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母女間的真心話

母女間的真心話

明媚的晨光下,樓雨和戚棠棠在絢爛的花圃中剪下新鮮的花枝,杜司程則坐在花叢外的小矮凳上畫着花圃的速寫。

他握着筆的手在畫板後上下翻飛,勾勒出目之所及的一切。

陽光逐漸變得刺眼,樓雨和戚棠棠提着兩桶鮮花走到他的畫板前。

“回去了,今天我媽來,別耽擱太久。”樓雨催促道。

“再等兩分鐘,這塊馬上畫完了。”

戚棠棠道:“雨兒姐,我們自己回去吧,把他關在花圃裏。”

“別啊......來了來了!”杜司程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三人一起回去了。

回到花店,三人下了車,樓雨看到兩個女人在門口等着。

望着那許久不見的熟悉面孔,樓雨一時呆立在原地。

“雨兒!”其中那個短發齊肩的女人看到樓雨向她走來,她穿着一身夏季運動裝,後背已不那麽挺直,皺紋随着笑容在臉上劃出一道道溝壑。

“媽,你不是今天中午的列車嗎,怎麽現在就到了?”她也笑着迎向她,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看起來和樓雨的媽媽年齡差不多,穿着白色的商務套裝,長發用鯊魚夾夾在腦後,一副事業女強人的氣派。看到樓雨,她微笑着點點頭。

胡玲端詳着自己的女兒,笑道:“有點事耽擱了行程,改了一早的航班,也沒來得及和你說,我們已經在旁邊的酒店裏安頓好了。”

“哦,這是你吳阿姨,老吳,這就是我女兒樓雨。”胡玲介紹自己的愛人和女兒互相認識。

樓雨已經在腦海裏預演了無數次相見的場面,但身臨其境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荒誕和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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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老媽,在和老爸離婚多年後又脫單了,但對象是個女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等着聽她喊阿姨。

“吳阿姨。”樓雨喉頭發緊,但還是努力扯出一個微笑禮貌地叫了聲。

“哎,雨兒你好。”吳易笑着應道,看起來對樓雨印象不錯。

胡玲看到了面包車裏的鮮花,以及一旁滿臉興奮好奇的戚棠棠和杜司程,問:“剛從花圃回來?”

樓雨點點頭,“他們兩個和我一起去的,去幫忙了。”

胡玲又掃了二人一眼,看向女兒的目光有些責備和疑慮。

“阿姨好。”戚棠棠和杜司程趕忙打招呼,樓雨無視母親的目光,笑着介紹了他們彼此認識,胡玲的反應淡淡的,看向他們的目光始終帶着審視。

杜司程見母女二人似乎各懷心事,便說要上課回美術教室去了,胡玲看看戚棠棠,對樓雨說:

“雨兒,我這次回來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花店先停業兩天吧。”

樓雨知道她的意思,雖然對她應付自己朋友的态度有些不滿,但還是對戚棠棠說:“棠棠,我這兩天有事,你可以先不來上班。”

戚棠棠笑道:“好的雨兒姐,那我先幫你把這些花搬進去。”

“謝謝你,孩子,”胡玲婉拒道:“這些我們慢慢搬就好。”

戚棠棠望着樓雨媽媽臉上客氣而疏離的笑容,不由咽了口唾沫:“好的阿姨。”

樓雨對她投去一個真誠而抱歉的微笑,目送她離開。

看着戚棠棠遠去的背影,胡玲開口道:“你帶他們去花圃?是不是有點信任過頭了?”

樓雨開始搬車上的鮮花,胡玲和吳易也過來幫忙,樓雨沒有跟她們客氣,只答道:“是你讓我找人一起經營花店,一起承擔秘密的。”

“對,可是我沒讓你把他們往花圃領啊,這麽做太危險了。”

樓雨的聲音有些委屈:“你知道一旦在這店裏工作,那秘密是瞞不住的,我得讓人家相信我啊,更何況我把他們當朋友,再說你不也把這個秘密告訴外人了嗎?”

胡玲和吳易愣住了,樓雨越想越不滿,當初說離婚就離婚,人說走就走,好幾年都不見人影,似乎這裏的一切都跟你沒什麽關系了,結果現在一回來就指責我,憑什麽啊?

