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上人
第7章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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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遇刺,皇上大驚,傾大理寺全力去查。不論是三皇子,還是梁元劭,兩邊表面上皆不敢在此時有什麽動作,但暗地裏局勢卻是一日比一日緊張,一封封加急密信進了瑄王府,世子書房的油燈便亮到下半夜。
随着兩邊人馬悉數抵達王城,梁元劭的傷也同時漸漸好了起來,不論怎麽看,戰場的號角都已經吹響了,更激烈的角逐一觸即發。
可這日梁元劭卻給所有将士賞了一天休沐,他自己則帶着慕澄良,兩人一馬,輕車簡從地出門玩去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梁元劭想,若是不趁着此刻暴風雨前的寧靜,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了。
春寒已經退去了,姑娘們已換上了鮮亮動人的春裝,街上熙熙攘攘,擡眼望去均是熱鬧的煙火氣,凝神輕嗅便能聞到遠山濃郁的花香和新上市的蔬果清香。
商戶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梁元劭邊旁若無人地牽着慕澄良的手,邊掃過沿街一排排的商戶,他想給慕澄良買件禮物,但仔細瞅瞅,又覺得件件都是俗物配不上他。
側頭望向他,從束冠到發梢,雖是在這市井紅塵中行走,卻若臨世仙子一般,俊逸無染攬盡風華,那眸中有如星河燦爛,正張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和物,無論多少次,梁元劭依然為這樣的光景驚豔。
人雖然此刻被牢牢地牽在手心裏,但卻依然覺得不夠。逢此亂世,前途未蔔,若是那日遇刺他并未躲過,一生便在頃刻間戛然而止,而他尚未來得及對心上人吐露過一句真心。他用了五六年才走到慕澄良身邊,還需要多少時間,方能換心意相通?
“世子,我想進去看看。”
思緒被慕澄良溫潤的聲音打斷,梁元劭回過神,他們正停在一家古書店門口,店門上高懸大字,“避世書館。”。
館內不大的空間裏,整齊地排滿十幾列書架,四周牆角更是堆滿古籍,書架間間距很窄,僅容一人通過,慕澄良今日着煙青色錦袍,穿梭其間,翩然自得,與室內的幽靜古樸相得益彰。
梁元劭在其身後,目光所及也拿起來翻看,沒想到這方寸之室竟別有洞天,藏書豐富選書不俗,他想起剛才店主一把年紀了,但見到慕澄良時難以自抑地熱淚盈眶,便問道,“你認識那店主?”
慕澄良點頭,“店主姓盧,我從前……有時會來求些雜書孤本。”小時候他總覺得父親讓他讀的那些大道理太過枯燥,他也很喜歡些市井雜文奇人奇事,但卻鮮有機會讀到。
提起從前的事,慕澄良總不自知地神傷,梁元劭無聲地輕撫他的發頂,湊近問道,“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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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人物傳記”,慕澄良将手裏的書合攏,人物名字赫然寫在封面上。
梁元劭思忖片刻,那人物他隐有印象,但具體地卻不記得了,坦然道,“是何人?”
慕澄良輕聲說道,“這人乃是名樂師,無人知其出身,精樂理擅辭賦,所作之曲傳遍天下,然百年前南北對立,一首新譜的高平調橫空出世,這曲子只是講南北中間那條碧羅江的四時風物罷了,初時只是被幾個自滿的學者扭曲了原意,後來三人成虎,沒想到同時成了兩邊的禁曲,皆以為是對方朝廷的人派來擾亂民心的,最後……”
“最後怎樣?”
慕澄良嘆息道,“最後被南邊的探子下了毒,未及毒發,便被北邊的刺客一劍封喉。”
梁元劭片刻後沉吟道,“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正是。”慕澄良将書握緊,收進懷裏,不禁悵然,嘉北之亂之後,朝廷使言辭書籍的審察更為嚴苛了,人人都不敢随意作詩立傳,随意翻看些別的書,生怕一不小心惹上殺身之禍。
慕澄良目光掃過這間冷清的書館,不知能否為繼,他自己早已無財物能援手,然後他望向了梁元劭,但又不好開口。
梁元劭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拆穿,拿過那本又接過他懷裏的一摞,樂得付賬,“我竟不知這故事,不如我買回去細讀。”
慕澄良一怔,随即笑容舒展,笑意明晃晃地在眼底蕩漾,他不知為何梁元劭時常能一語中的地讀懂他心中所想之事。
自從慕澄良入府後,這還是梁元劭第一次見到他笑了,那玉雕般的面龐一旦有了笑容,便如冰雪消融百花始放般令人心驚,一時沉溺,輕捏起他下巴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慕澄良的臉頰倏地一紅,拍掉了他的手往外走,“我又不是女人。”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春雨如油,朦胧的水汽隴在街上,平添幾分如詩如畫,越是日常景象,越是溫暖美好,眼前的一切竟讓慕澄良微微看癡了。
