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上來 我背你

第89章 上來 我背你

這時候的白府, 門口已經有許多人了,除了賓客之外,還有白趙兩家的長輩。

一衆人都在這等着迎親的馬車過來。

趙息燭站在人群裏, 臉色不算太好,雖然還是平時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但他周身氣壓很低, 周圍人都能看出他興致不高。他昨天夜裏和江獨打架, 兩個人都下了死手,但誰也沒殺得了誰, 最後兩敗俱傷,因為傷得太重,那些傷無法即時愈合, 到現在還隔着繃帶在滲血, 所以他今天穿了件黑衣服,以免血沾到衣服上被看出來。

他這臉色加上一身黑衣服,看起來實在不太吉利。

不像是參加婚禮, 反而有點像來奔喪的。

旁邊有白家的下人見他這樣, 出聲問:“趙公子,今天大好的日子, 您怎麽好像不太開心?”

趙息燭手裏把玩折扇, 這時候分出一點目光給他, 卻沒回答。

那下人有點尴尬,又打圓場寬慰:“嗨,也能理解,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出嫁,擔心她出嫁後過得不好,您不開心也正常。不過依我看啊, 您就放寬心,咱們白公子應當是很喜歡趙三小姐的。他這人性子傲,但這不是都親自去接親了嗎?趙三小姐成親後必然是夫妻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不會受委屈……”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着趙息燭的神色,

這時候趙息燭也正看着他,沒将目光挪開,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越往下說,越覺得趙息燭的目光發寒,那雙漂亮含情的桃花目這時候宛如一潭深水,看不見底,又沉又冷。

趙息燭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面目,但周身的壓迫感卻愈發加重了,讓人不敢擡頭直視他。

于是下人越說越膽寒。

到最後話都沒說完呢,聲音就已經漸漸弱下來,到最後只剩下嘴唇蠕動着,話音卻已經聽不見了。

兩人間就這樣又安靜下來。

下人垂着頭,心說這位趙公子脾氣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陰晴不定,一副森森冷冷好像要發作的樣子,也不知剛才又是哪句話開罪他了。

他這邊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

卻又聽見趙息燭笑了聲,只是緩慢重複他剛才的話:“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他雖然在笑,但語氣裏實則也聽不出情緒,不知道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那下人這一次就不敢随便接話了,他有點想逃但不敢動,只能唯唯諾諾站在這,揣測着這位趙公子的情緒,思忖着該如何回應。

然而趙息燭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應,輕飄飄道:“倒是會說吉祥話,還在這祝她婚後相敬如賓。”

算計這麽久就是等着今天弄死她,她能不能活到明天還兩說,這婚今天估計都成不完,婚禮可能都要變葬禮。相敬如賓?哪裏還有她和白辭相敬如賓的機會?

他算計着要弄死她,但真等到了今天,知道她馬上要落入他的陷阱,馬上要死了——

他好像也沒準備手軟。

但就是覺得這樣的吉祥話很有意思,說得好像她還能活一樣。

他居高臨下,扔了個靈石在那下人面前,笑聲又輕又慢,卻有股說不出來的狠戾:“替她給你點賞錢,拿着快滾。”

他今日算計得這樣好,陷阱之前就已經布下,她半只腳踏進來,現在馬上就要死在他手裏。他都要贏了,花點錢買人給她說句吉祥話又怎麽了,能影響什麽呢?

靈石砸落在地上。

下人卻覺得這靈石是往腦袋上砸的,砸得他頭暈,他一邊覺得這趙公子真夠喜怒無常的,太吓人了,一邊又看着地上的靈石,心想好多錢,他迅速撿起靈石,然後光速滾蛋了。

這時候。

迎親的馬車也到了,陣仗不小,鑼鼓喧天。

趙息燭的注意力被鑼鼓聲吸引過去,正看見有人打開馬車的門。

車門一開,露出裴朝朝的身影來。

現在白辭已經不在車上了,天極岸成親的習俗很多,按照習俗,白辭不能和她同車過來,他剛才偷偷和她同乘,又在馬車到白府之前偷偷下了車。這行為有點像偷/情,他分明都要成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了,并不差同車的這一會兒,換做平時,他應當并不會這樣做。

