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山海相逢兮，煙霞最盛處

108   山海相逢兮，煙霞最盛處

◎聆聽浮霄破碎的聲音~◎

那聲音冷冽幹淨，語氣不緊不緩。

是納蘭浮霄的聲音！

下意識回頭。

剛剛好就和他打了個照面。

他變了，變了好多。

本來就不胖的面容這時候都有些消瘦了，從前印象裏淡然到随時都能出家的眉宇間也染上了揮之不去的憂郁，裝束沒有絲毫變化，紫眸銀飾，行走時身上的鈴铛叮當作響，只是滿頭黑發早已盡數花白，鶴發童顏的樣子竟然跟仙人一樣。

“浮霄……”張嘴喚他的名字，太久不喊了，嘴都有些生疏。

幾年不見，可以想象他身上也發生了不少事情。

要多大的事情，才能讓二十幾歲的年紀滿頭白發。

“納蘭哥哥！”女孩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我們之間還沒開始的交流，她伸出兩條小胳膊對着納蘭浮霄晃着，“抱抱。”

“小玉。”納蘭浮霄紫色的眼眸猛地放大，幾步上前來從我的懷裏接過女孩，“真是不好意思，怪我，不注意把你弄丢了。”

小玉雙手捧着納蘭浮霄的臉，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來：“不怪納蘭哥哥，是小玉貪玩。”

納蘭浮霄擡頭看我，總感覺他的神色有些複雜：“多謝堂主了。”^

“沒事。”如果真的和納蘭浮霄有關系的話，那也沒什麽的，“她是你孩子嗎？”

雖然小玉稱納蘭浮霄為“哥哥”，但還是親自求證一下好。

“堂主看我們長得很像嗎？”納蘭浮霄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來。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一說一，真看不出來。”

“你哪裏撿的孩子？”我接着問，示意他邊走邊說，“吃飯了嗎？”

納蘭浮霄沉默了片刻，這才回答：“在中原撿的，我看面向像是烏孫王的孩子，就想把她送到西域來，順便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堂主。”

頓了頓，接着說：“她一個小孩，一天還沒我的蛇吃的多，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就留下了。”

“是嗎？”我開口詢問，“有空去吃頓飯嗎？好久不見了。”

“好。”納蘭浮霄點點頭，沒有拒絕。

“這幾年裏，我的手藝可以說是進步神速，一定要給你展示一下。”我哈哈笑着，納蘭浮霄沒事就是最好的了，那是他不顧自身安危的提醒，才能讓我撿回一條小命來，否則早就毒發身亡，也就沒有後面的事情了，“等等，我先買菜。”

“行。”納蘭浮霄總也是冰冷的眼眸在看向小玉時卻會格外溫柔，他是真的能填補這孩子所缺少的愛的，“真是巧合，堂主竟然撿到了小玉。”

忍不住咧嘴一笑，走到菜攤旁挑菜。

“錯了錯了。”小玉率先提出抗議。

“哪裏錯了？”納蘭浮霄開口詢問，眉宇如沐春風。

連我都會恍惚，感覺這不像是納蘭浮霄能做出來的表情。

小玉扭過頭來看我，藍綠色的眼眸俏皮地轉了個圈：“是我撿到的他。”

“別鬧了。”納蘭浮霄無奈揉她的頭發。

小玉吐了吐舌頭：“這個叔叔可壞了，就知道欺負我。”

我慫了慫肩：“我可沒。”

納蘭浮霄也只是抿唇笑着。

“對了浮霄，那日我離開之後，拓跋裕景為難你沒有？”這才是正事，只怕他是一路躲着追殺跑過來的。

那我更要好好保護他。

納蘭浮霄輕輕搖頭：“沒有，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沒有我的把柄，為難不了我。”

“那就好。”頓了頓，接着說，“那日還是多謝你。”

似乎是一段非常久遠的記憶了，久遠到像是上一生發生的事情那樣。

“抱歉，讓你們因為我的緣故分開。”我買下菜，轉頭去下一家。

“那沒有什麽的。”納蘭浮霄搖頭道，“我本來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未來有什麽打算嗎？”我開口詢問。

如今的聚義堂只怕是給不了他足夠的保護。

“回苗疆。”浮霄擡眼看向南方，“前些日子族長來信，召我回去。”

“路上注意安全。”

浮霄接着說：“不過，此前會先把小玉安全送到烏孫王的手中。”

他冷冽的眉眼出奇溫柔：“烏孫王會收留她的。”

