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迷途悵然兮,初入烏孫

40   迷途悵然兮,初入烏孫

◎見鬼了!◎

這次着急回去,也就沒有怎麽在意周圍的風景,再加上一回生二回熟,流紅也着急回去,休息的時間就比先前少了不少,竟然還比來的時候要早了兩天,僅僅用了十一天就已經抵達了樓蘭國的皇都,到了之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開口說道:

“向君上報備去。”

“向父皇報備去。”

随後又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也發現,和他相處的久了之後,難免有些心意相通的意味了。

門口看守的侍衛沒有攔着我們,也沒有通禀,直接就讓我們進去了,不過還提醒我們說是雪大哥也在,聽到這消息,我們就更是開心了,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了進去。

隔着屏風可以看到歸海靜穆正在和雪大哥坐在一張桌子前其樂融融地聊天,雪大哥離京近十年,除了戰争的交流之外,也鮮少有書信往來,可以想象到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要說的話。

過去了這麽多年,就是再大的隔閡也該消散了。

他們看到我們到了,就主動終止了話題,雪大哥更是直接站起身來,分別給了我和流紅一個大大的擁抱,說道:“好小子,可算是回來了。”

等到他抱夠了,我們這才對着歸海靜穆跪下行禮說道:

“臣,參見君上。”

“兒臣,拜見父皇。”

不等歸海靜穆開口說話,壓根就沒有坐下去的雪大哥就已經動手把我 們扶了起來:“這麽多禮做什麽,快快起來。”

很難不注意到,一直到現在,歸海靜穆都一直坐在那裏默默地看着我們,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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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們站起身來,歸海靜穆這才若有所思地笑着開口:“來,坐我旁邊來。”依舊是那樣老狐貍一樣的表情,現在看上去竟然覺得那麽親切,我想我真是瘋了。

流紅聽話地走了過去,但卻是坐到了雪大哥坐的位置的旁邊,而不是歸海靜穆的身側,我又再一次跪下,說道:“君上,臣這一次回來,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談,不便落座。”看到我跪下,雪大哥當即就要去扶,但卻被歸海靜穆用眼神制止了,他似乎知道我會說什麽。

聽到我這樣的話,歸海靜穆卻是當場就笑了出來:“有多不方便?腿斷了還是怎麽的?”

還真是對味了,歸海靜穆這氣人勁,就是誰都比不上的,連我都被他逗笑了:“君上說笑了,臣雙腿健在。”

“那還不趕快起來,搞得跟我虐待你一樣。”歸海靜穆輕輕地挑了一下眉,那張與流紅極其相似的臉上展現出與他的年齡不是很符合的少年感。

“是。”我向着他抱拳行了一禮,這才站起身來,找了個位置坐下。

歸海靜穆默不作聲地看着我的動作,單手支腮,似乎是在審視我,每次我見他時他總是會露出這樣意味不明的表情來,我真搞不明白,次次審視,我哪裏有那麽多秘密啊!

“他叫你來當說客,看來是對你很有信心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說服我淌這趟渾水。”

是啊,身在亂世當中,任何國家之間的争端都是一趟渾水,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的結局,他是一國之君,哪怕就是再寵信我,也不可能二話不說就幫忙的,他确實是沒那必要。

“君上,臣……”

“講啊,我聽着呢。”他不等我的話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還露出那樣欠打的表情來,得虧我是真的有事相求,否則還真的就想要立刻動手打人。

“是,還望君上不要再打斷臣言語。”我擡眼看着他說道,在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流紅,他一直在跟雪大哥竊竊私語,他們兄弟倆這麽久不見了,也是該好好聊聊,我的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失落的情緒一閃而過,定了定心神之後開口說道,“如今的局勢,想必君上比我更清楚,臣就不贅述了。”

“我不清楚啊,你說說看。”歸海靜穆這次确實是沒有打斷我的話,他刻意地等到我話音落後開口,但是看着他,我真的好氣啊,我真不明白,為什麽有一個人可以這麽讓我生氣,但是又偏偏拿他沒辦法。

既然他都問了,那我也只好開口給他講講我所聽到的當今的局勢:“半年前,烏茲國重創若羌,但這卻只是這一切的開端,誰能想到半年後若羌竟敢卷土重來,同時聯合了精絕、姑墨、且末三國,雖是小國,然勝在數量,烏茲國處境危險。”

“哦~有些危險啊……”歸海靜穆裝模做樣地評價,但我卻注意到他那雙狐貍似的雙眼卻時刻都在看着我,也不知道是想要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來什麽。

我平靜地回看他,絲毫都不懼怕他的審視:“北方的烏孫國與東南方的樓蘭國站位不明,一旦樓蘭決定出兵,那麽烏孫必定會緊随其上,此時,多方受敵,烏茲國,必滅!”

