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烏瓷古鎮(十一)
第 22 章 烏瓷古鎮(十一)
“喔,記得诶。”虞菀菀應得倒是爽快,低頭看眼逐漸浸濕她鞋履的流淌血河。
離她三四步的位置,正好仰天躺着具焦黑屍體,貌似猿猱,披發單足,稍遠些的那些屍體也都長這樣。
不太好看啊。
虞菀菀抖了抖裙子,稍稍往旁邊邁一步,濕透了的鞋履在腳底吱呀作響。
這兒算作幻境,非真非假,她芥子囊內的東西都無法使用。不過好在,幻境內的死亡并非肉體死亡。
找個幹淨的地方站着,虞菀菀仰起臉看他很乖巧:“那或許你記得嗎,你長大點的時候還說我很乖要給我獎勵呢。”
少年嗤笑一聲。
“那也是我以後該兌現的,和我現在有什麽關系?”
他從高石一躍而下,衣袂飛揚,站定在她面前,身後那輪灼灼烈日有剎那都黯然失色。
哎,她如果哪天把持不住,都是他這張臉惹得禍。
虞菀菀由衷感慨。
“那就是嘛,”她面上倒是很正經,點點頭認可他這個道理,“現在的我為什麽要管以前的我答應的事。”
言下之意,她的獎勵不作數。
他的懲罰當然也不作數。
“喔,也可以。”少年彎彎眉眼,如朗月清風般漫笑道,“那你在這兒和他們作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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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
“所以?”
“所以我為什麽要和旱魃作伴?”虞菀菀很誠心地問他。
旱魃,能引起旱災的妖物。
樣貌特征就是醜、似猿猱,單足披發,通體如炭黑。
為政者無德,天地清氣不足時,則旱魃肆虐,如惔如焚。
在妖族分的兩類中,先天為妖者,又有一類“兇中之極惡”,這類妖族不除将至生靈塗炭。
旱魃便是其中之一。
薛祈安轉身離去的腳步一頓,扭頭好奇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旱魃百年前應當被除淨了,故從《百妖志》中除名。其餘妖譜也都遵從《百妖志》。
“用腦子記的?”
話音剛落,就聽少年很明顯地嗤笑一聲,扭頭就走。
虞菀菀忙跟上去,試探地問:“或許我能和你作伴呢?”
還沒想好該怎麽把他從幻境裏帶出去,但先跟着再說吧。
薛祈安眼神都不給她一個。
虞菀菀以為這是默許,擡腿就要跟上,忽地發現身體動不了了。
少年背着手慢條斯理走遠。
……嗎的不講武德!
系統問她:【宿主,那我們現在怎麽辦?這種高階術法我沒辦法解——】
剛說完,它就看見它家宿主伸了個懶腰。
【?】
“這個術法原著裏有寫該怎麽破。”
【我為什麽沒有印象?】
不知為何,系統看着自家宿主,忽然有種很陌生的感覺。
好像她藏着的秘密驀地露出冰山一角。
“統啊,”過了好一會兒,虞菀菀出聲,苦口婆心道,“多讀點書吧。”
“我呢,但凡自己有破高階術法的本事,也不至于之前還被他困在床上。”
系統被說服了:【這兒是哪?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虞菀菀正在一個U型盆地的最低處,左右山巒環繞,從頂往下近三分之二都覆蓋皚皚冰雪,靠近地面的三分之一卻是綠草茂盛。
她站的這兒也是,草木茂盛,白霧周期性飄來和散去。仔細看,草木青綠間似夾雜米粒大小的熠熠金光。
薛家的玉麒谷。
虞菀菀知道答案,但她不會告訴系統,哼哼反問:“到底你當系統還是我當系統呢?你那工資給我算了。”
系統無話可說。
到底靈力交互過,她對薛祈安的氣息還是有那麽點兒熟悉,即使是幼年時的她。
虞菀菀很快在玉麒谷東南向的一處岩洞裏找到他。
少年面容慘白,唇失血色,雙目緊阖地靠在角落裏。身後那片岩壁,竟然已經被染成血液的深色。
果不其然啊。
旱魃可不好殺,那些旱魃十之八九又都是他一人殺的。
對一個人的憐愛程度是會随着認識時間的增長而增長。
虞菀菀第一回見到薛祈安挨打,想的是他養母簡直不可理喻。
第二回的時候,想的是他好慘。
第三回,就連剛見面時站在血泊裏,她下意識地就在想:
天殺的薛家,我要把你們揍一頓。
虞菀菀心生憐愛,要上前時有人卻比她更快一步。
“少主?”
