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這樣的姿态 過于親昵

第60章 這樣的姿态 過于親昵

白策就這樣留在了趙家。

趙息燭怕裴朝朝借機和白策見面, 所以将她盯得很緊。

要接近她,兄長的身份甚至比未婚夫的身份還要有天然的優勢,于是他大部分時間, 都刻意跟着她。

她回屋,他就坐在外面的院子裏, 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出門, 他就走在她旁邊。他也不和她說話, 氣氛僵硬而安靜。

甚至連她睡覺的時候,他都合衣睡在偏殿——

他的行為保有兄妹間恰到好處的、該有的分寸, 足夠親近,卻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程度,沒人覺得成年兄妹間這樣不奇怪, 但要說逾矩, 确實也不逾矩,于是也沒有勸阻的由頭。

他将她盯得很緊,密不透風, 讓她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觸白策。

裴朝朝确實被盯得不勝其煩,

趙息燭到底是少有的,能和她正兒八經博弈幾局的對手, 他算是了解她, 總有辦法膈應她。

她又煩躁, 又亢奮,骨子裏的勝負欲興風作浪,

于是在趙息燭密不透風跟着她的第三天,她走出了趙府的大門。

跨出門檻時,回頭看,發現趙息燭還跟着她。

她腳步微頓, 眼梢擡了下:“你在跟着我嗎?”

趙息燭姿态閑适,輕輕搖了搖扇子,笑意很散漫地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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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幾天兩人間的第一次對話,

一問一答,問的人問得很順口,答的人也答得理所當然。

倒都是很自然的姿态,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此前幾日一句話都不說的那種氛圍很尴尬。

裴朝朝知道他為什麽跟着自己,但兩人都默契地留了一點底牌,對着演,沒拆穿沒點破彼此真實身份,

于是她也沒問他為什麽跟着,沒将矛盾挑明,指了下門外的街市:“我現在出府去,你也要跟?”

趙息燭漫不經心:“跟。”

裴朝朝這時候将矛盾挑明了一點:“為什麽我出去你也要跟?”

趙息燭四兩撥千斤,将那點矛盾按回暗處:“外面很亂,趙家仇家又多,三妹妹一個人出去亂走,不安全。”

裴朝朝漫聲說:“那你還真好心。”

趙息燭笑起來:“做兄長的,應該的。”

他睨了她一眼,收起扇子,似笑非笑比了個請的姿勢:“走吧,出去逛逛。”

裴朝朝卻沒有順他的意思,

她駐足不動,注視着他,然後突然笑出聲:“真把自己當好兄長了?”

他不想把矛盾挑明,她就步步緊逼,咄咄逼人:“是怕我一個人出門不安全,還是怕我撇開你去找白策,還是怕我在外面走着走着不小心走到白家去?”

司命聞言,臉上笑意收斂了一點,垂眼盯住她。

她很聰明,能洞悉七八分人心,膽子也很大,再用這膽子賭上兩三分,于是這世間事就少有她無法算準,無法掌控的了。

總歸他已經将她的身份猜出來了,她就算把所有矛盾擡上明面,也不過破罐子破摔;

現在這兄長的身份進可攻退可守,進一步,可以說是已經發現她的身份在陪她演,可是要退一步也很容易,也可以是根本沒發現她的身份,只是懷疑,只是試探。但她攤牌了,就回歸宿敵的身份,明面上鬥起來,順着她的行為,可能他就能更早一步猜到她後續的具體打算,精準使絆子。

他指尖在折扇扇骨上摩挲,心裏突然沒由頭地升上來一點兒無名火。

幹什麽?

好好的平靜的日子過不了兩天,成天就挑釁他,他把矛盾按下去,她還要硬生生再掀上來是嗎?

他這邊心裏想着。

那一邊,

裴朝朝又動了下。

她擡了擡手,指尖點在自己下颌,拇指和食指合起來,竟真做了個要撕開面具的姿勢——

真要攤牌!

趙息燭眼皮跳了下。

心裏那股火氣一瞬像被澆了油,直接猛竄上來,越燒越烈,他氣到這程度,竟看着她的動作,不可思議地笑了聲:“你幹什麽?”

臉上笑意全都收斂住了,她明明沒有說話,可是動作間帶起的一點兒微弱氣流好像都如同蝴蝶振翅,正扇在他耳膜,帶起一陣一陣尖銳的耳鳴,

他聽見自己心裏在質問——

瘋了是嗎?!

難道你就沒想過,我早一步猜到你的打算,是真的會要了你的命嗎?

是真的膽子大到拿命來賭,還是太自傲,之前在重明境裏沒死成,就覺得自己聰明得不可一世,即使攤牌了被猜到了,我也玩不過你?

還是——

覺得我會心慈手軟?

那一邊,

裴朝朝聽見他問話,反問:“你是在怕什麽嗎?”

語焉不詳,什麽也沒點明,

但聽在趙息燭耳朵裏,就成了挑釁,他怕什麽?她以為他有什麽好怕的?

