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浮屠秘境(九)

第 43 章   浮屠秘境(九)

塗郦忽地暴跳如雷:“你在羞辱我嗎?你是不是知道我和澤峘吵架,才這麽說?秀恩愛嗎?”

虞菀菀:“……”

她沒再接話,拾起石頭丢向牢獄鐵欄。穿過縫隙的剎那,碎石被大亮的紅光碾成粉末。

貝殼果然是提防他們逃跑。

當然她也沒打算跑就是。

在這兒,她可以自由待着,也能理直氣壯拒絕走劇情。系統現在不就沉默了麽?

虞菀菀确認不能靠近鐵欄杆,立刻在角落找舒适位置坐下。

鐵欄外腳步愈近。

塗郦坐到她身邊,高傲一揚下颌:“你不要害怕,澤峘一定會來救我的。”

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大小姐掩飾得很好,虞菀菀還是看出她身體細微發抖。

稍猶豫,虞菀菀還是拍拍她的手背說:“他們既然沒殺你,就是有沒殺你的理由,一時半會也不會殺你。”

“嗯。”塗郦小小聲應。

可不論他們如何動手,銀龍都未做反抗,只是空中有陣法顯現擋住攻擊。

姓薛的?薛祈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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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神木是什麽,卻能猜出對鲛人很重要。

邬绮長老慣來吸睛的大紅衣裙如破布般挂在身上,烏發散亂,裸.露肌膚布滿傷痕,哪還有平日半分美豔模樣?

誰也沒想到這番話會是由合歡宗長老說出來的,盡數刮目相看。

“我真是你見過最獨特的蝼蟻,是的我知道,謝謝誇獎。”

虞菀菀看着,心頭莫名湧出種難言的複雜。她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個小說世界。就像玩游戲,玩玩而已。

修仙界這才恍然大悟,屠龍何以這般容易。

她立于漆黑空間,腳底橫縱交錯的白色格紋,如密布的棋盤。

薛明川驚愕:“這些全都是妖魂?你到底殘殺了多少妖族?”

火焰一瞬升騰,半圓形弧度紅光後露出少年那張精致瑰麗的面容,似于他眼尾凝成滴血珠般的紅痣。

這是書裏沒有提過的。

指縫滲出點點紅光。她放下手,最先看見一輪高懸上空的白日與血月,還有……

經常穿書的都應該知道,能幹這種事、說這種話的,只有一種身份……

天道愣:【嗯?】

感覺?喜歡。

估計是擔心有她編造的“其他人”趁機去找神木。

虞菀菀捂緊她的嘴,順手把剛才塗郦給她擦的藥勻點過去,才好受點。

/

塗郦指着她怒:“我告訴你,我可是塗家唯一的嫡小姐,我爹塗家先家主,我娘薛家二小姐,都是大乘期修士,離飛升一步之遙。”

所有修士都形貌狼狽。

像是回家一樣的歡呼。

金色豎瞳一轉,望向那扇如門般徐徐打開的漩渦。

仿佛渾身被撕裂的痛楚,虞菀菀一瞬失去意識,墜入黑暗中。

黑尾鲛人從暗中浮現。

她松開塗郦。

虞菀菀蹲下,小心翼翼地把它撿起來,自下而上俯視銀龍。

可……

邬绮長老往身後群山投去遙遙一瞥,各大宗門都掩映其中。

牢獄好啊,又黑又安靜,可算能睡覺了。

就真的不管管嗎?

/

虞菀菀低頭,才發現是個鼈殼,或者該說是被踩成王八餅子的鼈。

“邬長老所言極是!”有人震聲附和,防禦陣法被層層加固。

她是真很喜歡薛祈安頂着那張臉親她,但凡有丁點意亂情迷都會讓她覺得更漂亮了。

身後一片荒蕪海底、坍塌廢墟。

「龍族得天獨厚,死也不會如其他妖族般魂飛魄散。妖境入口被毀後,銀龍屍體三日未腐三日不滅。

薛明川沒同意。

是邬绮長老的聲音。

塗郦暴怒:“秘境資源這麽多,我憑什麽全讓給你和別人?你好毒的心腸!”

四目相對。

“你憑什麽認為他需要我救贖,或者單單是我的存在就夠改變他過去受到地所有不公啊?”