那是個紮雙環髻的姑娘,面容嘛,約莫是受薛祈安內心的影響,好似蒙了層黑霧,怎麽也看不清。
她穿着粉色及腰襦裙,走起路時蝴蝶發簪垂下的流蘇晃動不停,看身段估計是個美人。像忽然間冒出來的,一出來就啪嗒啪嗒掉眼淚。
虞菀菀“啧”一聲。
系統立刻安慰:【也不一定是青梅竹馬嘛。】
“好想幫美女擦眼淚啊。”
一人一統的聲音同時響起,然後同時愣住。
虞菀菀都沒太反應過來:“什麽青梅竹馬?”
【……】
系統閉麥不說話。
那姑娘眼淚像沒關的加強版水龍頭,捂唇哽咽:“少主,他們怎麽能這樣對你?”
“藏寶閣失竊一事尚未查清,便給你上刑罰;刑罰剛結束,又讓你來除誘至玉麒谷的這批旱魃,可曾有半點考慮過你——”
話音未落,少年已經睜開眼,涼淡地向她吐出三個字:
“閉嘴,滾。”
聲音中的寒意如霜雪般有實質。
那姑娘,虞菀菀現在決定叫她小粉,因為她有粉嫩的氣質和粉嫩的衣服。
小粉就像沒聽見,自顧自上前要攙扶他,哽咽說:“你讨厭我不要緊,但你不能不管自己的身體。你身上這些傷,我來幫你上藥吧。”
薛祈安眼皮都懶得掀。
倏忽間,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卻橫亘其間。是那把寒霰劍。
小粉指尖試探地再前一點,霎時出現無數細小傷口。
“藏寶閣的劍是你拿的吧?”
少年這才懶洋洋開口,唇角溫和一彎。
小粉動作一僵:“少主,你誤會我……”
“誣陷我拿走劍的,也是你吧?”
“還有最先說旱魃之事要緊,建議我立刻來除的也是你。”
“沒送到我這兒的藥,都被你扣下來了。”
少年嗓音依舊溫和帶笑。
合乎外界傳聞裏如世家白玉般的描述。
但他每說一句,隔着那層黑霧,小粉面色都好像白了一白。
她踉跄退後,強行否認:“不是的,若真是如此,我為什麽還要冒着被家主責罰的風險來給你上藥?”
少年輕笑一聲,目光卻比岩洞外的皚皚冰雪還寒涼:
“我也想知道,不如你們告訴我?”
你們。
薛祈安的目光越過小粉,和站在門口很像看戲的她對視,神情靜無波瀾。
“嗨帥哥?”虞菀菀試探地揮揮手。
明顯看到少年唇角一抽,頗為無語地收回視線。
【我知道小粉是誰了!】
忽然聽見系統驚叫:【剛才我查了查,她是之前來這個世界的攻略者。】
【她系統的報告裏,寫她最擅長的手段,就是人為給反派制造困難,或者是給困難推波助瀾,在反派們徹底身陷險境時如救世主一般出現。】
【她的攻略成功率相當高,我上級本來也派她來攻略薛祈安。但失聯了,上級判定她是中途叛變脫逃,沒想到竟然還能看見。】
沉默會兒,虞菀菀誠懇說:“我不知道別人哈,但如果她這麽攻略我,我會想幹掉她的。”
“她還不如頂着漂亮臉蛋和我睡一覺呢,日久生情就是這個道理。”
系統:【……6】
“過來。”
忽然聽見少年涼淡的嗓音。
虞菀菀遲疑:“他是在喊我嗎?”