重明石,從善劍,天鐵,升仙臺,他知道的比她多太多,即使同在凡間,但誰在劣勢,她心裏沒數嗎?他難道還怕和她正面剛起來不成嗎?!

他幾乎要氣笑了,捏住扇子,眼睛盯着她的動作,看見她捏住下颌那點皮肉的指尖開始一點點用力,似乎是在臉上覆了張人皮面具,而現在就要将面具撕下,對他露出真容;他心裏的聲音不停叫嚣,讓她撕讓她撕,她發瘋了想自尋死路自曝身份逼你早點對付她,就讓她自食惡果——

然而就在她揪住下颌皮肉,似乎要揚手的那一剎那!

——趙息燭又猛然擡起手,用折扇壓住她的動作。

他額角狂跳,胸口略略起伏,目光陰翳得吓人,像一把漂亮卻沾血的冷劍,有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壓迫感:“夠了。”

裴朝朝動作跟着頓了下:“什麽夠了?”

她擡眼看着他,半晌,眨了下眼,露出個笑意來,順勢松了手,沒再将手放在下颌處。

趙息燭則平複着呼吸,沒有說話。

他冷臉看着她,心說我說什麽夠了,你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不是一定要攤牌嗎?現在被我喝止住,你又要換個什麽法子來向我攤牌?

她做事情很瘋,倒不是不顧後果,而是她自诩聰明,可以承受一切後果,

同樣的,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不會收手。

趙息燭了解她,這時候看着她,心中思忖她又要耍什麽手段,自己又要用什麽手段阻攔她攤牌。

他思緒快速運轉着,尋找對策,倒是一時忽略了一點——

他為什麽不想她攤牌?

他盯着她,渾身肌肉都不自覺繃緊,怕她再做出意料之外的舉動,

甚至于,他周身靈力又開始波動起來,似乎準備随時反應,随時攔下她。

也就在這時,

裴朝朝擡了擡手。

她捏住了他折扇一端。

趙息燭垂下眼。

裴朝朝笑着說:“只是臉有點癢。”

她根本沒戴什麽人皮面具,這時候臉還沒徹底恢複,依舊是趙木楹的樣子,沒必要再往臉上套一層東西。

就算剛才真把臉皮扯爛,也還是這張臉,扯不下任何東西,更露不出她原本的樣貌。

吓一吓他而已。

她佯裝困惑問趙息燭:“但兄長剛才看起來很緊張,在怕什麽?”

趙息燭扯了扯唇:“……說過了。”

他說:“是怕你一個人不安全,外面亂。”

裴朝朝哦了聲,沒反駁。

但她知道,他在怕她将粉飾的太平打碎,怕她将一切推上明面,怕她和他争鬥起來。

在天界漫長時光裏,長久的敵對中,他确實想要了她的命,想将她踩下去,想勝過她,他們的積怨在一次一次争鬥中累計疊加,越來越深,可是回過頭來,只要給他一點好臉色,給他一點安寧的錯覺,他還是不忍打破。

所以鐵血手腕的司命神君,真的像嘴上說的一樣,不會對她心慈手軟嗎?

裴朝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扯了下扇子這端,拉了他一下:“走吧。”

司命頓了下:“嗯?”

“不是說逛一逛嗎?”

裴朝朝指了下街邊的投壺館,裏面陳列着各色獎品,都是投中十支箭杆才能拿的,她随手指了個簪子:“那兒有個簪子,你幫我贏過來。”

這話就有帶着點命令的語氣了。

趙息燭冷笑:“何必這麽麻煩?一根最常見的素簪子,三妹妹身上要是沒錢,我帶你去首飾店買一支。”

兩個人一起逛街,投壺,這樣的舉動帶點溫情意味,就算她自己不打算投,是讓他給她投壺贏簪子,他也不覺得她有閑工夫、願意和他一起花這個時間。

上次她和他做這種帶一點溫情意味的事情,還是千年前。

別是耍什麽花招。

她心思彎彎繞繞,就算他了解她,但也不能和蛔蟲一樣猜透她每一個心思每一個舉動。

裴朝朝說:“你投壺幫我贏來的,會比較有意義。”

她慢條斯理道:“有意義的東西,我會讓它陪我久一點——我會一直戴着的。”

一直戴着。

趙息燭眉眼皺了下:“真喜歡?”

裴朝朝說:“你到底去不去?”

她這話一落。

趙息燭瞥了她一眼,好像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往投壺館那邊去了,他不是被她那番有意義的東西會一直戴着的說辭說動了,只是見招拆招,想看看她究竟是真的想要簪子,還是又在耍小手段。

天極岸的人大部分都有靈力,有修為,普通的投壺就不好玩了,所以這裏的投壺都要動靈力投,修為越高靈力越純粹,投壺才能越準。

趙息燭從面前的桶裏拾起一根箭杆,用了點靈力,他手很漂亮,捏緊箭杆的時候,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微微鼓出來,很有力量感。

然而這時候,

裴朝朝也擡了擡手:“兄長,你帶着我投。”

