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破局（1）

☆、破局（1）

清晨, 淩湮是被遛鳥的大爺們說話的聲音吵醒的。

這種體驗早已經陌生得不得了，她甚至迷惑了一瞬, 才猛地坐起身, 驚動了背對着她的紀燃。

“醒了？時間剛好。”紀燃倒了一杯熱水, 遞給她, “去吃個早飯, 然後出發。”

“有辦法混進天意科技了？”

紀燃聳肩，“有我和九歌在, 天下之大沒有進不去的地方。”

這般張揚，是她所熟悉的。

因為涉案，身份證不方便使用, 所以兩人在離天意科技園不遠的地方租了間民宿。老板娘見兩人深夜投宿，又“忘記帶”身份證，非常暧昧地笑了笑，分給他們一間圓床房, 裏面的布置也是讓人臊得慌。

可是紀燃就那樣在床邊打發了一整夜。

吃着路邊攤的馄饨，淩湮偷偷瞄了他一眼。

每個時空的他, 說相似也相似, 但又是不同的。星際裏的紀燃說什麽都會找個由頭跟她擠在一塊睡的, 但眼前的他沒有, 簡直剛正到像柳下惠再世。

“看什麽？”紀燃吹了下勺子裏的湯, “沒看過這麽帥的君子？”

淩湮抿嘴笑，“不，是沒見過這麽臭屁的。”

紀燃将馄饨送入口中, 不以為意地說：“不急，總有你見到膩的那天。”

“才不會。”淩湮脫口而出。

紀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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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埋頭，攪動着碗裏的馄饨，湯湯水水的形成了一個漩渦，像極了把他們卷進來的那個黑洞。

她才不會看膩，別說只是十年、一百年，就算生生世世，她也不會膩。

*** ***

天意科技園位于城郊，據說是得到風投之後才擴張建造的，都是機械控制，員工極少。

兩人抵達園區門口的時候，道閘沒開，旁邊的崗亭裏黑黢黢的，也看不見人。

紀燃不慌不忙地降下車窗，用穆九歌發到淩湮手機上的通行證條形碼遞到窗前，玻璃內紅光一閃，傳出機械化的女聲，“驗證通過。”

道閘就開了。

車順利駛入，紀燃半是感慨地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都以為機械最公平公正，不會徇私，殊不知機械才是最容易被蒙騙的那一個。

園區裏幾乎看不到人，偶爾有車輛經過，也是無人駕駛，所以根本沒有人來盤問他們的身份。

“我們要去哪兒找線索？”淩湮看着偌大的園子，有點找不到重點。

紀燃下巴微擡，示意她看停在不遠處路邊的一輛商務車，車窗都貼了保護膜看不見裏面，但車身上噴繪的少女卻鮮明得像個招牌——是白雪。很顯然，這輛車跟白雪的經紀公司或者白飒本人有關。

紀燃将車停在離小貨車不遠的地方，壓低了鴨舌帽帽檐，“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了？”

“如遇突然，帶着證據逃，”淩湮一歪頭，“不要管你。”

紀燃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等等，你在敷衍我？”

淩湮卷着綁手的紗布帶子，垂着眼睫，“我倆認識這麽久了，我以為你知道的。”

紀燃失笑，扶着她的肩膀，“你弄清楚，我叫你不要管我，不是讓你眼睜睜看我去死。”

“那是什麽？”

“是怕你拖後腿。”

一語既出，淩湮眉頭挑了又挑，最終一把推開他的肩，哼了一聲，“我以為你記性有多好呢！看來也不過如此。”

眼看小姑娘率先走進那棟白色小樓，紀燃只得大步跟上，“我忘什麽了？”

淩湮頭也不回，“你說過，我是天下無敵的。”

紀燃不由一愣，他說的？他竟真這麽中二過？那一定是環境所致，非他所願。

層層道閘，若不是有穆九歌和紀燃提前弄好的假通行證，他們寸步難行。但在這完全依賴于人工智能控制的地方，一道電子通行證就好比穿上了無人能識破的僞裝，暢行無阻。

整個樓是個實驗基地，一樓的實驗間裏還看不出端倪，都是機械在埋首操作，等他們拐上二樓，立刻感覺到難以言說的壓抑——

到處都是模拟仿真的人體結構，太過逼真，以至于令人反胃。

淩湮想起當初岡瑟被關在底下實驗室的時候，環境也是這個樣子。她擡頭看向紀燃，對方臉色肅然，很顯然他也想起來了。

紀燃依次将每個實驗室的陳設都拍了下來，直到走到二樓盡頭的最後一間房，兩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間純白的房間，沒有機械臂，也沒有淩亂的人體構造，只有一個三維立體的人體肖像，被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燈照射在展示臺的中央，360°徐徐轉動。

