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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第六十章
長纓在練槍。
大雨滂沱, 模糊了人的視線,她站在雨中,渾身已經濕透, 卻好像恍然未覺。
北燕冬日少雨,何況是這樣的大雨。都天學宮諸多弟子盡已避退在屋舍內,空蕩的演武場上不見有第二人, 只長纓還留在雨中。
天地間只聽得一片雨聲,槍頭銅鈴不斷振響,混在雨聲中顯得尤其幽微。
槍勢帶起風雨,許多話往複響在長纓耳邊。
原本她也同邺都黎庶一般, 為燕王能還後丘村枉死鄉民一個公道而感恩不已,直到意外獲知了那場大火的內情。
杏花的死是太子授意, 但他是太子, 所以錯的理所當然是從屬之臣, 他只是為徐平津所蒙蔽。
一國儲君因此事受斥,似乎也足以慰藉死去的杏花。
畢竟她只是個無甚身份的孤女罷了。
所有人都這樣想, 連長纓也是如此,就算她心中不甘,但王族對庶民本就生殺予奪,數千年來皆是如此。
可原來不止是杏花的死。
原來後丘村那場大火,從一開始,就是來自北燕太子封離成的命令,身為陵安郡都尉的徐平津,也不過是他手中利刃罷了!
長纓本以為, 徐平津戮殺郡中百姓, 起因在他自身。世族高高在上,又何曾将庶民當人, 或為一時喜惡便會有此舉,這樣的事從來不少。
封離成抹殺杏花,在許多人看來是在替徐平津絕除後患,直到此時長纓才知,原來根本是為他自己。
這場禍事,原就是因他而起!
體內靈力運轉一滞,長纓的身形在雨中踉跄半步,她握緊手中的槍,迎面落下的雨水模糊了少女神情。
她還是用不出這一槍。
神族傳下的槍法,又如何輕易便能習得,便是長纓資質已是上佳,如今也還未能練成一式。
她咬着牙,直起身再度出槍,竟是不打算停歇。
封離成執掌朝事,燕王卻不容他染指兵權,但他又如何甘心,招攬世族出身的将領大力扶持,便是有意令其入軍中奪權。
不過在燕王示意下,所行收效甚微。
因此當麾下門客傳訊,機緣巧合遇上身有狼牙的趙璟時,可想而知封離成是何等欣喜若狂。
這是東陽君唯一的血脈了,而他手中,正執掌着北燕除白狼衛外,聲名最盛的玄甲騎。
玄甲騎曾随東陽君南征北戰,軍中上下皆從其命,但東陽君與封離成卻一向不算對付。
找到先王後之子,便足以令東陽君向自己低頭。
封離成還沒來得及如何高興,便察覺趙璟并非封離氏的血脈。
眼看要空歡喜一場,封離成卻突然意識到,就算趙璟不是先王後之子,但自己大可以讓他是。
這甚至比他真是封離氏血脈對自己更有利,即便繼承了玄甲騎,趙璟想維持自己的身份與地位,便永遠處于封離成的掌握中。
但東陽君這等人物,又豈是輕易可欺瞞,為了騙過他,封離成做了諸多準備,便連趙璟都以為自己真的是先王後之子。
後丘村便是因此蒙難。
趙是後丘村的大姓,趙璟的父親出生于此,與村中其他人一樣,早早便成親生下了趙璟。
後來趙璟的父親意外得了機會去郡中藥鋪學徒,便舉家離開了村中,初時還會回來看看,逐漸便音訊漸渺。
趙璟是村中老媪接生,清楚知道趙璟是他父母的親生子,但如果趙璟真是封離氏血脈,那他就只能是自己父母的養子。
後丘村鄉民中多有與他有親緣者,眉目也依稀可辨出相似。
但趙璟已是封離成最好的選擇。
所以為防萬一,他們還是消失為好。
封離成一念,便決定了後丘村八十戶人家的生死,小蒼山師徒十餘人也為此受到牽連。
可惜無論封離成如何缜密籌謀,終究棋差一着,流着封離氏血脈的姜雲來随檀沁前來邺都,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東陽君心中已然起疑。
封離成的謀劃終究落了空,但已經死了的人卻不會再活過來了。
後丘村八十戶人家,長纓的師門,被永遠埋葬在那場大火之中。
急而密的雨聲中,就算無法施展出這一式槍法,長纓還是在失敗後又一遍遍重來。
除了練槍,她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能做什麽。
權勢的車輪碾下,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蟻,除了粉身碎骨,別無選擇。
‘那是太子啊……’
北燕太子,燕國未來的王。
難道這天下間,還有一國太子為數百無關緊要的庶民賠命的道理?
槍尖雨水墜落,長纓眸中像是起了霧,讓人看不分明其中情緒。
這世上,做錯了事,難道不該付出代價麽?她師父從來就這樣告訴她。
很多張臉自眼前閃過,分別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長纓從未想過,那就是她與他們的最後一面。
‘師姐,好疼啊……’
當杏花在長纓面前倒下時,她失去了她最後的親人。
想想真不公平啊,他們都死了,可是害死他們的人仍舊身居高位,未來甚至還會坐擁北燕天下。
這算什麽?