梁元劭一手撐傘,一手虛環在他腰後拎着書籍,低聲道,“我們先到對面的酒館避避雨吧。”
大約不足十米的路,雨水落在青石板上,高低錯落宛若樂章,或許是這街巷太過寧靜悠遠,竟讓慕澄良有了錯覺,所有刀光劍影命懸一線都消失在了身後,他與梁元劭不過是一對尋常伴侶,享些尋常樂趣,而後在漫長的時光裏攜手同行。
他望向身邊的人,梁元劭五官要比別人深刻很多,劍眉入鬓,一雙星目皂白分明,當得起豐神俊逸四字,哪怕此刻隐沒于人群中,周身氣度也依然尊貴軒昂。他畢竟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
慕澄良想自己究竟了解梁元劭多少呢,有朝一日梁元劭初登大寶,那他便是君自己便是臣,除此之外他們不該再有別的牽扯,他受傷自己該是焦慮而非心痛,他的每次觸碰自己該是靜如止水而非心口亂撞,最不該的,是自己不該想知道,他到底是何種感情,到底為何要留他在身邊。
14
恍然間,他們已在酒館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們進來後,周遭便有竊竊議論的聲音,更有姑娘們不斷投來的嬌羞目光,就差沒投之以木瓜瓊琚了,就算是在王都,能同時見到兩位這樣的人物,也屬罕見。
慕澄良斂了心緒,面上看不出什麽,垂眸倒了兩盞茶。
梁元劭更是泰然自若,喊來了店小二,張口便是來兩壺好酒,要至少封藏了五年以上的流霞,說着掏了一兩銀子塞到那小二手中。
“流霞?”這也就月餘光景,慕澄良已跟着嘗了很多酒,如今喝上一口半口也無妨了,這流霞怕又是一個新的。
梁元劭解釋道,“這家酒館的招牌,一是取江南的稻米,二是用此去十裏地鳴鳳山的山澗泡發酒曲,喝來入口醇厚,回甘清香,餘韻悠長。”
慕澄良見他陶醉其中,忍不住調侃道,“世子爺是個酒鬼投胎吧。”
梁元劭一愣,片刻後笑逐顏開,今日的澄良與以往似有不同,眉眼間更為靈巧生動,像是春回萬裏,一點點暖起來,勾得梁元劭越發心癢,在袍子底下牽起慕澄良的手,反複在掌心摩挲着,溫度就漸漸在兩人掌間升高。
仰頭又是一杯流霞入腹,烈得人醺醺欲醉,梁元劭慢條斯理地問道,“澄良,若是重活一世,你想做什麽?”
慕澄良思忖片刻,“做個更夫吧。”見梁元劭眼中抹過詫異,微仰着頭繼續說道,“朝伏夜出,終日游蕩,獨享夜風清月,且與他人無瓜無葛。”
“果然是澄良之選。”梁元劭笑道,“孤僻如斯。”
“你呢?”
“我……”梁元劭擡起頭遠望着煙雨中的亭臺樓閣,悠然說道,“最好做個富貴閑人,祖上幾分薄産不必勞作,白日裏騎馬射箭,夜裏嘛……”說着又将目光投在慕澄良臉上,勾了勾手讓他附耳,在他耳邊暧昧道,“夜裏便風花雪月,私會更夫,在夜風清月下耳鬓厮磨。”
慕澄良半邊臉都燒了起來,猛推了他一把,心裏想罵面上又不想失了教養,理了理衣襟,咬牙道,“不正經。”
梁元劭卻沒放開他,按住他想要拽出的掌心,進一步欺身向前,“澄良,那日我遇刺,你為何舍血救我?”
慕澄良在他的凝視中忽然有些焦灼,那墨黑的瞳孔裏無半分玩笑,對一個答案勢在必得。
心跳好快,可他沒有答案。
他說,“為人臣子,理應如此。”
“僅此而已?就沒有一絲心疼?”梁元劭問。
“自然是有擔心的。”然後他又解釋,“那晚那麽多将軍大人,人人都是擔心的,也人人都想救你的。”
梁元劭不做聲,對答案并不滿意。
慕澄良看了看他,那目光似乎把他看的無所遁形,連帶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些,然後他扭頭,伸手抓着酒杯,竟猛灌了一大口。
然後他少見地将斯文禮節都扔在了一邊,用袖口擦了唇角,微微背身過去,不再看梁元劭。
梁元劭右手環上他的腰,又将帶正了些,然後笑道,“罷了罷了,是我唐突。”
酒壯慫人膽,慕澄良只覺得丹田間都變得有了氣力,他想,只這一次。
他問,“那你呢?”聲音從嗓子中間飄出來,不敢看梁元劭。
“我怎麽?”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梁元劭怔了一瞬,腦中有個聲音在說,可以了,現在說出來不會再吓到他。
他擡手撫過他的腦後,讓他看着自己,四目相對,他用了極盡認真的語氣,說,“我只會對心上人這麽好。”
腦中炸出一片白光,慕澄良眨眨眼睛,斷了反應。
梁元劭微微曲着上半身,目光上挑,問他,“我說的意思,你懂了嗎?”
慕澄良緩慢地點了點頭。
這到底是懂了還是不懂……
梁元劭本想繼續說下去,但随着他們的舉止越來越親密,周圍的目光和切切私語聲也越來越密,慕澄良動了動身子,與他拉出了些距離。
梁元劭心想,來日方長,也不急這一時。
心上人……
這幾個字就一直在慕澄良的腦子裏飄來蕩去,在梁元劭的目光下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懂了并且相信,但此時清冷月夜下,獨自一人憑欄而立的時候,他又不确定了。
嘉北之亂後,他飽嘗背叛和冷漠,他不怪那些人,但他懷疑,這世間赤誠之心是否一息尚存。
如今梁元劭的話,他能相信嗎,他敢相信嗎,也許只是一時起意呢?
他的思緒從未如此混亂過,他一面氣自己不過也是個想在七情六欲裏貪歡的俗人,一面又告誡自己沉住氣,時間會是一切的答案,不要去讨要真心,那太過癡傻,不是男兒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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