帶着人投壺,要以一種半環抱的姿勢,抓住她的手,手把手将靈力渡給她,然後帶着她發力,瞄準,投出那一支箭。

這是很親密的舉動,親密到什麽程度呢?彼此手交疊在一處,在瞄準時,因為太靜,所以指尖能感覺到對方皮膚下的血脈跳動;她再往後靠一靠,就能感覺到他的心跳。甚至他呼吸間的氣息會拂過她耳廓,她的發絲也會不小心蹭過他的臉,

這樣的姿态,

哪怕他們目前的身份是兄妹,也有點過于親密了。

但裴朝朝不太在意。

本來就不是真兄妹,而且,她需要借用他的靈力。

說到底,她後續的計劃,不管是拿存放司命神魂的半個玉簡,還是去升仙臺,開升仙臺,都需要和白策成婚。

但在趙息燭盯得這樣緊的情況下,她想和白策有鏈接,就只能靠她體內從白策那渡來的那點煞氣,但若要引動那些煞氣,需要靠靈力。

天極岸離天界太近了,她用靈力,很容易被天道感應到。

她動了下,

掌心要覆上趙息燭的手,指尖最初落上去時,很輕很輕,像是碰上了,又像是沒有完全碰上,猶如羽毛拂過,

她感覺到靈力,于是手就這這個姿勢頓了一下,用這靈力引動體內的煞氣。

與此同時,趙息燭動作頓了下,然後迅速将手收了回來。

于是那點靈力一觸即分,體內的煞氣引動了那麽一小下,甚至還沒一個呼吸的時間長,就又停息了——

是被發現了?

裴朝朝掀起眼皮,看趙息燭,心中思忖着對策。

然而一擡眼,就對上趙息燭目光。

趙息燭這時候,也在看她,準确地說,是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随後就又挪開了。

他将目光挪到旁邊放獎品的架子上,然後另一只手從裏面拿了個面具出來。

這動作算是突兀的。

旁邊的老板見狀,趕忙道:“公子,這面具是獎品,您得投中一支——”

他話音未落,

趙息燭執箭那只手手腕用力,将一支箭投入前方壺中,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他投得很準,老板直接閉嘴了,沖他拱手:“您繼續。”

趙息燭嗯了聲。

他拿着面具,側目看了眼裴朝朝。

裴朝朝感受着體內煞氣的波動狀況,察覺到他的目光,有點心不在焉,敷衍道:“兄長這是幹什麽?我要的是簪子,不是面具。而且,我想你帶着我投中十支箭,拿那支簪子。”

趙息燭垂眼看她,語氣漫不經心:“三妹妹總該知曉男女大防,光天化日與兄長做這樣親昵的舉動,不合适。”

他将面具拿起來,用目光丈量面具的尺寸,是否能蓋住她的臉。

這舉動看起來也很散漫。

但旁邊的投壺館老板看着,總覺得不對味,心說怎麽覺得不像是兄妹避嫌呢?真要避嫌,不投就行了,遮住妹妹的臉不是掩耳盜鈴嗎?

老板心想,

這位兄長看起來分明想要帶妹妹投壺,卻又要往妹妹臉上戴面具,看起來更像是,想和這個人親密接觸,卻又不想和這張臉親密接觸。

……真是太奇怪了。

而那一邊,

裴朝朝也察覺到司命的意思。

她覺得好笑,這人計較得有點過分,但她也并不在意他這些心思:“戴完面具可以帶我投另外十支箭了嗎?”

那煞氣就被引動了那麽短一下,說不準白策根本沒察覺到。

她這樣想着,稍微仰了仰臉,示意趙息燭可以幫她戴上面具。

然而就是擡起臉的這一瞬,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更為強烈的煞氣——

同樣是來自于白策的煞氣。

裴朝朝猛地回頭,就正好看見身後不遠處,人群中,白策視線也往這邊投過來。

白策一感應到那點煞氣波動,就察覺到裴朝朝的大致位置,

他迅速離開趙府,來到人群中,

然而就在這時,體內的煞氣也不安分起來,開始流竄在四肢百骸,折磨起他來。

他克制住,但仍少有地露出一點陰翳的表情,身上靈力波動着,而體內的煞氣像是被牽引住,竟是難以抑制地爆發出來。

他運化不了這些煞氣,克制不住,只能任由他們沖出來,

竟是一時間向着周圍人襲去,無差別攻擊,那煞氣無形,卻擊倒一些人和攤販,街道上眨眼間亂起來,人仰馬翻。

緊接着,

那無形的煞氣與裴朝朝體內的共振起來,

裴朝朝自己的靈力因此被牽動,也爆發出一點來。

她迅速壓制住,不敢被天道察覺,

但這時候身體與靈魂的磨合,竟又是一陣灼燒感從四肢湧上臉部。

于是隔着人群,在白策的視線中,

她再一次感覺到那種五官被重塑的感覺。

而那一邊。

白策隔着人群,終于看見對面的投壺館裏,有個有點熟悉的身影。

因為煞氣于四肢百骸流竄,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但似乎看清她的臉——

就如往常的記憶中,在暗室裏,她推開門,

他滿眼昏黑,卻能借着外面漏進來的一點點光,看清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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