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六十六、遼東 若是她肯忘了那個人,安……

第66章 六十六、遼東 若是她肯忘了那個人,安……

回憶太苦, 卻還是無法從身體中剔除,想起時便有剜心之痛,但又不能真剜去了, 也算一了百了。

那一夜, 靈徽又夢到了遼東郡公府,夢魂回到了一個寒風刺骨的冬日。

遼東的冬天太過漫長,一旦下起雪, 好像幾天幾夜都下不完似的。漫天飛雪如扯絮, 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密密麻麻地交織在眼前,将天地都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白色之中。

她已經來到這個地方三個月了, 無名無分地被慕容桢藏在後宅, 像個被關在籠子裏的鳥。侍女們漢話說得不好,只是依着慕容桢的吩咐, 叫她小夫人,與她再無更多交流。

靈徽很寂寞, 也很委屈。

她一個世家貴女,因為戰亂, 流亡在這苦寒之地。家仇未報,卻被一個蠻夷困于後宅, 這樣下去,聲名恐怕是難保。

小夫人……去他的小夫人, 誰要當他的小夫人!若是阿父還在, 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他一個異族男子,還敢觊觎弘農楊氏的女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阿父已經不在了, 玄鑒阿兄也沒了消息,洛陽城也陷落敵手……她引以為豪的一切,都随着戰争的煙塵,消弭無蹤。

慕容桢回到院中時,身上全是雪珠子,連眉毛都被染成了白色。一進門,便帶着一股寒氣,急沖沖往內室而去。

“小夫人在書房。”侍女跟上來,說道。

于是他又徑直折去了書房。

靈徽正在畫畫,幾枝墨梅剛剛落就,被忽然闖入的人陡然一驚,一大滴墨跡就落在了畫上,暈成了難看的一團。

“哎呀,又白畫了。”她怒目嗔怪,嬌氣任性的厲害。

慕容桢最喜歡她這個樣子,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冰涼涼地吻就落在她的頰上,激地她一面躲,一面又要咒罵哭喊。

他的吻蜿蜒在她耳邊,低低地笑:“別躲,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果然就不躲了,側過臉,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此次冬狩,我獵了好幾張虎皮,白山上最好的吊睛虎,給你拿來做毯子。”他頗自豪,炫耀之意分明。

靈徽眸中的光瞬間黯淡了下來,擺脫了他的桎梏,悶悶道:“我不喜歡,也不想要。”

她的期待和他的給予,總是有很大的差距,他拿自己當無知的孩童,以為用些小玩意就可以讓她展顏。可是她想聽的想要的,分明不是這些。

慕容桢被她的态度激怒,冷着聲道:“這虎皮多難得,你可知道?多少人向我讨我都沒給,一心只想着你怕冷,你這般掃興卻是為何!”

靈徽不理他,自顧自走到窗邊,執起書卷。

慕容桢卻追了過來,将書卷奪了過去:“看來我是太縱着你了,讓你以為這裏是洛陽,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靈徽跳起來便要奪,但哪裏是慕容桢的對手,不過輕巧地一旋身,她便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她沒有哭,也顧不得形容的狼狽,爬起來又要搶,仿佛執着地要證明什麽似的。

撕扯間,慕容桢忽覺得臉頰一陣火辣辣地疼,他頓覺不妙,走到鏡前定睛一看,只見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臉上,血珠慢慢滲出,看着又突兀又尴尬。

他望向事情的始作俑者,然而她并未有絲毫抱歉和恐慌,只是看着自己修剪的分外尖利的指甲,沉默又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果然是太縱着她了,一個堂堂的萬軍主帥,竟然被一個小女子傷了臉面。

他忽然生出了一絲惡念,看不得她那樣桀骜不馴的樣子,不想再捧着她的驕縱,小心翼翼地護着她可笑的尊嚴。

于是裝作漫不經心,扔下了一句話:“既然你覺得得到虎皮不是好消息,那我便再給你說一件吧。”

在她好奇的目光裏,他的聲音低沉又緩慢:“你口中那個玄鑒阿兄,可是叫趙纓?”