系統:【很可能是的,因為小粉剛才已經從你身邊跑出去了。】
她比較熟悉的到底是後來的薛祈安。現在的他,和她相知甚遠。
虞菀菀知道她應該警惕點兒,但……
他好漂亮。他好可憐。
可惡,她那腳怎麽就有自己的想法呢。
虞菀菀走到他面前蹲下。
四目相對。
少年眸中濃郁的譏诮愈甚。
忽然聽見她很嚴肅地問:“我可以幫你紮頭發嗎?”
薛祈安:“?”
“喔,因為你發帶散了,頭發有點兒亂還會擋住臉,沒那麽好看。”
虞菀菀指了指他身後披散開似鴉羽般的濃密烏發,拇指食指一捏說:
“就不好看了那麽一點。”
這又是什麽把戲?
少年看着她,眉頭輕蹙,卻勾了勾唇角笑道:“行啊。”
笑得很像要将她殺人滅口。
他側過身,由着虞菀菀蹲到他背後,攏起他的烏發。
手感确實好啊,發尾竟然沒有一點開衩,如絲綢般滑溜地捧在掌心。
虞菀菀愛不釋手地玩好一會兒。
打定主意,等出去後她要找個機會摸摸薛祈安的腦袋。
她很快在薛祈安右鬓紮起串小辮子,又從左右耳後勾了發編成細股麻花辮橫着綁入腦後紮起的高馬尾。
好像缺點什麽呢?
虞菀菀盯着他頰側飄動的小辮子,忽然反應過來,從自己右耳取下只耳飾。
耳飾底墜了幾顆水滴狀的藍寶石。
“你這次來是做什麽的?”
忽地聽見他問:“這兒是夢境或者陣法構建的幻境吧——你在幹什麽?”
薛祈安以為她弄完了,側目看她正把耳飾往牆上砸時還愣了愣。
“美女的事你別管。”虞菀菀揮揮手,很潇灑地說。
薛祈安也沒打算管她。
随意“哦”一聲。
“不過你怎麽知道的?”虞菀菀還在費力和耳環作鬥争。
明明上回他還懷疑她是鬼或妖呢。
“因為我不是傻子。”
“?”
虞菀菀沒太聽懂,少年側過臉,不鹹不淡地投來一瞥,好似在嘲笑她是傻子。
但嘲笑也不要緊。
實話實說,他頂着這張臉用眼神罵人都很像在調.情。
知道她想法的系統:【……】
“你見過後來的我吧?”他問她。
虞菀菀:“嗯。”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放你進來,你估計是從靈海裏看見他記憶裏的我,所以才只有我能看到你。”
薛祈安到底和她解釋了:“但我不可能放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靈海裏跑。”
這倒是。
她都沒再碰過他的靈海,連傳音都傳不了。
虞菀菀終于從她的耳飾搞下顆完整的藍寶石,拿細縧一穿,揪住他的小辮子直接綁上去了。
“好看愛看多看。”她滿足喟嘆。
“……你那耳飾還怎麽戴?”
“就那麽戴呗。”
虞菀菀很奇怪地看他,把僅僅少了一排墜子的耳飾重新戴回去。
一點兒都不對稱。
薛祈安有些難忍地移開視線。
扭頭時,小辮子也輕微一晃,從她耳飾摘的藍寶石墜子碰到他的下颌。
冰冰涼涼的,又好似沾着她的溫度和那股甜膩的甜橙香。
薛祈安抿了唇,重新望向她,眸色一瞬寒涼,唇邊卻笑意愈甚,如情人低語般溫聲問:
“所以,你是也來要我喜歡你嗎?”
一秒也不帶猶豫的,虞菀菀很誠懇說:“不是,我要你多看看我。”
沉默會兒,薛祈安擰眉困惑問:“這有什麽區別嗎?”
“有。”虞菀菀更嚴肅點頭。
前者是饞他的人。
後者是饞他的臉。
比起和他談戀愛,虞菀菀還是對“每日看見他的臉”更感興趣。
她勾勾手指說:“你要不湊過來,我告訴你?”
