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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梅林覆雪, 枝頭紅梅盛放,其色灼灼。
湖面結起厚厚冰層,奚天崇于湖畔設宴, 梅枝掩映,邺都衆多世族子弟先後行至,幽靜之地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雖是奚天崇設宴, 此時他卻不曾上坐主位。
坐在主位的少年年約十七許,身形稱得上高大,不過與身上錦衣貂裘頗為不相稱的是,他長着張堪稱質樸憨厚的臉, 舉止間也處處可見禮數粗疏,與在場世族顯見有不小差別。
不過便是趙璟行事有何不當, 在場世族也并不敢對他表露出半分不敬。
比起其他母族勢弱的燕國公子, 趙璟自是不同。
燕王後雖已不在, 她的父親東陽君卻掌控着北燕玄甲騎,北燕皆知, 東陽君只有這一個女兒,不想燕王後會死在叛亂中,唯一的血脈也不知所蹤。
如今趙璟被找回,邺都世族便都篤定,将來東陽君麾下這支玄甲騎定然會為他所繼承。
便是為此,邺都大小世族都争相與其交好。
奚天崇在奚氏中身份不顯,原本還沒有與國君公子結交,令其為座上賓。不過趙璟叔父出身寒門, 于奚氏為門客時也難以得到奚氏一衆眼高于頂的族人正視, 還常為奚氏門客客卿排擠,趙璟跟在身邊也不免受了不少譏諷冷落。
奚天崇曾意外撞見趙璟被為難, 正逢他心情好,便順手為趙璟解了圍。
誰知趙璟一朝身份驟變,成了先王後所出的國君公子,奚天崇便也憑着這點恩情成功與他搭上了關系。
聽聞奚臨被廢去了修為,趙璟當即應下了奚天崇赴宴之請,一口答應了要為他做主。
為設此宴,奚天崇遍請邺都* 世族,抱着如何心思其實不言而喻。
溯寧敢當衆命身邊老仆廢了他的兒子,今日他便要讓公子璟在宴上也廢去她修為,如此方能出一口心中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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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奚臨現在連站都還站不起身,他定要讓自己的兒子親眼目睹這番情形。
席間觥籌交錯,盡是對趙璟的吹噓追捧,他從前還覺不習慣,如今卻不由将這些溢美之詞都當了真,當真覺得自己如何英明神武。
宴飲間,在場世族交換過眼色分明都帶着幾分看戲的意味。他們想交好趙璟是真,沒将他當回事也是真。
邺都之中難得有這等熱鬧,又事涉奚氏,他們自是沒有錯過之理。
談笑中,被趙璟派出的青衣随侍穿過梅林,躬身向他行禮,口中恭聲道:“公子,朝氏家主已帶人到了。”
在趙璟面前,他身上便不見之前半分傲慢姿态,言行中還透出幾分難言谄媚。
聞言,宴上頓時一靜,在場世族俱都擡頭看了過去,神情微妙。
趙璟坐正身,整了整姿态,努力擺出一副威嚴模樣。
迎着一衆戲谑視線,南明行淵緩步行來,見了他,無論在場世族作何想,也都紛紛起身,向他行禮拜見。
而在他身旁,溯寧手中執傘而立,竟是沒有避退的意思,令這些世族臉色難看了幾分。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當真是不識禮數!
當溯寧自傘下擡眸時,趙璟忽看得有些呆住,愣了足足兩息才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幹咳一聲,努力挺直了身,心中卻想道,這傷了奚氏郎君的少女模樣卻是生得不錯,若是她一會兒哭将起來,向自己求情可如何是好?
趙璟想得有些出神,倘若她知錯能改,叩首請罪,自己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寬宥一二。
“公子在前,為何還不拜!”
見溯寧和南明行淵近前,卻無動作,趙璟身旁侍從高喝一聲,先聲奪人。
溯寧卻未曾理會,她将目光落向趙璟,聲音缥缈:“聽聞當日玄女使授北燕封離氏以道法,你既是封離氏血脈,便演此道法與我看。”
席間倏而安靜下來,在場世族對視,面面相觑,她這是在故意羞辱公子璟麽?
趙璟長于鄉野,月餘前才被東陽君認回,又如何來得及修行神族傳給封離氏的道法。
在趙璟聽來,她這話無疑就是在刻意羞辱自己,一張臉青紫交加,難看至極。
不過溯寧要羞辱人,還不需如此曲折。
她到邺都不過兩日,對趙璟身世自是不甚清楚,便是南明行淵來了邺都數日,也并不關心人族之事。
而檀沁的話語焉不詳,也不能指望溯寧憑借此便猜出趙璟才自鄉野中找回。
奚天崇見此,眼底卻是現出痛快之色,像是已經看到了溯寧的下場。到了國君公子面前,她還敢如此狂妄,此時那老仆又不在她身邊,當真是自尋死路!
不過即便那老仆跟來,也會為守在梅林外的玄甲騎攔下。
“給我将她拿下!”趙璟鐵青着臉色下令。
侍奉在周圍的幾名護衛立刻近前,也是在此時,奚天崇看向南明行淵:“公子璟有命,朝家主可是要包庇于這罪女?”
“公子有命,自是不能不從。”
南明行淵向一側退開,奚天崇沒聽出他語氣中輕嘲之意,自覺揚眉吐氣,很是痛快。
只是十餘護衛一齊出手,還未能近得她身,便在猝不及防間為自己的力量反推了出去,橫砸在周圍桌案上。
案幾翻倒,杯盞摔落一地,坐在桌案後的世族驚魂未定地為仆婢扶起,衣袍上已是一片狼藉。
這些護衛多是已開二十餘穴竅的修士,竟然都不能近她的身?