“好了,局勢我清楚了,來,說說看,你的想法。”歸海靜穆神色如常,很顯然,這樣的局勢他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他非要我說一遍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君上當知曉,我們周邊三十六國之間能這麽多年來保持和平,只是因為沒人出手打斷這平衡,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樣短暫的和平會一直這樣維持下去時,若羌出手了,說句難聽的話,他們的野心絕對不比君上小。”說到最後這句話時,我一直在刻意地注意着歸海靜穆的神色,見他神色不變,甚至還更加來了興趣,我這才松了口氣,定了定心神,随後接着說。

“龍争虎鬥,勝負皆在一念之間,若羌選擇了對烏茲動手,甚至還提前串通好了各國,他們的準備不可謂不豐富。”說道這裏,我突然話鋒一轉,說道,“只是,君上可否想過,若烏茲滅國,那若羌會對誰動手,烏孫?還是樓蘭?”

“樓蘭吧。”歸海靜穆淡淡地回答,他至始至終都是一種饒有趣味的表情,仿佛不是在聽我說什麽國家大事,而是在聽我講故事一樣。

“是的,烏孫地處北方,且占地面積大,進攻離若羌更近的樓蘭絕對是更好的選擇。”我擡眼看着他,真的很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能那樣從容地笑着,我真的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于是我開口反問他,“等到那時,西方諸國聯手進攻樓蘭,恐怕就是誰也扛不住吧?”

歸海靜穆沉默不語,但神色中笑意卻更甚。

我垂眸沒有再看他,接着說:“亂世縱橫,沒有誰能做到獨善其身,這是危險,更是機遇,君上先前曾與臣談過……”

歸海靜穆突然而來的笑聲卻打斷了我的話,我猛地擡起頭來看他,卻見到他滿臉笑意地看着我:“怎麽不接着講下去了?”

“君上,莫笑了……”我有些無奈地回答,他這麽笑着我真的很難講下去。

聽到我這樣說,歸海靜穆的臉上笑意更甚,對一旁的雪大哥低語了幾句,聲音很小,顯然不打算讓我聽到。

雪大哥聽到後站起身來,向他抱拳行禮,随後就離開了。

然後,歸海靜穆扭頭看着我,他的那張與流紅像極了的臉上露出的是純粹的笑意,他開口直接轉了話題:“說了這麽久也累了吧?吃完早飯接着說,你不餓我都餓了。”

于是他就在我一臉震驚的表情之中叫宮人上了滿桌子的菜,自己坐到飯桌前,還邀請我和流紅坐下,夾了一筷子,扭頭看着我說道:“挺好吃的。”

此生能有幸和君王同席,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我的心裏默默地吐槽着。

可心裏卻覺得十分沒底,難道我失敗了嗎?

他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這麽轉了話題,這分明就是不願意的表現啊……

可歸海靜穆不應該會拒絕的,他先前早跟我說有要稱霸的意圖,然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機,這樣好的機會他難道會就這樣放棄嗎?

我這麽想着,也就難免是有些心不在焉,這樣一頓飯吃的我也是有些膽戰心驚。

……

等到雪大哥回來時,宮人剛好把飯菜收拾下來,同來的還有鄭洋以及孫翼孫裕兩兄弟,我有些不明白歸海靜穆為什麽要把他們叫來,但是心裏卻隐隐有了猜測。

歸海靜穆扭頭看着我,又是像那樣意味不明地笑着,說道:“精絕是嗎?滅了就是了。”他故意頂着我震驚的表情對着還沒來得及站穩的他們說道:“吹雪、鄭洋聽旨。”

“臣,在。”

“兒臣,在。”

他們兩個也不管自己有沒有站穩的問題了,立刻跪下回應。

“即日起,你們去西方聯合西方邊境軍南下,滅了精絕,以及與精絕聯合的姑墨、且末兩國,孤只給你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若事不成,提頭來見。”