他性格高傲,就算在裴朝朝面前卑微些,但不是什麽偷偷摸摸的事情都願意折下脊梁骨去做。但很莫名的,白辭那時候就是很迫切地想要多和她呆一會。

白辭下車後就按規矩回到白家,現在在喜堂裏等她,所以眼下,車上就只有裴朝朝一個人。

趙息燭和馬車的距離很近,所以能把她看得很清楚。

她身上穿着婚服,衣服雖然不是量身定制的,但也很合身。

他還沒見過她穿這樣鮮豔的紅色,這顏色很紮眼,她裙擺上又墜着許多寶石與珍珠,被日光照射得熠熠生輝,也很搶眼。

他視線在她身上多停了一會。

這時候,

裴朝朝微微轉過頭,正和他對上視線。

她頭上沒蒙蓋頭,但發間的珠釵上有流蘇,流蘇垂墜下來,将她的臉遮住一些,能若隐若現看見她的面容。因此,她現在臉上還戴着人皮面具,眼下頂着的是趙木楹的臉。

她朝着他笑了下。

趙息燭頓了頓,他忍不住想她到底在笑什麽,死到臨頭了,等到一會還笑得出來嗎。

她很聰明,知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也一定也會想辦法反制他,她的手段也很多,甚至于她很擅長用語言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三言兩語就容易讓人着道。

她或許現在就已經開始謀劃着反制了,或許會和他說些什麽話,試圖引導他,激怒他,或者從他嘴裏套話。

他挪開了視線,不再看她。

他現在不會看她,也不會和她搭話,不會給她任何可乘之機。

然而就這樣,別開目光過了半晌,他也沒聽見她講話。

他又稍稍轉眼,用餘光看她,然後就看見——

她提起裙擺就下了馬車,大步流星往喜堂那邊走。

她看着很急,好像生怕耽誤了吉時,耽誤了婚禮一樣。

趙息燭太陽穴跳了下。

他突然出聲,語氣有點涼:“站住。”

這話一落。

裴朝朝腳步停了下:“怎麽了?”

趙息燭盯着她不說話。

裴朝朝就往喜堂的方向看了眼,語氣柔軟:“吉時快到了,按習俗我還得跨個火盆才能拜堂,你再在這拖着我,我就要來不及了。你如果沒什麽話要和我說,那我先過去。”

趙息燭聽見她這話,嗤笑了聲。

他想說你急什麽,急着去見白辭那個癱子還是急着去找死,但想了想,又覺得這話沒什麽說的必要,陰陽怪氣的,前半句顯得他像在吃醋,後半句顯得他像舍不得她死。他既沒吃醋又沒舍不得她死,他又不愛她,沒什麽好吃醋的,他如果舍不得她死,就不會送玄玉給她,還在玉中種下那種咒術,算計着讓她遭天譴。

他張了張嘴,于是剛才那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随後他掐了下指尖,臨時改口:“你還知道按習俗要跨火盆?”

裴朝朝彎着眉眼朝他笑:“怎麽了,你站在這這麽久,是因為怕升仙臺出不來,所以想背我跨火盆?”

升仙臺被天極岸幾大世家封印後,平時就隐在地底,只有在婚娶喪葬這樣熱鬧的日子才會出現。然而要引它出現,也要遵從天極岸婚喪嫁娶的習俗,若不遵從,它或許不會出現。

天極岸關于婚禮的習俗很繁瑣,不僅要在吉時辦,而且拜堂之前,女方需要由女方家人背着跨過火盆才能進喜堂。

裴朝朝成親,用的是趙木楹的身份,現在還頂着趙木楹的臉,那麽對于她這身份來說,趙息燭就是她的兄長、家人。

她剛才在馬車上倒是有一瞬思忖過,要不要叫趙息燭背她跨火盆,不過後來想想,按照習俗白辭也不能和她同車,但他偷偷上車又在到地方前偷偷下車,不算是完全遵從習俗,但到底做了個樣子。她覺得跨火盆這件事也差不多,只要她跨了就行,有個樣子,至于是不是完全遵從習俗,由家人背着跨,這都不重要。

她用不着趙息燭,也暫時不想激怒他取樂,她有更着急的事,她太期待升仙臺被引出來後會發生什麽了。

這樣的未知更讓她興奮,所以她不準備在趙息燭身上多花時間。

這時候問完話,她看見趙息燭沒回答,于是就又要轉身往前走。

結果還不等她邁開步子,就聽見趙息燭說:“過來。”

她又一次轉頭看趙息燭,有一點點不耐煩,但語氣仍舊柔軟:“又怎麽了?”