對師父來說，也不過就是多養了一只小貓小狗的感覺而已，當然算不上什麽。

畢竟在師父的身邊還有一只會咬人的呢。

咬人賊疼。

“我也想回去見見師父 ，把孩子交給我？”我挑好菜，付了錢，覺得差不多了，轉身往回走。

也是很久沒有見到師父了。

而且這孩子給了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一颦一笑都感覺熟悉。

或許是那雙野狼一樣藍綠色的眼眸讓我給了我熟悉感。

而且街上那麽多人，偏偏訛上我來，那不就是一種緣分嗎？

再者，浮霄不熟悉這裏的路，怕是路上會遇到不少危險，他的蛇也不适合在沙漠中長時間行走，就當是報他那日提醒的恩情。

“我沒問題，就看小玉。”浮霄偏頭看向一旁的小玉，“你想跟堂主嗎？”

“跟我穩賺不賠。”我湊到她的臉前，發現那雙眼跟師父真像，都是那種勾人的漂亮，不過她的雙眼亮晶晶的，商人一樣精明，貓兒一樣傲嬌，“我有錢，還能打，跑得快，長的也不差，家裏還有一個更漂亮的哥哥。”

小玉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很顯然在權衡利弊，最後抱緊浮霄的脖子：“不要，你像拐賣兒童的人販子，吃人的老妖怪，要把小孩騙走吃掉。”

我被這小團子笑得都要肚子疼了：“你覺得自己的肉很好吃嗎？”

“那是。”小團子驕傲地一揚脖子，“納蘭哥哥給我養得這麽胖，被你抓走都便宜你了。”

“先回去吃飯吧，我餓了。”說着，邁開腿就走。

最重要怕阿念等得着急了。

“略……”可以想象到一旁小團子對着我做鬼臉的樣子，“我納蘭哥哥最好了，你別想騙我。”

“好好好，他最好了。”我真犯不着跟她一個小屁孩鬥嘴去。

站在門外就聽到了琴音，知道是阿念在撫琴，唇角不自覺地蕩開笑意，提着菜籃子推門而入：“阿念，我回來了。”

“公子。”似乎是剛剛好趕上一曲畢，阿念收手站起身來，從我的手中接過菜籃子，剛好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納蘭浮霄和小玉，“公子的客人？歡迎歡迎。”

“謝迎。”納蘭浮霄微微躬身道，“喚我浮霄便可，不知……堂主夫人，如何稱呼？”

聽到這話，阿念白皙的面龐微紅，熟透的蘋果一樣：“喚我阿念便好。”

想來是那句“堂主夫人”吓到他了。

“哇塞，這個哥哥好漂亮。”小玉兩眼冒着光，向阿念伸出手來，“漂亮哥哥抱抱。”

看清小玉的臉，阿念的瞳孔猛地放大，朱唇輕啓：“這是……”

“或許是師父的孩子，過幾日打算送她去烏孫。”我開口解釋。

“是嗎？”阿念淺淺一笑，露出嘴邊那對輕淺的小梨渦，單手從浮霄的手裏接過孩子，将菜籃子遞回我手裏，“公子先去洗菜吧，阿念給孩子把身上洗幹淨。”

“好。”我這就打水去了。

“堂主需要幫忙嗎？”浮霄跟過來詢問。

我輕輕搖頭：“不必了，浮霄幫着阿念些吧，我怕小玉鬧騰。”

“好。”

我在這邊做飯着，他們那裏似乎聊得很開心，歡聲笑語一片。

真是不錯。

一邊吃飯，我一邊讨好那小祖宗，畢竟讓孩子高興了這才能把她帶走。

這就瘋狂給她夾菜：“快吃快吃，不夠還有。”

哪裏想到這小祖宗根本不吃這套，把自己的凳子往浮霄那裏挪了挪，可憐兮兮地開口：“納蘭哥哥，你要保護我啊，這個老怪物要把我養肥了吃掉……嗚嗚，小命不保……”

我一口飯險些噴她臉上。

不是你睜大眼睛看，我哪裏老了！

怎麽叫別人都是哥哥，到我這裏就成叔叔了，這還不算什麽，“老怪物”是什麽鬼！

我長得很顯老嗎！

“我有多老？”我本來要夾給她的菜反手夾到阿念碗裏，“阿念多吃一些。”