這些世族以為溯寧便是修士,修為境界也不可能太高,畢竟她看起來正是少年模樣,就算在邺都世族中,如此年紀能開十餘宿穴竅便已稱得上驚才絕豔。
正是因此,奚天崇才覺得只要離了玄雲,要對付溯寧一人便是易事。但眼前情形,與他預料中分明有了不小偏差。
他強自鎮定下來,無妨,公子璟身邊有上三境修士跟随,她總不可能有與上三境修士抗衡的實力!
趙璟也沒想到這些護衛竟還不能拿下溯寧,對上她的目光,他只覺一陣心驚肉跳,慌亂道:“快攔住她,快攔住她!”
自他恢複身份後,即便從前未曾正眼看他的邺都世族都不敢對他有半分怠慢,他本以為自己讓溯寧前來請罪,她絕不敢有所不從,卻沒想到她來是來了,竟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這個時候,一直站在趙璟身後,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的中年文士終于動了。
靈光閃過,他出現在溯寧面前,伸手向她擒來。他身形不算如何高大,甚至有文弱之态,但動手之時,身周洩露出了屬于天市境修士的威壓。
溯寧執傘站在雪地中,不見有所動作,中年文士飛身襲來,還未至她身周,便在三尺外為無形屏障所阻,他手中靈力消磨,瞬息便為無形力道震退,雪地中倒退了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擡頭時不由面露震驚之色,周圍世族也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有的甚至下意識向後退了數丈,與她拉開距離。
公子璟身邊這位,可是出自都天學宮,已有天市境修為的符師!
若非東陽君親自出面,尋常根本難以請動此等大能為護衛!
為溯寧逼退後,中年文士神色變幻,顯然也深覺不可置信。
他并指為筆,以體內靈力為墨,在空中繪出晦澀符文。
捕捉到靈力游走的痕跡,溯寧眼中終于現出了些微興味。
這不是神族之法。
符道以文載法,這是人族的文字,自非源自神族。
溯寧不記得從前見過如此之法,便是因此,她未曾動手阻止,任空中符文成形。
狂風驟起,銳利更甚刀鋒,盡數卷向了溯寧。
在場衆多世族的袍袖都在風中鼓振,發出獵獵聲響。
溯寧的裙袂被風揚起,她只是站在原地,不需要做出如何應對,來勢凜然的風便都在接近她身周時都倏忽斂去了鋒芒,溫馴地拂過她的發梢。
天市境修士的符,竟都不能傷她分毫?!
難道她真是上三境修士?!這,這怎麽可能?!
溯寧未曾在意周圍飽含驚異之色的視線,她擡眸看向中年文士:“用你所長。”
到了此時,中年文士也不會再将她視作後輩,聞言鄭重一禮:“那便請閣下指教了。”
符筆落在手中,隔空落筆,頓時有天地靈氣席卷而來,梅林中的溫度似乎也随之高了幾分。
灼燙火焰自雪地上燃起,環繞在溯寧身周,封堵了她所有的退路。
周圍世族連連退後,這是上三境修士靈力引動的火焰,以他們的修為若是沾染上,輕易難以撲滅。
而溯寧此時幾乎已身陷在火海之中,但她的神情卻仍平靜如初。無論赤色火焰如何灼烈,都無法再近她身。
符文成形之際,有飛鳥自烈焰中振翅而起,發出一聲長唳,向溯寧撲來。
也是在此時,溯寧擡起手,指尖引動靈力。
符文在空中成形,在場通符文之道的世族面上都不由現出怔忪之色,她原來也是符師?
其中也有三五人敏銳覺出,她這道符,與中年文士所繪竟像是如出一轍。
不過以他們的修為,一時難以分辨,也只有南明行淵能在此時看出她在這道火符中做了如何改動。
滔天火焰在溯寧身後燃起,顯出赤金之色,當鳳鳥自其中振翅時,中年文士眼中不由閃過怔然。
這不是自己所繪的符文麽?
她為何也會這道符文?
甚至他隐隐覺得,這道符比自己所用的更強——
赤金火焰映在眼底,眼見兩只烈焰化作的飛鳥将要相撞,在場之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鳳鳥呼嘯而去,翅羽在空中掠過,帶起一陣熱風,赤焰所形成的飛鳥在碰撞時便為赤金火焰吞沒,只發出一聲哀鳴便徹底湮滅。
鳳鳥來勢不減,中年文士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赤金羽翼已經到了眼前,他只能匆匆撐起護盾。
本以為在這一擊下,自己如何也逃不過重傷,卻見赤金火焰化作的鳳鳥自他身側掠過,随即倒飛而回,落在了溯寧手上,發出一聲清鳴,聲震雲霄。
他既無殺意,她便也留他一命。
何況,他的符文,尚有可取之處。
中年文士心有餘悸地擡頭望去,便見溯寧指尖微動,鳳鳥瞬息化為無形,雪地上的火焰也在這一瞬盡數消失。
能将靈力操控到如此地步,已足以證明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他心中清楚,方才顯然是溯寧對自己手下留情了。
他已無再戰之心,在溯寧面前俯首,執晚輩禮:“都天學宮周蘊,謝過前輩指教,敢問前輩名姓?”
“瀛州,溯寧。”執傘的少女收回手,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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