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店的秘密

花店的秘密

樓雨肩頸酸痛,雙眼幹澀發紅,她盯着面前的電腦屏幕,聚精會神敲着代碼,對身體的不适和內心的焦慮早已習以為常,她更在乎的是,産品這個月就要上線了,最後的準備工作必須做到完美,之後,她或許可以跟上司提一提薪酬的事。

手機鈴聲突然傳來,樓雨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老爸打來的,她想都沒想就給挂了,打算下班後再給他打回去。

緊接着,電話又響了三遍,樓雨的工作思路被打斷,內心冒起一股無名之火,劃了拒接将手機重重扣在桌上。這時,部門經理走到旁邊敲敲她的桌面,“開會了”,樓雨便抱起筆記本跟在經理後面去了會議室。

開會的內容在樓雨的夢境裏一片模糊,但很久之後會議結束,她推門離開時,再一次響起的來電鈴聲格外刺耳。

一串從未見過的號碼,從前幾位看歸屬地可能是老家洛春市,樓雨想到剛才幾通老爸的電話,心下忽然有些擔憂,于是趕忙接通。

“喂?樓雨是嗎?”對面傳來一個溫柔的中年女人的聲音。

“是的,請問您是?”

“我是洛春市派出所的民警,有件事要告訴你,你聽了不要着急啊。”

樓雨的腿忽然發軟,手也開始發冷,“什麽事?”

“是這樣的,您的父親樓季元今天早上在洛春市郊區湖清路上出了車禍,事發後群衆立即叫救護車把他送往了洛春市人民醫院,醫生也盡力搶救了,可是……請節哀,然後請盡快回到洛春市辦理您父親的後事吧。”

“啪!”樓雨抱着的筆記本電腦和會議資料全部掉到了地上,大腦“嗡”的一聲瞬間空白,只有“節哀”、“後事”四個字在其中橫沖直撞。

她感覺五髒六腑被瞬間扔到了沸水裏,在巨痛中一點點變得軟爛,她一手扶着會議室的玻璃牆,一手抓着頭發慢慢蹲下來,眼淚把本就幹澀的眼睛漬得生疼,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辦公室的同事聽到了她的動靜,但沒人有閑工夫關心她到底怎麽了,樓雨很快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識。

現實中,樓雨卻在一點點清醒過來,她緩慢睜開腫脹而潮濕的眼睛,覺得腦袋又沉又痛,呻吟着翻了個身,感受着濡濕的枕頭,她知道自己又做那個噩夢了。

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五點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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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坐起身來,視線迷蒙地開始穿衣服,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高考的最後一天,作為洛春市晴雲廣場這一中心商業區的花店老板,今天她會很忙碌。

父親去世後,樓雨辭掉了星光市的工作,收拾行李回到了自己長大的地方——洛春市,繼承了家裏的花店,從一個一線城市的程序媛變成了二線城市的花店老板。

匆匆洗漱之後,她望着鏡子裏自己憔悴的面容,夢魇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那件事之後,她的生活已經完全在計劃外漫無目的地亂奔,她自己也完全像變了另一個人。

樓雨沒有顧鏡自憐,她拍了拍浮腫的臉,努力趕走噩夢的陰翳,然後紮起一個馬尾,去到門口拿起車鑰匙。

昏沉淺藍的天空下挂着朦胧的月影,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只有微風穿行,汽車的發動聲驚到了兩旁樹上早啼的鳥雀,它們收了嗓看着一輛面包車漸行漸遠。

樓雨的目的地是老家永秀縣的花圃,她的車上放着大小不一的剪刀、圍裙、手套和桶等工具,以備在“進貨”時使用。

戚棠棠八點一刻就來到了花店,掏出樓雨給她的備用鑰匙打開了店門,她仰頭看着懸在門上,刻着“花願”二字的樸素木牌,想起了第一次走進這個花店的情形。

那時店裏還不像現在這樣花團錦簇,店門兩側的長桌、中間的三張小圓桌上有肉眼可見的灰塵,稀稀落落地擺着幾束玫瑰、百合、郁金香等常見花朵,兩張高高的原木花架上空落落的,只有幾盆綠植和多肉點綴着顏色。

