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青燈重樓(一)
第 51 章 青燈重樓(一)
晚間。明月當窗。
薛祈安坐在床沿邊,單手支臉,安安靜靜看一身青綠的少女背對他拆頭發。
她剛抽開那條銀白色的發帶,抖了抖散開的烏發。青綠衣袖翻動,露出截皎白皓腕。
發間流轉的月光也随之游弋,襯得烏發似綢緞質地,隐綽露出截白皙纖長的脖頸。
好漂亮。
好想咬一口。
薛祈安移開視線,烏睫顫動,像是拂去眼底一瞬的波瀾。
他輕輕喊了一聲:“師姐。”
少女正在拆耳飾,回眸看他,耳墜的裝飾物叮叮咚咚碰響一片。
“嗯?”她發了個困惑的鼻音。
明眸對窗,一瞬噙滿皎皎月華,黑曜石般,抑或更勝一籌地閃閃發亮。
薛祈安忽然有點不自在,別過臉輕輕的:“我是想說,不抱師姐睡也可以。”
她沒理,哼哼兩聲。
床榻卻忽然一沉。
虞菀菀将發帶耳飾都收好了,坐到他旁邊,壓着他的手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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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是說這樣養頭發。
偏偏這塊山芋,還不停在動。
手卻被輕輕一拍。
“是吧。”少年低笑一聲,“所以師姐覺得對我用什麽術法比較合适?”
方才還只是輕輕靠着,不大願意特別親近她的少年,将整個腦袋壓上來了。
它逮着機會,偷偷摸摸要來看看他兩的激烈進度卻只看見少女微直起身,手搭在少年額邊輕輕揉着。
周圍有靈力波動。
薛祈安一時不察,竟又被她得手了,身子前傾。要麽倒在她身上,要麽倒在床榻……也是她身邊。
薛祈安由她抱住,也沒說認不認可,垂睫輕輕“嗯”一聲說:“我知道了。”
虞菀菀突然有些惱她的遲鈍。
少女腰間纏繞銀白色的尾巴,被龍看守寶物一般占據懷中,場面玄奇而又漂亮。
突然。天旋地轉。
不曉得她造了什麽,少年神情不變,卻好似有種忽然渾身一輕的錯覺。
虞菀菀幾乎是被他锢在懷中,能小幅挪動,卻離不開他。
不消怎麽費力,薛祈安就能輕易看見少女白皙面頰、朱唇黛眉,微敞的領口和從脖頸纏繞拂過的烏發。
“右手下去,硌我肩膀了。”
是合歡宗的造夢術。
薛祈安繃緊下颌,沒再吭聲,盡量照着她說的去做。
薛祈安怔了怔:“師姐?”
他果然不對勁,不曉得怎麽會痛成這樣,還瞞着她不要她知道。
“……”
這些話一下變了意味。
她極輕伸手,試探地碰觸他的太陽穴,沒見他有反應才敢借着靈力交互作掩飾,偷偷放靈力近入他靈海裏。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
閉上眼,四周全被銀鈴和她的呼吸占據,甚至會想永遠沉溺于此。
她希望他可以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陣口幹舌燥,顫了顫睫毛,移開視線輕輕的:“嗯。”
從通訊接通時,少年就沒再說話,在她面前安靜垂眸,烏睫落着浮光陣陣。
虞菀菀問時就曉得話題到此結束了。
“師姐,最近不要總對我動手動腳,我有時會,”頓了頓,薛祈安才又抿唇輕聲說,“克制不住。”
她并不是想偷窺他的過往,安安靜靜待在他靈海裏地那處花島,一動不動,神情卻不太好看。
另一塊,原主從不離身的通訊玉牌。
治愈術,絕不可能是治愈術。
是因為總不被好好對待,所以才會以類似傷害自己的方式,用愧疚感留住點什麽嗎?
他看起來醒很久了,穿戴整齊,不聲不響地坐在床邊看她睡覺。
“喔,謝謝诶。”虞菀菀說。
他別過臉,松手讓她拿走了餐券。
他問她:“剛才——”
懷裏多了團軟乎乎的物什。
“我看見師姐也很高興。”薛祈安乖順低頭。
虞菀菀很認真指導:
可被那對藍眸一望,她忽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別過臉含糊說:“麻煩您準備客房了,謝謝。”
薛祈安想着,遞了張粉紅色的紙給她:“合歡宗發的餐券,我剛去領了,就在樓下有提供早膳。”
他也沒完全說實話。
他瞥眼兩人握着的手,烏睫一顫,握緊她輕輕的:“嗯。”
懷裏抱着的好似成個燙手山芋。
虞菀菀倏地伸手,在他反應過來前,隔着衣袍揪住他腰腹細細的銀鏈。
……嗯?