聽出樓雨的情緒,胡玲不再說什麽,好久不見,她不想一上來就和女兒吵架。吳易也用胳膊碰了碰她讓她別再多說。

樓雨在花廳裏将花馬馬虎虎擺起來,胡玲和吳易坐在一邊看着她忙碌,空氣一時有些凝固。

“媽,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是什麽事啊?”樓雨平複了下心情,語氣和緩地打破了沉默。

胡玲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忙說:“是這樣雨兒,你知道媽這些年在外邊奔波是在做生意,從小本買賣做起,現在已經有了規模,女裝銷到了國外,人手也不斷擴大,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和你吳阿姨走,一起把生意做得更好?”

樓雨絲毫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事情,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胡玲,驚詫的表情略顯麻木。

胡玲一臉期待地看着她,吳易也微笑望着樓雨。

随後樓雨冷靜下來,道:“恐怕我幫不到你們什麽,我是學計算機的,對服裝生意一竅不通。”

胡玲道:“我們可以教你呀,我當初也是什麽都不懂,雨兒你這麽聰明,肯定學得很快。”

吳易道:“我和你媽媽一直是志同道合的,現在我們是品牌創始人,你如果來,我們就按品牌主理人去培養你,當然了,你每天會很忙,但回報肯定也不會少。”

“品牌主理人?”樓雨更驚詫了,聽這說法,像是要讓自己繼承她們的事業似得。

“那你自己的孩子呢?”她沒有多想,脫口而出。

胡玲的臉色僵硬了一下,吳易的笑容也淡了許多,她直視着樓雨的眼睛,然後輕聲道:“他不在了,沒這種福氣。”

“不好意思,我只是......”樓雨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莽撞。

“雨兒,我們的理由很簡單,一來我們的生意确實不錯,現在擴張需要人手,而你是我的女兒,也就算......算是你的吳阿姨的孩子,不是外人。”胡玲見樓雨沒有十分抵觸,繼續說:“二來你因為之前那件事獨自在家經營花店,我不是很放心,做這個麻煩的花店哪有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的生活好呢?”

樓雨倚在身後的長桌上,低頭思忖着母親的話,沉吟片刻後回答:“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吧,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胡玲走過來和她站在一起,一只手臂環住她的肩膀,“這個花店有多難做,我最清楚了,雨兒,媽想給你更好的生活。”

樓雨腦中一片茫然,思緒雜亂地在裏面打着旋,她想起了自己接手花店以來經歷過的一次次枯萎危機,燒過的每一束恹恹的花,在事件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和戚棠棠杜司程在一起的每一次開懷。

她還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星光市時鬥志滿滿的時候,想起了從星光市回家後經歷過的不甘和低落,如果在當時,母親能回家來看看自己,自己肯定會毫不遲疑地跟她走,但是現在,樓雨遲疑、糾結了。

第二天上午,樓雨穿着一身華麗昂貴的露肩禮裙,灰紫色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長及小腿的裙擺優雅自然地散開,黑色的蝴蝶結腰帶将她的纖腰束得更加苗條。

她的頸上還有一條璀璨的鑽石項鏈,和身上的裙子一起,随着她的晃動反射出美麗奪目的光彩。

這兩樣是昨天媽媽和吳阿姨送給樓雨的禮物,如此奢華不凡,以致樓雨拿出自己訂制的點心時都覺得還不如不送為好。

樓雨站在鏡子前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之前從沒發覺過自己可以這麽好看,她承認收到這樣的禮物很開心,但別的念頭很快将這份開心淹沒了。

她輾轉反側一晚上,也還沒作出決定。

就生存條件考慮,放棄花店跟母親一起走肯定是更明智的選擇,那生存之外呢?樓雨的大腦中又閃過一幕幕畫面,是她接手花店後經歷的、當時覺得再平常不過現在想來卻很珍貴的回憶。

自己現在的猶豫和遲疑是不是也算一種答案呢?

