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好好看看 自己墜下神壇,滿身污泥的……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墜下神壇,滿身污泥的……

剛才清醒過來發現身在此處時, 裴朝朝就猜測是白辭用了禁術,才導致的劍境碎裂再重組。

但現在在這裏找到他,她還是愣了下。

這近乎于荒謬了。

白辭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呢?

站在高臺上俯瞰世間, 眼中衆生皆蝼蟻,這樣傲慢的人為她彎一彎脊梁、降一降底線, 這都是可預期的。

但能像現在這樣散盡一身修為,

饒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緒,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為,也仍感到了一點兒不可思議。

她手仍然落在白辭身上, 在脖頸處,能感覺到他血管輕輕搏動。

他的呼吸輕到幾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離, 現在再由他昏迷在這冰天雪地裏, 恐怕過不了一個時辰他就會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見地有點複雜,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術那一刻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口口聲聲說着她下等殘次, 是個沒有修為的瞎子, 但到了這時候又自己廢了一身修為,變成和她一樣下等殘次的人。

她思忖着, 按在白辭脖頸的手不自覺用力了點。

這時候,

似乎因為喘不過氣, 白辭呼吸急了些,眼睫也跟着抖了抖,随即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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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有些紅,眼底還有點剛清醒的茫然,直到看見裴朝朝,随後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你……”

他頓了下, 把她落在他脖頸處的手指推開,咳嗽不止:“想掐死我嗎?”

聲音虛弱,但語氣依舊是平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味道,有點輕微的不耐煩。

裴朝朝聞言,順着他的力道把手收回來。

她聽見他這話,卻沉默着沒有搭話,似乎在思考。

白辭剛才只順嘴說了那一句,他向來習慣這樣高高在上地反問、譏諷,然而她不回答,一直沉默,白辭原本還算輕松的心态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盯住她,突然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盡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出些什麽來,但她面無表情,

這讓他感到莫名煩躁。

總不能真的想掐死他吧?太荒謬了。

她自己才剛剛差點被季慎之掐斷脖子,現在都還能看見脖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要疼死了吧。那時候不知道反抗季慎之,現在在他面前倒是又敢不搭話了,硬氣什麽?

白辭又咳了聲,咽下口中血腥味,不悅道:“……別人問你話,不知道要回答嗎?”

他救了她的命,

就算不道謝,也至少說點什麽!

白辭陰着臉想。

這時候。

裴朝朝終于開口了:“是。”

沒頭沒尾的一個字。

白辭皺起眉頭:“是什麽?”

裴朝朝輕描淡寫說:“剛是在想要不要掐死你。”

她很難得地沒有用那種溫和柔軟的聲音回話,也沒擺出那副無辜純粹的樣子,更沒有留白,把話說得很坦誠。

因為實在是太坦誠了,和她平時口蜜腹劍留白三分的樣子反差強烈,白辭聞言竟愣了下:“什麽?”

裴朝朝湊近道:“你沒發現嗎?你已經沒有靈力了,修為散盡,成了廢人。”

她用手按住他雙腿,那雙腿癱瘓太久,已經沒有知覺,即使她這樣用力也毫無感覺:“我真的很難想,像你這樣高傲的人發現自己成了廢人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你看,你現在倒在雪地裏,沒有輪椅,連起身都做不到。”

白辭身體不好,腿也有疾,身體一直以來病痛不斷,

他自诩能忍痛,就連現在修為散盡都沒覺得太疼,可是她這話如同利刀一樣落下,怎麽就能紮得人這樣痛呢?!

他突然又劇烈咳嗽起來,這疼痛來得劇烈,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甚至于他抖着手捂住心口,在雪地裏無助蜷縮起來,他想要将自己藏起來,但唇間溢出血來,灑落在雪地,很醒目,連眼睛都發熱變得通紅。

他說不出話來。

裴朝朝擡手,撫了撫他背部,是幫他順氣的姿勢:“會生不如死嗎?我就想不如掐死你好了。”

她神态清淡,好像只是陳述事實。

即使她知道,他剛才為了救她散盡修為,她不僅不該說這樣的話,還應該救他,回報他,總之不是想着見死不救。就算真的見死不救,把他留在雪地裏自生自滅,也不該想直接掐死他——