室內卻陷入昏黑。
她熄了燈,把她自己塞進來,找了個舒适的姿勢說:“今天先你抱我試試。”
言下之意,他們絕對會睡不習慣。
虞菀菀以為他在說尾巴的事。
這樣的承認,他聽得肯定也會高興嘛。畢竟他喜歡她的觸碰。
虞菀菀轉過身,少年睡顏很安詳,依舊是那副淡淡的并無太多感情的模樣。
睡覺其實挺無趣的,閉了眼就陷在黑暗裏,醒前全都被困于永夜中。
完全想不到,他究竟是怎麽忍着這樣的痛意,陪她各種鬧騰,不露分毫。
龍魄陷入了深思,感覺自己有點多餘。
扯了扯,餐券卻拉不動,她困惑擡眸。
“還能聽見嗎?”少女好奇的嗓音緊随其後。
這些話,他肯定一個都不會答。
虞菀菀剛睜眼,就墜入雙漂亮的霧藍色雙眸。
薛祈安垂眸:“我昨晚身體不大舒服,今早起來好像有人用過治愈術。”
他和光影的界限都好似模糊,美好溫柔得如霞光凝聚。
像是臨沸的水,離升騰只餘一線之遙。
少年抿唇:“師姐,我們之前都分開睡的。”
薛祈安:“……”
可惡。
“腿往後一點,我怕你睡着把我踹下床。”
月光在銀鱗折射出寒涼疏離的光澤,卻又被銀白間若隐若現的青綠無形柔和。
眼尾紅痣秾麗得勾人。
通訊挂斷,他還在看她。
很淺很淺,幾乎快感覺不到了。
室內才總算陷入寂靜。
目光一如既往平靜,虞菀菀卻莫名瞧出幾分含蓄的委屈。
又問:“要準備客房嗎?”
要不是他睡着了,呼吸的頻次、溫度都不對,她還不會發現。
就算是男女朋友也沒人會熱戀中談論這種像是要吃牢飯的話題吧。
龍族耐痛,卻不是不會痛啊。
虞菀菀想了想:“是挺好的喔。”
“大小姐,您快回來看看吧。我們鋪子鬧鬼了,請好幾個道士都說無能為力——您不是成了修士麽?趕緊回來看看吧!”
“什麽?”虞菀菀裝傻。
皎月高懸,半敞的窗邊忽然多出道陰影。是那個裝着龍魄的小傀儡。
拂開少年遮面的烏發,虞菀菀忽然發現他發間,有兩團銀白色的東西若隐若現。
虞菀菀很惶恐,立刻說:“你地址發我,我先過去看看。”
虞菀菀仰躺在床榻,掌心陷在綿軟被褥裏,腰側被銀白的龍尾緊緊縛住,驚訝擡眸。
龍魄做了個嘴巴拉拉鏈地動作,想了想,還是原路返回。
對方卻會錯意,加把火道:“這事已經持續近三月,虧損都快抵上半年盈利。您再不管管,我們要破産了啊!”
薛祈安沒再問了。
虞菀菀拂開他額前碎發,憑記憶去觸弄那點紅痣,認認真真說:“我喜歡你,當然是喜歡你自由自在、能幹自己喜歡的事的模樣啦。”
她有點心疼,轉過身:“薛祈安。”
薛祈安:“說。”
少年輕輕的:“早。”
屋內又剩下他們倆。
對面是個咋咋呼呼的中年音,一聽她聲音就“哎呦喂”叫個不停說:
枕席間的溫度好似灼灼升高。
“這種想法是不可取的。不可以想要傷害自己,我會比較心疼的。”
很不正常吧。
果然聽見他溫聲說:“不要緊。”
還是分開睡吧。
虞菀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行。
虞菀菀卻忍不住一彎眉眼。
那他用尾巴纏她也不是第一回了嘛。
虞菀菀一個轱辘激靈了,想起昨晚的夢,她破産後拿着破碗去天橋流浪,又負債無數。
她扯住他往外,逆光笑着望來:“以後還要抱着我睡覺嘛?我也想抱你。”
他的嗓音從耳邊懶洋洋傳來:“這樣我就能依附師姐而存在了,生死也由師姐掌控,不挺好的麽?”
看得好讓人高興啊。
腰部被他不曉得何時放出的尾巴纏住。
虞菀菀內心咬手帕,卻忽地想起薛祈安的幼時經歷。
虞菀菀猶豫一瞬,才接通。
會像抱個很漂亮的娃娃吧?好喜歡,想抱,或者被抱着。
結果他又反悔?就顯得她好傻。
懷裏重新被塞得滿當。
忽然間,腰側玉牌動了動,卻不是合歡宗的那塊。
光是看到這種程度的他,好像就已經不能滿足了。
薛祈安不太記得上回睡個好覺是什麽時候了。
頭頂倏地一重。
她很快洗漱、整理外袍,腰帶也綁好,卻并不梳頭。
少年抖了抖,摁住她的手,面頰微微泛紅:“師姐……”
沒多久,忽地響起陣銀鈴的叮當響聲。薛祈安立刻掀起眼皮。
少年抿唇問:“師姐,你昨晚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少年單臂撐在她身側,眸色比往日晦暗。對視時,卻很快別過臉。
“可是我也很想抱你睡覺诶——可以從今天開始練習。”
虞菀菀本來想說:是的。
……怎麽還在動?
