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誰家這麽尋人啊 怎麽像尋仇一樣

第2章 誰家這麽尋人啊 怎麽像尋仇一樣

裴朝朝拿着江獨的腰牌,當即就感應到了他同門們的具體位置——

就在隔壁鎮上,乘牛車過去大約一個時辰。

然而裴朝朝卻沒立刻動身。

她現在雖說已經可以“看”見了,但仙界那些人還盯着她。

為了避免他們察覺到她恢複記憶,從而給她使絆子,所以她還要繼續裝瞎。

瞎子可認不得從村裏去鎮上那麽遠的路,更不會趕牛車。

她捏着腰牌,準備想個別的法子過去。

然而手指捏緊的一瞬,卻感覺到那腰牌突然開始發燙!

她手心還有傷,被這樣灼了下,一陣痛意竄上天靈蓋,本能地要松手。

可就在這時,手中的腰牌卻開始顫動起來。

她見狀,忍着痛把手指按上去。

與此同時,她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江獨同門的位置。

這一回卻感應到他們正在往這邊來。

他們似乎用了縮地術,不過幾息間,就已經到了村裏,正在往柴房這來。

裴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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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宗的人為什麽會過來?

雖說她本來就準備去找他們,但現在她連糊弄他們的瞎話都還沒編完,他們就先過來了。

這就多少有點措不及防了。

裴朝朝覺得奇怪,但還沒來得思索,就聽見柴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柴房門早就被江獨踹壞了,所以只要微微擡頭,就能毫無阻隔地看見外面的情況。

裴朝朝在柴房角落裏,這是個視覺死角,外面的人看不見她,但她能看見外面。

就見月光下,幾個修士正走過來。

他們身上穿着白色衣袍,腰間系着天青色絲綢束帶,制式和江獨身上的這件一樣。

只要再走幾步,他們就能進到柴房裏了。

到時候他們就能看見角落裏的裴朝朝和江獨。

江獨被一刀穿心,而她還醒着,不僅醒着,還捏着江獨的腰牌。

這多說不過去。

裴朝朝心想。

她想到這,當機立斷地把腰牌往旁邊一抛,開始裝暈。

于是外邊的修士們一進來,就瞧見這場景——

屋子裏滿地木屑,血淌了滿地,而角落裏倒着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被一刀穿心,身下血泊都快淌到門口了,牆上也噴濺的都是血跡。

赫然是江獨。

江獨旁邊還有個姑娘,身上也濺上不少血,側身蜷在草垛裏,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修士們見狀,都愣了下。

半晌才有人說話:“這……怎麽會這樣?江獨怎麽——”

這人話說了一半,就沒有說下去了。

他轉眼看向後面的一個修士,結結巴巴說:“大師兄,這……這……”

大師兄?

那修士半晌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但裴朝朝聽見這話,卻突然想到剛才天界神仙們說:

瓊光君為了拿回天鐵,也跳下輪回道,投生成了歸元宗的大師兄。

神仙們在命簿中給她寫了好幾道情劫,十分苦情,虐身又虐心。

其中有一道情劫,就是和那歸元宗大師兄的。

按照命簿上寫的,她被江獨帶回歸元宗後,又被歸元宗長老關進地牢,每日被剜肉取血,後來她會被那大師兄救出來,并且因此愛上大師兄。

只可惜對方都冷心冷情,不僅不會愛上她,而且按照命簿上寫的,她最終會死在這位大師兄手上。

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劍穿心。

裴朝朝:“……”

裴朝朝之前還覺得這劇情挺離譜的。

但如果這位大師兄就是瓊光君,現在再想想,裴朝朝又覺得有那麽一點合理。

因為她搶走了天鐵。

天鐵認主,已經融進她神魂裏了,如果瓊光君想要拿回天鐵,必須親手打散她的魂魄。

她起初還在想,瓊光君下來這一趟,都被封住記憶了,該怎麽把天鐵拿回去。

但如果他就是這位大師兄,是她的情劫之一,那不管他有沒有記憶,反正最後他會親手把她殺死。

不管他出于什麽原因殺她,她都會魂飛魄散,他都能拿回天鐵。

裴朝朝這邊正思忖着。

那邊,那位大師兄已經走到裴朝朝身前。

他走路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動靜。

裴朝朝這時候有點慶幸自己眼瞎了。

她眼睛上覆了白綢,別人瞧不見她眼睛,而她念了仙咒,也不靠眼睛視物。

但如果她不瞎,那現在躺在這裝暈就得閉着眼睛,根本看不見周圍環境了。

她等那位大師兄走近了,也終于看清對方的模樣——

黑發一絲不茍地用玉冠束起,劍眉星目,瞳孔深黑,皮膚又很白,和黑眸黑發碰撞出強烈的對比。

他氣質很冷,整個人像一塊冰,光是出現在這,就好像能把周圍的空氣全都凍住。

裴朝朝:“……”