“看上去……最少幾百歲了吧。”小祖宗抱着小胳膊，眼睛轉得那叫一個溜。

“我幾百歲了？”我偏頭在阿念的臉上輕吻了一下，“漂亮哥哥會願意跟我嗎？”

小祖宗氣鼓鼓地看了我一眼：“肯定是你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方法，或者就是……你逼着漂亮哥哥，不跟你就打他！”

跟她鬥嘴其實挺好玩的。

我想着還要趕快吃飯，就沒有再理她，一邊扒飯，一邊給阿念夾菜：“阿念吃得胖胖的。”

“你還要吃漂亮哥哥！”她藍綠色的眼眸都瞪圓了，惡狠狠地瞪我，恨不得通過眼神殺死我無數次。

“是啊，裏裏外外都要吃幹淨。”我輕笑着開口，看向阿念的目光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

我也想有一段激情的感情。

也想在無數我們能去到的地方用最熱烈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

只是如果他接受不了的話，那也可以與他保持距離。

“公子……”阿念沒有我這樣厚臉皮，伸手在下面扯我袖子，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小玉聽不懂，但是浮霄未必聽不懂。

“好。”我這又止住話題，伸手摸他的頭。

“壞叔叔，就知道欺負別人！”小玉對着我做鬼臉。

浮霄也只是在一旁抿唇輕笑着，現在的他更淡然了，憂郁又淡然，可是卻将骨子裏的溫柔都表露了出來。

是啊，他本來就該是那樣溫柔的人。

冷漠也只是他僞裝出來保護自己的手段而已。

一頓飯吃得很快，浮霄率先站起來告別，他攤開手心，一只紫金色的小蟲子順着他潔白修長的手臂爬了出來，高高興興地晃着自己的觸角，在跟我打招呼那樣：“堂主，此後一別便是一生，這是浮霄送給堂主的禮物，百毒不侵。”

“這……太貴重了吧……”我同樣站起身來，有些不敢收下。

不敢想象百毒不侵是什麽概念，那我就是對着毒藥一頓狂吃也屁事沒有！

“浮霄自己煉下的蠱而已，一個小東西，算不得什麽。”浮霄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我，可以用深情來形容，“堂主只管收下便好。”

伸手收下，小蟲子高高興興地晃着觸角藏到我的袖子裏去了：“多謝，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只管開口，我必然不會推辭。”

“好。”浮霄想着我躬身行禮，“那浮霄就告辭了。”

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有個小團子噠噠跑了過去，用小小的胳膊抱着他的腿，可以說是撕心裂肺地嚎叫：“嗚嗚，納蘭哥哥也不要我了嗎？”

“我真的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了。”

浮霄搖頭，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或許看着這個小孩時，他也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小妹，一樣的傲嬌可愛：“乖，納蘭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跟着那個叔叔，他會帶你去一個能保護你的地方。”

“可是……納蘭哥哥……小玉只要你……”小玉更是抱緊納蘭浮霄，半點不讓他走。

浮霄沒辦法，彎腰把孩子抱起來，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納蘭哥哥的宗門出了事情，需要快些回去，聽話。”

“納蘭哥哥以後處理好事情會去看小玉嗎？”小玉抽抽嗒嗒地詢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好笑又可憐。

浮霄确實是她唯一的、絕無僅有的依靠了。

“會的。”納蘭浮霄伸手揉她的頭發，“你乖乖聽話，納蘭哥哥每年都去看你，好嗎？”

“那……那說好了……”小玉一邊吸着鼻子一邊想着浮霄伸出肉嘟嘟的小拇指來，“拉勾，騙人是小狗。”

“好。”浮霄微笑着與小玉拉勾。

這麽說着，小玉雙手捧着浮霄的臉，吻到了浮霄的唇上。

浮霄雙眼圓睜，根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聽到小玉接着說：“親親會懷寶寶，小玉懷了納蘭哥哥的寶寶，納蘭哥哥一定要記得看小玉，要不然小寶寶就像小玉一樣沒人要了……”

說着抱緊浮霄：“等小玉長大了，一定要嫁給納蘭哥哥，不要忘了娶小玉。”

浮霄的眼圈都紅了，小孩子的感情那樣純粹，哪裏能說出什麽打擊她的話來。

只能點頭：“好，你長大，我娶你。”

