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故人 今日觀中倒是熱鬧,先來了趙……
第6章 六、故人 今日觀中倒是熱鬧,先來了趙……
卻不想延請醫官的消息,還是傳到了謝衍的耳中。擔憂之情難以抑制,顧不上自己約了友人品評一副名家之畫,打馬便出了府。
雨天路滑,即便是駿馬都行得艱難,身上的蓑笠雖織的細密,但到底還是浸濕了衣衫。庚寅緊随其後,想要叫苦,忍了忍還是咽到了肚中。誰知快要走到城門口時,忽見十餘騎自身旁飛奔而出,玄衣如鐵,連鬥笠都沒帶,更不用說蓑衣。那些人行色匆匆,就連過城門時速度都未有任何遲緩,很快便消失在城外雨霧蒙蒙的官道之上。
謝衍不免皺眉,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污泥濺到的烏皮六合靴。忍了忍,繼續策馬前行。
遙岑寸碧,霧霭氤氲,本就秀麗的雁回山在煙雨籠罩中,顯得越發秀致,如同仙境。清都觀在半山腰,順着青石板路拾階而上,依稀可聞樂聲袅袅,細細聽來卻是笛聲,但又仿佛與尋常的笛聲不大一樣。
待他走至觀門,驚異地發現了方才出城的那些玄衣人,正筆直守在門外,兇神惡煞的注視着他的到來。謝衍擔憂地看向觀內,只聞得笛聲仍在繼續,透過雨霧,調子聽着有些悲傷。他稍稍放心,命庚寅去遞了名帖。
開門的鄭叟見是經常來送東西的小郎君,笑眯眯地打開了門,又見一位俊秀如玉的郎君緩步入內,和庚寅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猜到這位便是那位名滿天下的小國舅了。掬起一個殷勤的笑容,一面領着人往後院走去,一面笑道:“今日觀中倒是熱鬧,先來了趙将軍,如今又來了謝郎君。”
“趙将軍?”謝衍愕然,不知這老叟口中的趙将軍與他所想的是否為一人,“荊州刺史趙玄鑒?”
鄭叟搖了搖頭,他是女君到了建康後新添的仆從,當然不知道那個趙将軍是什麽身份,不過依稀聽到幾句話,也不吝于和這個面相溫和俊雅的郎君分享一二:“女君喊他‘阿兄’,看樣子十分親密,像是舊相識。”
“那個将軍個子雖然很高,人也長得壯實,但面相卻很秀氣和善,真看不出來是上過戰場的人。”
聽着鄭叟絮絮叨叨,謝衍輕輕皺眉,轉眼已走到了寝屋的廊下。按理說,有客來該在堂室見客,但清都觀不大,正堂中設了三清真人神像,平日裏也不會有熟人拜會,所以謝衍才會被直接帶到靈徽的居室之外。
還未及通報,便聽到裏面的笛聲停了下來,輕柔婉轉地女聲低低抱怨:“阿父偏心,連羌笛都只教給了你。”
男子聲音低沉渾厚,語調溫柔至極:“你若是喜歡聽,就只管吩咐,我吹給你就是了。”
“那阿兄就在這裏住下吧,晚上吹笛給我聽,我也能睡得安穩些。”聽着像是在撒嬌,謝衍不知,靈徽那樣疏淡清冷,如月下梨花般的女子,竟也有這樣小兒女的情态。
男子頓了頓,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隔了一會兒才道:“圓月是大姑娘了,我住在此處于禮不合……”話語停了停,很快又轉了個彎,變成了哄孩子般的語氣,“你睡不安穩嗎?又是怎麽回事?聽說你牙疼,王醫官的藥你可有按時吃?他讓你去請醫女,你可請了?”
一連串的問題,一疊聲的關切,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一副怎麽樣殷勤備至的表情。謝衍是男子,他明白這字字句句中包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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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仿佛凝滞,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入內,回身時卻看到了星臺。她認識謝衍,忙出聲道:“謝郎君為何不進屋,我家女君在裏面呢。”
這一句話自然打斷了屋內詭異的親密感。
謝衍進屋時,第一眼就看到了窗邊坐塌上的那個男子。一身玄衣,高大挺拔,雖然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和輪廓,但一眼便知他是個極好看的男子,端正标致的那種好看。
“趙使君,別來無恙。”謝衍自然認識他,禮節不失,面上卻無多少笑容。
屋中人的确是趙纓,卻不知為何從荊州趕了回來,還出現在了靈徽這裏。
趙纓起身,看了眼不遠處坐姿乖巧的靈徽,笑道:“想不到你還認識元和,那怎麽還抱怨京中無聊,我當你一個友人都沒有呢。”這語氣,卻又俨然是兄長一般,和方才又不大一樣。
趙纓微微一笑,轉頭去看靈徽。只見她将發髻輕輕挽起,只簪着一只素簪,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丁香紫襦裙,雖未做女冠打扮,但到底還是簡素,人也瘦了好大一圈,只有右側臉頰微微腫着,像是牙疾仍未痊愈。
“怎麽還是沒好,早知道便不讓你多吃梅子了。”話語裏透出幾分熟稔,聽得趙纓微微側目,看向靈徽。
靈徽似乎不以為意,捂着臉頰,輕聲道:“卻是舊疾,與将軍所送梅子無關的,不必放在心上。”
趙纓本就是個寡言之人,亦有心知道靈徽在京中的處境,故而不再言語,只是吩咐雲閣去準備些茶水點心,招待貴客。自己則踱了出去,站在廊下賞雨。
無邊絲雨,綿綿密密地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帶着江南特有的溫柔旖旎,靡靡滂滂,沉醉不知歸路。趙纓忽然想起了晉北,無論是高闊舒朗的藍天,還是夏日傾盆而落的雨,都帶着酣暢淋漓的感覺,尤其是冬日漫天飛雪時,冷是冷的些,卻也着實壯觀。那種感覺,空寂,蒼茫,還有些悲涼。
他不敢再去想晉陽城,更不敢去想關于那裏的一切人和事,當匈奴人将師父的頭高高懸在城牆上,只肯交還一副殘軀時,趙纓覺得天地都變得昏暗,人生茫茫然,再也沒了方向。
可是他得活着啊,師父大仇未報,圓月也失去了消息。他不僅要活,還要手握權柄,要帶着浩浩蕩蕩的大軍去和匈奴人拼殺,要将丢失的城池一座一座都收複回來,要斬下劉棼的頭祭奠師父和北方動亂中無數死去的同胞。
當然,他也要保護好圓月,用命去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
想到圓月,不由透過天青色的紗窗向內望去。謝七不知道說了什麽,圓月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看着對方的眼神都溫和了幾分。那是少男少女特有的默契,不必有親密的舉止,亦有暖融融的情愫悄然流淌,暧昧的,誠摯的,他很羨慕。
罷了,謝七尚年少,哪怕有些風流名聲,到底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子弟,将來也會有光明燦爛的前途,圓月若是能嫁給他,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但為什麽心口處空落落的,她的笑容,她的嗔怪都像是刺,紮在心口處,微微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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