還真是瓊光君。

這就是瓊光君的臉。

有那麽一瞬間,裴朝朝覺得有點意思。

她視線落在他心口。

所謂情根,就是心髒。

拿到情根有兩種法子,一種簡單粗暴,直接挖出瓊光君的心髒就好,

另一種迂回一些,騙瓊光君的感情,讓他愛慕她。

裴朝朝不想浪費時間,所以準備先接近他,然後找個機會把他心髒剖出來。

結果現在人家直接成了她的情劫,按照命簿裏寫的,還得把她一劍穿心呢。

我要剖你心,你要把我一劍穿心,

嗯,怎麽不算雙向奔赴呢。

這時候,

瓊光君也在打量裴朝朝——

她蜷縮在草垛上,頭發有點亂了,只露出小半張臉,但也相當漂亮,看起來人畜無害。

即使她現在手上臉上都沾着血,卻依舊能給人一種純淨的感覺,像晶瑩剔透的露水。

他看見她胸腔還有微弱起伏,道:“她沒死。”

他聲音和他的氣質極為相符,像冬日浮冰一樣,有種強烈的冷冽感。

後面幾個修士聞言,有人去探江獨的氣息。

還有人低聲說:“大師兄,今晚的事情太詭異了,我們一感應到魔氣就趕來了,可村子裏的人都死完了。”

那人分析道:

“這說明我們感應到魔氣的時候,魔修已經屠完村了!

“他們屠村的時候一點魔氣都沒外洩出來,這怎麽可能呢?而且江獨也在這,還被一刀穿心了,要不要把這姑娘帶回去?等她醒來問問來龍去脈。”

裴朝朝聞言,心說,屠村的時候魔氣沒外洩,是因為江獨修為高,他用法術掩藏了魔氣啊。

她想到這,突然明白過來歸元宗的人為什麽會在這——

她捅死江獨後,掩藏魔氣的法術就無法運轉了。

江獨的腰牌是歸元宗的東西,感應到魔氣才會開始發燙,也是這個時候歸元宗的人感應到魔氣,然後縮地過來。

命簿中沒有這一段,也算是她改變命數帶來的連鎖反應了。

裴朝朝心下稍定。

而那邊瓊光君聞言,并未回答。

他手隔着衣袖落在她手腕上,指尖凝出一點靈力,開始查探她氣息。

這是在檢查她氣息,确認她是不是妖邪。

隔着一層衣袖,倒是很難感覺到皮膚的溫度了,但脈搏卻一下下微弱跳動,似乎和他指尖血管的搏動融在一處。

瓊光君默數着她的脈搏,心裏本能般地生出個念頭來,

像是她神魂之中有什麽東西在吸引着他,讓他有點想要剖開她的皮膚,将她的神魂一并拉扯出來,再打散。

——這是一種傷害欲。

鬼使神差地,他指尖微微用力,壓住她手腕上那根藍色的血管。

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只要劃破這裏的皮膚,她就可能會死。

裴朝朝被壓着手腕,雖然不疼,但還是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手腕微動,反手在他掌心撓了一下。

她手心傷口還在淌血,一點血就順着動作蹭在他掌心。

溫熱的,濕漉漉的,帶點癢意。

瓊光君回過神來。

他蜷了下手指,垂目看她:“不裝了?”

