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第 23 章

郭雲珠瞧着宋慧娘仿佛傻了的模樣, 嘴角忍不住上翹:“怎麽,也叫你出乎意料了一次吧?”

對方臉上雖仍帶着倦容,眸子卻亮得驚人, 只是接觸到那雙眼睛裏迸發的神采, 宋慧娘便覺察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大約是因為緊張。

害怕被看透的緊張。

宋慧娘垂下眼, 望着床帏上綴着的明黃流蘇,因想不出什麽合适的回應,就抿嘴笑了笑。

郭雲珠道:“先前不是很大膽麽,現在怎麽這樣?”

宋慧娘一臉老實:“先前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做什麽好。”

郭雲珠想問, 難道上來就抓住她的手是因為不知道做什麽好?但話在嘴裏繞了一圈, 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轉而道:“又是含糊其辭,讓何謹做內侍監總管, 你什麽想法?”

宋慧娘這會兒終于回過味來:“所以這是先帝的意思?先帝老早就打算好了,讓何謹做下一任總管, 是麽?”

郭雲珠輕輕颌首。

宋慧娘欲言又止。

郭雲珠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要聽先帝的?”

宋慧娘點了點頭。

郭雲珠便繼續說:“首先自然是我覺得她說的是對的,其次, 內宮副總管以上職位變動, 也需得尚書中書門下三省長官同意, 我要定旁人, 他們不會同意的。”

“啊, 原來是這樣。”她之前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內宮的人員變動确實也受前朝制衡, 如此說來,本朝文官系統的權力是比較強的。

雖知曉了這點, 嘴上卻仍忍不住道:“我還以為這些事你可以全權負責。”

郭雲珠搖頭:“你以後會知道,閣老們難纏得很,特別那些言官。”

郭雲珠今日這些話,确實是出自肺腑了,便是宋慧娘對對方總有些防備,也挑不出問題來。

見對方談興正濃,宋慧娘便幹脆道:“我想起來了,先前你說本想罷京兆尹的官,卻也不成,因京兆是樞密使舉薦的。”

“是,保舉,本朝保舉制,你知曉吧?”

“似有聽聞。”

“五品以上官員,每年都可于十科內舉薦三人,于中書省登記入冊,以備選用,無舉薦人的官員不得任職,而若官員犯錯,保舉人也要連坐,這初衷是好的,是想選出真實能幹的官員來,也防止胡亂舉薦,只是任何法度時間長了,不知怎麽漏洞就多了起來。”

“這樣很容易官官相護吧?”

“是,可如今朝中官員關系盤根錯節,這保舉制,也難動了,唉。”

“可朝中肯定不止一個團體,我在鄉下做些小買賣,都能分裂出好幾個團體,拉一派打一派,分而治之呢。”

郭雲珠嗤笑一聲,這笑聲中絕對有嘲諷:“哪有那麽容易,我還是他們分而治之的一份子呢。”

言及此,已算交淺言深,兩人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防備來。

于是雙雙一怔,随後笑了。

也不知誰先笑的,總之回過神來,甚至笑出聲來,笑了一會兒,郭雲珠正色道:“你莫要以為楊相就站在你那邊,她不算迂腐,但絕不會支持太後,你別被她好脾氣的模樣給騙了。”

宋慧娘聞言,也不确定郭雲珠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她想聯合楊桉甫的小心思,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嚴肅,令病容更顯蒼白。

但這話是真心實意的。

“我懂。”宋慧娘小聲說,“保皇派,她支持的是皇帝,她只是覺得,我更有可能還政給皇帝而已。”

“我也會還政。”郭雲珠道。

“她不信嘛。”

“你不是也不信。”

這話說得就有點叫人不知道怎麽接,稍顯任性了點,宋慧娘覺得郭雲珠可能是燒壞了某些自制力器官,哄小孩似的說:“哪有,我信的。”

她見郭雲珠倦意更濃,又道:“你還是躺下休息一下吧,欲速則不達,還不如養好了精神再看折子。”

郭雲珠聞言,側身躺下,烏黑的發絲如流水一般淌在石青色的雲鳳牡丹紋緞被上,更顯得人消瘦纖薄,病容慘白,呼吸忽輕忽重的,像是在忍耐痛苦。

過了一會兒,呼吸愈輕,仿佛快停滞似的,只微微蹙眉的模樣還能看出她醒着,只是半晌,連眼睛也無力似的閉上了。

宋慧娘本來是想再來得寸進尺一下的,或者說趁她病再來找些破綻,此時卻心生憐意,她想自己該告辭了,可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卻沒擡起來,大腦告訴她,要不再坐一會兒。

或許可以等她睡着了。

生病了卻不能睡,總歸是難熬。

這麽猶豫的功夫,郭雲珠從被衾裏露出一只纖細的胳膊來,指了指旁邊案上的疏奏:“右邊從上往下,你來讀。”

宋慧娘一呆。

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宋慧娘忙拿起了折子,展開來念:“臣殿中侍禦史唐晚意跪請皇上聖恭萬安……”

“臣鴻胪寺……”

“臣國子監……”

宋慧娘念了有五六本吧,口幹舌燥得嘴都要打瓢,結果全是請安折或謝恩折,實在受不了了,在一個氣口停了會兒,聽見郭雲珠幽幽道:“叫人進來給你倒杯水吧。”

宋慧娘暗想:不會是故意折騰我吧?

