公子,他竟拿主子當年相贈的帕子威脅,讓主子給他拿三百兩銀錢,可主子在宮裏尚且捉襟見肘,哪來的三百兩銀錢給他!”

主子與陸二公子的事秋蟬确實知情,陸二公子是商戶子,攀上張家才做了皇商,張家站錯了隊,陸家商戶自然受了牽連,只是陸家當時的家主有幾分頭腦膽識,捐出大半家財離開上京才得以全身。數年過去,那陸家怎的又來了京城?

“陸二公子居心叵測,可主子若是不答應,他真将那方帕子拿到聖前,主子更是百口莫辯。”水琳咬牙暗恨,氣得手心發抖,“當初主子就該請求皇上,斷了陸家的生路!”

秋蟬道:“此事多說無用,料想那陸二公子是遇到了難處,不然也不會不惜代價逼迫主子,不如主子遣人打聽一番,探聽了底細再從長計議。”

張貴人揉了揉額角,她拿出那張信紙重新打開,眼底沉思,“秋蟬說得對。多說無益,眼下要知道陸二為何要拿三百兩現銀。”

她擡起眼,對秋蟬道:“三娘可還在京中?”

秋蟬跟随主子多年,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年底阿兄成親,母親置辦了聘禮正委托媒人送去女家。”

張貴人點點頭,把信紙遞給秋蟬,“從我私庫裏取些沒有宮印的釵環首飾,拿到鋪子兌了銀錢,到三裏外脂粉鋪去見陸二,只說這是暫時的現銀,此行暫且先探明了再說。”

秋蟬回到耳房,折開了那張信箋,她識過陸二公子的字跡,确實是陸二公子親筆。

她想到那張字條,雙拳攥緊,緩緩閉上了眼,喉中哽咽酸澀,“主子,莫要怪秋蟬,您懷着皇嗣,皇上定然不會重責于您。”

……

昨夜飄了一晚的雪,一大清早,上京城便覆上了茫茫白跡。明裳倚着镂空雕花的小窗,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正看着宮人灑掃殿裏的積雪。到了去問安的時辰,辛柳過來為她更衣趿鞋,前去坤寧宮問安。

順湘苑住着的主子得寵,宮人一大早都緊着永和宮清掃,明裳出了宮門,前面已經有了一條供人行走的小路。

明裳對此并未察覺特殊,倒是同去坤寧宮問安的王采女,瞧着宮道的積雪,不甘地掐了掐手心,她清楚這些奴才們都是什麽意思,無非看她不得聖寵,位份又低,不放在心上罷了!到了去坤寧宮問安的時辰,萬不能耽擱了,王采女艱難地踩着積雪,去了坤寧宮。

同王采女一般狼狽的嫔妃并不少,畢竟六宮頗大,宮人們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明裳瞧見王采女等人的狼狽,揚了下眉梢,才了然是怎麽回事。她掩了掩唇角,對此沒放在心上,六宮嫔妃争寵全憑本事,她又非聖人,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已是不易,何故同情旁人。

皇後進了內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在坐的嫔妃,經此一番,誰得寵誰不得寵,盡是擺到了明面。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倒是辛苦你們一早過來。”

王采女附和道:“給皇後娘娘請安,嫔妾等不覺辛苦。”

旁人對王采女的行徑嗤之以鼻,王采女過來這一路,沾染雪水的繡鞋裙擺濕透,可見宮人對王采女也沒幾分恭敬。

半個時辰後,殿裏散了問安,楊貴嫔扶着宮人的手腕站起身子,不緊不慢瞟了眼明裳,忽而屈膝對皇後道:“還有三月嫔妾臨盆,日子越近嫔妾身子愈發不适,今日過去,怕是不能給娘娘問安了,皇後娘娘莫要怪罪嫔妾。”

皇後仿若沒聽出楊貴嫔話中僭越,笑意不變,“自是要以皇嗣為緊要。”她話頭一轉,看向下首空了許久的位子,“張貴人身子許久不好,可是有何大礙?”