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

他手指搭在她脈搏上,應該剛才從她心跳次數上就已經察覺到她在裝暈。

裴朝朝這時候也搞清了狀況,于是就不裝暈了。

她臉上表情很是無辜,低聲說:“別殺我。”

她一邊說,一邊又用指尖在他掌心劃了幾下。

這動作很輕,輕到甚至有些輕佻了,調.情似的,觸感像是羽毛拂過。

瓊光君隔着袖子捏住她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他再垂下眼看她。

她眼睛被白綢覆住,瞧不見眼神,嘴唇卻無措咬緊,留下一點齒痕。

這樣一幅模樣,看起來很可憐。

好像剛才的動作只是在讨好,在哀求,小心翼翼地,就像被逼入絕境的小動物一樣。

瓊光君腦中掠過這樣一個想法。

然而與此同時,

他腦海中又突然閃過個畫面。

畫面裏也是她的臉,只不過她眼睛上沒覆白綢。

畫面裏的她置身漫天雲霞間,渾身帶血,笑得很漂亮,琥珀色的眼裏似盛有流光。

有種能蠱惑人心的危險感。

和眼前所見的這種可憐兮兮、人畜無害的感覺撞擊出強烈的反差。

腦中這畫面來得毫無理由,卻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經認識她。

甚至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提醒他,要他對她戒備些、警惕些。

真奇怪。

可他以前從未見過她。

瓊光君掐着她的手腕,有那麽一瞬,想把她搭在鼻梁上那根白綢拉下來,瞧一瞧她的眼睛是不是和腦中那畫面裏的一樣,是琥珀色的。

他壓住這念頭,原本想問她為什麽裝暈,

結果話到了嘴邊,說出來的卻是:“……不殺你。”

裴朝朝卻好像聽不明白他的話,手不停掙紮。

她掙脫開他的鉗制,然後又開始胡亂摸索,

在觸碰到他手背的時候,又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他:“別殺我。”

血順着手上傷口淌下來,滴滴答答滲入兩人指縫間,竟也給人一種密不可分的錯覺。

瓊光君能分辨出她是不是裝暈,但分辨不出她現在這幅神智不清的樣子是不是裝的。

他本能戒備她,但又很難從她這張可憐兮兮的臉上看出什麽危險感來。

他一時間沒動作,下意識放軟聲音問:“剛才為什麽裝暈?”

他話落,卻感覺到她身體又顫抖起來,緊接着她手忙腳亂地摸索起來,抓住他袖子:“別殺我。”

她臉上染了血跡,更顯蒼白,覆在眼睛上的白綢落上一點濕潤的液體,好像是哭了,一幅被吓壞了的樣子。

嘴裏也翻來覆去只會說這三個字。

瓊光君就算想問話也沒法問。

她手捏着袖子亂揉,或許是因為眼瞎,迫切地想要探知外界,所以她揉了一會袖子後,又擡手往上摸索。

這一下,手直接落在他臉上。

她似乎在辨認摸到了什麽,手在他側臉抹蹭過,從他臉頰到唇角抹開一大片血色豔痕。

瓊光君眼睫抖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捏住她的手。

他一時間沒說話。

他素日裏冷冰冰的,身上也是有些壓迫感在的。

歸元宗的人都知道這大師兄不好接近,且有些潔癖,現在看見他被裴朝朝抓着,手上臉上都被蹭了不少血。

大家都有點惶恐,心想大師兄定然是不高興了。

這位姑娘必定是神智不清,可若是她再繼續這樣,那該如何是好呢。

這念頭一出,

立刻有人走出來,試圖拉住裴朝朝,他一邊擡手,一邊恭敬道:“大師兄,她現在好像神智不清,肯定不是故意的。不如由我來問話,這樣——”

他話說到這,就看見瓊光君另只手微微擡了下,示意他噤聲。

而他另外那只手還抓着裴朝朝的手,已經沾了滿手血,卻始終沒有動。

這一回,他指尖無意抵在她掌心的傷口上。

按理說他是該放開的,然而他指尖卻用了點力,又壓了下那道傷口。

他本能地想要把那道傷口再撕開些,想借着她的血,搜一搜她的魂。

這想法一出來,瓊光君皺了下眉。

搜魂是極為暴戾的法子。

他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她産生難以克制的傷害欲。

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盲女。

裴朝朝被他剛才那一下按得有點疼,于是順勢把手往回抽。

然而手被他捏着,沒抽出來。

裴朝朝:?

裴朝朝心想,您這到底是要幹什麽。

怎麽還抓着不撒手呢!