但她并不需要他來救,她差一點就能直接打碎這劍境了。

她不會因為他幫倒忙感到生氣,因為她想做的事情永遠能做到,無所謂中間出了多少岔子,

但同樣的,也不會因為他好心救她而動容,她只是感到新奇,

這時候,隐在骨血裏的惡劣終于又透露出來一點,

她彎彎唇笑着問:“所以當時為什麽要救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按理說他對她的那點心動很難支撐他修為散盡。

畢竟他骨子裏本就因為腿疾自卑,扭曲到痛恨所有不健全的人。

白辭的确寧死也不願當個廢人,

但有時候就是這樣,會莫名生出一些沖動來,那一瞬的沖動哪裏會過腦呢,那一刻只是在想她被掐成那樣疼不疼啊?

但凡思考了一息半刻,誰會願意散盡修為去換她的命?

她死了就死了,還以為自己是他什麽人嗎?

白辭被她問住,手陡然收緊,他近乎是惱羞成怒了:“誰說是救你?”

裴朝朝從他反應裏嗅出一點破防的味道,

她反倒是确認了,他那一刻就是想要救她,即使仍舊不知道為什麽,但她也決定不去繼續探究。

她只是平靜道:“好吧。”

她頓了頓,又站起身來:“我後來沒有掐死你,是因為我覺得,你的生死還是要你自己來決定比較好。”

她難得地說了句心裏話:“畢竟以己度人,我自己很讨厭被人掌控。不過既然你現在醒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原本打算去找從善。

但這劍境裏的空間被打碎又重組,要再找到從善并不容易,事情已經這樣了,她決定先去劍境的正中心。

劍境中心是整個神域的最核心,也是劍境主人神魂力量最強大的地方,這股力量會結成一根細細的神魂線。找出這條線,切斷,能斷掉她和瓊光君之間的同生共死咒術。

從善還是要找的,

但原本她只是想得到這把劍,之後再探究重明石的事情;

現在她則生出了更多更深的猜測,她準備直接玩一點更大的。

她沖着白辭點了點頭,莞爾道:“我還有事。”

白辭看着她這樣,

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滑稽又狼狽,腦中那根弦轟然就斷裂了,他抓住一捧雪,有那麽一瞬想要狠狠砸到她身上,

但又頓住手,近乎是發瘋了一樣将雪球砸到自己腿上,他感覺不到,什麽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覺不到身體裏的靈力!

他口不擇言,語氣幾乎尖銳了:“那你就快點滾,在這裏和我解釋什麽?難道以為我想聽嗎?”

她到底以為自己算什麽人?他才不會關心她到底為什麽要走!

他手指扣進雪地裏,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就看見她果然轉身走了。

不過積雪很深,周圍還有冰層,她走得很緩慢,小心翼翼。

怎麽能說滾就滾呢?

這個時候又聽話了?

白辭胸口起伏着,不甘示弱擠出句話,仿佛不這樣說就輸得一敗塗地:“你就回去給季慎之送死,反正不是同生共死嗎?合該一起死,正好歸元宗少了一對礙眼的東西!”

這話一落。

裴朝朝腳步頓了下。

她剛才蹲在白辭身邊,見死不救、掐死、救,這三個選擇,她其實也拉鋸了很久。

或許是從前沒見過這樣的場景,畢竟很少有人會莽到不管實力懸殊,飛蛾撲火似的拿修為換她的命,除了驚訝不解之外,她還感到有些震撼和好笑。

她知道于情于理她該救他,但她實在不是那樣的人,或許換做別人會選擇救,但她不會。

她是她自己,不是別人,于是她選擇見死不救。

然而拉鋸了這麽久,

他這樣一句話,她卻又生出了點救下他的心思——

他怎麽能看出來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咒的?

那一邊,

白辭罵完,一遍一遍告誡自己她是個低賤的廢人,換做平時他根本連多看她這樣的人一眼都不屑,

可是為什麽眼睛一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挪不開?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白辭狠狠用手捂住了臉,掌心遮住了眼睛。

他就該讓她死,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殺了她。

他就不該用禁術,讓她死在季慎之手裏,讓他們一起去死!

他胸腔劇烈起伏着,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下一秒,

又聽見一陣腳步聲。

是她嗎?

回來幹什麽?