“謹遵君上旨意。”他倆立刻拜了一拜,可以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來他們的茫然。

然後,歸海靜穆又笑了一下,說道:“流紅、孫翼、孫裕聽旨。”

“臣,在。”

“兒臣,在。”

本來坐下的流紅也是立刻站了起來,跟着孫氏兩兄弟一起跪下聽旨。

“你們南下去找南方邊境軍,找南嶼,于若羌北城十裏外紮寨,按兵不動,如若若羌出兵那便回擊,敢輸一場,你們同樣提頭來見。”

“謹遵君上旨意。”他們也是立刻拜了一拜。

說完這一切,歸海靜穆又扭過頭來看我,對着我慫了慫肩膀,說道:“說服烏孫是你的事了,路已經給你鋪好,成與不成在你。”說罷,他也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信封,遞給我說道:“給烏孫王,別怪我沒提醒你,他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剩下的半句話他是用口語對我說的,很顯然,他不想讓流紅擔憂:“希望你能活着回來。”

“是,謝君上成全。”我收了信封,立刻站起身來跪下行禮。

歸海靜穆卻只是搖了搖頭,對着還跪在地上的一大堆人說道:“衆愛卿都請起吧,幫你的不是我,而是你,也只能是你。”他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做了他自己該做的,但是有關我的事情他不打算插手,甚至不願意提出任何意見。

出去之後,我的心情難免有些沉重,此一行确實是不知歸途。

我沒有去過烏孫,貿然前去,确實是有些沒底,但是這時候我也是實在沒有選擇了,我答應過烏舛說是要說服烏孫國皇帝,那我就一定會盡力做到,哪怕就是為此付出我的生命!

我自己思索着,便覺得天空中的陽光何其刺眼,真不知還能再看幾次。

我覺得我的手被人給握住了,扭頭一看,看到的正是流紅那雙黑亮的眼睛,我喜歡看那雙眼睛,不需要任何理由,流紅似乎是看出來我的情緒不對,他的話語也有些小心翼翼的:“小花,你怎麽了?很害怕嗎?”似乎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在和我相處時變得那樣小心,哪怕是真的和他朝夕相處,但我還是沒有注意到是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變化。

“沒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我擡起另一只沒有被他握住的手來,輕輕地摸着他的頭,他的頭發柔軟絲滑,摸上去手感很好。

“又是想到事情……”流紅黑亮的眼睛暗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氣鼓鼓的,“小花你什麽都不和我說,一問就是想到了什麽……再這樣下去我要生氣了。”

我當然是不打算跟他說什麽的,說出來無非也就是徒添煩惱罷了,我輕輕地一拉他的手,就把人給拉到了懷裏,我抱着他,輕輕地撫摸着他柔順的長發,笑着說:“好了,抱抱,不生氣。”

“哼。”流紅看上去還是有些氣鼓鼓的,他黑亮的眼睛擡眼看了我一眼,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想出來了什麽壞點子,他掙開我的懷抱,轉而撲到雪大哥的懷裏,還對着我做鬼臉,說道,“現在我有大哥了,我不管,就是生氣。”

雪大哥低頭看了一眼流紅,眼神中的寵溺都快溢出去了,他在邊關近十年,素來與死亡打交道,能露出這樣的神色也是難得,他笑着推開流紅,手卻已經搭上了腰間的佩劍,他的那雙如同長空一般明朗的眼眸靜靜地看着我,說道:“小花,拔劍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讓我的寶貝弟弟動心。”說罷,劍已出鞘。

我也早就有要和他切磋的打算,當然也是毫不扭捏,後退兩步之後站定,拔開腰間的佩劍,微微躬身,說道:“雪大哥,請指教。”

雪大哥示意流紅離遠一點, 當心被傷到,等到流紅遠離戰場之後,這才提劍向我刺來,他的劍招和我有點相似,都是迅疾且招招進攻,進攻便是最好的防守,這是不用懷疑的,我側身避過,擡劍與他相交。

這只是切磋,沒必要太認真,我能感覺得到,他的劍招,原本招招命中要害,但是他都刻意地改變了,而我,亦然。

兵刃相交,同樣是武者,他的劍意并不冰冷,反倒是磅礴而又大氣,但卻一往無前,武者之間的較量是可以體會到殺意的,但是,他卻很好地将他的殺意完全內斂,他縱橫沙場近十年,實力絕對不容小觑。

