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明日不定式
明日不定式
第三十九章·明日不定式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卓裕安和莫小青,之後的一段日子裏,他通過看手機上的新聞,才得以了解兩個人日後的生活。他們舉辦了非常盛大的婚禮,雖然卓家還是沒有接受莫小青,但莫小青卻說,她會努力成為同卓裕安門當戶對的人的。
但最終有沒有成為呢?便是他們的事情,跟陳修竹沒有關系了。
時間就像是一個小偷,悄無聲息地将殘存的歲月全部偷走。很多人都知道時間是如此殘忍,可人們還是如供養神明一樣信奉時間。睡覺看着時間,起床看着時間,學習看着時間,工作也看着時間——世間萬物的任何事情似乎都與這個虛拟抽象的東西産生了某種深刻的關聯。
五月底時,陳修竹上傳了參賽作品。
六月底時,在李楓眠的催促下,陳修竹蹲坐在電腦前默默祈禱。等到時鐘指向早晨十點,陳修竹在李楓眠的注視下打開國際室內設計大賽的網站,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抱太大期待的“拱廊”竟然通過了初選。
接着,整個公司的人只聽辦公室傳來一聲巨大的歡呼聲——衆人以為他們和藹可親的總監不小心撞到了腦袋,成為了瘋子。
在這一個月之內,陳修竹不做毀約食鹽之人,用一個月時間拍攝完臺東、臺北的所有地點。最後,雜志社将錢打在了自己的銀行卡上。一切塵埃落定後,陳修竹将這些衣服通通寄到基隆市的孟家中。
孟希晗打算約陳修竹吃頓飯表達感謝,但陳修竹心裏還裝着參賽的事情,将這件事一推再推。
七月初到八月底,陳修竹在李楓眠的幫助下,加班加點地進行“拱廊”的實物設計。白天,兩個人各幹各的活,晚上,又一起在李楓眠的獨立辦公室內,雙手糊滿石膏,進行模型的塑造。
日子過得如此之快,八月中的某一天夜裏,陳修竹搭建完最後一塊模型,再用主辦方寄來的那些保護工具包裝好,還要走海運再次寄到日本東京。那天,跟快遞員告了別之後,陳修竹和李楓眠摘下圍裙,去衛生間沖幹淨手。
回到辦公室內,李楓眠神色悲傷下來。
他坐在沙發上,看着一旁的陳修竹,神情低落:“你是不是還有一個月就要走了......”
這麽一說,陳修竹這才發覺,那個從未想過、甚至在自己印象裏如此遙遠的九月,竟然就這麽來了。
陳修竹沒有說話,而是坐到了李楓眠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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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李楓眠聲音有些許起伏和憤怒:“是不是?回答我,陳修竹!”
“......是。”
之後的那一個月,李楓眠時不時就在公司裏,坐在陳修竹身旁的空位置上。明明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但就是心裏有很多憂愁,只要坐在陳修竹身旁,那股憂愁卻更加濃郁,相反地,反而更加好受。
他時常變得不愛說話,也沒有以前聒噪,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陳修竹認真工作。
這一個月,工務越來越少。何青也漸漸不再管着調來的這些員工,甚至對他們還愈加關照。
因此,他開始忙着準備金融街那家大企業的應聘資料。李楓眠以長久的工作經驗和人生閱歷,時常給予陳修竹一些應聘建議。
九月中,他在臺北的小公寓裏,接受了那家大企業的網絡面試。在面試之中,他把之前處理過的那些案子,整理成簡潔版大致複述一遍,包括在北城和臺北兩地的工作經歷。面試官讓他多注意郵件,等着最終的消息。
陳修竹跟李楓眠說,覺得完蛋了,可能過不了。
然而,李楓眠卻鼓勵道:“過不了就安安心心在現在的公司工作,努力提升自己,等水平夠了,或許就能過了。”
九月底,他又乘臺鐵跑了一趟基隆。孟希晗開着車來基隆站附近接自己。他們去了市中心一個高檔的西餐廳吃了頓飯,孟希晗讓陳修竹随便點,多貴都無所謂。
但陳修竹并沒有,只點了一份意面和一份牛排。
當車輛駛上基隆大橋,時間已經是深更半夜了,這個點兒基隆大橋上一輛車都見不到。
孟希晗将車停在橋邊,打好雙閃,便招呼着陳修竹下了車。
晚上夜風吹拂,橋下就是波濤洶湧的海面。
孟希晗從背包裏掏出一本相簿,相薄的封面上賀然印着“一場游戲一場夢”七個字。
她告訴他,真正的雜志還沒有出刊,這是自己自印有關于這些日子來的拍攝日志。陳修竹微笑地接過,翻了翻,有一些是風景,但更多的是有關于自己的照片。
他問她,這些是不是都是淘汰掉的。