他這樣想着,卻還是忍不住擡起眼:“幹什麽?”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肯定道:“你知道怎麽解開同生共死的羁絆。”

白辭尖銳道:“你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是不是如果我不會,你就又要走,把我放在這自生自滅?”

裴朝朝覺得有趣,微笑着反問:“那你覺得我回來還能是為了什麽?”

這話一落,

換成白辭沉默了,他那些瘋癫情緒好像一下都被堵了回去。

裴朝朝這時候也大約猜出來了,

他和白策親兄弟之間有共感,曾也命線相連,能看出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的羁絆并不難。

他甚至曾經無數次嘗試切斷共感,切斷命線,切斷和白策的一切聯系,

他熟悉這些,深有研究,可以幫她找到那神魂線。

這時候,

白辭似乎又平靜下來。

除了眼睛紅了一些,坐在雪地裏的姿态顯得狼狽了點,他好像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矜貴世家天驕,安靜審視她,變回到了以前不好說話的樣子。仿佛裴朝朝只要提出什麽要求,他都會帶着譏諷的意味拒絕。

裴朝朝卻不慌了。

她想,

在他散盡滿身修為,被丢在雪地裏後,還能問她回來是不是只為了說這些時,他就已經退讓了,底線徹底被擊潰。

他還能再為她退讓無數次。

“其實沒必要在意我是出于什麽理由回頭找你,”

她彎了彎唇,朝着他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來,蠱惑道:“反正你好像也不太想死,不是嗎?”

然而白辭幹脆閉上眼去不看她,不回應。

裴朝朝見他不動,慢條斯理道:“我感覺到周圍有人在靠近,”

白辭還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實際上已經跌入塵泥裏,他不願意承認,可這幅模樣卻讓人忍不住想要摧折,把他高傲的骨頭踩進塵泥裏,讓他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跌下神壇,滿身污泥的模樣。

于是她骨子裏的惡劣翻湧起來,一邊刺/激他,一邊誘哄他:“你修為廢了,應該感應不到。我這些日子跟着薄夜修練,還有一點點靈力,能感覺到。來的那個人修為挺高的。”

她往他心上插刀:“如果你修為還在,應該和他差不多,也能打得過。但現在這情況,他萬一心懷不軌,會很危險的。”

白辭聽見這話,譏諷道:“你不是本來就不準備救我嗎?”

他深吸一口氣,冷笑:“我死在這,和死在他手裏有什麽區別?”

裴朝朝笑出聲來。

她也不像是怕死的樣子,依然維持伸手的姿勢,陪他在這裏耗着。

白辭沒有再說話,世家子的骨頭很硬,和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兩人之間像是陷入了無聲僵持,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吸進這雪夜。

不知道究竟安靜了多久,

“唰……唰……”

雪地裏突然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光線昏暗,只能看清有個人影朝着這邊過來。

然而那一邊,

人影不等裴朝朝出聲,就先踏雪過來:“你怎麽在這?”

是江獨的聲音。

江獨昏迷這些天沒見到她,

可是當在看見她的一瞬間,他心髒又狂跳起來,

想要用順從和臣服換來她一點目光的想法好像成了本能,沒有被昏迷的這些時間沖淡,他覺得不對勁,自己似乎生出一點奴性,心裏唾棄着,但還是快速到她面前:“這地方這麽危險,你來幹什麽,就你一個——”

話說到這,

他突然看見她身邊還有個人,是白辭,

他這才看清她的姿勢,她彎下身,伸手給白辭,似乎要拉他起來。

他話音陡然頓住,

一種不爽的感覺生出來——

這很像自己的寶物被觊觎了,他生出危機感來。

他想對着白辭發作,但又不想在裴朝朝面前做得太過分,于是伸出手來,将裴朝朝對白辭伸出的手握在手裏:“你不嫌冷?”

他偷偷踹了白辭一腳,又和她說:“這癱子出來不坐輪椅,你難不成還要管他?丢在這算了。”

恍然間,

他想到曾在魔族衆城看見野狗搶食時,一條野狗呲着牙想沖上去咬死另一條野狗的畫面。

他莫名覺得自己有點理解那野狗了,

然而音剛落,

裴朝朝就把手抽了出來:“嗯。要管。”

江獨頓了下,感到有些茫然,還沒來得及發火。

下一秒,

就聽見裴朝朝溫聲說——

“你把他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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