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傷勢 有绮念的不是衣服,而是人……
第20章 二十、傷勢 有绮念的不是衣服,而是人……
醫女趕來時,正好遇到靈徽換藥。她傷在大臂,位置尴尬,所以在樂游苑中只進行了簡單的處理。此時再去看,已是一片狼藉。
天氣炎熱,一部分傷口已經化膿,急需要先清理腐肉,才能上藥包紮。
醫女看得直咬牙,刮腐肉時手都在顫抖。然而這個看上去嬌柔的女子,卻一聲都不吭,只是低頭,沉默地看着她動作。
若不是她蒼白的臉色,額上涔涔的汗珠,還有那劇烈顫抖的手暴露了她的狀态,醫女幾乎以為她并非血肉之軀,絲毫感知不到人類的痛覺。
“女君,你疼了就喊出來好不好。”那個叫雲閣的婢女一面幫她擦着冷汗,一面紅着眼睛央求。
靈徽咬着下唇,逼迫自己從疼痛造成的窒息中清醒過來,彎了彎唇角,強迫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不疼的,只是看着吓人罷了。”
怎麽會不疼?豫章公主只是撞到了地上,磕到了骨頭,尚且哭得撕心裂肺。她們的女君可是切切實實地挨了一刀,若不是趙将軍及時出手,那刀刃刺透手臂也不是不可能。或者要是再偏一些……
雲閣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哽咽着幫她擦汗,暗自抱怨着自己的無能。
“女君,你別咬自己了,你咬着我吧。”星臺也開始啜泣,她看到靈徽原本蒼白的嘴唇上,突兀地出現了一抹刺目的血紅,忍不住将自己的手臂遞到了靈徽的唇邊。
“不要說話,別幹擾神醫。”她的聲音仍帶着笑,但顯然已經發虛了。說罷,對着醫女道:“不要猶疑,下手快一些,我也能少受些罪。”
醫女擡頭,見她鼓勵似的點了點頭,終于也克制住了自己的顫抖。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靈徽腹部的傷口。究竟有多心狠,才能自己刺自己那樣深,竟是不打算活命一般。而那個傷,就算人救過來了,也會給身體帶來不可逆的損害。
“女君今後再難有孩子了。”她記得自己吞吐着說出這句話時,對方臉上慘淡的笑容。
“那有什麽,原本就不該有……”她是這樣回答的。
醫女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但是拼命壓下,強迫着自己不可胡思亂想。怎麽會有女子這般做呢……都說為母則剛,若真的有了孩子,心腸定然會柔軟很多,不會如此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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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女子的确很不尋常啊。她總是保持着笑容,但給人的感覺卻清冷疏遠的厲害。近距離觀察就能發現,她的笑容只在唇角,從未進入過眸中。
“阿兄讓你留在我這裏,原本我是不答應的。”上藥的時候,靈徽忽然開口,聲音緩緩的,有些沙啞。
醫女仰頭,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困惑,等着靈徽将話說完。
她看着這個表情,不禁莞爾:“眼看着我三災八難的,好像确實需要個醫女在身邊呢。而且……”靈徽頓了一下,“你小小年紀,醫術就已經如此了得,可見是個純摯的人。人啊,若是心思太複雜,做什麽都會一事無成。你不一樣,将來是有大出息的。”
醫女被她誇的臉紅,上藥的動作更輕柔了幾分。
“你之前叫什麽名字?”靈徽問道。
醫女低頭,羞澀道:“奴是孤兒,師父說我從路邊荊棘叢裏撿的,又是荊州人。所以叫我荊生。”
饒是雲閣她們教養不錯,聽到這個名字都不禁笑了出來。哪有女孩子叫這個名字的,不好聽,也蠻得很。
靈徽卻沒笑,認真思索了片刻後說道:“荊州,楚之故地也。不如就叫楚楚吧,草木茂盛的樣子。可好?”
荊生回味了一下這兩個字,手卻被執了起來。靈徽用未傷的那只手,輕輕地在她的掌心描畫着那個字的筆畫,直到她将這個字深深刻在了心底。
“從此以後你便跟着我吧,不用再回荊州,和雲閣星臺一樣,不是奴婢,而是相互依靠的家人,可好?”靈徽慢慢說道。
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雲夢澤邊有神女,所見之人皆被蠱惑,聽她吩咐無有不從,即使清醒後亦不悔恨。
或許之前那只是個故事,現在楚楚卻覺得,這就是現實。靈徽亦如那神女,她願意聽她的一切吩咐,無有不從,絕不反悔。
外面響起了叩門聲,略有急促。
“傷勢怎麽樣?可嚴重?”那人聲音滿含焦急,想是匆匆而來,卻是謝衍。
靈徽點點頭,示意雲閣開門。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一瞬間就閃進來一道身影。待他徑直走進內室,站到榻邊時,冷靜如靈徽竟然都愣了一瞬。
一向注重儀表的小國舅,此刻形容卻狼狽的厲害。他的頭發和衣裳都濕透了,站在她面前時,水珠仍不住地往下落,一雙黑亮的眸子看着濕漉漉的,竟有幾分可憐。
靈徽這才注意到外面呼嘯淩厲地風雨聲,急忙吩咐星臺去為他拿巾帕。
“怎不知道打傘?若是受了風寒怎麽辦?”她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嗔道。
謝衍一面接過巾帕擦拭,一面擔憂地看向靈徽。為了換藥方便,她脫下了外袍,此時只穿着薄薄的單衣。單衣寬大,行動間可以窺到脖頸下大片欺霜賽雪般的肌膚。
他迫切想要知道靈徽的情況,竟忘記了一直秉持的周全禮數。待不經意窺到她如此隐秘風情時,臉剎那紅透,連帶這脖頸都泛出了粉色。
幸好剛才将仆從留在了屋外,不然他的過錯,萬死難贖,
他僵硬地別過臉去,對雲閣丢了一句:“替女君穿好衣裳,我稍後進來。”然後逃也似的離開。
靈徽低頭看了看自己。
如今正值炎夏,在觀中時,她一向都是這樣穿着的,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衆婢也習以為常,若非謝衍提醒,竟然忘了如今南下後民風愈發保守。男子可以胡作非為,女子卻必須接受規訓,世族尤其如此。
謝衍想必接受過很多教條的訓導,人端方有禮是一面,到底迂腐了些。只是他連自己穿得單薄都介意,若是知道了她的過往,該會有多嫌棄?
想到這裏,她彎了彎唇角,反而站起了身。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夏衣,有绮念的不是衣服,而是人心,是偏見。
她根本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她早就失去了一切,沒有什麽顧忌。那些世家女郎在意的一切,她統統不需要,統統不在意。
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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