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破局（6）

☆、破局（6）

淩湮絲毫不懷疑, 如果僅僅憑她一人之力，星焱號、乃至于這艘星艦上的所有人都撐不過一秒——

她用以驅動星焱號的精神力感覺到來自不同方向兩股力量的撕扯。

黑洞的力量如此巨大, 超越她所對抗過的任何敵人。

正當淩湮感覺精神力快要無以為繼, 随時都可能喪失對星焱號的保護、讓所有人陷入萬劫不複時, 突然感覺到一股溫柔而堅定的力量, 像一層盔甲, 從更外的地方将她連着星艦一起包裹起來。

淩湮微怔，回過頭, 只見側立在旁的女王周身發散着異樣的光。

她那頭綿長的黑發不自然地浮空着，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輕輕托起，包括常服刺滿錦繡的袖口也憑空浮了起來——

女王, 在幫她。

淩湮在短暫的意外之後，很快就理解了。

這漫長無邊的孤寂啊，就算是女王也早已受夠了。她怕失去僅存的記憶和友人，但更怕永恒的囚|禁。

所以, 既然無法阻擋，索性幫忙。

“謝謝。”淩湮說。

女王沒有看她, 仍舊維持着高度的精神力集中, 全方位地保護着這艘沉寂多年的星艦, “我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 ”淩湮咬牙, 汗水從她的額頭滑落，“你從來……都沒有為自己。”

女王明顯怔了一下，就在同一時刻, 那股霸道的、牽扯住星艦的力道突然斷開了。

星焱號前擋風玻璃外突然出現了強光，刺得淩湮都忍不住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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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指縫中往外看，只看見強光勾勒出女王窈窕的背影，她無畏地看向茫茫無垠的光，像是能從那裏看見希望。

“淩！淩，我們現在所處星域位于γ909星域，我們回來了——”小Q的聲音充滿了興奮，此前它一直都探測不到坐标的，“只是……奇怪，星體分布怎麽和在下的星域地圖不符合了？這裏應該有顆小行星，怎麽沒了？那邊是什麽……地圖上沒有記錄啊。”

駕駛艙裏，只能聽見小Q一頭霧水的自言自語。

淩湮則看向一言不發的女王，她的發絲和衣襟已經緩緩地落了下來——擺脫了黑洞的束縛之後，僅憑淩湮一人已經足夠驅動星焱號了。

或許是外部的光太強烈，所以女王看起來比先前更加透明，幾乎到了好似風一吹就會消散的程度。

“正常的，”女王長長地喟嘆一聲，看向外面那個發光的巨大“物體”，“山河變遷，星移鬥轉，這宇宙……早就完全變樣了。”

“宇宙變樣？那得千百年，不千萬年、億萬年……”小Q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不會吧？在下被關機了多久？一千年？兩千年？”

淩湮沒有說話，但眼底流露的神色，已經給了小機器人答案。

“天吶！竟然過了那麽久嗎？那大家呢？除了星焱號上的人，其他的人……都……”幾千數萬年，別說那些人了，就算他們的子孫後代都作古了吧？甚至，人類都不知道還存在與否了。

“大坍塌，原本就什麽也沒了 ，除了這艘星艦，茫茫宇宙一無所有。”女王說。

小Q半晌沒發出聲音。

本以為從黑洞的縫隙裏逃出來了，沒想到，只不過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虛空。

星焱號漫無目的地向前航行，誰都沒有說話——無論是淩湮，還是鳶黛戒指或者女王，精神力總有極限，如果沒有合适的地方落腳、補給，他們遲早會彈盡糧絕，成為宇宙中的一抹塵埃。

這道理，淩湮和女王都明白。

“等等，這顆星體真的好像太陽……”小Q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安靜。

它指的是從脫離黑洞開始，就耀眼到刺目的那個“物體”。

它一直在探測周邊的星域環境，越探測越覺得這個“新宇宙”既陌生又熟悉——星體分布與記載截然不同，很顯然是真的曾完全被毀滅過，可又有新的小行星，它們具備着各種不同的自然環境，與從前的小星球有着微妙的相似。

比如太陽。

“太神奇了，”小Q感慨道，“能量解構和太陽完全不同，但同樣可以供給光和熱能……在下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從前岡瑟大人他們孜孜以求的新能源嗎？”