薛祈安望着她微微蹙眉。
那對霧藍色的眸子竟比鬓邊墜着的藍寶石還剔透幹淨。
這可是光明正大看帥哥的機會。
虞菀菀當然不會移開目光。
過會兒,他眉頭一展,手在地面一撐,身子往她這兒傾:“說——”
尾音未收,薛祈安眸中驚愕閃過。
虞菀菀慢條斯理收回手,接住不省人事的少年。
系統已經語無倫次了:【這、這……】
虞菀菀:“邬绮長老教的,阻斷動脈血流,大腦剎那間供血不足會導致昏迷。”
它問的是這個嗎?
系統感到升職徹底無望,它家宿主怎麽看也不像正經攻略者。
但它仍抱有一絲希望:【宿主你準備幹什麽啊?】
或許是上藥呢?那就還有救。
“哦,我要脫他衣服看看腹肌了。”
虞菀菀說得很淡定,上手扯開他的衣領。
系統:【!!!】
她甚至不是在腦海裏和它說!
衣襟剛扯開,隐約露出那截漂亮大的鎖骨時,虞菀菀的手腕驀地被抓住。
抓住她的那只手同樣漂亮。
如玉竹般,修長而骨節分明。
薛祈安抿緊唇看她。
他明顯用了點力,捏住的手腕霎時從指縫裏露出點似蹂.躏過的紅印。
“哎呀,你怎麽突然醒啦。”
虞菀菀眨眨眼,又開始做作地扭成麻花:“我以為你知道我把持不住,故意裝暈在誘惑我呢。”
“……”
少年唇抿得更緊了。
這個年紀的他比虞菀菀認識的要小一兩歲,表情管理明顯沒那麽好。
面上已經有種想殺了她的怒惱。
真打起來虞菀菀肯定打不過他,而且她還記得要把薛祈安弄醒呢。
如果被趕出去了,她可沒法再進第二回。
虞菀菀以退為進:“這不是你背部受傷,不肯處理,我就想要幫你嗎?”
“……我沒手嗎?”
“有啊,但你處理了嗎?”
對視間,少年漂亮的眉宇又輕輕擰起。片刻後他忽地別過臉,語氣不善地說:
“轉過去。”
虞菀菀一臉惋惜:“非得轉嗎?”
“……”
“好吧,我轉。”
虞菀菀嘆氣轉身,聽着他脫去衣服後,岩洞裏彌散股極淡的藥香。
沒有用治療術。
他這個時候除劍脈外的脈絡就已經被廢掉了嗎?
虞菀菀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宿主!】
系統忽然非常激動:【怪不得第一次見面你也說要看他腹肌。你這是高段位!】
【你讓他以為你饞他身子,實則你在關心他。他的心理防線立刻就會被攻破!】
“這倒不是。”
虞菀菀很誠實:“我是真想看他腹肌,但沒想到他以前就這麽難搞。”
系統:【……】
見他在角落裏翻什麽,眉頭越擰越緊,虞菀菀湊過去問:“你在找什麽?”
“跟你說了你知道?”他頭也不擡。
虞菀菀:“你不說我肯定不知道。”
薛祈安這才停了動作,回眸看她眼,不曉得為何嘆口氣,将那堆落葉重新整理好:“在找一只蠍子。”
“你養過的那個寵物?”
“不完全算吧,他是個蠍子妖,年紀比我爺爺都大了。”薛祈安說。
“你還養過別的蠍子嗎?”
“沒有。”
那就是這個了。不過他說的被他吃了是什麽意思?
……他難道有生啖妖族的癖好嗎?
虞菀菀抖了抖,卻大致能猜出什麽:“所以他現在是不見了嗎?”
“也許是出去溜達,過會兒就回來了。”虞菀菀寬慰道。
蠍子喜歡在山坡的石礫中氣息,也會拿落葉做遮掩。喜歡潮濕地區和幹燥窩穴。
薛祈安剛拿落葉擋住的地方都很符合。
“不可能。”
“嗯。”虞菀菀等他下文。
過會兒。
他嗤笑一聲看她:“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呢?”