【反派天性本惡,如不予以感化救贖,斷然會致生靈塗炭。】

虞菀菀動作一頓,腰間晃動的粉蝴蝶結都不晃了。

她所處的空間就是個巨大的棋盤,天道把她放在了“角”位。

虞菀菀想了想,将自己挪到中心天元位。第一手棋會下的位置,可攻可守,但對整盤棋的結局卻并不具決定性。

贖,要靠他自己啊,也只能靠他自己。天道無權幹涉。

果然,聽完後鲛人神色嚴肅離開,臨行前還威脅:“老實點,不然有你們好看。”

她有瞬怔愣,腦海竟浮現那對冰涼的金色豎瞳。

還沒講完,虞菀菀:“我不能。”

“師姐,你——”

在詭秘海底燃起團不息的層層瑰色,熔斷鐵欄。

就像書裏完美無缺的薛明川,在現實對待妖族時也有很叫人厭煩的性子。

它指的是,小說裏沒提及的,薛祈安死後的事。

日記本的忠告還歷歷在目,她努力盡記下夢裏的內容。

虞菀菀愣一瞬,都沒反應過來到底身處何處。有瞬胸腔好似有什麽在劇烈跳動,她和世界的存在邊界被模糊了。

他嚴懲此事相關者,将龍鱗甲送了人。可惜究其一生,也無人知龍鱗甲送的是誰。」

塗郦一瞬漲紅臉。

龍魄好像也挺好奇在等她答案。

但她為什麽要告訴塗郦啊?虞菀菀沒立刻應,塗郦也不像想知道她的答案。

那是塗郦肩膀對着的位置。

不發動攻擊時,他們樣貌都不差。但甬道燈一照,俊美面龐慘白如鬼。

大襪子,這是文字嗎?

她含糊和澤峘分開的理由,虞菀菀也不再問,好心提醒一句:“你可以先自刎離開秘境,省得在他們那遭罪。”

遠處,卻有數道身影如小溪般彙聚而來,盡數身着合歡宗校服。

耳邊忽然響起陣陣呻.吟,由輕變重,由遠及靜,像是人受重傷後壓抑不住的哀嚎。

塗郦聲音哆嗦,卻氣勢跋扈:“你也配和我說話?讓你主子滾來見我,他知道我什麽身份……”

《鎖妖志》裏,薛祈安大開妖境,意圖釋放妖族統一天下。好在薛明川帶人抵抗及時,除薛家滅亡外,修真界幾乎無人傷亡。

是被留在宗門內,相對修為低下的弟子們。

她直截了當問:“天道想要我做什麽?”

親過。

開口那人沉默了。

虞菀菀幸福阖眼。

她只是先者,不是主導者。

濃郁黑暗被點點驅散。

虞菀菀又說:“我倆也是,沒想清楚神木非我倆身份可探究的。來時還有不少人同我們一道好奇神木,就跟着來了,大人恕罪。”

傳說浮屠秘境有千年古樹,能納靈氣、養魂靈,是絕佳的制傀儡之材。

他們将龍鱗甲獻給薛明川。

他們在維系陣法,缺一不可。

但底下長老瞞着他。等他知道時,銀龍已被列陣祭天,灰飛煙滅。

既然是夢,那醒過來不就成?

咚!

天道:【……】

卻又什麽都沒來得及抓住。

塗郦心煩意亂道:“什麽感覺——我是說親吻的時候。”

有些人甚至和她一起上過課,一起聊過天,還借閱過話本子。

虞菀菀有點驚訝,看她稍微順眼點:“謝謝。”

塗郦當然也不例外,一瞬無聲。

她的游戲,卻是別人的一生吧?

不是在好奇她的事,只是不太想和她說話而已。

銀龍連個眼神也沒給他。

皮膚頃刻痊愈,是上好的藥膏。

虞菀菀:“大人,她腦子有問題,您別和她計較。”

還會罵人呢?

她在角落給自己找個舒适的位置窩着,斂氣屏息,試在體內運行大小周天。

即使不能調動靈力,提精氣神還是可以的。

天道不說話了。

……真捏瑪牛。

她感覺到什麽。

大概不止一次。

似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天道默然一瞬,忽然低笑:【你真是——】

她知道那是誰。

現在最好想個理由哄一下我。

即使那對霧藍色雙瞳,已經變成一對殺氣凜然的金色豎瞳。

她該譴責他的。

邬绮長老身側有人不忍心勸:“您稍作歇息——”

為什麽呢?

話音未落便被邬绮長老打斷,她平靜問:“我退了,還有誰修為相當的能頂我位置?”