而那個人，赫然正是淩湮。

淩湮後脊梁發涼，連着退了兩步，跌進紀燃的懷裏。

“……是要按照你的樣子打造？”紀燃扶着她的肩，“可是為什麽？”

Duang！

一聲巨響，身後的門關上了。

紀燃眉頭蹙起，将淩湮掩到身後。

房間裏很安靜，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灑落在那個三維立體的人像上，使她看起來近乎透明。

過了幾秒，一個聲音從房間的某個角落裏傳了出來，“這裏是禁區，不得進入，請出示身份證明。”

這聲音令淩湮一下從紀燃身後站了出來，四處張望，可是什麽也沒有看見。

紀燃仍舊拿出那張通行證，不知道該給誰看，只好朝向展示臺上的“淩湮”。

“這個識別碼的持有人五分鐘前剛剛在三百公裏外的廠區出入，”那個聲音不悅道，“想要冒名頂替？未免太小觑在下的能力。”

“小Q？”聽見它的自稱，淩湮脫口而出。

那個聲音半晌沒反應。

“Q1373，是你嗎？”

“你怎麽知道在下的代碼？”那個聲音充滿了疑惑，“等等，你……你跟在下源數據庫裏的……你是誰？你是，淩？不對，你不是…………是……不是……弄錯了……”

仿佛系統紊亂般，那個聲音自言自語地陷入了死循環。

紀燃與淩湮交換了一個眼色，乘着系統紊亂的間隙，他快步上前，在操作臺的鍵盤上一通輸入，直接侵入了天意科技的內網。

“數據庫很龐大，”紀燃低語，“這一點也不像個剛剛起步的公司。”

“等等，你們在幹嘛？當在下是假的嗎？”

淩湮背靠着紀燃，擡頭對着天花板，像在跟一個久未謀面的老友說話：“你不記得了我了？小Q，我是淩湮，是你的淩啊。我替你維修過身體，他、紀燃他還給你造了全新的身體，你還能記得嗎？”

“不，在下不記得。”

“它确實不會記得，”紀燃調出一條存檔記錄，“因為它的存儲記憶都在這裏。”

“慢着，你要幹什麽？哎，在下為什麽攔不住，見鬼……你到底是誰……數、據、傳導中……請稍後。”

“別擔心，它會想起來的。”

果然，短短數分鐘後，小Q的聲音就再度響起，不同于先前的刻板，而是充滿了淩湮所熟悉的話痨的特質，“發生了什麽？等等，我想起起來了——主人，淩！不要相信白雪，她不是好人！”

淩湮與紀燃相視一眼，“發生什麽了？”

小機器人将紅魁和化墟深入探索黑洞之後，星焱號上的人都離奇消失、它在到處找人的途中偶遇本該昏迷中的白雪，結果被她一下擊暈，再醒來就清理了內存送到這裏當主管AI的經歷一一道來。

“所有人都不見了……”淩湮抱肘。

“不奇怪，”紀燃倒是稍微淡定一點，“否則無法解釋尤嘎和九歌他們會出現在這裏。”

淩湮一怔。

她想起了一個故事，那個成燼曾說給她聽的古老的故事，那個被取名作楚門的男人，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真人秀的謊言裏，他的親人、朋友、工作、生活和家鄉統統都是一場演出，所有人都只在他的眼前工作、生活——因為，他的生活本來就是專為他塑造的一場假象。

如果寓言成真。

那麽，星際的那些經歷，就是為她而造的假象，随着她的離開而消失殆盡。

她手心冰涼地看向紀燃，那他呢？

紀燃已經又投入到對天意科技的巨大數據庫的搜索之中，小Q則從旁輔助，“你要找什麽？主人，數據庫裏的東西在下都十分熟悉。”

“跟阿湮有關的，所有。”

“和淩相關的？那太多了……”

小Q一股腦兒搜索列出一堆文件，“這些都與淩有關，可是主人，你要這些有什麽用？如果需要的話，在下的記憶庫裏有都有。”

“你有不奇怪，”紀燃按下播放鍵，“天意科技有才奇怪。”