淩湮向它确定，“那周邊的行星……”

“在下還在探測，”小Q十分忙碌，“附近星域內，環境接近地球和P星的大約有三個，土質與水源情況在下還需要一點時間分析。”

随着星焱號的行進，他們離“太陽”越來越遠了。

女王緩緩回過身，長發遮擋了她的眉眼，“就算有太陽，有行星……沒有生命又有什麽用，不過是一副空殼而已。”

“不會的，”淩湮咬住下唇，“我不相信天地之大，只剩下我們。”

“不信也沒用，這就是宿命。”

“我不信命，”淩湮斬釘截鐵地說，“阿燃說過永遠不要信命。如果信命，我壓根不該存于世，不是嗎？我只相信自己，相信他。”

女王原本還算平靜，又聽她提起紀燃，頓時冷笑，“事到如今，你竟還信他。”

【滴、滴滴】

星焱號的雷達忽然響了起來，淩湮問：“是什麽？”

小Q先是沒回答，顯然不敢相信，過了會，才緩緩說：“……是，帝國星艦？”

女王震驚，“讓孤看看。”

大屏幕上，很快出現一艘銀河帝國的小型戰艦，破舊的，帶着從前地球聯邦、也是銀河帝國的徽記。

“是帝國星艦，”女王的聲音略帶顫抖，“是決戰時從星焱號派出的戰艦……艦長是，雲正海。”

即便過去了千萬年，她竟依然記得每一個下屬的名字。

星焱號停下，等待那艘突然出現的戰艦接近。

“識別碼正确，是否允許接入？”小Q問。

女王啞聲，“接入。”

星焱號的棧橋打開了，那艘戰艦駛入進來……

淩湮與女王并肩而立，明明是完全相同的面孔，神色卻截然不同，絕對不會叫人認錯。

小型戰艦停穩了，門緩緩打開。

淩湮看見女王袖口下的手指收得極緊，可她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絲毫看不出緊張來——這就是女王，她已經習慣于收斂一切，也許，也包括愛意。

一個穿着暗紅色焱衛隊制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淩湮的心一下吊在喉嚨口。

她太熟悉這身制服了，甚至比對聯邦制服更加熟悉，第一次見到紀燃，他就穿着這樣的一身軍裝，滿身風骨。

可是，人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不需要看見臉，淩湮的心也立刻落了下來。

不是紀燃。

“淩姐姐？！”來人驚訝地睜大了眼，快步從戰艦上跑了下來，沖到淩湮面前。

淩湮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扶住少年的手臂，“雲渾？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阿燃呢？你們隊長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她滿懷希望地向雲渾身後張望，那裏依稀有人影出沒。

“沒有……”雲渾遲疑地說。

戰艦上的人也露出了身影來，單薄得幾乎透明，是個中年軍人，眉眼之間與雲渾有三分神似。

那人快步下來，毫不遲疑地走向女王，單膝跪地，單手支撐，頭埋得很低，聲音低沉、細聽卻帶着顫抖，“……陛下，別來無恙。”

女王俯身，扶起那個中年軍人，兩人面對着面，一時間竟誰都沒有說出話來。

兩個人容顏未改，但心中都知道時光早已流逝，這中間各自經歷過多少煎熬……經歷過的人才明白。

和星焱號一樣，被困在黑洞中千萬年的這艘戰艦，是跟着星焱號沖破黑洞束縛的能量波闖出來的。如果沒有星焱號領路，以這艘幽靈艦，毫無疑問将會永遠被困其間。

對于女王關于這些年如何度過的問詢，雲正海一言以蔽之，“我等堅信，女王必将凱旋。”

對那漫長的反複的煎熬，只字不提。

女王眼角有絲晶瑩閃過，她知道這群人受過的苦難不會比自己少，只是他們是軍人，和她一樣，許多苦只能往肚裏咽。

“都過去了。”女王說。

“是的，過去了。”雲正海看向陸續從戰艦上走下來的士兵們，他們似乎還不能接受終于從噩夢般的循環中解脫的事實，愣在星焱號偌大的停機坪上，久久沒有散開。

“陛下，這位是？”雲正海問。

他指的是淩湮。

确實，誰也想不到女王會在無邊的寂寞裏造出另一個自己。

可是女王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說：“是拯救你們的人。”

