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封賞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第59章 五十九、封賞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第二日, 晨曦微露時,幾駕馬車緩緩離開了清都觀,下了雁回山, 向着官道駛去。官道上殘雪未融, 一路蜿蜒向遠方,遠方霧霭蒙蒙,模糊了方向。

如來時一樣, 孤零零的幾個人, 再無其他。

“我們真的不用寫信給趙将軍嗎?”星臺嘟囔着, 依依不舍地望着遠去的城垣。高大的城樓慢慢縮成小小一點,最終什麽也看到。

城樓處, 亦有一人駐足遠望, 見馬車杳杳而去,眸中浮出一絲悵惘。

“郎君為何不去送送女君?”庚寅見他站在那裏好幾個時辰, 一動不動,像是要把自己站成一方石雕般。也只有見到馬車的那一刻, 才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然而也是轉瞬即逝, 很快就被濃厚的哀傷所取代。

庚寅以前從未在自家郎君眼中看到過這樣的表情。他這一次,被傷得太深, 恐怕要很久才能走出來。

那楊家女郎也真是的,出了這麽大的事, 郎君還沒說什麽, 她倒好,一走了之,連一個招呼都不打。若不是宮中內侍傳了一句話,兩個人連一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她這一走, 那本就只是口頭上的婚約肯定作廢。郎君一片癡情,到底錯付了。

謝衍從腰間拿出玉笛,橫在唇邊,悠悠樂聲緩緩而起,卻是一曲《折楊柳》。曲調憂傷婉轉,袅袅向遠方飄蕩,不知那個人能否聽到。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一曲罷,他也像是放下了心事,緩緩對庚寅道:“她的性子,既然決定了離開,便是不想讓任何人挽留,我又何苦勉強她。她一直想要擺脫與我的婚事,我豈能不知。有時想想,既然勉強無果,何必要苦苦執着,既傷害了她,也困住了我。”

“鴻雁于飛,何必困在樊籠。”謝衍低低嘆了一聲,閉上眼,将滿腔酸澀都壓在了心底。過了這個冬天,他也要去南陽赴任。聽說匈奴扔已磨刀霍霍,做好渡江而戰的準備,南陽位置重要,他此去名為國相,其實便是監軍。

本信誓旦旦,說好絕不入軍營,卻還是免不了要為國為家而戰。

她說得對,誰不想過安定的日子,但若無人挺身而出,只怕江南終有一日會和江北一樣,變成白骨遍野的人間煉獄。

若是有一日替她報了仇,她會不會待他有一絲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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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衍于立春之日離開建康,前往南陽。

那一日,正逢趙纓凱旋。他此次平叛十分利落,不但收複了所有淪陷的州郡,還勸降了流民将領馮籍。皇帝龍顏大悅,冊封和賞賜還未及他返回建康,早早就等在路上。

可惜并未如他所願,得封揚州刺史,而是在荊州刺史之職上,加封了征西将軍,都督荊湘司梁四州諸軍事。

“誰為揚州刺史?”他問前來封賞的常侍李雍。

李雍雖謹慎,但對趙纓卻知無不言,低聲在他耳邊道:“應是謝淵,不過尚未降職。”

趙纓了然,命心腹純鈞将一張琴交給了李雍,道:“素聞中貴人雅好音樂,此次徐州平叛,偶然得此琴,聽聞是鐘夫人遺物。趙纓是粗人,不懂這些,還是交給中貴人才算物得其所。”

李雍一面說着不敢,一面将琴接到手中。

琴身古樸卻極有光澤,桐木的紋理細膩緊致,琴弦如冰玉,輕輕一撥,聲音铿然。果然是極品。

他不覺啧啧,自然是千恩萬謝,也就投桃報李地說了更多。

趙纓聽完,便知自己又被王裕老匹夫擺了一道。皇帝性子本就多疑,王裕将他要娶王家女之事傳得人人皆知,難免不讓皇帝疑心他們私下勾結,達成了什麽默契。思來想去,還是後族更可靠些,所以有了這個決定。

他回荊州,王冀南下廣州為刺史。如此,王家與他,兩敗俱傷。

皇帝利用自己将江東的軍力盡數握到了手中,他忙碌一場,不過替人作嫁罷了。若說謀算深沉,誰能比得過這個看似溫和的當今聖上呢。

但現下的處境,容不得他計較這些。他接下來唯一能做的,是收斂鋒芒,忍耐蟄伏。

“玄鑒,為何立了大功,卻又這般心事重重?”馮籍比趙纓年歲略長,本就交好,這次交手後更加敬佩對方才華謀略,于是結為莫逆之交。

算起來,此次叛亂,馮籍當為禍首。可是皇帝卻因賞識馮籍才華,不僅饒恕了他叛亂之罪,還将他封為淮南太守,整編流民軍,駐紮壽陽,護衛江南。

此次回建康,馮籍亦随之而來。

趙纓搖了搖頭,并無打算将自己的憂慮放在這裏說。何況他的憂思中,有多少是朝政軍務,有多少是兒女之情,他也說不清楚。

朝政之事太過敏感,兒女私情卻不是不能為外人道,于是嘆息一句:“君夫妻和美,如何能知相思之苦。”

馮籍自诩過來人,知他有個牽腸挂肚的女子,于是朗聲笑道:“人都回了建康,待會兒面見完聖上,直接去找不就結了。不過也是奇怪,如你這般年歲,身邊連個妾侍都沒有。在徐州時,那麽多美人,你也看都不看一眼。那女郎生得究竟什麽模樣,讓你癡情至此,說實話,我還真想見見。”

趙纓聽完他的話,這才有了一絲笑顏。

“會有機會的。”他說。

輕輕揚鞭,二人打馬過了街巷,向着宮城而去。

太初殿內,皇帝龍顏大悅。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數月前此人曾給他帶來過多大的麻煩。現在的他只為趙纓平叛功成,還為他帶回一員虎将而興奮。

“早聽玄鑒說過,将軍悍勇且足智多謀,今日一件,果然名不虛傳。朕有你這樣的良将相助,何愁社稷不固,江山不寧啊!”蕭祁對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十分欣賞,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但更深的意思,他沒有說。

此番徐州之亂,王家受挫,但并不能動搖世家掣肘之根本。他太需要像馮籍這樣的人與之抗衡。哪怕他們毫無根基,哪怕他們來路不明。

馮籍是個進退有度的人,口道惶恐,不願領受皇帝賞賜的財帛之物,只說他身負罪責,願以功來報答天子之恩。

蕭祁愈發看重他,特賜宴宮中,只道不醉不歸。

此次宮宴,觥籌交錯,熱鬧非凡,但作為頭功的趙纓卻顯得魂不守舍。肩上的傷口疼痛入骨,心口那裏也悶痛不已,他不由地尋了個借口離席,茫然走在太液池邊。

一輪明月高懸,清輝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蕩漾,仿佛碎成了一池的星子。

他被這月色喚起了滿懷的惆悵,勾起了心底的相思。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圓月嗎?”

“因為你生在望日①,對不對?”

“阿兄好聰明啊,我阿父說,我出生的那一天,月亮特別圓,他亦希望我如天上的圓月一般,圓圓滿滿,人生沒有任何遺憾……”

他的圓月,本該擁有圓滿無缺的人生啊,到底是他無能,不值得她信任和依靠,所以她才選擇獨自面對一切,把愧疚和悔恨都留給他,獨自承擔。

①望日:農歷每月的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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