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鎮天關(十四)蜻蜓點水

第93章 鎮天關(十四)蜻蜓點水。

洛胥沒管林長鳴,與明濯一起先往後撤:“童子侍奉河神,不能擅自離殿,所以他一定會把光明水放在方便拿取的地方。”

明濯說:“要論方便,自然就是這裏了。這裏距離正殿不過幾步路的功夫,童子如有需要,只管喊一聲就行。”

林長鳴打斷他們的對話,橫劍刺來:“你又在這裏扇惑人心!”

“你說‘又’,”明濯避開劍鋒,“你為什麽要說‘又’?我這個如意郎從入陣至今,可還沒有對你師父做過什麽壞事。”

林長鳴說:“你挾持我師父還不算壞事!”

“你說我挾持他,殊不知這都是你逼的。”明濯心思飛轉,見林長鳴執迷不悟,索性攻心為上。他抓住洛胥的手,擡給林長鳴看:“你還沒明白嗎?他之所以會跟着我走,就是因為他如今最讨厭、最厭惡的人就是你!”

林長鳴聽罷,果然面色劇變,像是被說中了最害怕的事情。他劍身晃動,聲音也變了:“不……你胡言亂語!師父絕不會讨厭我……我……”

明濯說:“這個‘絕不會’是怎麽得來的?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嗎?還是你自己發瘋妄想的?”

林長鳴道:“自然是師父親口告訴我的!你這個無恥堕神,你懂什麽?我們師徒一心,結伴下山歷經萬險,從沒有離開過彼此。若不是你在其中搬弄是非、挑撥離間,他根本不會随你走!”

明濯忽地一笑,他最擅長嘲弄人,因而語氣很是輕蔑:“你到底是在追師父,還是在追情人,你心裏最清楚。你口口聲聲喊他師父,什麽師父?是供你遐想憧憬、以下犯上的師父嗎?你說我是孽神,可我看你才是個孽徒!”

林長鳴驟然捂住胸口,倉促地搖頭:“我沒有……我對他……”

明濯趁勝追擊:“你敢當着他的面說完整嗎?說你對師父沒有動過歪心思,說你根本不喜歡江郎君,說你從始至終都只把他當師父!”

林長鳴心潮起伏,因為亂了氣息,一時間居然噴出血來。

“布陣耗費的靈能甚巨,他這一次沒有江臨齋助陣,自然要費力許多,”洛胥擡腳,勾住書桌,“你再問幾句,把他氣昏頭,這陣說不準就破了。”

“他要不要生氣我不知道,”明濯避閃,“他現在要殺人我倒是很有體會。你找到水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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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胥勾過書桌,他在這堂內看來看去,只有書桌最突兀古怪,又聯想到河水的顏色,便猜測光明水就藏在桌上。他把桌上的畫作推開,端起墨水,死馬當活馬醫。這一口下去,苦味濃烈。

“是光明水,”洛胥皺着眉,把書桌踹向林長鳴,“一個人只能勘罪一次,江臨齋已經勘過了,這次要換個人。”

明濯道:“等我親完再說!”

他退至書桌旁,甩出那一沓紛亂的畫作,在紙頁翻飛中回過頭。洛胥把人一扶,在等他似的。

兩個人在這陣中親吻過數次,可是環境不同,心意自然也不同。明濯不怕這裏的吻,它們都太急促,只是有目的地觸碰,因為有目的,所以反倒令他輕松。他拉着洛胥的衣襟,仰頭去找洛胥的唇——

蜻蜓點水。

靈能瞬間回湧,然而這遠遠不夠。洛胥說:“我大概明白這借靈的步驟了。”

但是時候緊迫,他來不及多說,反手扣住明濯的後腦勺,又吻一次——他的吻可比明濯的兇多了。這次靈能狂沖,如似奔湧的河水,再度喚醒血枷咒。

“啪。”

白綢帶剎那間重現,繞着明濯的手臂游回他的眼前。他抱着變回來的琵琶,想也不想地就是一撥。有了琵琶調動靈能,明濯的身份再次變回月神,他立刻問林長鳴:“你是不是林長鳴?”

林長鳴沉溺扮演,自然回答:“不是,我是江臨齋的大弟子!”

“好,”明濯身體回轉,撞在洛胥的胸口,“我再準你勘罪!”

林長鳴把自己的身份确定為“江臨齋的大弟子”,而明濯要勘的正是他做江臨齋大弟子的那段故事,因此,洛胥的魂魄再震。那些數不盡的前堂重景好似飛花落葉,在靈能卷動的勁風中散開——

熟悉的雨又下起來。

林長鳴活了。

他睜開眼,從懷中掏出個冊子。這冊子上畫着一株梅花樹,他每死一次,就會在樹上描一朵梅花,到現在,已經有百十來朵了。

林長鳴看着冊子上密密麻麻的梅花,不禁長嘆一氣。自從他在河神廟中看到江臨齋瘋魔的真相,又陸續死了十幾回,如今的情況很尴尬,他想破陣,就必須讓江臨齋清醒過來,可是江臨齋被河神寄生,根本不聽他說話,他無法,只好繼續裝作間夷。然而間夷哪裏是那麽好裝的,他稍有不慎,就會被江臨齋識破。

為了不被殺,林長鳴在死亡循環中不斷揣摩着間夷的性格。他發誓,如今這世上,除了江臨齋,再也沒有比他更了解間夷的人了,他沉浸在“間夷”這一身份裏——沒辦法,有時候他睡覺會叫錯名字,一旦被江臨齋聽見,結局就難逃一死。他須得完完全全騙過自己,才能讓江臨齋相信他就是間夷。

想到這裏,林長鳴收起冊子,轉身去旁邊買了幾個包子。

賣包子的熱情招呼:“仙師又來啦,這回要什麽餡的?”