樓雨嘆了口氣,掐掐眉心,試圖緩解因思慮過重和失眠引起的頭痛,一會兒還要打起精神,和媽媽、吳阿姨一起去景點游玩,這個問題也許還需要和她們再多交流一下才能得出答案。

“咚咚咚!”花店的門突然響了,樓雨一下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跑進花廳去開門。

只見門口的玻璃後站着一個陌生女人,旁邊還站着杜司程。

“杜司程?你進店怎麽開始敲門了?”樓雨問。

“看花廳裏沒人,以為你不在家。”

接着他看到了樓雨華麗的裝扮,瞪直了眼睛,吃驚地問:“你怎麽打扮得這麽隆重,要去走紅毯嗎?真是太美麗了!不過別忘了把你這雙粉色拖鞋換掉。”

樓雨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禮裙戴着項鏈,不是平時的樣子,不由有些羞赧:“這是我媽她們昨天送給我的禮物。”

然後她看了看旁邊那個有些憔悴,但一直微笑望着她的女人,“這位是......”

杜司程訝異地說:“你不記得了嗎?你看着她再想想?”

樓雨又仔細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好像是有點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來是哪裏熟悉。

女人看着樓雨疑惑的目光,嗔怪地瞥了杜司程一眼,赧然道:“樓老板,我是張明華,那天晚上你救過我的命。”

樓雨恍然,那個夜晚她在醫院的窗戶邊拼命拉着要跳樓的張明華,把她從死神手裏搶了過來,身上烙下的疼痛回想起來就像此刻站在面前的張明華本人一樣鮮活。

“是你,杜司程的表姐!”樓雨十分意外,趕忙把人讓了進去。

張明華看起來仍然有些虛弱,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我今天特地拜訪樓老板,想跟您說聲謝謝。”

樓雨望着張明華真誠而感激的眼睛,道:“不用客氣,相信換成任何人都不會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在自己身邊消失的。”

張明華吸了吸鼻子,麻木的臉上眼睛濕潤起來,“樓老板真的很善良。”

她繼續看着樓雨,眼中流露出豔羨,“而且您還這麽漂亮。”

樓雨不好意思了,“都是衣服首飾的功勞,哈哈。”

杜司程在一旁打趣道:“穿這麽漂亮,出去約會?”

樓雨皺皺鼻子:“只是試穿試戴一下。”

“你還是這麽嘴賤,怪不得被前女友甩。”張明華來了精神,掐了杜司程的胳膊一下,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掐的地方,嘴裏發出嗚咽試圖掩蓋表姐說的上一句話。

樓雨似乎聽到什麽八卦新聞,嘴唇抿起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了?”樓雨問。

“好多了,之前生的時候還算順利,主要是那天晚上受了些傷,還有......産後抑郁,所以住院這麽長時間,這不今天出院要回家了,所以過來看您。”

樓雨不由得同情張明華,這個被騙婚騙育的女人,往後等待她的将是怎樣的生活呢?而她在面對生活的折磨時,會不會怪自己當時救了她呢?

樓雨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含糊寬慰道:“哦......沒事,按醫囑吃藥,好好休息,會好的!”

張明華眼中含淚,笑道:“嗯,等離婚判決下來,我想我會好的更快。”

樓雨喉頭一梗,她看看杜司程,只見他平時開朗愛笑的面容此時陰雲密布,嘴唇緊緊繃着。

注意到氣氛的壓抑,他趕緊重拾笑意,道:“姐,你不是帶了東西給樓雨嗎,還在我那裏,要不咱們去拿過來?”

張明華點頭:“好,瞧我光顧着說話了,樓老板,我帶了點小禮物給您,您可千萬要收下啊。”

樓雨客氣兩句,點頭答應了,杜司程和張明華片刻後送來了一些名貴的茶葉,幾樣精美的手工藝品,樓雨都收下了。

他們二人又在花廳裏坐了一小會兒,杜司程知道樓雨要和母親出去,便提醒張明華不要耽擱太久,張明華會意,又多謝了幾句便離開了。

“對了,”離開前,杜司程指着剛才送來的幾個手工藝品,“這幾個是我親手捏的,感覺擺在你的花店裏正好。”

“真的?”樓雨驚喜道:“我看這幾個動物擺件也不像是能在外面買來的,很有特色,竟然是你親手做的!”