虞菀菀:“……”
算了,他臉漂亮,是她的師弟,讓讓他吧。
虞菀菀拍拍衣擺起身:“總之,你受傷了不方便亂動。我去外邊給你找蠍子,找到的話喊你。”
定定看她會兒,等她真轉身往外了,薛祈安忽地開口說:
“回來。”
虞菀菀頓住腳步,困惑回頭,少年話語已平平靜靜響起:
“他是我九歲時救回來的,當時阿叔打輸其他妖族,受重傷。這些年跟在我身邊是做報答。”
竟是在和她解釋蠍子的來由。
少年垂眸看向那片落葉,神情涼淡,嗓音也是淡淡的:“在薛家,只有玉麒谷的環境能讓妖族生存。從九歲起,我每回在玉麒谷除妖受重傷,都是他幫我療傷。”
“這回,受刑罰也好,除旱魃也好,阿叔都知道,所以一定會在這裏等我。不在的話,”
少年眸中忽地閃過一縷暗光。
虞菀菀以為他要說什麽,打起十二分精神,結果他:
“就不在了吧。”
虞菀菀:?
但也能猜出來,他和那蠍子妖的關系,或許是親人一類的。
畢竟都叫他阿叔了。
從九歲起,到現在八九年,說不準那蠍子妖是長輩一樣看着他長大。
“那我們現在要去找他嗎?”虞菀菀還是問。
“不用,再不回去來不及了。”薛祈安淡道。
垂眸瞥見她迷茫清澈的目光,到底勉強加一句:“你看看現在什麽時辰。”
“不知道。”
“……你腦袋榆木做的嗎?”
“又沒有鐘——我是說日晷、沙漏之類的,我要怎麽知道?”
薛祈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她:“你不能從太陽的高度推測一下嗎?”
虞菀菀:“……”
請問呢,她請問呢,哪個正常人會熟練擁有這項技能呢?
薛祈安嘆口氣起身:“要吃午飯了。薛家規矩多,錯過飯點要挨罰的。”
虞菀菀跟着他往岩洞深處走。
那裏有片垂直地面的石壁,一路往上全是尖銳如錐的石頭。
正要問他來這兒幹什麽,少年已經分外熟練地抓住最上面的,足一蹬,利索往上爬。
每塊他觸碰過的石頭,都留下血印。
“薛祈安!”
這要是掉下來怎麽辦……
少年頓住身形,垂眸看她眼淡聲說:“哦,你飛上來吧。”
虞菀菀抿唇,還要說話時他又出聲:“玉麒谷內無法禦劍,這是唯一的出路了。”
砭骨寒風呼呼作響,吹亂少年額前碎發,隐隐遮住過分精致銳利的眉眼,顯得有股橫生的意氣。
“等我上去丢繩子給你,你要還在的話就過來呗。”他說得很随意。
話語裏,卻像默認她還會如之前那樣忽然消失。
默然片刻。
虞菀菀敬禮行正步,铿锵有力道:“一定上去!保管讓組織放心!”
薛祈安:“……”
他揉了揉眉心,不再說話。
玉麒谷的最上層籠罩層薄薄雲霧。
虞菀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其間,好一會兒,忽地垂下根腕粗的麻繩。
她驀地松口氣。
抓住抓穩了,麻繩便迅速往上升。
整片石壁,整片啊,全是他掌心留下的嶄新血痕。還有很多陳舊的,被蹭去的血跡。
為什麽他們就不能想到,做個什麽升降的東西讓他除妖之後可以直接出去?
可他們連他受傷也不在乎……
虞菀菀心裏莫名悶得不舒服。
薛祈安看她眼,也沒主動和她說話,不聲不響帶着她往外走。
徹底離開玉麒谷後,路上竹青色衣袍的子弟增多。
見了他,大多熟視無睹,至多敷衍地行個禮,權當沒看見他人似的。
“你等會安靜點。”
薛祈安已經簡單清洗過,換了身幹淨衣袍去用膳。
白玉砌成的殿門轟然大開。
殿內屋頂金龍盤旋,嘹亮龍鳴回蕩耳邊,一派堂皇氣勢。從殿門至最內裏,盡是白玉砌成的地磚,雕刻百妖圖紋,栩栩如生。
吃個飯這麽大排場啊?