長纓一遍遍地诘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燕王處置了徐平津和随行陵安郡兵衛,既敲打了封離成,也維護了他身為太子的威嚴。
他此舉,便是無意讓任何人再深究其中內情,包括被算計的東陽君。
無論滿不滿意這樣的結果,所有人都必須接受。
長□□破雨幕,長纓眸色沉沉,動作越來越快,靈力在已成形的穴竅湧動,游走于周身,相互呼應。
終于,她的動作沒有再遲滞,在旋身時順利引動了槍勢。
守在明月樓下的玄雲感知到了沖天而起的槍勢。
雖不知溯寧留在都天學宮是為何事,他也沒有多問,只安心等在明月樓下,沒想到會見證這樣一幕。
他身形閃動,轉眼已經出現在演武場上,也就沒有錯過自長纓手中而出的那一槍。
天地靈氣瘋狂湧入體內,赤色在經脈中游走不定,這是玄雲所贈龍血果尚未被吸收的力量。
随着靈氣在道法牽引下化為實質,滌蕩血與骨,龍血果殘餘的力量也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被吸收,竟是有數枚穴竅在長纓體內争相成形。
她修道法不足兩月,竟已是二十八宿俱開!
玄雲看着她,神色難免顯出幾分複雜。
未曾修行過道法便能引燃命火,又能過都天學宮擢選,長纓的資質在人族之中本就當屬上等。
不過八荒之中,修行功法向來為王族與世族把持,尋常黎庶就算引燃命火,除非願為其驅使,否則難以得功法修行,最終蹉跎歲月。
而如當年玄女使傳下的道法,更是只有封離氏血脈才得修行,不容旁人觊觎。
八荒人族衆多,同樣是庶民黔首出身,比長纓修行資質更勝者或也不在少數,但他們都沒有她這等運氣,因緣際會入都天學宮,又随之得溯寧賜法。
即便是玄雲,也不免對此感到豔羨。
倘若他也能在少時便得道法傳承,或許如今境界便不會止步于此。
他已經太老了。
槍勢如游龍貫出,霎時有風雷驚響,漫天落下的雨滴懸停在空中,在瞬息後彙成洪流,在長纓身周發出一聲怒吼,随槍尖所指奔湧向前。
她終于練成了那卷槍法的第一式。
演武場上布設的禁制陣法感知到巨大沖擊,漸次亮起,陣紋明滅,似乎也難以承其重。
雨水避開了長纓身周,在她收回手時,槍頭懸挂的銅鈴落了下來,破碎為數片,摔進了地面雨水中。
長纓怔愣數息,才撐着槍半跪下.身,她顫着手拾起破碎的銅鈴,眼睫上的雨水滴落。
握緊手中銅鈴碎片,她像是難以承受一般蜷縮起身體。
在這世上,終于只剩她孤身一人。
她握緊了手中長槍,就像這是她在世上唯一能握住的東西。
玄雲負手而立,眼見此景,卻并未有上前勸慰之意,只是漫不經心地想,她手中握着的,終于是能殺人的槍。
冬末之時,依照舊例,每年北燕封離氏都會于燕王宮鳳池臺前舉行歲祭,向九天神族獻禮,以求護佑。
封離氏得天命而立國的說法深入人心,對神族的祭祀無疑是在強化這一點,向諸多世族和黎民黔首證明,只有封離氏才能為北燕的王。
都天學宮為玄女使所設,統管北燕大小仙門,在北燕地位特殊,因此歲祭之時,學宮祭酒也會攜數十最為出衆的弟子前往,受燕王接見。
便是對奚氏這等大族的子弟而言,能于歲祭時得燕王接見也是難得的榮耀。何況能于歲祭時列席,便可分得一盞祭祀甘露,有洗筋伐髓之效,是王族中才藏有的瓊漿。
不過應矣之在任都天學宮祭酒這些年,多有閉關之時,于是便由學宮客卿代行此責。
原本他不久前才出現在學宮中明證姜雲來身份的祭禮中,應當也會親臨歲祭,沒想到在明月樓與溯寧論道後,他便再次失了蹤影。
諸多學宮客卿也只能猜測他或許是在論道中有所得,故而再度閉關。
如應矣之這等修為的大能,當然不會如尋常弟子般點亮命燈,置于學宮之內,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早已在長野原雪峰的神魔遺跡中神魂俱隕。
以應矣之的實力,都天學宮中大約也沒有修士會相信他會在無聲無息中隕落。
既然他不在,學宮便如舊例一般擇客卿代行祭酒之責,倒也沒有什麽為難之處。
不過參加歲祭的弟子,情形卻與往年有所不同。
數名世族男女擋在長纓面前,神情頗有幾分不善。
從前有資格參加歲祭的學宮弟子從來都是世族,今歲卻混進去一個身份低微的庶民,叫他們心中如何能覺得舒服。
難道他們還比不得一個庶民麽?!
“你若是識趣,便主動去尋諸位客卿,退出歲祭!”
長纓冷眼看着面前少年男女,神情淡淡,不過半月,她眉目間已然褪去從前天真。
“若有本事,便該在比試中敗我,奪得前去歲祭的令符。”
她徑直向前,靈力撞開了面前擋路的世族,頭也不回地離開。
冬末,十二月二十七,燕王于鳳池臺行歲祭。
夜色還未盡數褪去,數名學宮客卿便領弟子乘車辇出發,早早向都城王宮而去。
破曉之際,當夜與晝在明月樓上方交替時,溯寧睜開了眼。
她手中握住逝川,身形轉眼便出現在明月樓下。
原本似睡非睡的玄雲立刻清醒過來,出現在她身旁,躬身道:“神上,如今要去往何處?”
溯寧的目光穿過邺都城,望向藏于其中的宮闕。
“燕王宮。”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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