原先立着三維人像的地方，閃現出各種閃回的畫面。

有從未穿越過的淩湮在孤兒院裏的生活，也有她初入星際，被迫駕駛機甲戰鬥的糾結，當然也有她和少年成燼初次相逢的夜色涼薄，還有他們并肩作戰、生離死別……包括大婚當夜，淩湮看見紀燃捧花而來，然後一切歸于黑暗……

所有經歷，白駒過隙般飛快閃回。

有些片段，連淩湮自己都記得不太清楚，在這兒卻一一記載，簡直像電影重放。

她站在原地，許久一個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紀燃察覺到她的一樣，将僵着身子的少女攬入懷中，低聲安慰，“別怕，你就是你，我也好，小Q也好，喜歡的是你。”

小Q附和道，“對對，在下喜歡淩。”

淩湮眼珠微動，“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為什麽會在不同時空裏穿行？那個背後的人，為什麽要反反複複地以我為原型造這些！我到底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阿湮……”

“淩。”

淩湮搖頭，看着紀燃的眼睛，“你以前不是說楚門的世界都是假的嗎？我現在怎麽才能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知道，阿燃，我現在什麽也不知道………”

紀燃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男人下巴上有輕微的胡茬，糙糙的，帶着肌膚的溫度。

“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感覺不到嗎？”他近乎溫柔地問。

淩湮的手指下，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脈搏，而呼吸之中也都是屬于紀燃的氣息。

哪怕這些都是大腦自我欺騙的謊言，她也願意相信……心動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她彎起手指，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頰，“對不起……”

“楚門的故事，大結局我告訴過你嗎？”紀燃覆着她的手背，“他掀開幕布，走出去了，天高海闊，誰也不能再用假象困住他。”

淩湮眼眶濕潤，但眼神明亮，“我們也要走出去。”

紀燃握住她的手，“一起。”

“還有在下！”小Q躊躇滿志地說，“在下這就送你們離開。”

說着，身為總管AI的小Q輕而易舉就打開了反鎖的門。

但是，屋外的一幕人毛骨悚然。

黑洞洞的槍口，無一例外地瞄準了室內的兩個人，而持槍的……都是些尚未完工的人工體。

那些尚未完善的人工體以詭異的姿态握着槍，似乎完全不依靠視覺，而是被某種程序統一操縱着。

“糟了，是那位大人在操縱，”小Q急道，“我沒有辦法驅動他們。”

“知道了。”紀燃将手機遞給淩湮，“記住我說的話了？”

淩湮将手機塞入腰包，眼一眯，沉下重心，敷衍似的“嗯”了一聲。

“………阿湮！”

“放心，”淩湮擡手将頭發胡亂一纏，紮緊，“我不會拖你後腿。”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操起一旁實驗架，掄起胳膊朝那群“東西”揮去。

一時間，流彈亂飛。

紀燃低身避過，剛要呵斥她亂來，才發現小姑娘身手何其了得？竟然已經從敵方手中奪過槍來，守在他的身前。

“穿越不是白穿的，”淩湮咬牙切齒道，“活了那麽多遍，再沒點長進哪兒對得起觀衆？！”

女孩仍舊是瘦削嬌小的，可是說這話的時候，仿佛頂天立地。

“那，就給他們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吧！”

在淩湮的火力掩護下，紀燃順利切入地方陣營之中，而小Q的聲音始終在提醒他們，注意哪個方位的攻擊，就像個全方位的監視儀。

敵人雖多，但是在紀燃娴熟的格鬥機巧下，繼而連三的丢盔棄甲，最終被摞成了一堆，只能偶爾動彈幾根手指。

紀燃三兩下拆了彈夾，系在自己腰間備用，熟練得像經歷過無數次。

“這些槍跟星際時代的不同。”淩湮遲疑地說。

紀燃換上全新的彈夾，微一挑眉，“我見過的槍，比他們多。”

“為什麽？”

紀燃但笑不語，“走吧，先離開這裏。這裏非法持有武器，光憑這點也夠警方來排查了——”

就在他們打算先離開這棟陰氣森森的小樓時，電源完全被切斷了。

是真的，完全。

因為連小Q的聲音也都戛然而止。

紀燃一手攥着淩湮，一手持槍，“誰在那裏！？”

“很不錯，比我想的來得還要快，”一個沒有任何個人感情的女聲在這個完全斷電的環境中響起，并且仿佛無所不在，3D立體環繞，“你騙人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讓人忍不住相信你、依賴你，最終萬劫不複，紀燃，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作者有話要說：表怕~

我掐指算算，大概還有個十來章就完結啦

謝謝兔寶寶的雷，這篇故事冷得直掉冰渣渣，幸好有你，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