她在門口徘徊好一會兒,然後進店局促又熱切地詢問老板需不需要招一名店員,坐在矮凳上正在走神的樓雨擡起蒼白的面龐,驚訝地打量着她,拒絕了,但現在,她已經在這裏工作快一年了。

戚棠棠束起長發,十分麻利地在花店的工作間裏清洗花桶、花瓶,調配營養劑、殺菌劑、保鮮劑,準備打刺鉗、保水棉、玻璃紙等工具。

她超級喜歡店裏混雜迷亂而沁人心脾的花香,第一次走進這家店的時候就感覺自己時常焦慮攣縮的五髒六腑被撫平了,繼而她也逐漸喜歡花店店員的工作,盡管最初在心底覺得,這份工作與自己原來舞者的身份根本不在一個層級。

聽到門口傳來停車的聲音,戚棠棠知道是樓雨回來了。她收拾好手邊的活計,走出工作間穿過花廳,開門迎出去,門上純白的羽毛風鈴發出清靈悅耳的聲音。

樓雨開車門跳下來,對戚棠棠微笑道:“今天的訂單特別多,我們要快一點,一定要給顧客準時送出去。”

戚棠棠在圍裙上抹了抹手,“好的雨兒姐,今天大賺一筆!”

兩人将車上裝在桶、筐和盒裏的鮮花搬到花廳中去,藍紫色的繡球和大飛燕、金黃色向日葵、橙黃色玫瑰、純白的桔梗和洋牡丹、粉嫩的蓮花等一系列寓意好運和希望的鮮花擺滿了整個花廳,尤加利葉、雪葉蓮、噴泉草等配草的青澀氣味混着新鮮的花香盈滿了整個花店,一直飄蕩到了樓雨花店後方的卧室裏。

來不及吃東西,樓雨和戚棠棠立即剪枝修葉、去刺理瓣,然後進行花草搭配、捆紮、保水和包裝,幸虧她們前兩天已經準備好了祝詞卡片,不然會更忙。按照人們預訂的種類,一捧捧“一舉奪魁”、“好運連連”、“一飛沖天”“心想事成”等花束依次排列開來。

進進出出的客人和騎手将這些花束取走。

兩人深棕色的圍裙沾上了一片水漬,淺色的襯衫上也劃蹭了幾道淡淡的綠痕。忙到中午,門口的風鈴一陣響動,只見一顆火紅的腦袋探進門來,那顏色比起一旁的紅玫瑰更加亮眼。

“杜老師下課了?怎麽有空光顧小店?”樓雨一邊繼續手中的工作,一邊和杜司程打招呼。

杜司程是花願隔壁名為“斑斓”的美術教室的老師兼老板,他畢業後回到洛春市來開了這家店,生意很好,幾乎每天都有學生,節假日更多。

他畢業于全國頂尖的大學,華仁大學的美術系,大學位于星光市,和樓雨的母校星光科技大學隔湖相望。

他很符合人們對搞藝術的人的某種刻板印象,腳上踢踏着一雙拖鞋,棕色的工裝褲上有許多新舊不一的顏料痕跡,寬大的灰色T恤讓他顯得松弛感滿滿,新染的火紅頭發蓬松着,像是在動漫裏才會有的存在。

“下課休息一會兒,”他爽朗地說,然後環顧了花廳四周,“樓雨,你們今天生意好好啊。”

“是啊,做花店生意,就指着這種時候了。”

“我也要訂一束花。”

樓雨驚訝地揚起眉毛,“訂?我沒聽錯吧,付錢的那種?”

自成為鄰居以來,杜司程經常蹭樓雨的花給他的學生當道具,多是那些沒有及時售出而發蔫的花。

杜司程架起雙臂,“當然,這回我要一捧新鮮的,中午去中心醫院看病人。”

戚棠棠聽了,譏諷他:“有人知道自己經常蹭花店的便宜,終于良心發現來消費啦。”

杜司程不服氣,“我又沒白蹭,我不是經常幫你們搬東西來着。”

戚棠棠撇嘴,“今天這麽多花,怎麽我們搬的時候不見你人影?”

杜司程委屈道:“誰讓你們今天那麽早......”