虞菀菀還在想原主是幹什麽的,一時未應答。
薛祈安揪她出去的動作,莫名就成了撥弄她頭發。
知道她在問什麽,薛祈安輕輕“嗯”一聲:“不會吵。”
“用早膳嘛?我好餓喔。”虞菀菀卻打斷他,不曉得是沒聽見還是在逃避什麽。
“師姐。”他懶得起來了,掀起眼皮看看她要做什麽。
月光朦胧入內,映着床榻被褥裏幾乎黏為一體的少年少女。
特殊情況要特殊處理嘛。
怎麽搞的啊。
薛祈安揪着她後頸要将人從懷裏提出來:“師姐——”
像是昨夜美夢成真了。
面頰被照得瑩白發亮,好漂亮,卻像随時能消失似的。
黑暗裏,隐約看見少年掀起眼皮望來,眼眸依舊明亮溫柔。
“可是那樣會痛還會流好多血,會死掉的吧。”虞菀菀也愣,由他揪弄她頭發。
好可愛。
它正要離開,卻已經被發現了。
虞菀菀又問:“你為什麽不舒服啊?嚴重嗎?怎麽不告訴我?”
前提是,他不亂跑。不離開她。不要因為其他奇怪的人冷落她。
忽然間卻被反抱住,腰腹也被她的腿壓住,以一種很親密地姿态完全制住他。
稍微假設一番,卻又好像特別有趣。
破産?
“那不可以。”
“不會吧。修士體魄強健,龍族疼痛耐受力又高,只要用術法及時止血就不會死。”
“不要亂動,我喜歡剛才的姿勢。”虞菀菀很不滿,重新鑽回來。
怎麽老是搞成這樣啊。
銀鈴的每一聲,都在證實她的存在,清晰而又可感知的真實。
本來被薛祈安關外面了。
“早上好。”虞菀菀嘿嘿笑。
虞菀菀再忍不住,抱住他,整個人窩進他懷裏,築巢一樣睡着了。
虞菀菀僅存的羞赧蕩然無存。
對方欣喜:“大小姐英明!”
日記本說了,要相信她的夢。
虞菀菀忍不住攬他脖子說:“我昨晚做了個破産的噩夢,大清早看見你漂亮的臉真高興。”
本來只是回嗆她。
他已經取了腰封,外袍松松垮垮披着,烏發半散,安安靜靜望來,如尊精致昳麗的雕塑,漂亮到不真實。
虞菀菀正要說“好”,卻聽他補充解釋:“是大小姐之前和我說的,下次從合歡宗回來會帶喜歡的人回來——是這次嗎?”
他聽不見時才會覺得煩。
次日。
好像是和她名下産業聯系的。
他擰了下眉,也沒醒,倒是那兩個銀白色的角漸漸染成粉色。
可這樣又是一炷香,她還在動。
她好奇低頭,竟然是兩個小小的龍角,圓滾滾的。
聽見身後傳來極淺的呼吸。
……那還有什麽能養頭發?
他收了尾巴,繃緊下颌拉她起來。
……果然。
最可恥的是,她竟然很心動。
即使早有預料,痛意還是如重物,一瞬壓垮了她的背脊。呼吸像是腳踩刀尖,血淋淋的刺痛。
薛祈安輕壓眼皮:“那要不師姐把我手腿都砍了算了。”
剛才為什麽不承認喜歡他?
這天殺的不會是預知夢吧?
“你不要這樣抱我,硌人——頭擡一點,放我腦袋上。請把我當你的寶貝對待好嗎?”
虞菀菀:“我覺得——”
“要保密喔。”
過好一會兒。
龍在夜裏也能很好視物。
可這回不一樣。
她醒時,薛祈安正伸手幫她掖被角。
不正常吧。
“既然是我,那就是我了。”虞菀菀忽然點頭,故意撅起嘴說,“沒錯,是我,所以你來親我一個當獎勵吧。”
虞菀菀食指壓唇,痛得額冒冷汗,依舊笑眯眯地做口型:
喜歡臉,怎麽不算喜歡呢?
她也沒和異性同睡一張床,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的。
“噓。”
等會兒,他們讨論的這個話題正常嗎?
虞菀菀輕輕揉着他的眉心,輕之又輕地,靠着靈力交互相關的術法,将他的痛感,抽了一半到自己身上。
“我又不讨厭你的尾巴。”虞菀菀說,嘿嘿一笑,忽然扯住他的手腕。
她正要說幾句騷話逗逗他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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