孟希晗搖搖頭,否認道:“才不是,這些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你是絕佳的,完美的,獨一無二的。”
話語未了,孟希晗眼眶含淚,淚如泉湧。她抹了一把臉,在車燈的照耀下,孟希晗顯得格外明亮,格外耀眼。
“陳修竹,我們......抱一下好不好?就是朋友之間的擁抱。”孟希晗問道。
很久都沒有得到答案,孟希晗正打算将這件事翻篇,卻看到眼前的那個男生離自己又近了點兒。如臺北的那場雨夜一樣,陳修竹俯下身子,右手捏着紙巾,替孟希晗擦幹淚水。
陳修竹溫柔地點點頭:“好。”
下一秒,陳修竹收起紙巾,輕柔地抱了一下孟希晗。也不過短短幾秒,陳修竹便松開懷抱,退了幾步。
“好了好了,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就不要哭鼻子了。”陳修竹安慰道。
孟希晗抽泣了一聲,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啊,轉眼你就要離開臺灣省了,轉眼我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她止住了眼淚,在車燈下,浮現起一抹笑容,“等雜志出刊之後,我會寄給你一份的。”
陳修竹點點頭:“好。”
回到臺北信義區的公寓裏已經是次日淩晨了。他一夜沒睡,将公寓裏的那些物品全都收拾整齊,放到行李箱和背包裏。
桌子等如果是後續添加的,就當是送給這間小公寓了。
至于這床被子......他把被子送給了李楓眠,李楓眠開了個玩笑:“真好,還給我留了個念想,讓我在睡夢裏還能想起你。”
最後,他将目光轉向“一場游戲一場夢”的相簿,靠在沙發上,一頁一頁翻過,都是旅行和拍攝中的記錄。
裏面出現的人不止有陳修竹,還有孟希晗,還有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化妝師,包括楊樂歆和程程,以及李楓眠。
這些人陪着自己走過來這半年,無論是誰,都在陳修竹的世界裏畫上了深沉的一筆。
相簿的最後一頁,孟希晗寫了一句話: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我是攝影師孟希晗,以上是路人模特陳修竹有關於臺灣省的“一場遊戲一場夢”。
飛機是中午十二點的,陳修竹并不着急。
清早,如半年前第一次見一樣,李楓眠依舊騎着機車在公寓樓下等他。只是這一次,李楓眠再也不會給陳修竹一頂頭盔,載着陳修竹去士林夜市、寧夏夜市或者是西門町一起游蕩了。
陳修竹穿着第一天來臺北時的那套衣服,雙手抱着早已包裝好的被子、被單、枕頭,放到了李楓眠機車的後座。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繩子,從上而下牢牢地捆住了這一大東西。
“放心,我已經洗好了,幹淨的。”陳修竹拍了拍被褥,肯定道。
李楓眠悶悶不樂地坐在前座,噘着嘴,喃喃自語:“其實髒一點也沒關系,我又不嫌棄。”
“李楓眠,送你一樣東西。”陳修竹叫住了李楓眠,他從袋子裏掏出一個速寫本,“給你和溫雅婷設計的——我不太會設計服裝......不過我還是給你們設計了一套婚服。”
這套婚服設計融合了山與水的主題,頗有國風色彩。如果将這個設計圖拿到裁縫眼前,那也一定是絕美的設計。
之後的一些頁面就多是李楓眠的個人速寫——睡覺到流口水的李楓眠,認真工作的李楓眠,還有同溫雅婷打情罵俏的李楓眠......
“诶,這些你都是什麽時候畫的?我怎麽不知道?”李楓眠笑逐顏開。
陳修竹撓撓頭,道:“我有偷拍。”
下一秒,只聽一聲“靠”,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對,我也有一件東西送你。”李楓眠朝陳修竹勾了勾手指,緊接着陳修竹低下頭靠了過來,李楓眠貼着他的耳畔,道,“公司電腦上,你的郵箱沒有退出登錄。前天,何青說要檢查你們這些大陸員工的郵箱登出情況,我剛好檢查你的電腦。”
李楓眠深吸一口氣,壞笑道:“你猜,當時我看到了什麽?”
陳修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想到了那場對于自己來說并不是很滿意的面試。
對于結果,他并不奢求。
只聽李楓眠語氣平穩,但難掩開心:“你通過了面試!”
他推開陳修竹,而後在原地跳了起來,比陳修竹自己還開心。
“陳修竹,請你好好準備你十月中的公司筆試!”李楓眠喊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小學畢業,沒有流淚;
初中畢業,沒有流淚;
高中畢業,沒有流淚。
......