杜司程見樓雨的反應,有些得意:“那當然,送給你的東西當然要親手做了。”

“謝謝,我很喜歡!”樓雨笑道,“它們一來,我的花廳就更好看了。”

“好的小張,你安排一下,一個小時後我們接入會議,這次的客戶會是我們的一個大好機會,一定要盡力多争取些。”

幾個小時後,樓雨已經陪着胡玲和吳易在洛春市的雲木山上游覽到了中午,現在三人正坐在山裏的一家餐館等待用餐。

胡玲接到了下屬的一個電話,說原本定在今天晚上的視頻會議因為客戶時間問題只能調到一個小時之後。

挂斷電話,胡玲臉色有點為難,樓雨只裝作沒聽懂和不在意地攪着面前的檸檬茶。

吳易揮着寬檐太陽帽扇風,道:“一個小時之後的會議,我一個人去吧,你和雨兒好久不見,陪她繼續在山裏玩玩。”

樓雨覺得,雖然和吳易初見的時候對她感覺一般般,甚至因為媽媽跟她在一起而有點讨厭她,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吳易對媽媽很好,而且也十分照顧自己的心思和情緒。

游玩的路途中,她和胡玲心有靈犀地說笑,對樓雨講了許多她見過的怪人怪事,而且她也總是能恰到好處地調動氣氛,讓樓雨覺得自然舒适,甚至有那麽一兩次使她想主動跟她們分享些什麽。

此刻她又十分善解人意,樓雨覺得,即使自己不必喜歡她,也不必讨厭她了。

胡玲有些擔心,“你一個人去行嗎?這幾個客戶都比較難搞。”

吳易說着站起身,“我叫小張和安迪跟我一起參會,放心吧。”說罷趁樓雨沒注意朝她努了努嘴,暗示胡玲現在陪女兒更重要。

胡玲點點頭,樓雨和母親站起身一起目送吳易坐觀光車下山去了。

胡玲呼出一口氣,在口袋中掏出電子煙吸了一口,又側頭把煙霧遠遠吐出。

樓雨望着母親,次終于有了和她獨處的機會,她開口道:“媽,好幾年不見,你變化真大。”

胡玲笑道:“是啊,老了。”

樓雨搖搖頭,“雖然是老了一點,但更多的是,你好像變得比我印象中有活力了,你好像......成長了。”

胡玲一愣,沒想到女兒會評價自己這個當媽的說成長了,但她随即明亮地一笑,“是啊,我确實成長了,付出了很多代價之後。”

服務員端上來她們點的菜,母女倆一時陷入沉默,在品嘗了兩口佳肴之後,樓雨決定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把一直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都問了。

“媽,你應該知道我恨過你吧。”樓雨開門見山。

胡玲的手一哆嗦,一根筷子調到桌面上,又滾落到地板上去。她沒有去撿,只是臉色發白地看着面前的食物,也不敢直視樓雨的眼睛。

樓雨繼續說:“但是現在不恨了,這些年我也經歷了一些事情,不是那個看問題很簡單的小女孩了,我現在只是有疑問,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解答。”

胡玲聲音有些顫抖:“你問吧。”

“所以你和我爸當初離婚的原因是什麽?在當時的我看來真的非常突然,一時難以接受,尤其是你離婚之後幾乎是火速離開這裏去了外地,我不明白。”

胡玲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其實,我跟你爸的矛盾在離婚之前已經持續了兩年多。你還記得你上高一的時候,外婆去世嗎?”

“記得,這和你們離婚有什麽關系嗎?”

“當時你外婆查出來癌症,那段日子特別艱難......”胡玲哽咽道,“治療是很燒錢的,但能為你外婆掙一線生機,我們的積蓄都見底的時候,你外婆的身體稍稍有了起色。”

她拿起桌上的一片餐巾紙捂住雙眼,眼淚洇濕了一小片,她繼續說:“我想把花店甚至花圃都賣掉,換錢給你外婆續命,你知道的,那個花圃如果碰上識貨的人,能賣不少錢,後來的事就很明白了,你爸不同意,他一直把花圃和花店當成命根子似得寶貝着,他以能擁有這天下最獨一無二的花為榮。”

胡玲談起自己的前夫,話語間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個不認識的人,“再後來,你外婆就走了,好在她晚年患了阿爾茲海默症,模糊了很多當下的痛苦。”

樓雨在腦海中搜尋着母親講述的那段凄風苦雨的日子,當時她只記得外婆病得很重,而其他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為什麽當時你們不讓我知道?”