她聽到這個名字,雙眸睜得很大,仿佛一室的光都落滿她的眸心,那樣鮮活,那樣動人。可是他反感這樣的動人。

“有他的消息了,他在鐘離城。”他将一枚玉佩扔到了靈徽手中,看着她愛如珍寶般的細細摩挲,寸寸打量,然後落下了一句冰涼涼地話,“不過,他死了。”

那一瞬間,她眸中聚起的所有光,盡數散了,只餘空洞。

他以為自己會有抱負的快感,可心卻不聽他的,只有刺痛一片。

她将玉佩攥得很緊很緊,一雙眼睛一直盯在上面,好像能看出什麽不一樣之處。然而,那樣的紋路,那樣的色澤,分明就是他的東西啊。

可她不信:“你胡說,單憑一枚玉佩,就能斷他生死麽?詛咒他對你有什麽好處!”

“胡說?這不是他的東西嗎?”慕容桢覺得自己很奇怪,被一股莫名的情緒牽引着,說出的話都不像他自己的,“他死前交給別人的東西,還能做得了假?”

慕容桢以為她會繼續追問。追問趙纓的死因,追問他死前的遭遇,追問自己為什麽能得到這個東西……

畢竟成日挂在嘴邊的人,定然是很牽挂的。

可是,她什麽都沒說,整個人仿佛是泥塑木雕般,就那樣握着玉佩,呆呆地坐着。若不是她灰白一片的臉色,他幾乎以為靈徽只是在發呆而已。

過了片刻,見她仍不動,慕容桢便失了耐心,拂袖而去。

不過就是個對她很好的兄長罷了,她一定會難過,但也只有難過而已。等她緩片刻,也許就能想開了吧。這樣的亂世,生離死別,原本也是常事。

慕容桢不肯承認,他捂了這麽久的消息,始終不敢說出來,就是因為猜到了靈徽對趙纓的感情,怕她傷心難過,怕她郁郁寡歡。今日驟然說出,也不僅僅是被她激怒,他也是在負氣,氣他這麽久的陪伴愛護,始終無法代替那個人的地位,始終無法讓她動容。

他攜着風雪,一路來到了他阿母的住處。赫連氏一看到兒子,便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傷,嗔道:“這個漢家女子,怎麽如此刁蠻,再如何也不該傷到臉啊。”

慕容桢搖頭,說不介意:“我和她玩鬧,一時失了分寸,她也不是有心的。”

赫連氏不滿他的包庇,一面吩咐侍女去取藥,一面又道:“要不是你縱着,她能如此無法無天?除了長得有些姿色,我是看不出這個漢女有什麽好的。依我說,你再寵她也該有個度。将來若是段氏女入了門,見你這樣偏頗,肯定要鬧了。”

阿母口中的段氏女,是段夫人的侄女,也是段部鮮卑的第一美人。可是他厭惡段夫人,自然也不會将段女放在眼裏。

“阿母聽誰說我要娶她了?誰喜歡誰便去娶,我是看不上她。”慕容桢在她母親面前,并不像個殺伐淩冽的将軍,反而随意極了。

赫連氏搖頭,有些惶恐:“可不要亂說,夫人肯将侄女嫁給你,這是看重咱們母子。你阿父也很滿意這樁親事,說待你及冠,便要讓你完婚呢。”

慕容桢很不滿阿母對于段夫人的畏懼,冷哼一聲:“她一個沒有子嗣的婦人,着急給自己找後路呢,阿母怕她作甚。我後宅的事,她也想插手,未免管的太寬了些。”

“段氏也沒什麽不好的,我看生得也不比你屋裏這個差。你看她,瘦瘦弱弱的,恐怕難以綿延子嗣呢。”

慕容桢想到了什麽,彎了彎唇角:“不試試怎麽知道,待她生了孩兒,便是我的長子。我自當給她一個名分。”

叫她小夫人,到底也舍不得讓她當妾。若是她肯忘了那個人,安心在遼東住下,他一定明媒正娶,擡她進門。

母子倆正說着話,忽聽到門外有侍女驚慌禀告:“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夫人騎馬出府了!”

外面冰天雪地,她又不會騎馬,這是要送死去嗎?慕容桢倉皇間連大氅都沒有裹,匆匆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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