樓雨趕緊止住二人的鬥嘴,“可是,我們花店沒有什麽适合送給病人的花。”

戚棠棠和杜司程聞言愣了一下,都住了嘴。

戚棠棠認為,自己這位老板雖然待人和善、沉穩成熟,但是好像始終有些不能對人言的秘密,比如有幾次早上進貨,明明很辛苦,自己提出一起去幫忙,卻總是被她拒絕。再比如,“沒有适合送給病人的花”根本是一句明晃晃的謊言,只要聽說客人買花是用在不那麽快樂的場合,她就不賣給人家。還比如,打聽客人買花用途的時候,有時她打聽得太細以致戚棠棠覺得那是一種與她本人不太相符的熱情。

杜司程的臉上現出尴尬的神色,他讪讪笑了一下,猜不透樓雨的心思,只好說:“哦......是嗎,原本打算送給我剛生完孩子的表姐呢,那我只好......”

樓雨一副突然明朗起來的表情,“原來是送給産婦,早說啊。”

說罷她走到花廳左邊長桌的角落,拿起一束插在瓶裏的康乃馨,“康乃馨,代表母愛、真情和感恩,送給産婦很合适,這一束我們只簡單包裝了下,你看看要不要。”

杜司程看着嬌豔盛放的粉色花朵,滿意地點點頭,想追問樓雨剛才為什麽拒絕他,但直覺讓他閉了嘴。

“好,就它了。”他依舊爽朗地說,付了錢便打算回去。

走到門口,他又轉身說,“今晚該我請客了,滿記燒烤!”

樓雨和戚棠棠笑着應下了。

花店裏二人繼續忙碌着,等到日頭偏西的時候,樓雨和戚棠棠已經面色憔悴,疲憊透頂,看着最後一位客人拿着所剩不多的一枝向日葵離開,她們重重坐到小圓桌旁的椅子上。

“好累。”戚棠棠有氣無力地說。

“好餓。”但其實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飯的樓雨已經感受不到餓意了,只覺得身體空洞洞的。

“但是好在,高考這天收到花的學生大多數都是開心的吧。”樓雨暗自想,如果勞累一整天後還要處理“枯萎危機”,那她可能真的會忍不住發飙的。

“兩位完事了嗎?出發燒烤店!”杜司程的聲音在門口炸響。

“哦,好。”樓雨和戚棠棠有氣無力地站起身解下圍裙,她們的眼睛因疲憊而低垂着。

“喂喂喂,怎麽回事,請你們吃飯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杜司程不滿地說。

“你來幹一天試試......”戚棠棠沒好氣地說。

樓雨沒精打采地說:“快走,感覺再慢一秒就要餓死了......”

“人好多。”三人到了燒烤店門前,看着裏面攢動的人頭驚嘆道。

“都是高考完來這裏慶祝的,不過我提前預約了。”杜司程小小得意。

“快快快!”在戚棠棠的催促下,三人很快就落座并點好了菜。

服務員把東西送上來後,樓雨和戚棠棠食指大動,幾乎是眼睛冒着光在狼吞虎咽,一人手裏拿着四五根串暢快地撸着。

“好吓人。”杜司程看着二人的吃相瑟瑟發抖。

兩人給了他一個眼神表示反對,卻沒空說話。

“你們店平時感覺冷冷清清的,今天怕不是賺夠了這一個月的,要是我的美術教室也能有機會爆火就好了。”杜司程說。

樓雨笑道:“你那是另一種生意,細水流長就好。”

杜司程一手托腮,“唉,誰能想到我畢業三年後在做美術培訓呢。”

樓雨疑惑道:“我早就想問你了,華仁大學出來的,應該不難找工作啊,你為什麽回到洛春市呢?”

“因為太挑了呗,”杜司程有些自嘲地說,“大公司都讓我按領導的意思去創作,還要占用我除睡覺吃飯之外的所有時間,小公司呢,都讓我去按大公司的作品去創作,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加入的團隊,所以就現在這樣咯。”

“更搞笑的是,我當初還是瞞着家裏在高中報了美術班,考了美術系,我爸媽現在看見我就一副把號練廢了的苦大仇深的樣子。”

“你現在這樣也不錯,”樓雨說,“能賺錢養活自己,也有自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你的賬號不就做得挺好?”