雲正海颔首，便不再追問了。

對于他們來說，很多事兒已經不重要了。

*** ***

“難以置信，”雲渾攤開雙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還是難以消化自己已然跨越一個時空的事實，“淩姐姐，那我到底是什麽？是來自過去、還是未來，還是只是個幻影？”

“你就是你。”淩湮簡單地說，“從前的你是怎樣，現在也沒有變。”她戳了戳少年的左胸口，“芯子不變，你就永遠是你。”

“淩說得沒錯，”小Q的聲音傳來，“在下十分認同。”

雲渾收緊手指，像是在努力消化這個現實，“太不可思議了。”

淩湮沒有說話。

“你別擔心，既然我在這裏，你也在，”雲渾看出她心中憂思，安慰道，“隊長他一定也在。”

淩湮眼底有一絲光，她抿了抿嘴，點頭。

她也相信，星河萬裏，他一定會找到自己。

可是，他在哪兒？

“淩，維生艙裏的諸位已經完成喚醒準備，随時可以出艙了。”小Q彙報道，“你要過看看嗎？”

“不，再等等。”淩湮說。

“為什麽？”小Q不解。

那裏都是他們的大熟人，大家都醒來就不孤單了，不是嗎？

淩湮看向漫漫太空，“如果醒來要面對的是虛無，還不如讓他們留在女王的夢境裏。”

雲渾聞言，嗫嗫，“淩姐姐……”

他一直都知道，淩姐姐是可以跟隊長比肩的人，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但此刻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她的特殊不僅僅在于超強的精神力和作戰能力，更在于以柔弱的身軀獨自扛下一切的魄力。

換一個人，怕不是巴不得把所有人都叫醒，要死一起死，總好過自己獨扛，不是嗎？

小Q沉吟，“在下明白了，那麽，就按照原計劃選擇編號E01的小行星降落。”

“嗯。”

這是陌生的宇宙，命名也只能是信手捏來。

這顆離“太陽”不遠不近、空氣、地質和水源分布都十分宜居的星球，被選中作為星焱號降落的第一顆星球，命名為E01。

淩湮問過女王的意思，可她只是淡淡地回應，“你決定。”

于是，就這樣定了。

星焱號降下大氣層時，入目都是綠。

盎然的生機，蓬勃的綠海，樹木茂盛得一如回到了原始森林。

“真壯觀！”生在星際時代的雲渾從未親眼見過如此原生态的大自然，他所熟悉的天空是虛拟的，樹木是電子投影的，就連海洋，也只是人工填造的。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也是這樣的。”淩湮輕聲說。

星焱號降落在海邊，海風陣陣，帶着略微的腥氣和屬于大自然的清新。

淩湮和雲渾率先走下來，踩在軟軟的沙灘上，仿佛要陷進去。

她蹲下，捧起沙，細膩的沙子從指縫間一點點流下，像時間，像有些回憶，令人傷感。

“我們就要在這兒生活下去了嗎？就我們這些人，從頭開始。”雲渾心裏其實也沒有底，父親的屬下們、加上維生艙裏的少部分人，滿打滿算也不過百，要從頭建立起人類文名，談何容易。

“只要能開始，”淩湮像是在給自己鼓勵，“總還是好的吧。”

她擡起頭，看向星焱號。

女王和雲正海并肩站在星焱號上，遙遙看向海面，似乎并不打算離開星艦。

……是近鄉情怯嗎？她想。

突然，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動，頓時眉頭蹙起，站起身。

“怎麽了？”雲渾才剛開口，也察覺到異樣，立刻拔出光武，戒備地擋在淩湮的面前。

樹影搖動，許許多多的人影，從海灘邊的樹林裏探了出來。

他們手裏明晃晃的金屬武器，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尖銳的光，朝向他們、朝向星焱號。

“放下武器，抱住頭，蹲下！”為首的男人只穿着簡陋的褲衩，遮擋着隐私，怒目瞪着他們呵道。

淩湮的眼眶一下濕潤了，她看向雲渾。

少年的眼中同樣晶瑩，寫滿驚喜——

那個人，說的是銀河聯邦語！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争取大結局，加油阿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