結果聽見郭雲珠也嘆氣道:“盡是些廢話。”

宋慧娘贊同地點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自己去倒水吧,有手有腳的,這種事特意叫人做什麽。”

郭雲珠擡眼看了她一下。

黑白分明的水淩淩的一雙眼,好像有些不高興。

宋慧娘反應過來:“唉,我這話說得不對,其實是我不習慣有人伺候,你被人伺候慣了,肯定覺得還是叫人來方便。”

郭雲珠開口:“我也渴了。”

宋慧娘道:“哎,我給你倒。”

她便倒水便思忖:先前覺得郭雲珠很溫柔得體的,結果一生病,竟變得像孩子一樣,可見人果然是多面的。

水是放溫了的,裏面好像是泡了紅棗和人參,倒出來一股清香,宋慧娘先自己喝了,又倒了一杯放在漆盤上端到郭雲珠跟前。

拿得不穩,到對方跟前時溢出了一點,她感慨:“平日裏看宮人們端得那麽穩,心想這有什麽難的,沒想到自己做起來,才發現也不容易。”

郭雲珠暗想,宋慧娘這人,仿佛是很能發現別人的不易的。

而且眼裏挺有活兒。

叫她倒杯水,她直接端起來喂到自己嘴邊來了。

郭雲珠擺手:“我沒病得那麽嚴重,我能自己喝。”

她直起身來喝了水,見宋慧娘又拿起折子來準備念,便道:“這沒完沒了得念到什麽時候去,先把刑部和禦史臺的挑出來吧,別的再說。”

宋慧娘本來還疑惑為什麽先看刑部和禦史臺的,因為重要程度來說,吏部和戶部的應該也不低,但念了兩本,就知道了。

刑部在查王禪。

“……臣等已派人嚴查罪首王禪左右關系,查明宅院、鋪面、莊子……家眷奴仆共計七十八人已投入大牢……奏請查抄王禪家宅……”

“……除罪首王禪之外,還因調查左右伺候者,有聯系者,太醫院諸太醫……杜漸防微,以期此類事件不再發生……”

“……副指揮使譚牛以權謀私……臣奏請嚴肅處理此事,嚴查宮內侍衛、羽林軍、禁軍等是否有欺上媚下、勾結外臣等行徑……”

“……此事蹊跷,王總管侍奉三代君王,年逾五十,不像會行此不忠不義之事,臣憂心此事仍有內情,請奏三司會審,嚴查此事……”

雖有看上去像是求情的,但是請求抄家和請求嚴判的更多,宋慧娘越念越起勁,水都忘了喝了。

不知是不是面上表現出來了,冷不丁聽見郭雲珠道:“開心了吧。”

宋慧娘一怔,望向郭雲珠。

“王禪,一定會嚴肅處置的,你放心。”

宋慧娘只覺得仿佛有一根羽毛尖輕輕掃過心頭,細微的癢。

這人,不會是在哄自己吧?

這自然不是哄騙的哄,而是哄逗的哄,宋慧娘不敢确定,考慮再三,離開之前,看了眼郭雲珠的忠誠度——

怎麽到66了?

……

何謹也就85 。

雖做了總管,忠誠度也沒再升,搞得宋慧娘都忍不住想,何謹這人忠誠度的總分不會就85吧?

結果突然出現了個66。

還是怎麽想都不可能的那個人。

忠誠度到底代表着什麽呢?

宋慧娘思緒紛雜,頗想找個人訴說,便在“教室”裏問常蘇木:“郭娘娘的病怎麽樣了?”

常蘇木道:“還算穩定,只是嘛,總沒小孩子好得快。”

“你看病的時候,她有說起我麽?”

“沒有吧,不過她問我有沒有見過先帝,我說沒有。”

宋慧娘便恍然。

莫非,是因先帝而産生的移情?

一國之母果然大度,不僅沒有嫉妒,反而愛屋及烏了?

不知為何這個猜測令宋慧娘并沒有那麽高興。

次日宋慧娘再去寶華宮,出來迎她的卻不是蘭渝而是清茶,一問,蘭渝病了。

也被傳染了。

這下宮中人心惶惶,都害怕被傳染,若是被指去服侍郭雲珠,便如喪考妣。

清茶小聲道:“也并非是背主,只是若是尋常宮人侍從,得了病肯定是直接被送出宮去了,外面可就不一定有人給你看病了,也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

宋慧娘表示理解:“我明白的,職位低又沒有核心競争力,請個病假我也怕被辭。”

清茶:“?”

宋慧娘道:“所以我來吧,反正我便是得了病,也不能把我趕出宮去吧?”

清茶在郭雲珠面前重複了這句話。

郭雲珠啞然失笑,面上雖沒漏,心中頗為動容,道:“……膽子确實真大。”

宋慧娘便又進了郭雲珠的寝宮,幫她念那些廢話含量超标的折子。

順便看了眼忠誠度——

嚯,70了。

難道是侍疾的功勞?

她盯着郭雲珠,想從對方的面容中察覺出一點端倪來,卻見郭雲珠皺着眉頭斜睨她,一臉莫名道:“看我幹嘛,去讀折子啊。”

得,忠誠度沒看出來,就看出越來越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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