事到如今,29歲的陳修竹第一次感受到納蘭性德《木蘭花》這首詩的魅力。如果人生像初見一般如此美好,那麽人們就不會因離別困苦而感到悲痛了。
第一次見到李楓眠,是在臺北的公司裏,他給自己遞了一瓶飲料,同自己介紹,他的祖籍在福建漳州。
第一次見到孟希晗,是在臺北到高雄的高鐵上,女生差一點錯過了車,氣喘籲籲地坐在了自己旁邊。
有些人只要遇見第一眼,便注定了此生的緣分。
陳修竹提着行李,同公司員工坐着捷運來到了臺北桃園國際機場,辦理好登機後,便坐在座椅上好好地睡一覺。
如今,很多事情都已塵埃落定。無論是趙德泉的候鳥酒莊,還是卓裕安和莫小青的傷心咖啡館,又或是自己的參賽作品——拱廊,還是那場結果圓滿的面試。
雖然,因為時間、地點、工作的原因,他還是錯過了趙德泉對于候鳥酒莊的邀約,而是讓李楓眠替自己去了一趟,拍下了很多照片——安靜的酒莊一角,華麗的酒莊吧臺,喧鬧的歌舞盛宴。
可是,候鳥也是自己。
只能在一個地方短暫停留,等時候一到,節氣一變,他又要整理好行囊,回到故地。
輾轉兩天,如以往一樣,飛機先是落地上海,再休整一天,從上海飛到北城。
在行程中,他走走停停,睡睡醒醒,提着行李箱在桃園機場、浦東機場來回穿梭,最後落到北城機場,整顆心卻再也不會麻痹。
因為,自己的父母,表姐楊樂歆還有程程正站在不遠處,拿着花束,朝着自己揮手。
回到北城之後,陳修竹告訴了家人們參賽作品進入決賽和大企業面試通過消息,現在就還差筆試,等筆試過了就能在那家公司入職上班了。
楊樂歆問自己是要先辭職好好備戰考試,還是等事情落定之後,再決定辭職不辭職的問題。
陳修竹選擇了後者,卻加了些修改。從現在到那家公司的筆試總共還有兩周,他打算先跟張程再請一周假(有一周假是公司批準他們休息的),好好備戰筆試。如果筆試過了,他就辭職舊公司,入職新公司;如果筆試不過,那也沒有關系。
凡事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父母第二天便乘高鐵回到了萍津。
至于陳修竹,再次複工的日期是下周,等于他還有一周的時間,用來觀摩租房子的事情。這一周內,他先暫住在楊樂歆的新家裏。她的新家是亮堂的三居室,100平米,雖然不大,但很溫馨。
有一間卧室改造成了書房,但因為陳修竹住過來,楊樂歆便打掃了一遍書房的衛生,陳修竹便在一旁将存放在角落裏的折疊床重新組裝起來。
這時,只聽“啊”了一聲,正在擦書桌的楊樂歆回過頭,轉眼就看到陳修竹的手掌處浮現一抹血紅。
“媽呀!”楊樂歆匆匆放下濕紙巾,從客廳的櫃子上翻找出一個小盒子,找到創可貼。
楊樂歆看着陳修竹掌心的劃口,還在潺潺地往外冒着血。她的眉頭緊皺起來,連忙道:“先去沖水消毒!”
未等陳修竹回答,楊樂歆就推着陳修竹來到衛生間,盯着陳修竹洗完手,又将醫用酒精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再次監督着陳修竹消毒好傷口。
等沖水消毒完畢,楊樂歆撕開創可貼,輕柔地貼在了陳修竹的傷口上。
他們坐在沙發上,程程正在自己的卧室裏寫着作業。
楊樂歆點點陳修竹的肩膀,說:“這兩周你不是先不去公司好好備考嘛!我這兩周替你看看那家公司附近的房子,然後你——”楊樂歆頓了頓,擡眼指着陳修竹,“你有時間可以接程程幼兒園放學,然後還要給程程做晚飯——因為有時候我下班晚,沒時間。”
陳修竹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裏默默記下。但在“做晚飯”三個字卻停頓了片刻。
自己對做飯可謂一竅不通,在臺北那邊說是鍛煉一下,結果也被工作原因擱置了。他決定了,從明天開始,就要去書店買一本食譜,跟着食譜上面的教程學會做飯。
明天......
對于“明天”二字,陳修竹想起了林素純又寫過一本“末日備忘錄”裏面用來記錄着明日的願望。現如今,他再次回到北城,是時候該為自己書寫一本“明日不定式”了。
明天是那麽的不确定,但無論怎麽計算,明天到來的概率永遠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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