她低頭打開手機,在社交軟件上搜索着,細細看了杜司程最近發布的幾篇稿件,“都很美啊,互動量也不錯。”

戚棠棠湊過來就着樓雨的手機看着,一個名為“小杜小杜”的賬號發布了十幾個圖文和視頻作品,其中的畫有動植物、街景、自然風景、人物等內容,數繪、水彩、粉彩、油畫、素描都有,還有一段捏陶的視頻。

所有的畫都色彩絢麗、生機勃勃,連深色的影中都湧動着力量,可是粉絲和互動卻寥寥無幾。

杜司程臉紅笑道:“才剛起步沒多久,随便畫了一些東西。”

戚棠棠打趣道:“這麽說以後會更好咯?我也關注一下,拭目以待。”

杜司程笑道,“有你們督促,我肯定要加把勁兒了。”

說罷,他叫了兩瓶啤酒,三人雖然都酒量很差,但這種時候小酌一下還是很助興的。杜司程喝了幾杯,興致更高,樓雨也微微興奮起來,戚棠棠滿臉緋紅,開始暈乎乎。

于是輪到她感嘆人生了,只見她打了個飽嗝,嘆道:“真羨慕你還能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情,比我幸運多了。”

杜司程和樓雨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戚棠棠之前是跳舞的,但因為一次舞臺事故足部受了重傷,再也不能恢複如初,永別了舞臺。但她平時很少提起自己之前跳舞時的事,現在借着酒意牢騷了兩句,樓雨正打算安慰,戚棠棠卻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震得桌子一顫。

此時,隔壁餐桌一個中年男人在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外放短視頻,那是則“盤點那些驚豔的舞蹈瞬間”的視頻,視頻首先會報出一些知名舞者的名字,然後播放他們在舞臺上最具魅力的瞬間。

然後,一聲“戚棠棠”清晰地落到了三人耳中。

“嗯?誰叫我?”戚棠棠坐直身體,環顧四周,“哦,聽錯了。”

樓雨和杜司程再次滿臉驚訝,他們不約而同地拿起手機搜索戚棠棠的名字,接着,一系列新聞映入眼簾:“可惜!國家芭蕾舞團首席戚棠棠紐約表演突發事故,或将永別舞臺”“國家芭蕾舞團赴美國巡演,期待她們的表現”“新首席!戚棠棠——一個十九歲女孩的磨煉與執着”然後還有許多戚棠棠在成為首席之前的報道。

他們看到了一張那次舞臺事故的照片,戚棠棠一身華麗的粉紅色紗裙,精致的盤發上插着兩朵紅玫瑰,但她卻倒在舞臺中央,背對着攝像機和觀衆,扭曲着身體抱住自己的右腳,旁邊的舞者們紛紛停下優雅的動作,或彎腰,或側頭看向她。

再看看現在醉意朦胧的戚棠棠,樓雨心裏百味雜陳。一年前,她剛處理完父親的後事不久,花願重新開業後的某一天,戚棠棠進到了店裏。她不是來買花的,而是問樓雨需不需要店員,說自己看到花店後覺得心情好了不少,但是樓雨拒絕了,一是因為花店有最好別讓外人知道的秘密,二是因為生意不忙确實不缺人手。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問一次,每次都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後來,樓雨的母親打來一通電話,勸她找個人幫忙一起經營花店。

“花圃的秘密怎麽辦?”

“獨自背負這個秘密未必是什麽好事,你爸的車禍就......”