她又裝出神智不清的樣子,可憐兮兮說了句:“別殺我……”

瓊光君要弄清今夜之事的原委,少不得要盤問她這個幸存者,

但他在天界的時候就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即使現在記憶被封住了,骨子裏的東西卻也不會變。

他很不好糊弄,所以裴朝朝不打算多說,決定裝作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樣子。

反正他們為了問話,會暫且帶走她的。

瓊光君就在這裏。

她或許都不用去歸元宗,只要在他身邊多留兩三天,也許就能找到機會把他的心剖出來。

她話音落下,又試着把手往外抽,卻沒抽出來。

她試着觀察瓊光君的臉色,他臉上卻沒什麽特殊的表情。

側臉那抹血跡給他清冷的氣質裏增添了幾分危險和蠱惑。

她張了張嘴,指尖捏住他袖口,又想說話。

這時候,瓊光君卻松開手。

他說:“別動。”

裴朝朝聞言,思考了一瞬,裝瘋賣傻的時候該不該聽話不動。

她抓着他袖子,還沒思索出個結果來,瓊光君就又動了。

他壓下那股傷害欲,用風刃割去那一小片袖子。

手裏一下就空了。

裴朝朝心想,他這是忍無可忍,嫌袖子被她抓髒了?

她心裏想着,卻還是晃了下手,很盡責地扮演一個瞎子,似乎在疑惑為什麽手裏突然只剩下一小片布料。

這時候,

瓊光君卻又擡起手,按住她的動作。

裴朝朝動作微頓,這次是真的看不懂他要幹什麽了。

她打量起瓊光君來。

然而他确認她不動了後,就又松開手,然後手指扯起布料兩邊。

下一秒。

他将兩邊布料繞在一起,打了個緊緊的結——

就把她掌心還淌血的傷口包住了。

裴朝朝:……?

周圍衆修士:??

衆人這時候心裏想法各異,都有點震驚。

瓊光君不僅什麽都沒再問,而且也沒推開她,甚至還給人家包紮了一下?

這時候,瓊光君回過頭來。

幾個修士立刻收起震驚的表情,出聲道:“師兄……”

裴朝朝繼續裝瘋,重複道:“別殺我……”

瓊光君站起來,瞥了她一眼。

半晌,他淡聲道:“先把她帶回去。”

*

因為裴朝朝在裝瘋,所以只能帶回鎮上,等她清醒了再做打算。

而江獨的屍體也被他們一道帶回去,準備再搶救一下。

裴朝朝被安置在客棧裏,她心想救吧救吧。

她都把人心髒捅穿了,能救回來就有鬼了。

*

另一邊。

江獨被安置在另一間客房。

他身上都是血,俊朗的五官也被血染透,像把戰損的刀。

有個修士坐在床邊,試圖将靈力輸進他體內。

然而還沒開始輸靈力,

江獨的眼睫就抖了抖,胸腔開始微弱起伏。

那顆被捅穿的心髒似乎開始慢慢愈合,連帶着胸口的傷也逐漸愈合,

緊接着,他緩緩睜開眼。

胸口撕裂般地疼,

他艱難轉過眼,就看見床邊是歸元宗的人。

歸元宗那修士也大為驚愕:“江、江師弟,你你你,你沒死?”

江獨喉嚨裏一股血味。

他見狀,猜到自己是被歸元宗的人帶回了鎮上。

想來自己魔族少主的身份沒暴露。

江獨這時候又立刻想起裴朝朝來,然後臉色直接變了。

江獨從未這樣盛怒過,他秉性暴烈,從小到大連個敢給他看臉色的人都沒有。

她算個什麽玩意,竟然敢直接捅他刀子!

他神色不善,

旁邊那修士看得毛骨悚然:“師弟?”

他話音剛落,

緊接着,就見江獨“騰”地一下站起來,動作間似乎扯到傷口,還悶聲咳了口血。

那修士更是心驚膽戰,上去攔人:“……師弟,你傷還沒好,這麽急着起來做什麽?!”

江獨揩了把唇間的血,看見桌上放着把刀,于是拎起刀就往門外走:“找人。”

那修士心說,這祖宗怎麽一起來就要找人?

看這臉色,哪裏是找人,是尋仇吧!像是找到那人就要當場活撕了!

他忐忑問:“……你先別急,你要找什麽人?”

江獨心說,

一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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