虞菀菀震驚地看着殿內只有的一張紅木桌,和桌旁的一對男女。
女的是姜雁回。
那男的就應該是薛家家主,薛鶴之。
“坐。”薛鶴之說。
嗓音是中年人特有的低沉醇厚,似金鐘長鳴。
薛祈安向他們都行過禮便落座了。
不知有意無意地,他拉開身側那把椅子,正好夠身形嬌小的女性。
侍女魚貫而入。
一道道佳肴放置桌面,
早聽薛家風雅闊綽,他們甚至以玉屑做配菜和蘸料。薛鶴之和姜雁回動作慢而小幅,盡是高門大族的貴氣。
最後一道菜卻放在薛祈安面前。
是道湯羹,只他一人有。
薛祈安擡眸,以眼神詢問。
薛鶴之放下玉箸,擦拭完嘴唇,才緩聲開口說:“旱魃的事我聽說了,做的不錯。”
“父親教導有方。”薛祈安不解,卻還是很快起身行禮。
黃鼠狼給雞拜年。
虞菀菀看薛家人沒誰順眼的,忍不住心裏嘟囔。
“這道羹你娘親特地為你下廚做的,你試試如何。”薛鶴之掌向那道似胡辣湯顏色的羹,做了個“請用”的姿勢。
薛祈安眉頭愈發蹙起,卻還是嘗了極小的一口:“尚可。”
蠍子。味道尚可。
卧槽不是吧。
虞菀菀頭皮發麻,忙去攔他說:“等會兒,薛祈安你要不先別喝了。”
下一瞬,姜雁回的話語已似惡魔低語般帶笑響起:
“那只蠍子也算對你照顧到盡頭了。一百年道行,不算深,卻也是大補。”
薛祈安猛地擡頭,瞳孔微縮。
卻是看向薛鶴之說:“父親,您之前答應過我。”
“我答應過你什麽了?”
薛鶴之很平靜:“我是答應過你,只要你照我說的做,玉麒谷的那只妖我就不會動手。”
“但薛祈安,我教過你多少回了,修真界實力為王道。你若有同我談條件的實力,今日就該是我聽你的了。”
“自己的東西自己守不住,除了你自己的無能,你責備不了任何人。”
……什麽屁話?出爾反爾還講得好像匡扶正義似的。
虞菀菀都給氣笑了。
“也是,”身側少年卻沒有太多反應,也拿帕子拭了拭嘴,動作依舊矜貴。
他微彎眉眼笑道:“味道确實尚可。母親辛苦了。”
那道湯羹他再沒碰過一次。
出來後,虞菀菀看見他就吐了。
扶着牆,吐得相當厲害,整張面色比要入土的屍體還要難看。
“薛祈安……”
虞菀菀想扶他,心裏也難受得很。
他卻躲開她的手,已然直起身問道:“你是來幹什麽的?來這個幻境裏。”
知道他不想要繼續這個話題,虞菀菀“哦”一聲,扯出個笑容若無其事說:
“我們是外出捉妖時誤入陣法的,我準備來把你帶出去。”
“你知道怎麽出去?”
“……不知道。”
薛祈安毫不意外,掏出帕子擦拭唇瓣。用完後,一松手,那方帕子在空中就被烈焰焚作灰燼。
“過來。”他說。
他帶着她走到院落裏一顆枯樹底。
那裏有面半人高的鏡子。
鏡面如湖泊,即使走得很近也只能映出模糊人影,反而在鏡面泛開一圈圈漣漪。
“你該慶幸現在我還是少主,不然這水月鏡我也碰不到了。”
水月鏡,薛家最著名的法器之一,能破大多數陣法。
據說也能回溯時光,但回溯方法無人清楚。
虞菀菀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擡手把她往水月鏡裏推。
虞菀菀本能地反握住他的手腕。
少年立時繃緊下颌,面無表情垂眸看她會兒。
時下無風無雲,連草木都靜默無聲。他們就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
“帶我走?”