“什麽意思?車禍和花圃有關?”樓雨的汗毛根根豎起,一陣寒意透徹五髒六腑。

“目前只是猜測,你爸偶爾跟我說過兩句,但有人真的盯上了花店也說不定。”

當時樓雨的胸中泛起一陣怨憤,她父母在她高中畢業那一年突然離婚了,之後,樓雨的母親去了外地經營自己的生意,越來越忙,和樓雨的關系也更為疏遠。現在父親去世了,她又回到了從小長大、又想逃離的地方,但這裏只有她自己了。

然而當戚棠棠再次進入花願時,樓雨點頭了,兩人簽了勞動合同和保密協議,她給她的薪資不高,但戚棠棠并不在意。

今晚之前,樓雨不知道她曾有那麽輝煌的時刻,看着此時的戚棠棠,她不禁覺得人生真如一場夢般虛幻。

杜司程緩緩合上了大張的嘴巴,安慰道:“人生前二十年能有這種成就,也不算白活一趟,戚姐,我敬你一杯!”說完,杜司程又灌下一杯酒,然而他比戚棠棠還要大兩歲。

“嗯。”戚棠棠含混地咕哝一聲,仰在椅背上。

“人生不就是這麽回事嗎,不如意和意外時時都在發生,”他放下杯子笑着說,紅頭發和黑色的眼瞳一起閃着光,“但是只要不放棄希望和行動,就一定能自己掌舵,不管多破的小船都能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似是很滿意自己這句帶着詩意激情的慷慨發言,他又灌下一杯酒,砸了咂嘴。

樓雨突然心煩意亂,皺緊了眉頭。

現在的這種生活,完全不是樓雨想要的。以前她還在這裏上高中的時候,拼命學習,就是為了将來能夠不在這裏生活,不和父親一樣終身和這個奇怪的花店綁在一起。在她的計劃裏,她會在星光市自己闖出一片小天地,安穩而自由地生活,但父親的事故打亂了她的步調,她也沒想到自己僅僅請了幾天喪假,竟被上司偷取了工作成果,然後被裁員了。

兩大變故讓她身心俱疲,她只是覺得應該先活下去,才挺起精神重開花店,每日機械地做着那些索然的活兒,留心着那群情緒不穩定的花。

樓雨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戚棠棠本來打算在商場直接打車回家,但樓雨覺得她應該醒醒酒再走,于是三人踱着步子回到了花店,純白色的風鈴在室外霓虹的映照下泛着夢幻的光彩,樓雨上前打開門,順手開了燈。

然而,眼前的花廳與他們離開時大相徑庭,像是遭受了某種可怕的災難——所有的花和葉都低垂着,花朵的顏色不再鮮豔,蒙上了一層陰影,所有的植物,不管是盆裏種着的,還是瓶裏插着的,或是捆紮包裝起來的,都軟塌下來毫無生氣,放眼望去,幾個精致的球形吊燈下一派陰沉。

樓雨和戚棠棠站在門口愣了兩秒,吓得酒意全無。

“啊——”戚棠棠尖叫一聲,拍了自己大腿一下,眼珠子都要掉到了地上。

杜司程看見眼前的一切,也瞬間清醒,他指着花廳結巴着說不出話,“這這這......”

樓雨回過神來,趕忙進去查看,除了保鮮櫃裏放着的鮮花,花廳和工作間中,不管是完整的原本靓麗的花朵,還是垃圾桶裏外形有缺憾的花瓣,無一幸免,并且情況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着。

樓雨在花廳中仔細檢查着,最終在左邊長桌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災難的中心——一束插在瓶中的紅色康乃馨,此時暮氣沉沉,花葉上出現了斑斑點點的黃色。

樓雨無語地緊閉了眼睛,此時她很想給杜司程來上一拳,罵兩句髒話,他第一次從她這買花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如此嚴重的枯萎危機,她接手花店後是第一次。

而且這次,花店的秘密藏不住了。

樓雨深吸一口氣,強按下內心的翻騰,既然事情來了,只能想辦法去解決。她一臉鎮定地走到杜司程面前問道:“你那束康乃馨送給中心醫院産科的表姐了對吧。”

杜司程不解地點點頭,“對啊,怎麽突然問這個?你的花怎麽都這樣了......”

“把你表姐病房的詳細地址告訴我。”

“啊?”

“快點!”

