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卻·二

第3章 小卻·二

杜卻池把行李箱丢在一邊,踱着步子焦慮的來回房間裏走。

不對不對,他根本不認識他,他就是個外人!

他究竟用了什麽手段迷惑了爸媽,媽媽心軟善良就算了,怎麽連平日裏開不得玩笑嚴肅的要死的爸爸都……

整個家只有他一個人是清醒的,他要想點辦法自救。

可是,該如何是好呢?

杜卻池跟無頭蒼蠅一樣思緒飄來飄去。

甘柑應該不是對爸媽進行了洗腦,據自己剛剛上網調查所知,洗腦的還達不到如此厲害的程度。

杜卻池突然愣住腳步,一個可怕的念想随即浮出水面。

盡管他一向對封建迷信嗤之以鼻,可目前也只有往玄學這一方面探究才能有個荒謬的合理解釋了。

甘柑,可能不是人。

是鬼還是精怪杜卻池暫時不得而知,他回想起自己與甘柑同路,到哪兒都能看見他,杜卻池現在忍不住打個寒噤。

那不是巧合,是陰魂不散。

他纏上他了。

有不好的東西跟着他回家了。

緊繃的神經岌岌可危,處于崩潰的邊緣。杜卻池翻出手機給附近最好的朋友楊沿發了條消息,問他回家沒,楊沿也秒回,說他們學校放假早,他已經在家裏窩一星期了。

杜卻池打字飛快:【今晚我來你家住。】

【怎麽了,你剛回家就跟爸媽鬧別扭?】

【……差不多吧。】

【行吧,幾點?】

杜卻池正要看眼時間推測幾點出門,房間門忽然咚咚咚被敲響了。

他沒鎖門。

門把手慢慢往下垂,門沿敞開懷抱。

沒拿穩的手機摔到柔軟的棉被上,杜卻池腦袋嗡的一聲,思維當即一片空白。

他就發懵地與那人對視,直到耳邊渡來飄渺的問候聲,杜卻池極為緩慢地眨眨眼,說出的話仿若來自另一個陌生的自己。

“好。”

甘柑滿意地笑了:“那我可就進來了。”

輪子碾壓地面,甘柑推着行李箱站定,然後背手鎖門。

“在幹什麽呢,小卻——”

“呃。”

緩過神的杜卻池提起甘柑的衣領,将他壓到堅硬冰冷的牆面。

他咬緊牙關,盡量讓自己的形象兇狠一些。

“我問你,你是誰!”

甘柑的個頭要比杜卻池高出半個腦袋,杜卻池心裏不快,卻又不得不仰面才能與他對視。

甘柑目光冷淡地盯着杜卻池眸子裏自己的倒影,喉間哼出一縷意味不明的笑。

他擡手,大拇指指腹抹開被杜卻池撕咬的醜陋的下唇,輕輕蹭了蹭,微妙的小動作引得杜卻池發癢。

杜卻池怔愣一瞬,迅速撇開腦袋,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不少,鼻尖纏上股似水般平淡的橘香。

“幹什麽……!”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甘柑垂手,“一有心事不知道該怎麽緩解就喜歡咬嘴唇。”

“以後別咬了,瞧瞧,嘴皮撕裂都在滲血了。”

甘柑展示自己蹭血的指腹給杜卻池看。

杜卻池嘴唇抖的不成樣子,既羞赧又生氣,擡眸憎惡地瞪着面前人。

“小時候小時候,誰跟你有過去了!”杜卻池憤憤道,退的離甘柑有半米遠,手直指向房門,“出去!從我房間、從我家出去!”

甘柑無奈嘆氣,仿若杜卻池是他永遠長不大的無理取鬧的弟弟。

“小卻,有關于你小時候的事情我可記得比你還要清楚呢。”甘柑扯來近在咫尺的行李箱,放倒在地拉開拉鏈。

杜卻池大驚,腳緊緊貼着牆根,想象力異常豐富的大腦已經開始幻想裏面裝的是何等恐怖的東西。

屍體?屍塊?

這樣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一個更為驚悚的想法赫然登頂。

這行李箱該不會是用來裝他的吧。

察覺到杜卻池臉色的不正常,甘柑安撫他道:“又想入非非了?”

拉鏈磕到底,甘柑掀開蓋子,愉快道,“我記得你的所有,小卻,所以我帶來了你最喜歡的禮物。”

面積較大的行李箱蓋砸地發出一陣不小的震鳴,甘柑往裏面拿出個裝滿東西的黑色麻布袋,袋子面積足有小半個行李那麽大,光是看着就覺得沉甸甸。

甘柑松開繩結,将開口對準杜卻池敞開。

杜卻池下意識皺眉側過腦袋,甘柑沖他擡擡下巴,示意他往裏看。

杜卻池試探性梗直脖子,眼睛微微睜大,被眼前一幕震驚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心狂跳不止,不是因為甘柑所謂的禮物有多麽貴重多麽罕見亦或如他所臆想的可怕,而是……

布袋裏是各色各樣的小玻璃珠子。

太荒謬了。

甘柑捏起密密麻麻中的任意一顆,閉上一只眼睛對準頂燈照,粉紫色的玻璃珠散發美妙的、怡人的光線,像一緞柔軟的絲綢。

他攤開杜卻池發汗潮濕的手,将珠子輕輕塞進掌心,語氣溫柔:“我知道小卻最喜歡亮晶晶的珠子,特意收集許多來送給你。”

“請收下吧。”

這确實是一顆很美的玻璃珠,杜卻池久久沒有回神,像被它吸了魂魄。

兒時他确實喜歡一切亮晶晶,泛着柔光的玩意,其中對于小巧的玻璃珠更是心頭愛。

他……他是怎麽知道的?