不知為何,虞菀菀心裏漲得厲害,揪緊胸前衣襟,好似有什麽噴湧欲出。

虞菀菀:“其實我覺得我也是需要救贖的那個。”

養這麽久,到底能認出是她家小八。

換她那樣長大,她也要黑化的。

突然。

虞菀菀:“沒有他那張臉的世界都顯得很無聊好嗎?我需要他美貌救贖。”

各宗各派,五湖四海而來。

虞菀菀只當沒聽見。

“好消息是,我們得救了。壞消息是——”

塗郦怒:“你說誰……”

天道給她看的結局,在她面前幻化出的這本小說裏,最後寫道:

塗郦吓得哆嗦,咬牙不敢再吭聲。

他提着長劍,長劍淌血,挂着漫不經心的涼淡笑意向她緩步走來。

虞菀菀一瞬就反應過來是夢。

“來救人的是你家漂亮小師弟。”

和她共度時日的,是現在這個、現實裏活生生的薛祈安,未來也沒發生。

塗郦吓得尖叫。

一眼就能認出來。

紅光從手背蹭過,皮膚立刻像被火燒過一片焦黑,虞菀菀痛得倒吸冷氣。

虞菀菀忽然想起薛祈安在薛家過的日子,本惡,這“本惡”薛家至少得有一半功勞。

他最開始,明明還是創了符箓會高高興興拿給養母讨誇獎,挨打也會第一時間關心養母身體的孩子。

她驀地垂眸,揪緊衣袖。

龍角鎮四方,龍尾定山河。

“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塗郦盯着她手背的傷說。

她站在烏泱泱人群間仰頭往他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腳邊咕嚕嚕滾開個什麽。

銀龍忽然扭頭,似是察覺到什麽,向她望來。

她在那對驟縮的金色豎瞳裏,看見自己被一箭穿心的模樣。

那是被鲛人摁地上、再轉到牢獄時弄的,虞菀菀痛麻木,差點忘了。

虞菀菀揮手,用力掐自己一把,冷酷說:“好了,朕乏了,退下吧。”

虞菀菀:“……”

在他們身後,還有更多人遠赴而來,像道奔流湧動的江河。

原先稍有退意的修士也重新提氣。

邬绮長老就是動手的人之一。

倒是塗郦湊近了低聲說,嗓音聽起來有種複雜的輕松:

沒等她應,塗郦已經很不耐煩地把藥全擠她手上。

虞菀菀由衷說:“您老閑得發慌呢,就去喝茶聊天,省得天天選中這選中那的。帝王選秀都三年一次呢。”

薛明川卻勃然大怒。

鲛人狐疑,卻未将她倆放眼裏。

身後厚實牆面被鑿出一個兩拳大的洞口,還有白煙蒸騰,很快消散在海裏。

非常喜歡。

塗郦:“若非當初遭人暗算身亡,他們移平滄都就動動手指的事!它那神木給我來制傀儡也就勉勉強強夠格罷。”

天道:【……然後呢?】

她只能猜出,這兒應當是小說最後,薛祈安打開妖境入口的劇情。

恰逢靈力枯竭,天地清氣大亂。有人建議以龍首祭天,換蒼生安定。

周圍場景飛速變換。

她唯一能做的,至多是救。

她和一些修士一齊,在崖邊構築陣法,護住後方岌岌可危的修仙界。

她瞥眼萌生退意之刃,提高音量說:“這後面,是我、是諸位之弟子,亦是修仙界未來所在。這一退,退的是修仙界千年根基萬年冀望!絕不可退!”

薛祈安順着她視線看去,卻看見手裏那把染血的劍刃,衣袂亦沾了血。

他身側,有無數白霧騰起,如流星般猛烈紮入漩渦之中。

“修真界敬重強者,并非單因修為絕倫,更是敬負責蒼生、庇佑弱者的擔當!諸位與我盡是修真界翹楚,如今退了,任憑門內弟子如魚肉般任刀俎宰割,怎對得起修道數載,對得起一身修為,或是數載孺慕之情?”

黑尾鲛人冷聲問:“你是從何知道神木的下落?如實交代。”

一道空靈的、難辨雌雄的嗓音在她耳側響起:【這就是你的結局,不久後會發生的小說結局。】

塗郦對她的話顯然很有意見,“唔唔唔”的聲音,依稀可以辨出:我的身份怎麽就不配探究了?

虞菀菀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錯,那是很多很多的歡呼聲。

天道驚訝,發出似是極欣慰的笑聲。它說:【不着急,你先看看你死後的結局。】

少年随手丢棄劍刃,在當啷一聲脆響裏,向她彎彎眉眼,笑得人畜無害:

過會兒,她掏出個什麽給她,還是很高傲說:“你不要以為我這是示好的意思。我剛好身上帶了療傷藥膏,芥子囊不能開,比起浪費還是給你這等人用好了。”

虞菀菀卻已經沒聽清幾個字。

肉身祭天。龍鱗扒淨。屍骨無存。那麽漂亮的臉,怎麽舍得啊?