明裳起身應聲,“回皇後娘娘,張姐姐近日孕反不止,吃什麽便吐什麽,前不久嫔妾去聽月塢看過張姐姐,好好的人瘦了許多,怕沖撞了娘娘,才一連告假數日。”

“還是張貴人是守規矩。”姜貴人不輕不重說了一句,這話是說給楊貴嫔聽,畢竟這後宮裏,有誰的性子能孤傲過楊貴嫔,便是皇後,也敢得罪。

待下面的人說完話,皇後才擰眉擔憂道:“太醫可看過了,張貴人身子如何?”

明裳輕聲回道:“張姐姐身子并無大礙,只是孕反嚴重,吃了藥昨日已有了些精神。”

皇後眉心微松,“如此就好。”

說話的功夫,殿外忽然匆匆進來一個小太監,他跑得急促,抖了抖肩上的雪水,跪地禀道:“奴才請皇後娘娘,各位主子安。”

楊貴嫔瞧見這人,眼眸一動,嘴角輕輕勾了勾,不動聲色地坐了回去。

皇後發問道:“什麽事這般驚慌?”

小太監神色匆匆,道明事情原尾,“奴才方才當值太極宮,發現有宮人偷盜主子的財物,企圖出宮發賣!幸而奴才察覺那宮女有異,将人扣下,等娘娘發落。”

偷盜主子財物的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消看那主子怎麽想。

皇後主持六宮,這種事以前也是見過,只是今日是在問安的時辰,她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衆人,“将那宮人帶進來,本宮要親自問話。”

殿內的嫔妃本也沒這個時辰要走,宮道的積雪這會子還沒清掃幹淨,此時回去,免不得又要濕一回鞋襪。這事兒明眼人都看出了蹊跷,也有意留下看個究竟。

片刻後,小太監押着秋蟬進了內殿。

張貴人懷了皇嗣風頭正盛,誰會不認識她身邊的大宮女。一見到是秋蟬,在場的人都驚了一驚,面面相觑。

誰也沒料想到,張貴人身邊的大宮女,竟會偷盜主子的財物?主子貼身伺候的宮人都頗為得臉,逢位份高了,譬如麗妃近前伺候的人,下首的嫔妃見了都要敬上一敬,這樣的奴才月例縱使不多,外加主子賞賜,日子過得甚是體面,何須去偷盜主子的財物?一衆嫔妃皺起眉頭,沒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覺得不可思議。

秋蟬跪在殿內,唇白發抖,尚是冬日,她脖頸卻是汗涔涔,因太過情急,跪身時呼吸急促,緊垂低着頭,不敢去看上位一眼。

“你是伺候張貴人的宮人?”皇後平靜地發問道。

秋蟬咽了咽唾,戰戰兢兢地回話,“奴婢秋蟬,伺候在聽月塢。”

她右手一側攤着細軟包裹,小太監上前,将贓物打開,呈給皇後去看。嫔妃們瞄着包袱裏的珠釵首飾,個個都是上好的成色,倒吸一口涼氣。

有人涼飕飕道:“張貴人瞧着不聲不響,倒是有些家底的,一個奴才都能偷盜這麽多首飾。”

秋蟬心頭一跳,立即為自己辯解道:“皇後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偷盜!”

物證具在,此時她說沒有偷盜又有誰會相信。

皇後皺眉道:“既是沒有偷盜,為何要拿宮中之物鬼祟離宮?”

“奴婢……奴婢……”秋蟬眼神閃躲,額頭撲通觸到地上,“這些都是主子交代奴婢做的,奴婢……奴婢家中兄長病危,急用銀錢,主子可憐奴婢,才給了奴婢這些首飾拿出宮去變賣!”

“本宮怎麽記得,你家中根本沒有兄長?”秋蟬身子陡然僵住,姜嫔本是随意一猜,不想竟真是如此,她眸子轉了轉,冷笑出聲,“大膽奴才,不知偷盜宮中財物,還敢欺瞞娘娘!”

秋蟬神色頓慌,連連叩頭請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而這奴才,素日伶俐沉穩,今日卻給主子出了這麽大的纰漏,看來事情并不簡單。

明裳把玩着手中的海棠絲絹,聞此,才淺淺擡起眸,目光不着痕跡地掃了眼殿門坐着的嫔妃,又落回秋蟬身上。

張姐姐,這是要唱的哪一出?