杜卻池搖搖頭,把東西歸還給甘柑。

“我現在不喜歡,你收回——”肩膀忽然一沉。

甘柑湊近他,手上的力度一點點加重,他桎梏着杜卻池,杜卻池條件反射想後退一步,卻發現自己掙不開甘柑的束縛。

“你喜歡的。”

甘柑說話輕飄飄的,但又莫名充斥着壓力。

他騰出一只手擡起杜卻池僵硬的下巴,像是在評鑒珠寶般對着光照來照去,良久笑着作出頗為滿意的評價:

“這麽多珠子比下來,果然還是我們小卻的眼睛最漂亮。”

一根睫毛黏在了杜卻池眼睛旁邊,甘柑想幫他摘下,杜卻池面露惶恐,看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兩根手指,還以為他是要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作玻璃珠收藏。

“啊——滾,滾開!”

杜卻池一把推開甘柑,甘柑退了個趔趄。

玻璃珠像落雨一樣揮灑而下,起起伏伏彈奏了一首刺耳的樂章。

聞聲而來的爸媽出現在門口:“出什麽事了?弄出那麽大動靜?”

“唉小卻又和甘柑吵架了。”媽媽說,“小卻,你年紀不小了,不要總是……哎哎,這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媽媽無奈看向甘柑。

“沒事的,媽媽。”

甘柑目光沉沉盯着大開的家門,灌進來的冷風拂動他的發絲。

杜卻池不管其他,狼狽地摔門落荒而逃。

瘋了,都瘋了。

跑出小區,杜卻池單手扶着膝蓋氣喘籲籲,心有餘悸給揚沿發去回信。

【我現在就來。】

楊沿聽見敲門聲去開門,杜卻池頭發淩亂,羽絨服拉鏈卡一半,二話不說地沖進來就讓楊沿快點把門鎖好,

楊沿瞧他活像見鬼似的逃亡樣,調侃道:“你這是在被誰追殺啊。”

杜卻池擺擺手,花了幾秒鐘順氣,他問楊沿:“楊沿,我有個哥你知道嗎?”

楊沿是和杜卻池一塊兒長大的,小學中學是同班,高中雖然不在一個班級了但學校還是同一個,經常結伴回家。

他們家離的近,兩家人時常有往來。現在兩人考上了各自的大學,一個最南邊一個最北邊,路途變得遙遠了但關系還是一比一的好,上大學遇到煩心事還會發消息給對方互相吐槽一番。

楊沿可以說是杜卻池除了父母外存有的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了,相互伴着對方長大。

話問出口,杜卻池不禁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指尖都有點發抖。如果楊沿都承認他有個“哥”,那無異于晴天霹靂。

“哥?”楊沿反問他,“你不是獨生子嗎,哪來的哥?”

他開玩笑道:“你小子又在玩什麽把戲?”

楊沿的話讓杜卻池登時差點要激動的跪下來,杜卻池眼裏迸發光芒,大吐苦水:“我跟你說,我被一個陌生人跟蹤回家,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但我爸媽偏要說他是我哥,還說我們從小相處到大!”

杜卻池喃喃:“我都沒見過他!”

“啊?”楊沿撓頭,有點兒摸不着北,“你開玩笑呢,叔叔阿姨說你有個哥哥?稀奇事,我倆多少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們就跟着了魔一樣,叫他……呃,甘柑。”杜卻池皺眉,這個名字念出來仿佛他們關系很親密似的,還是疊字,真惡心。

“甘柑。”楊沿思考半刻,“嘶,沒聽過。”

憋屈了那麽久難得獲得認同的的杜卻池打開話匣子,将甘柑如何跟自己父母熟路,甚至清楚自己的小習慣等等一類事情托盤而出,他越說越激動,最後直接站起來罵道:“真見鬼了!”

楊沿也久久未作聲,陷入緘默許久,狐疑道:“你沒在騙我吧。”

“我騙你幹嘛!我回家第一天,大晚上不待在空調間享受,頂着寒風來你家跟你開玩笑?這不神經病吃飽了沒事幹麽!”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楊沿說的也沒錯,誰能在聽見這樁異聞後平淡如水?