刀光劍影中,那雙長空一般明朗的眼眸在我的眼裏逐漸清晰,我真的好喜歡他的眼睛,和流紅的純粹而又認真不同,他的眼睛像是皎月,有鷹擊長空的銳利,以及在宮闕之中不可能存在的寬闊。

“誰教你們在大殿前動手的!”歸海靜穆明顯憤怒的聲音在我們的身後傳來,幾乎是在下一瞬,我和雪大哥立刻就收了劍,然後跪下叩首謝罪。

就這個空檔,歸海靜穆已經站在了我們面前,我知道他生氣了,甚至都沒敢擡頭去看他,餘光可以看到身旁的雪大哥的神色中亦是一片駭然之色,低頭一看,竟然可以看到他的手還在顫唞。

“孤對你們實在是太縱容了。”歸海靜穆輕輕地嘆息道,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我們都聽清楚,他也不知道是在對我們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不等我開口辯解,雪大哥就已經認錯了,他在我的身側對着歸海靜穆拜了一拜,說道:“父皇,此事因兒臣而起,還望父皇莫要為難小花。”

我能感覺得到歸海靜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在殿前動手,挑釁的就是他的尊嚴,他要是能淡定那才是真的奇怪了,我立刻也要開口,但是歸海靜穆卻先我一步說了:“孤的旨意是‘即日起’,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麽?”

說這話的意思,多多少少有點不打算接着計較的意思了吧,我心裏這麽想着,就已經低頭再拜:“謝君上。”

一旁的雪大哥同樣再拜:“謝父皇。”

……

歸海靜穆都那麽說話了,當然是由不得我們多做停留,随意收拾了一下,當晚就出發了,此一行确實是不知歸期了,心裏的那種悵然若失之感更是油然而生,離開的過分倉促,我甚至都沒來的及和流紅好好地道別一下,他南下去若羌,雖然和樓蘭國相距不過百裏,身旁還有孫翼孫裕兩兄弟保護着,但我還是覺得很不放心,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他真的可以應付得了嗎?

他會不會想家,會不會孤單,會不會害怕?

他那麽怕黑,晚上一個人怎麽辦?

千萬的思緒從腦海中呼嘯而過,明明離開的是他,但是我卻比他還要更擔心,這些複雜的想法伴随着我度過了從樓蘭城到烏孫國的赤谷城近二十天裏的絕大部分路程。

路途很緊,我幾乎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時間,馬不停蹄地北上,甚至還刻意地繞過了必定會經過的烏茲國。

進入烏孫境內之後我很難不發現這個國家的獨特之處——全民皆兵!

幼童從小便開始習武,不論男女,十五歲後都會去軍營裏服五年的兵役,等到成年後回家行冠禮,随後若是不願回歸軍隊也不強求,要是願意,就可以一直待在軍中,按照軍功得到應有的爵位。

百姓稱烏孫王為“昆彌”,意思是“偉大的人”,據說這一屆的昆彌烏孫蘇彌好客,始終拒戰,執着于讓百姓休養生息,在百姓中的風評也是好得沒話說。

這個國家的人似乎格外信奉太陽,正午時分,人人跪下向頭頂上的太陽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另外烏孫國的人似乎是格外團結,哪怕是在邊境,在沒有駐軍的情況下,也鮮少有争執發生,哪怕是真的有,也很快就會化解,随風飄散。

到了皇城之後,我稍微坐下休整了一下就奔着皇宮而去了,這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耽擱不得,已經過去近二十天了,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怎麽樣,我晃了晃頭,強行把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理順,馬上就要觐見烏孫蘇彌了,歸海靜穆說他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可是一個不好戰的君王能有多麽難相處呢。

而且我只有一個人,勝在靈活性高,如果要是談崩了受到性命威脅,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皇宮裏的人似乎是知道我會來,在看到我出示的證明之後沒有多問,立刻就回去通禀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名腰間配刀的侍衛模樣的人出來了,看到我之後他的瞳孔先是猛地收縮了一下,用句不太好的話來形容……就跟見了鬼一樣,但他應該是在烏孫蘇彌的身邊辦事的人,當即就調整好表情,對着我微微躬身,說道:“遠來的使者,昆彌叫您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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