趙息燭身量比她高出太多,他垂眼看着她,是有點兒居高臨下的。

周圍還有來來往往的下人們,每個人見到他,都要停下來恭敬行個禮,叫他一聲“趙公子”。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

他看了她一會,然後掀了下衣袍,彎下身來,這樣就顯得比她還要矮了:“上來,背你過去。”

他心想,她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她說得對,他就是怕不遵從習俗,升仙臺出不來,導致他的計劃落空;怕她死不了,所以才站在這裏這麽久,在這裏等着她的馬車;所以現在才彎下腰來背她。

趙息燭不是第一次背她,但這是在兩人鬧掰後第一次背她,原本以為在她面前彎下腰會很難,但實際上,這個彎腰的動作卻做得很熟練。他彎下腰,将她背起來,然後像很早以前每一次背她一樣,近乎是下意識地擡手拖了拖她的腰。

他和裴朝朝相識很久了。

她剛化形的時候,幽山帝君把她送去夫子那習字念書,彼時他也正跟着那位夫子,于是兩人就熟絡起來。裴朝朝并不算太喜歡學習,偶爾會被夫子懲罰。夫子給她的懲罰大多是讓她罰站或練劍這類的,會耗費不少體力。

他不會為她向夫子求情,有時候還會丢下一句活該,但她每次挨完罰還是會叫他背她離開。

他很少對旁人這樣,但她身份尊貴,是幽山帝君的“孩子”,天界所有人當着她的面都要給些面子,于是她的脾性就稍微有點唯我獨尊。她會主動要求他背她,會要求他帶着她畫符。他起初覺得她很麻煩,很會挑戰人的底線,但後來底線被她一再降低,倒也會主動教她習字畫符,陪她練劍,陪她做很多別的事情。

直到後來有一天,

她知道了一些天界的秘密。

她知道這些秘密,如果安安分分地當作不知道,什麽也不做就也罷了。但她從來都不是安分的性子。

然後他們的關系急轉直下,從疏遠到敵對,再到不死不休。

趙息燭背着她走得很慢,跨過火盆,臨要走進喜堂的時候,他突然說:“也不是不能饒你一命。”

他微微側頭看向她。

裴朝朝伏在他的背上,語氣真誠:“饒我一命?”

趙息燭頓了頓,想說如果你安安分分的,或許我能放你好好回到天上,然後繼續當高高在上的朝露仙子,我們就不要再這樣鬧得不死不休。

然而他這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她笑道:“不。”

趙息燭太陽穴跳了下。

裴朝朝和他貼得近,聞見他身上的藥味和隐約的血腥氣,知道這是昨天和江獨打架留下的傷。

她臉上笑意漂亮,指尖落在他背上,用力地一按——

趙息燭悶哼了聲。

她把他傷口給扯開了,然後收回手指,慢條斯理說:“我知道今天你給我設了陷阱,但說不準最終死的是你呢。”

他或許會掙紮,會對她心軟。

但她永遠不會對他心軟。

心軟是最沒用的東西。

所以每一次他都會一敗塗地。

她覺得有趣,湊在他耳邊問:“要不你求我饒你一命?”

語氣帶笑,挑釁似的。

這話一落。

趙息燭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放:“裴朝朝!”

他側過身逼近她,低聲叫她名字,聽起來是真有點生氣了,眼神也涼。

裴朝朝則理了下衣袖。

這時候已經進了喜堂,她微笑着和他點了點頭,像個沒事人:“那就多謝兄長背我跨火盆。”

她說:“吉時到了,我拜堂去了。”

這話一落。

她也不管趙息燭的反應,側過身,往喜娘那方向走。

喜娘要攙着她去和白辭拜堂,旁邊就是第一擡嫁妝。從來了天極岸以後,她就一直壓制着自己身上神的氣息,但哪怕壓制着,這個時候,她依舊能感應到,那擡嫁妝的箱子裏有東西。

好像是和趙息燭神魂有關的那一半玉簡的氣息。

趙木楹把它放嫁妝裏了?

裴朝朝想着,稍微往嫁妝那邊挪了挪,如果裏面是那一半玉簡,她要現在就拿在手裏。

她想着,微微側身不着痕跡地擋住身後人的視線,然後将那箱子掀開一條小縫。

下一秒,

她對上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正靠坐在箱子裏,

這時候,

也正好擡起頭,和她對上視線——

是江獨。

他對她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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