我知道，浮霄是真的會說到做到的，他從不輕易承諾，一旦說出口的話，就是再難也會做到。

“好。”小玉抱着浮霄哭得幾近昏厥。

浮霄眼中打轉的淚水也終于是滾了出去，怎麽也止不住。

送別了浮霄，和阿念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就去送小玉。

阿念帶着小玉去城中買衣服，我趁着這個空擋給師父寫了一封信。

師父親啓：⑩

不知師父最近可還安好。

與君玦生活在一起，可還能習慣了？

那位先前因為徒兒的失誤而自我封閉的男孩也已經恢複了好久，徒兒與他正式确立了伴侶關系。

這一次也不求功成名就，只願都平平安安的便好。

徒兒已經退出江湖兩年有餘，發覺蹉跎歲月的日子也屬實不錯，不用日日提心吊膽的生活，每日入夜能抱着心上人入眠。

這下再叫徒兒返回江湖，徒兒倒是不願意了。

這些都是題外話，徒兒今天在街上撿到一個小姑娘，那姑娘與師父少說有六分相似，尤其是瞳色，如出一轍，徒兒懷疑那女孩與師父或許有血緣關系。

如今的世道那樣混亂，這樣一個小孩難以生存，徒兒也不會養孩子，只好求助師父。

請師父莫要嫌棄。

就算是不願意，那便當是多養了一只小貓小狗的也好。

至少給這孩子一條活路。

師父仁心，想來不會拒絕。

書不盡言

餘後面敘

師父的乖徒兒

信寄了出去，阿念也抱着小玉回來了，小玉的手裏還拿着幾串糖葫蘆，阿念的手裏更是大包小包地提着衣服。

兩人都笑得很開心。

在陽光之下漫步。

當晚就收到了師父的回信，字跡如游龍，潇灑地飄到紙上，非常惹眼。

乖徒兒親啓：

徒兒所做的決定不管是什麽，為師都無條件地支持。

那男孩也是不錯，那樣的幹淨。

沒有半分江湖上的污穢，這次塵埃終于落定了，徒兒要好好對他啊！

都不容易。

君玦那邊也是沒什麽的，他解散武林盟之後就一直賴在為師這裏，吃得也不多，為師養得起。

另外還有那女孩。

與為師生得很像嗎？

那為師倒要看看，不管與為師有沒有血緣關系，為師都會留下她，畢竟，亂世中人力所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能救幾個是幾個吧。

那樣一個小姑娘又能吃多少？

為師真不差這口吃的，徒兒只管送來便好。

言不盡思

再祈珍重

師父

收到師父的這封信，我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雖然知道師父不會拒絕，但還是要提前通知到位才好。

小孩子的精力不怎麽旺盛，很快就睡下了，睡在我和阿念中間。 “公子。”阿念輕聲喚我，聲音非常小，生怕吵到孩子。

“怎麽了？”我偏頭看他。

卻見到他坐起身來，緩緩褪下自己的裏衣，露出下面雪白的肌膚，在黑夜中非常顯眼。

“今晚可以嗎？”

我下意識坐起身來，動手替他穿好衣服：“夜裏冷。”

“怎麽這麽突然？”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知道他接受不了之後我就沒有再碰過他了，今晚又主動邀請……是不是……

看出來我的意思，阿念連忙解釋：“阿念沒有吃藥……只是……”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輕輕放到他的胸膛上，指尖都可以感覺到他心髒飛速地跳動：“公子這次離開要好些時候才能回來，阿念會想念公子……”

“所以……可以嗎？”

喉結上下滾動，我愛他，說半點不動容都是騙人的：“好，去隔壁房間？”

“嗯。”

……

臨近天亮的時候，我又抱着他回到原來的房間裏，畢竟不能讓孩子睡得感覺自己被抛棄了。

女孩家心思細膩，自然要多照顧。

當天把鄭洋他們幾個叫過來照看着，我中午就駕馬帶着女孩向西前進，前往赤谷城。

來回兩個月，我也舍不得阿念久等。

昨晚的他……那樣熱情，讓我明白他對我那樣的眷戀。

路上更是平靜，攜帶着滿身黃沙，到了赤谷城中，照顧着女孩，我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也僅僅用了差不多三十天的時間就已經站在皇宮門口了。

叫通信的女孩回去禀報之後邁開腿抱着女孩進去。

我有五年多沒有到過這裏了，跟印象裏也不差多少，滿園起舞的女孩、芬芳的花香，好一派人間仙境。

似乎幾年前的那場大火都是夢中所見。

“君玦……哈……嗯……要進來了……停下……嗯……”師父喘熄的聲音雖然努力壓得很小，但宮中非常安靜我哪裏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