杜司程看着樓雨嚴肅甚至開始變得嚴厲的表情,趕忙詳細說明。

樓雨大步走進卧室,在卧室門口的櫃子上拿起一塊異樣的“手表”,他祖父母和父母都曾經用過這個東西處理像今晚這種的突發情況。

接着她拽過杜司程向門口走去,對戚棠棠說:“棠棠,你在店裏再待一會兒,覺得頭不暈了就自己打車回去,鎖好店門就行。”

“等等!”戚棠棠喊道,剛才的恐慌逐漸消退,她想起自從自己來店裏上班後,經常發現有的花莫名其妙開始打蔫、褪色,但又會很快複原,就像雲彩飄過遮住了太陽,然後馬上散開。

還有幾次,這種情況比較嚴重,樓雨讓戚棠棠或把花草扔掉,或放到幹燥劑中脫水做成幹花,每到這些時候,樓雨總會在店裏的會員系統上查詢最近買花的客人姓名、住址和號碼,然後說出去辦事,很久之後才回來,帶着滿臉疲憊。

“雨兒姐,你去做什麽?”

樓雨頓了一下,剛才因緊張而發白的唇勾起一抹微笑,“我去醫院,去......看看杜司程的表姐。”

戚棠棠眉頭緊蹙,“可她跟我們的花有什麽關系!”

樓雨道:“棠棠,我回來再跟你解釋好嗎,我要趕緊過去。”

戚棠棠抓住樓雨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吧,或許我能幫你什麽。”

樓雨搖搖頭,拉開戚棠棠的胳膊,“你在店裏醒醒酒。”

杜司程對戚棠棠說,“沒事,我跟她去。而且,”他的雙眼閃爍着探究的目光,“我也想知道,我表姐和你的花究竟有什麽關系。”

兩人坐地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

“今天中午你來看她時,她精神狀況怎麽樣?”

“挺好的啊,她昨晚剛生下一個小男孩,我看她的時候她剛醒,很高興呢。”

二人一邊往病房趕,一邊對着信息。

“所以我表姐到底跟你的花有什麽關系?”

“這麽說吧,我店裏的花都......不正常,它們在和人接觸的時候能感受并吸收人的情緒,如果一個人情緒過于糟糕,花就會很快枯萎。”

“什麽?你在開玩笑吧?”

樓雨瞥了他一眼,“我告訴了你實話,你愛信不信。”

“你的店有魔法嗎?還是你會魔法?”

樓雨沒有回答。

“退一步說,就算我送給她的那束康乃馨像你說的那樣會......吸收人的情緒,那你店裏的花又沒和我表姐接觸過,怎麽會那個樣子呢?”

“它們之間有信息傳遞,你可以理解為能量流動。”

“越來越扯了!”兩人走得很快,杜司程氣喘籲籲,不可置信。

“你今天賣出去那麽多花,怎麽确定是那束康乃馨出了問題?”

“同種花之間的影響作用更大,店裏剩下的康乃馨都發黃了。”

“那我再問你,這麽奇怪的花你是在哪買的,還是說它們到你店裏之後才這樣的?”

“是花的問題,不是店的問題。花不是買的,是自己種的。”

“我的老天爺!聽聽你說的這些話!”杜司程此時有些憤憤然,都破音了,“自己種的?用魔法種的嗎?你不願意告訴我實話就算了,也沒必要編得這麽離譜吧!”

樓雨不去回應他激動的質問,只是加快了腳步。

到了病房門前,敲了兩下門後,樓雨直接推門而入。

病房裏不見人影,也不見那束康乃馨。

病床上貼着産婦的名字“張明華”,樓雨走上前伸手在床中央摸了摸,“出去有一會兒了。”

“去問問護士。”兩人去了最近的護士臺,找到了負責護士。

“她不在嗎?我不久前才去看過她,”護士驚訝地說,“她現在的身體還不能到處走,家屬呢?”

“家屬也沒看見。”樓雨焦急地說。

旁邊一個護士側過身來,壓低了聲音對負責護士說:“會不會在楊主任辦公室?畢竟他們小孩的病是楊主任診斷出來的。”

杜司程大驚,“什麽病?!”

負責護士沒有回答,只說幫他們去楊主任辦公室看一看,便走開了。

樓雨掏出從花店帶出來的“手表”,說是手表,但其實是一個鹌鹑蛋大小的透明正球體,兩端有鏈相連,可垂于腕下,一眼看去有很多标刻,球體正中懸空固定着一根指針,此時正微微抖動,指着護士臺西南上方的天花板。

樓雨問道:“楊主任的辦公室在樓上嗎?”