明裳自是不信,張貴人會放任身邊的宮人出這般大的差錯,平白給旁人拿了把柄,她便靜坐着沒有開口。

旁人何不是同明裳一樣的想法,瞧這奴婢眼神飄忽,句句不實,料想是藏了些秘密在了。張貴人正懷着身孕,倘若出了大錯,惹惱了皇上,那這皇嗣倒底是由誰撫養,還不一定呢!想到這一層,那些沒有皇嗣的高位嫔妃,更是來了看戲的勁頭,巴不得張貴人犯下大罪。

皇後不着痕跡地掃了眼衆人各自的神色,淡聲問道:“不說明實情,本宮如何恕你偷盜之罪?”

秋蟬掐緊了手心,面色時青時白,遲疑地瞄了眼坐在下首的明裳,這番情态實在明顯,叫旁人的眼神也不禁朝明裳看去。

難不成此事與宓才人有關?

明裳笑道:“怎麽,是怕自己亂說一通,污蔑了張姐姐,待我回去告狀嗎?”

秋蟬渾身一震,乍然擡眼,觸到女子含笑的眸色,仿佛被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慌不擇亂地連忙避開。

她遮掩道:“此事與宓才人無關。”

衆嫔妃聞言,不禁大失所望,她們巴不得把宓才人拖下水,後宮裏沒了宓才人,這聖寵總是要勻一勻給旁的嫔妃,不想竟是與宓才人無關。

秋蟬閉了閉眼,臉色發白,顫抖着聲音道:“主子……主子要奴婢将這些首飾拿出宮變賣了,換成銀錢,交給一人。”

楊貴嫔這時突然開口疑問,“這些首飾少說也有一百兩,張貴人又沒了母家,這般大手筆,是要交給誰?”

楊貴嫔所言也是旁人心中所想,不過楊貴嫔性子高傲,素來瞧不上後宮的勾心鬥角,怎麽今兒不僅沒早早離開,反而留下看戲。

但衆人此時也無暇顧及楊貴嫔的異樣,張貴人竟舍得拿出一百兩銀錢送出宮外,這銀子究竟是要送給誰?

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秋蟬說完,“張貴人是要拿出宮送給誰?”

“送給……送給……”秋蟬手心扣出血,她咬緊牙關,心一橫,正要說出口,殿外忽然跑進一個小太監,躬身跪到地上通傳,“娘娘,張貴人殿外求見。”

秋蟬脊背陡然僵住,面上血色霎時褪盡。

張貴人有孕三月,尚未顯懷,身段束着腰帶,未施脂粉,衣着甚是素淨。她進了殿,屈膝做了禮,低柔道:“嫔妾身子不适,多日未來請安,望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溫聲:“自是以皇嗣為重,何罪之有?”

“張貴人消息可是夠快的,秋蟬剛被帶到娘娘這兒沒多久,貴人立刻就尋了過來。知道的是說張貴人護着奴才心切,不知道的,還以為張貴人做賊心虛呢!”有人掩唇而笑,張貴人懷着身孕旁人不敢得罪,只是這番話也是她們心中所想。

張貴人并不理會姜嫔的奚落,她垂下眼簾,淡淡看向秋蟬。秋蟬心虛至極,避着主子的眼光,低着腦袋,緊張道:“奴婢無能,求主子饒奴婢一命吧!”

秋蟬的作态,已經坐實了此事與張貴人有關。

皇後問道:“張貴人,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殿外的北風呼呼作響,吹刮着廊下的琉璃宮燈,銀絲炭噼啪爆出兩聲,楊貴嫔撚着帕子,一臉得意地朝張貴人看去,勝券在握。

原是想留秋蟬挑唆張貴人與宓才人反目,誰叫張貴人偏生往她手裏遞了個把柄,待肚子裏的皇嗣也沒了,看皇上還會不會寵她。

張貴人輕福身,“回皇後娘娘,今年各地多災,嫔妾雖身處後宮,卻也聽聞大魏災區百姓是何等水深火熱。前些日子皇上前來看望嫔妾,嫔妾見皇上夢中時也眉宇緊鎖,實在心有不忍,想盡一分微薄之力。”她頓了下,撫住自己的小腹,微微含笑,“也算是為腹中孩子積些福德。”

她歉意道:“此事嫔妾本不願張揚,卻不想秋蟬辦事出了差錯,才惹娘娘誤解,嫔妾實在心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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