林長鳴說:“老樣子,全素的。”

賣包子的把包子裝好,接過林長鳴的錢,又找了他幾個銅板兒。林長鳴拿着銅板兒,看到上面覆着一層油光。

林長鳴在這街頭買過十幾次包子,一開始,賣包子的面色慘白,連話說都不利落,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賣包子的不僅變得面色紅潤,甚至還會主動與林長鳴攀談。若非林長鳴神志清醒,還記得自己身處封魇陣中,他都要分不清真假了。

這很糟。

封魇陣的逼真程度與布陣人的修為有關,這些變化都在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江臨齋的修為正在增加,而一個人的修為是不會無緣無故增加的,所以這些變化又證實了林長鳴的猜測。

江臨齋被河神寄生了,很可能還在同堕。

除此以外,林長鳴想不到還有什麽原因,能使一個人在短短幾天之內,修為就變化如此之大。

“真是禍不單行,”林長鳴對着雨喃喃,“這下還怎麽殺得掉他?”

林長鳴不是明濯,他不了解傀儡術,也不了解神祇,因此他想不到那河神還可能是人假扮的。在他看來,如今這個情況,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便是殺了江臨齋。

江臨齋與徒弟的故事固然令他唏噓,但是他身為四山之一,不能放任河神繼續作亂。既然河神寄生在江臨齋的身上不肯下來,那他只有殺了江臨齋,才能終止這一切。

可惜江臨齋入陣前就已經是世間頂尖的劍士了,現在又修為大漲,林長鳴別說殺他,光是靠近他,就費勁了心思。

林長鳴思及此處,脖子隐隐作痛。他把銅板兒裝好,提着包子往回走。

那天在河神廟看過江臨齋瘋魔的真相後,林長鳴原本打算用間夷的屍體,提醒江臨齋不要沉溺于幻境,可是這條路走不通,他就只好又裝作間夷,誰知這一裝裝出了奇效,江臨齋信了他說的話。

他說他先把師弟師妹都送出了城,現在還留在這裏,是為了替師祖看着師父。

林長鳴其實根本不了解師祖,他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他在間夷死前的那段故事中,聽間夷提起過,袖口的火魚是師祖繡的,于是便大膽借師祖的名義一用,不料還真的有效。

江臨齋不再催他出城,而是帶着他,在這城中住了下來。他們住在這條街附近,那裏有個小院,江臨齋不再在街頭徘徊,他現在每日醒來,就坐在院中的樹上,眺望河神廟。

林長鳴轉過街角,回到院前。門半開着,他跨入其中,随口說“怎麽不關門?師父,外頭都是小乞丐,一會兒溜進來偷東西……”

院內飄的都是無憂花的花瓣,江臨齋坐在樹下的藤椅上,正端着一碗肉丸子,對蹲在跟前的一溜兒小乞丐說:“叫。”

小乞丐們争先恐後,有的喊“大王”,有的喊“仙師”,還有的喊“爹爹”,總之一群小狗似的,都巴巴地望着江臨齋手裏的碗。

江臨齋說:“叫爹爹的罰站,叫大王的森*晚*整*理接賞。”

所謂的“賞”就是肉丸,他把肉丸輪流分了,那些小乞丐都高興得不得了,圍着他喊“大王、大王”。

林長鳴上前驅趕小乞丐:“吃飽了就走,不要圍着我師父。師父,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在的時候不要開門,這些小滑頭都是來偷東西的。”

“這破院子有什麽好偷的,”江臨齋把碗丢給林長鳴,撿起藤椅上的話本,“剛幹嗎去了?這麽久才回來。”

林長鳴剛死了,但他沒法說啊,便只好編了個理由:“剛去街頭看雜耍了。”

他邊說邊在心裏猜,江臨齋的下一句一定是:你飯還沒做。

果然,下一刻,江臨齋就道:“你飯還沒做。”

林長鳴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包子:“剛出籠的,全素,皮薄餡厚。師父,你先吃兩個墊一墊肚子,我現在就去做飯。”

這段話沒一句是廢話,全是林長鳴用抹脖子換來的,他現在算是明白了,江臨齋就是個混賬少爺脾氣,什麽包子什麽餡,這人統統都有講究。

獻完包子,林長鳴把袍擺一塞,從懷裏再拿出兩個新話本,擱在邊上以防江臨齋無聊。做完這一切,他又洗手進廚房,開始做飯。

可悲!

林長鳴“砰砰砰”地剁着雞,在心裏哀嘆:林長鳴啊林長鳴,你在六州也算個人物,如今居然淪落到給人做飯。

湯不能太淡,雞還要炖爛,再上盤鹵牛肉……林長鳴在院子裏擺好碗筷,把湯盛了,低眉順眼地說:“師父,用飯吧。”

等吃完飯,林長鳴又馬不停蹄地收拾,好不容易到晚上,他伺候江臨齋躺下,自己也終于倒在了床上。

徒弟真不是人做的!

林長鳴長呼一氣,連日子都不想算了。他悶頭就睡,到半夜,忽然驚醒,這一睜眼,就看見江臨齋坐在自己床邊。

林長鳴心跳驟停,差點彈起來。他捂着脖子,聲音猛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出那句免死金句:“我是間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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