護士搖搖頭,指着負責護士消失的走廊盡頭,“不,楊主任辦公室在走廊門後的區域,樓上原本也是産科住院區,但是現在生孩子的少了,所以空閑着,那裏什麽人都沒有。”

杜司程也往走廊盡頭奔去,“我去楊主任辦公室看看!”

樓雨稍一遲疑,離開了護士臺,向樓上走去。

樓上是中心醫院住院部的六樓,整個樓層沒有一絲亮光,走廊寬闊的窗戶外倒是射入些許光線,卻讓這片冷寂的角落更顯得孤單。

她打開手機的電筒,照了照“手表”,只見指針正指着前方,樓雨低聲自語,“搞錯了吧?花怎麽可能在這裏......”

她望着昏暗的走廊,擡腳急促走向前去,一邊用手電筒貼在病房的窗戶上,查看裏面是否有人。

一路走過十幾個病房沒有任何發現,就在她已經失望的時候,走廊盡頭,角落的陰影裏,手電筒的光模糊照出一個人影。

樓雨驚得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她又照了照,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個蜷在地板上的活人,那人抱膝而坐,身子有節奏地左右搖晃着,附近的地板上有一片粉紅,在黑暗的走廊盡頭顯得十分詭異。

樓雨攥緊了拳頭,長長呼出一口氣,向那人走去。

“你是張明華嗎?”樓雨走到她面前,試探着問。

那女人的頭發松散地紮在腦後,眼神空洞,嘴唇毫無血色,似乎沒聽見樓雨的問話。樓雨彎下腰,看出地板上那一片粉色是康乃馨的花瓣,已經全部枯萎發黃,被揪光的花枝光禿禿地躺在一邊。

“別坐在這裏了,地上涼。”她柔聲勸慰,然而張明華好像還是聽不到她的聲音,持續左右搖晃着。

樓雨伸出手,要拉她起來,張明華毫無反應,樓雨便以雙手抓住她的兩只胳膊,咬着牙将她拽了起來。

張明華許是腿麻了,站起來的一霎又馬上要蹲下去,樓雨看到她手裏握着一片薄薄的花瓣,緊緊圈住她,“別在這,回病房休息吧。”接着便半扶半拖着她邁起步子,打算将她送回樓下。

寂靜的走廊裏回蕩着二人重重的腳步聲,透過若幹闊大的窗子可以望見外面的車燈閃爍,樓雨感到前面一扇窗子吹來融融的晚風,将她原本因緊張而發冷的軀體重新溫暖起來。

張明華呢喃了一句,“最後一片花瓣,離開。”

“什麽?”樓雨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突然,身體被重重推了一下,樓雨踉跄着向後退去,整個人撞在旁邊病房門上,而張明華卻身形敏捷起來,倏然逼近那扇大開着的窗戶。

樓雨意識到她的意圖,不顧胳膊被撞得生疼,她撲過去抱住已經手腳并用爬上了窗臺的張明華的腿。

“不要啊!”樓雨嘶聲喊道,張明華臀部以上已經完全探了出去,樓雨的肚子緊緊頂在窗臺上,五髒六腑被巨大的力道擠壓拉扯着。

“救命啊!救命!”她的五官扭成一團,驟然用力,緊張又害怕,喊救命的聲音并沒有很大。

所幸,她的雙臂卡在了張明華的膝彎裏,雖然大半人都在窗外搖晃着,但摩擦力夠大,救回來還有可能。樓雨試着努力把人往後拉,但感到張明華反而向外滑去,她呻吟一聲,連指甲頭發都在死命用力。

“救命!救命!”眼看要堅持不住,樓雨帶着哭腔放開了聲音大喊。

她的呼救聲還沒落地,已經有人箭一般飛速沖了過來,那人二話不說,和樓雨一起用力将人拉了上來。

張明華重重摔在窗臺下,樓雨全身的力氣也好像一瞬間被抽光,跌坐在地上。

“表姐......”杜司程聲音有些哀戚,此時,還有兩個人腳步慌張地跑了過來。

“明華!”趕到的男人驚慌萬分,恐懼地蹲下去查看張明華的情況。

“你還有臉面對她!”杜司程聲音顫抖,憤恨地将男人推到一邊。

“你動手做什麽?”和男人一起趕到的女人尖利地喊,聲音不是很年輕。

樓雨根據聲音推測,這兩人應該是張明華的丈夫和婆婆,她冷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着氣,沒有力氣擡頭去觀察黑暗中的他們。