少年忽然嘲弄地微勾唇角,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散漫笑道:
“再留這,我下一個吃的就是你了。”
擡眸看向她,隐約能從她之前那些表現裏猜出點什麽,微彎眉眼說:
“給你個忠告吧,後來的我不一定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穿過水月鏡的感覺,也像是墜湖一樣的感覺。
虞菀菀甚至下意識屏氣了,才發現是能正常呼吸的。
“那我也告訴你個秘密吧,”
在腕上五指松開的剎那,虞菀菀忽說:“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曾來過這個世界,不止一次。
不過是記憶被清除了而已。
“那是哪樣的?”
他好奇問她,濃密纖長的烏睫和光同塵,在一片熠熠春晖裏撲扇。
像有只蝴蝶輕盈盈飄過心尖。
那些事虞菀菀自己都記不清了,怎麽可能和他說。她存心說點輕松的,胡攪蠻纏道:
“可能是你喜歡的那樣吧?畢竟我也喜歡你……”
的臉。
手指正好被掰開。
像過山車突然的加速,她所在的場景飛梭般變動,少年模糊成一點再看不清的黑影。
虞菀菀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一下。
不是那種假人式的微笑。
真心實意的,似院內蟄伏整場凜冬的繁花在第一個春日裏争相齊放。
【滴~新手大禮包到賬,內含“淨化”*1,“查探”*1,察覺到宿主所在環境異常,現自動激發“淨化”功能,破除周圍陣法。】
虞菀菀:……謝謝你,你要是能早點出現,她就可以少跑一趟。
醒來時,薛祈安也已經醒了,半蹲在她面前,微彎眉眼和她平視。
手裏還揪着縷她的烏發。
“玩得還開心嗎?”
少年卷着她那縷烏發在指尖纏成一個個圈兒,笑容很和煦。
虞菀菀卻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剛才……”
“嗯。”
猜到她要問什麽,薛祈安微笑:“大致記得一些。”
完蛋。早知道她就收斂點。
按道理,按道理他不是不該記住嗎?
虞菀菀不敢說話了。
過會兒,她試探地問道:“一些是哪些呢?”
“你說‘喜歡我’之前應該都記得。”薛祈安輕笑。
她肯定是這堆攻略者裏手段最高明的那個。
他聽見她說喜歡。
竟然只有一點兒讨厭和膩煩。
也只有一點兒想要殺了她。
“師姐。”
他笑吟吟喊着。
虞菀菀那摳芭比夢幻豪宅的腳趾頭一聽見他的聲音,立刻更努力了。
“你先讓我緩緩。”虞菀菀捂着臉,聲音都在顫抖,“我現在覺得有點丢人。”
她那破嘴就非得四處亂跑火車讓自己尴尬嗎?
虞菀菀很想解釋她後面本來要補充的話。
可是這樣好像更欲蓋彌彰。
還是閉嘴吧。
一輩子很快的。
還有那只蠍子呢?她好想說點什麽再安慰安慰他。
但突然提又顯得好勾人傷心事。
忽然間,腰際被什麽很熟悉的東西纏上。薄涼寒意穿透衣裳,滲入腰側再蔓延五髒六腑。
她身子不由自主前傾,撐在少年兩腿外側,鼻腔裏盡是他身上冷冷淡淡的氣息。
擡眸時,那片霧藍色雙眸卻前所未有地近,好似裏頭熠熠繁星都觸手可及。
虞菀菀別過臉。
“……薛祈安,尾巴。”
“嗯,你鋸了吧。”
他笑意溫和地應道。
可惡。
他就是拿準只要他臉還在,她根本不可能對他動手。
虞菀菀惱,卻實在沒法子。
只能任由那條銀白色閃閃發光的龍尾,以這樣親昵的姿态,緊緊縛着,将她圈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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