房間裏暖氣開得足,杜卻池脫下外套扔到床上,捋了一把頭發,恢複鎮靜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懷疑我爸媽中邪了,肯定是那個叫甘柑的人幹的。”

“他?他能耐這麽大嘛。”

杜卻池接過楊沿的熱水,先放到一邊桌子上,目光複雜地看着楊沿,沉聲道:”人哪來這麽通天大的能耐,所以我懷疑他就不是人。”

“你記得我剛說的沒,我回家路上一直都能看見他,無論哪裏,人是多是少,總有他的身影。”

杜卻池說,“估計是路邊哪個孤魂野鬼纏上我了,不行,我要快點找個大師去除掉他!”

想揶揄幾句的楊沿慢慢住嘴,他看杜卻池神經兮兮的可不像是裝的了,又裝糊塗問了他一些細節,杜卻池都能稍作思考後答出來,合情合理,編故事要是能編到這樣滴水不漏的境界那楊沿要對杜卻池刮目相待了。

“要不這樣,明天天一亮你先帶我去你家看看,我倒好奇你哥長什麽模樣,萬一你說的鬼在家裏待一夜後自己飄走了呢是吧。”楊沿冷靜分析道,“看完後我帶你去找個我認識的大師,我媽喜歡神叨叨的玩意,結下不少人脈。”

杜卻池點頭又搖頭:“冬天天亮的晚,等天亮都七點了,我爸媽還被迷了心智,和鬼東西處一窩呢。”

杜卻池拎起外套,抓上楊沿手腕:“現在就去我家,你見識好後馬上帶我去找大師除邪祟。”

“啧,人家大師也是要睡覺的,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晚上十一點多了,你去找他他都不願意見你!”

杜卻池一聽也是,思來想去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楊沿:“你要不今晚去我家歇歇?家裏有那玩意我實在放心不下我爸媽……”

“行行行。”楊沿倒也大方,轉身拿自己外套時他突然一愣,“這都晚上十一點多了,你家裏人沒打電話催你回家嗎?”

以前高中他倆和幾個兄弟吃完晚飯才七點,人才出飯店,杜卻池爸媽就馬不停蹄打電話發消息問杜卻池什麽時候回去。

如果他記憶沒出現問題,杜卻池家裏是有十點的門禁的。

杜卻池打開手機,消息欄空空如也,一個電話也沒有。

“對哦,好安靜。”

安靜得不正常。

杜卻池緊緊閉了閉眼,太陽穴突地跳:“算了,我們先……”

鈴鈴鈴——

一通電話突如其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來的可真是巧,杜卻池看了兩眼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想也沒想切斷。

“誰啊,是不是叔叔阿姨?”

“不是,不認識的,估計是詐騙電話,別管它。”

杜卻池滿不在乎:“我們快走吧。”

馬路上車流量稀疏的可憐,無人無車,萬分安靜,唯有風時不時刮過樹葉,發出細微的響聲。

冬夜愈發寒冷,兩個人依偎着漸行漸遠。

楊沿眼睛一拐,瞧見不遠處樹底下站這個人,真是怪人,就藏在陰影裏,前面是路燈都不願上前一步。

“你看,前頭。”楊沿用胳膊抵了抵邊上的杜卻池。

杜卻池被寒風欺負得鼻尖有些泛紅,他吸了吸鼻子,後背的冷熱汗交替,又受涼,明天可能得感冒。

“什麽呀——”

杜卻池話說一半忽然頓住,腳下生根不敢再動。

繼續往前走的楊沿回頭,縮着脖子不明所以問他:“怎麽不走了,剛不是火急火燎的麽?”

杜卻池一言不發,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前面的人他認識?

就是他所謂的“哥哥”?

“小卻。”有人說道。

一條灰色圍巾圍上杜卻池脖頸,圍巾上還留存着前一位佩戴者的體溫,但溫度偏低,像是沒戴多久。

甘柑動作柔和地替他打好圍巾結,似責怪道:“為什麽不接電話?”

“你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出去,晚上還不回家,爸媽都很擔心你。”甘柑攬過杜卻池,完全忽視了另邊被當做空氣的楊沿,“好了,我們回家吧。”

杜卻池躲開視線,一個勁朝呆若木雞的楊沿使眼色。

“杜卻池。”楊沿音調古怪道,“今天時間太晚,我還是不去你家了。”

楊沿跟變了個人似的,神情麻木,目光移過一慌一笑的兩張臉龐:“你還是聽話點,跟你哥回家吧。”

“楊沿,你說什麽呢!”杜卻池錯愕地看向甘柑,“你對楊沿做了什麽?”

他明明上一秒還是正常的!

“什麽意思?”甘柑牽起杜卻池冰涼無比的手,目中無人的帶他繞過木頭似的楊沿,說,“走吧,回家。”

沉吟片刻,甘柑又補充:“以後請不要随便挂我的電話,我找到這兒來可大費周章了呢。特別是看到你和外人在一起,甚至無緣由質問我,我很難過。”

杜卻池想大聲喊醒楊沿,可是甘柑的表情好可怕,他不是很敢,他怕甘柑做出點會傷害他們的事。

“……”杜卻池被強硬帶走,他兩步三回頭,楊沿已然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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