杜司程和那個女人吵了起來,言語之間在責怪她和她兒子聯手欺騙了表姐,隐瞞家族病史和僞造婚檢結果,騙他表姐生下了一個患有共濟失調的孩子。

樓雨擡起眼皮,看着不遠處的張明華,只見她依舊眼神空洞,唇色如紙,只是面上挂着一抹絕望而諷刺的微笑。

樓雨想到,剛才自己拼命拉住她時,她一點都沒有掙紮,也沒有喊叫,仿佛是一個物體,但她也看到她頭朝下展開了雙臂,像一只正準備出籠的鳥兒。

很快,幾個值班的護士倉皇跑來,之後幾個保安也急忙趕到,他們将吵架的女人拉開,将杜司程捏在表姐夫衣領上的拳頭松開,将張明華護送回了病房。

男人見妻子躺在擔架上被帶走,趕忙離開,他母親狠狠白了杜司程一眼,也離開了。

“可恨!太可恨了!”杜司程咬牙切齒地望着他們的背影,一拳狠狠垂在旁邊的窗臺上,“怎麽會有這麽狠毒的人!”

“要不是我剛才去醫生的辦公室聽到他們談話,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事!”他看着樓雨,依然十分激動地說着,“他們還拿了我表姐的手機,不讓她告訴我姑媽,不過我已經跟姑媽說了,看他們怎麽辦!”

樓雨平穩了呼吸,擡頭望着他,他也對上樓雨逐漸哀怨的眼神,注意到她還在地上,趕忙上前把她扶起,“對不起樓老板!我光顧着跟他們吵架了,把你給忘了。你救了我表姐,真的要謝謝你!”

“嘶——疼疼疼!慢點慢點......”樓雨坐在地上只是感覺脫力,現在一站起來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剛才使勁的雙臂、手指、肚子、腰部、膝蓋、雙腳都是重災區。因為內髒之前受到的擠壓,現在一陣陣泛惡心。

杜司程見她龇牙咧嘴的樣子,不禁愧疚,“對不起,要是我剛才跟你一起來這邊就好了,你一定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沒讓我表姐掉下去。”

樓雨低聲嘶啞地說:“沒關系,應該的。”

杜司程在樓雨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離開這裏。”

樓雨搖了搖頭,讓杜司程站起來,發抖的手指着走廊盡頭,張明華之前蜷着的地方,“還不能走,那裏有你送給她的康乃馨,我要把它處理掉,你幫我把它的殘骸收起來吧。”

杜司程雖然還是對樓雨之前說的那些話十分懷疑,但此刻什麽也沒多說,走過去把花瓣和花枝收到了自己脫下的外套裏。

晚上十點,兩人回到了花店,戚棠棠不停在屋內來回踱步,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趕忙打開店門迎進來。

“天哪!”戚棠棠看到樓雨深藍色的牛仔褲蹭上了難看的白色,白襯衫上則有一大片灰土和鞋印,頭發蓬亂,秀氣的面容上寫滿痛苦,一副受了傷的樣子。

“怎麽了?”戚棠棠趕緊扶着她進屋坐下。

杜司程把樓雨在醫院救人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戚棠棠聽後也十分憤怒,罵道:“竟有這種事?他們母子也太不是人了!”然後欽佩地對樓雨說:“雨兒姐,你太厲害了!”

接着她繼續問,“可是杜司程的表姐和我們的花到底有什麽關系啊?”

杜司程張開嘴巴發出一個“啊”字,看了看樓雨又把嘴巴閉上了,戚棠棠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逐漸焦躁。

杜司程聳聳肩,鼻孔中噴出長長的氣流,望向桌子上包着康乃馨殘骸的外套,表情有些莫名,“讓你老板親自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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