“讓你知道了又有什麽用?我們這些大人都束手無策,只能忍受着現實的殘酷,你知道了,也只是多一個人難受罷了。”

樓雨無言以對,只覺得手腳冰涼,原來她所經歷的并不是過去的全部。

她啞聲道:“那以後你們的關系就破裂了,所以外婆去世後,爸爸自己每晚住花店,我和你住在外面租的房子裏,你們說想讓我住得舒适一點,實際只是你們分居了。”

胡玲點點頭,“為了不影響你,我們沒跟你說過這些。”

樓雨仰頭灌下一口檸檬茶,卻覺得口裏愈發酸澀。

“那你離婚之後去哪了,那段時間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不接?”

“我去了我出生的地方,把你外婆的骨灰送到了那裏,我知道她想回去。抱歉雨兒,那段時間我自己也很亂,需要時間恢複,我想了很多,最終我認清了那個花圃,不是什麽好東西,恰恰相反,它給我們家帶來許多不幸。最開始我覺得,它是老天賞給我們的一碗飯,但是後來,我們的生活越來越依靠它,跟它緊緊綁在一起,你爸對它更是執迷,還有非常危險的是,我們都對那個花圃如此神奇的原因一無所知......雨兒,媽知道,你也不喜歡這種自己難以掌握的生活,對不對?”

樓雨緩慢地點點頭,記事後,不知何時開始,她反感家裏這種奇怪的營生。只是時隔多年再次回來,自己親手經營花店的這半年裏,她覺得自己的反感在不知不覺中變淡了。

胡玲繼續道:“更何況這個花店其實也沒讓我們賺到多少錢,因為那些奇怪的花我們總有很多時候不敢賣。”

“沒錯,日常我都會把線上的店鋪關掉。”

“當時我就想,你爸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跟我沒什麽關系了。但是你,雨兒,我不能讓你将來也靠這個花店吃飯,我知道你很有志氣,考上了不錯的大學,畢業後找了份不錯的工作,但我還是想再多給你些保障,所以我就開始嘗試各種辦法賺錢,想着不能讓我的女兒跟我的媽一樣,因為缺錢......”

說到這裏,胡玲淚如雨下,在一旁走過的服務生投來好奇的目光,樓雨趕忙給她遞去紙巾,內心五味雜陳,眼睛也泛起淚花。

“還好,現在看來成果還不錯。”她忍下眼淚,想到如今的成就終于泛起一絲笑容。

樓雨卻忍不住嘴角抽搐,落下淚來,“媽......對不起。”

“別,別說這種話,”胡玲覆上樓雨的一只手,嗚咽着說:“要這麽說,媽也對不起你,從那之後,都沒好好照顧你。”

母女倆覺得服務員和其他顧客投來目光愈加灼熱,便趕忙擦擦眼淚鼻涕強自鎮定下來。

樓雨壓低了聲音問:“那後來你是怎麽和吳阿姨走到一起的,你......原本就喜歡女人嗎?”

胡玲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抹紅暈,她搖搖頭:“我也不分喜歡男人還是女人的,我只是很喜歡她,和她認識快五年了,我倆最開始只是合夥做生意,慢慢彼此了解得更多,”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唉!她也很不容易啊,丈夫暴力嗜酒,竟然活活打死了他們的親生兒子,她也是人到中年突然醒悟,離家出走,重新開啓了一段新人生。處着處着,我們發現對彼此非常關心和信任,不光在生意上,在生活上也成了對方最依靠的人。”

說到這裏,她的神情一掃方才的愁苦,有了些許幸福快樂,“後來我們覺得,就這麽互相陪着度過餘生也是很不錯的,事業上一條心,生活上合得來,就跟對方确立了朋友之上的關系。”

她不再年輕的臉上,雙眼卻熠熠閃耀:“抱歉雨兒,其實去年過年的時候我想過帶她一起回來看你,但當時你爸出事不久,怕你接受不了,就.......”

樓雨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微笑:“你幸福就好。”

胡玲欣慰地望着女兒,點了點頭。

“那麽,你還恨我爸嗎?”