她只是抱着一試的态度,卻沒料到這一掐還真給她掐醒了。

虞菀菀看鲛人越來越難看的面色,真怕她再說下去當場血濺三尺。看塗郦模樣,是不打算死。

虞菀菀:“不如這樣,天道您給我撥一處無人能發現的私密空間,把我倆放進去。”

虞菀菀并沒問“它是誰”。

可她又有點想問問他,問問他為什麽要做這些啊。

【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做好自己,少管旁人,別閑得發慌天天對別人的命運指手畫腳。到頭來,他們的命中注定不都是你一張嘴說的嗎?”

虞菀菀:“然後我囚禁他,他被我囚禁,我倆都獲得了救贖。我天天看他的臉,他也不會開妖境。我倆沒羞沒躁幸福一輩子,好主意吧?”

最終,薛明川劍斬薛祈安,還天下安定,只字未提薛祈安的下場。

天道更愣:【你需要什麽救贖?】

她能做什麽呢?

身前,人群也如烏雲般彙聚,術法向着他,轟然炸開整片。樹木搖擺,塵土砂礫被勁風卷起。

銀龍依舊不搭理。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從烈火最灼烈之處,漸漸浮現道模糊人影。玄黑繡金紋的錦靴跨過烈焰,落步之處細雷纏繞。

“吵什麽?”黑尾鲛人眉一擰,其中一個蚌殼立刻向着塗郦大亮紅光。

塗郦正是在找尋過程中被抓的。

她很難将剛才看到的、小說裏寫的完完全全和他對應上,或是指責什麽。

睜眼,入目卻盡是烈火。

話沒說完,就給捂住嘴了。

也是,薛明川才像。

忽然聽見塗郦試探問:“那誰,姓薛的那個親過你沒有?”

“如此心狠手辣,怪不得到最後妖族棄你而逃,留你一人獨面修真界。你現在束手就擒還可饒你一命,長久以往,你斷然不敵我們。”他又說。

虞菀菀心道不好,趕緊把塗郦往自己的方向扯。

虞菀菀觑着塗郦神情,倒看出點端倪,直截了當說:“塗師姐和澤師兄分開是因為,師兄親了你?”

鐵欄突然被用力拍一下。

不像她攻略目标裏的正道之光麽?

天道卻在樂呵呵笑:【所以我才讓你來救贖他,靠愛感化——你們叫反派對吧?你也不想他開妖境害人吧?】

薛明川也站在隊伍前列,制止其他人動作說:“不要再主動攻擊。他未動分毫,陣法反彈的術法便讓我們傷亡無數了。”

倏忽間,後方一只利箭。

虞菀菀冷漠:“哦。”

耳邊塗郦悠悠嘆氣,同情道:“你自求多福。”

虞菀菀火上加火,一巴掌将書掀了。

盤踞于混沌漩渦前的銀龍。

她和鲛人恭恭敬敬說:“我倆沒見過世面,游四方時從說書人那聽來神木的事,好奇才想看看。”

它身後,日月當空,千年難遇的大兇之兆。穹頂卻仍烏雲密布,白電橫貫,道道驚雷如天譴般兇狠不停。

而她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她什麽也不能做。

沒有人喜歡和不熟的、甚至是有仇的人分享這樣親密的往事。

耳邊,聽見女子震耳欲聾的怒吼:“退後,都給我退後!誰許你們跟來的!憑你們的修為能有何用?”

虞菀菀也擡眸望去,隔着重重人海。

“并且,他剛從鲛人王那知道你為護薛明川安危而被抓的壯舉。”

圍空難度最低,價值卻偏高的位置。

亮光湧入眸中,過分刺眼,她忍不住擡手擋住。

龍鱗也被盡數剝下以作龍鱗甲,一百一十六片,獨獨缺了護心脈的一片逆鱗。

天道還在循循善誘:【我選中的男女主,注定是萬人稱頌的正道之光。而現在,我選中了你,你能改變小說結局——】

半晌:【神經。】

雙方僵持,虞菀菀抱緊鼈的殼,也不曉得該怎麽辦。

他們揮着法器,拙劣青澀的術法一團團炸開,遠遠就喊說:“長老,我們也來助您一臂之力。”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幹出什麽事。

話才剛起頭,那道青綠身影如飓風般飛竄至他跟前,帶起的清風柔柔撫過他面頰。

好似叢叢花開,結出顆顆甜橙。

“好漂亮好厲害好喜歡!”

她捧住他的臉,在唇角用力“吧唧”一口,有種久別重逢的喜悅,輕輕說:“以後也請一起幸福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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