“不恨了,他還活着的時候我就不恨了,這種恨沒有意義,過去、現在、未來,什麽都改變不了,而且還會讓我深陷在痛苦的泥潭裏。更何況,有時候我在想,他拒絕賣掉花店花圃也算是情有可原,因為還有你,雨兒,一個男人,怎麽可能關心岳母更勝愛他的女兒呢?我一直不想見他,其實就是不想再回顧那段痛苦的日子罷了。”

樓雨垂目望着桌上逐漸變涼的飯菜,感受着痛苦、自責與釋懷在心裏交織着,同時也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像飯菜的熱氣一樣逐漸從心口飛散出去,消失了。

“我記得,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你說,爸爸之前給你打過電話,說過花圃的什麽事?”

“哦,是的,”胡玲坐直了身體,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其實他一直不知道我的聯系方式,我猜他是從你那裏找到我的聯系電話的。”

“我不知道,他從來沒問過我你的電話......”

“這個已經不重要了,”胡玲打斷女兒,壓低了聲音湊近樓雨的臉,說道:“那天,我正在一家女裝工廠裏考察,突然接到你爸的電話,我沒想到是他,還納悶他想要幹什麽,是不是你出了什麽事,結果他跟我說最近在考慮把花店和花圃賣出去,問我要價多少比較合适。我想起你外婆的事,就沒給他好話,諷刺了他一通就挂掉了電話,後來也沒再聯系過。又過了一段時間,就從你那裏得知了他的死訊。”

沉默再次在母女倆之間蔓延,對于新鮮的傷痛,她們還不能從容地面對。

“對不起,雨兒,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忙,我知道我那時最好能陪在你身邊......”

樓雨打斷她,“你說過我們之間不說這種話的,我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有很多放不下的事。”

确實,如果她們要對彼此道歉的話,那會耗費很多時間,過去的虧欠出于彼此的傷痛,已是無能為力的事。

胡玲噎住了,然後繼續說:“我懷疑你爸是被人威逼利誘了,才會想着賣掉他的命根子,要不就只會是吃錯藥換了性子,總之,其中可能有什麽我們娘倆不知道的事情。”

樓雨疑惑,“從沒聽他說起過有誰威逼利誘他啊?”

胡玲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爸這個花草收藏家是個悶葫蘆,有什麽事都會先憋着,何況你在星光上班那麽忙,再加上你也一直看不上家裏的奇怪買賣,他更不會跟你說了。他給我打電話,後來我猜純屬是因為他自己太苦惱實在憋不住了,到了必須得找人說一說的地步。”

樓雨細細想着母親說的每一句話,暫時沒有發現任何不對的地方,同時對父親臨終前那段日子的經歷感到心疼和好奇。

如果媽媽說的是真的,那爸爸走之前的那段時間肯定很孤獨無助吧。樓雨想到這裏,心中登時變得沉重,鼻子也有些酸。

胡玲接着說:“所以雨兒,就像我之前說的,你爸走了,你自己最好不要獨自背負這個秘密,如果真的有人盯上了花店,那就不太安全了,你爸的車禍很難說,萬一這兩件事有什麽關系,那是十分危險的。”

樓雨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會的,不會!我爸出事之後我去派出所看了當時路上的監控,大清早的路上只有他一輛車,是他自己闖到路邊深溝裏的......”

她這樣說着,卻不免想起之前已經被抛諸腦後的一些奇怪的點,比如出事的那天早上,樓雨根據來電記錄和監控時間可以确定父親是出車禍後掙紮着給她打了電話,但相關負責的警察卻說在現場沒有發現手機,以及那兩本厚厚的記載了危險地持花場合和近期顧客名單的冊子,也消失了。

樓雨之前一直以為這幾樣東西都是在車禍中毀了,畢竟在監控錄像裏她看到了車子傾翻後燃起了火苗。

然而現在,濃重的疑雲再次升騰起來,遮去了她心中的光亮,樓雨覺得寒意正在身體中肆意蔓延,讓她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胡玲握住樓雨的手,關切地說:“但願是我多想了,可是雨兒,這花圃和花店終究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不能一直靠它生活,這次,你就跟媽走,好不好?”

樓雨茫然地望着母親溫暖凝視着自己的眼睛,感受到了她想要彌補自己的那股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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